火总要燃尽 而细水能流到天长地久

我要的他都知道，却非走不可

那几个月，我和杜尹楠吵得真是很厉害。大概和天气也有关系。初入夏天的西安，总是反反复复地下雨。走到哪里都是湿嗒嗒、潮乎乎的，像我不安的心。

杜尹楠同我讲，大概会去日本，最少要在那里待半年时间。

我不同意，摆很臭的脸给他看，几乎是跳着对他说，杜尹楠如果你去了，那么踏上飞机之时，就是我们分手之日。

杜尹楠开始还有耐心，一遍一遍开导我，说这是为了事业、为了我，也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睁眼闭眼想到的全是尹楠离开我之后那幅凄凄惨惨的生活画面。那时，有谁同我一起逛街吃饭，有谁同我窝在家里听歌看影碟，有谁同我半夜凌晨去天台放烟火，又有谁会同我手牵手去市场买蔬菜？我过惯了有杜尹楠在身边的日子，一刻也离不开他。

我说，公司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派你去，莫非前几次出差早就物色好了相好的，只等机会一到便迫不及待地过去安家？

杜尹楠逐渐不耐烦，皱着眉头数落我，说席芮恩你理智一点，别胡说八道行不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别总说这么没边不靠谱又伤感情的话。我也知道我一生气就口不择言，愤怒起来是十足的泼妇嘴脸。可是此时，我完全控制不住。我做不到拥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博大胸怀。我就是小女人，专做一生一世缠死杜尹楠的小河沟。

我扑在他的怀里。我说我舍不得。他拍拍我的背说，我都知道。

是的，他知道。可是却非走不可。

坏情绪的泥沼里，无法自拔

对于男人，我始终弄不明白。他们是奇怪的动物。很多时候，我躺在杜尹楠的怀里央求他，那我也辞职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走了。到了日本我就安心待在家里，给你洗衣服，给你做饭，你累了给你捶背捏腿，就像小丫环似的伺候您，好么？

不好。他一句话就把我所有的美好憧憬给否决掉，斩钉截铁地。

为什么？我撑起胳膊看他，满脸的委屈。

他慢条斯理地说，因为你有自己的事业啊，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为了我全部放弃，值得吗？

值得。我也毫不犹豫。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不是女强人型的，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个家，成天围着我爱的人转悠。每天擦擦桌子，擦擦地板，拎着篮子去市场上和菜贩子讨价还价，围着格子样的小围裙往炒锅里放盐放酱油，把简单的单调的生活一并调理得有滋有味。这就是我的理想，我毕生的追求。可是眼前这个我爱的男人，却成为我奋斗道路上的绊脚石。

他语气坚决地否定我，芮恩，你现在想得很好，可是一旦为了我全部放弃，就会不由自主地把生活重心全部转嫁到我的身上。到那时候，你就不是你，而是嫁接在杜尹楠身上的席芮恩了。到时候，不仅仅是我会感觉到辛苦，就连你自己，也会因为注意力不能分散，神经绷得太紧而过得很压抑。你愿意我们走到那一步，你愿意你自己走到那一步吗？他拍拍我的背，继续说，芮恩，我不是养不起你。我只是希望你的生活更敞亮一些，不要拘泥在一个小框框里，哪怕是为我。你明白吗？

我明白。他说的字字有据，句句有理，处处都是为我考虑，我还怎么能说不明白？可是，看着他渐入睡眠的脸，我还是委屈地流眼泪。

为什么男人总想着让女人去理解他们、体谅他们，却从来不理解体谅女人呢？他知道女人的爱有多么博大恢宏吗？他知道女人可以为爱什么都放弃，甚至包括自己吗？可是为什么，他们却仅仅是承受，都担当不了。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我开始进入了思想上的牛角尖，怎么使劲也钻不出来，在坏情绪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心情郁闷到了极点，脸色也不好，像是害了一场大病。

谁让你不选择我？他幸灾乐祸

找苏陌的时候，穿粉色护士服的姑娘拦住我。她语气倨傲，漂亮的眼睛长在脑门上，她端着手问我，你，干什么的？

找人的。我随口说，跟着就往诊室里冲。

医院是看病的，找人去公安局。护士姑娘很不客气地拦下我，一板一眼地说。

我一着急，立刻撒泼似的大叫——苏陌，苏陌！

我知道，此时我非常的没有形象，周围排队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在看我，有个小孩子还被我豁出去的架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所有的机智和口才都浪费在劝说杜尹楠留下的事情上，没有一点剩余的可以分给护士姑娘、票员姑娘、电梯姑娘、收银姑娘等毫不相干的人。

苏陌探着头从诊室里钻出来，皱着脸一把拽我进去。他说席芮恩，你别给我丢人了行不行？

不行！我坐下来捂着脸哀号，我都要失恋了哪还顾得上丢人不丢人哪。

可是好歹你也顾忌着点啊，总这么没皮没脸的，杜尹楠受得了你才怪。苏陌一边低着头给一位病怏怏的姑娘写药单，一边训斥我。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给杜尹楠发短信，我在苏陌这里。

对方立刻打来电话，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没事来找他玩。我懒洋洋地说。

挂了电话，苏陌斜眼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又生什么妖蛾子？

杜尹楠要去日本。

好啊，什么时候？回来给我捎一个贤惠的日本女人啊。他闲闲地贫嘴。

等半年以后吧，说不定下辈子也没准。我无精打采。

什么？这么久？苏陌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他看着我说，你也跟着去吗？

不去。我堵住苏陌的问话，杜尹楠不让我去。

那可不行。男人得看着点。有的人一天到晚被监督着、看管着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何况撒丫子跑到外国没人管呢，迟早是要出事的。席芮恩，到时候欲哭无泪的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苏陌一副过来人的表情提醒我，手里握着的笔不停地敲桌子，嗒嗒嗒惹人心烦。无论如何你也得跟着他去，或者干脆留住他。一旦放虎归山，啧啧，十个千娇百媚的席芮恩也抵不上一个低眉顺眼的日本女人。

瞧瞧，这就是男人，自己人都信不过。我耷拉着脑袋靠在凳子上愁眉苦脸，怎么办啊？怎么才能把杜尹楠牢牢地拴在我身边，不让他离开半步，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呢？

不知道，谁让你当初不选择我呢？今天你怨谁？

我抬头望一眼苏陌幸灾乐祸的表情，吼道，要不把你的笔扔出去，要不把你自己扔出去！

病姑娘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

我是要被破除的旧事物

和苏陌叨叨了几句，我一个人跑到大街上转悠。

究竟是什么日子啊，人都从家里跑出来，撒欢似的走来走去。一路上我被好几个人撞得东倒西歪、趔趔趄趄的非常狼狈。我知道，现在的席芮恩与蓬头垢面的市井主妇没有两样。她绷着一张惨白的发青的脸，胡乱地揪起头发，穿一件半旧不新的宝蓝色衬衫，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再蹬着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又邋遢又沮丧，灰头土脸的毫无生气。

路过有玻璃橱窗的大厦，看到反光照出来的自己，忍不住想哭。曾几何时，我也是能赚得大把回头率的美少女，怎么就不知不觉地被岁月蹉跎成这副德行？

大概就是这样，杜尹楠才不愿意留在我身边的吧。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这样糟糕的女子。他们追求着光鲜可人的女孩，以此反映出他们的生活也正是光鲜可人的。

而我，只能让跟我在一起的人感到不如意、失败、颓丧、悲观吧。难怪杜尹楠口口声声说去日本会给他的事业和生活重新开辟一个新的天地。破除旧事物，开创新世界。是革命者历来的口号。我就是杜尹楠要破除的了。

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恍恍惚惚地想，手指间的烟慢慢燃尽，几乎烧到了手才扔掉。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一对情侣。女的有孕在身，身体已经走形得很厉害，肚子挺得老高，脸上有斑斑点点的妊娠纹；男的正弯着腰给她系鞋带。

挺温馨的。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地想，要是我怀孕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给我绑鞋带呢。

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

晚上和杜尹楠约在顶顶香。我喜欢那里绿色的小煎饼，他只喜欢白色的。

我捏着筷子看他细细地帮我把绿色的煎饼摊开，铺在白色的磁盘中间，然后夹少许的京酱肉丝、少许的麻辣牛肉，然后提起一个边，顺着卷起来，将尾部捏好，递给我。然后再拿一张绿色的摊开。

我说，尹楠，你不是不喜欢吃绿色的吗？

他说是啊，不过你喜欢吃啊，一次多给你卷几个，免得你吃得快还得等着。

没事的，你吃你的吧。我自己来。我按住他的手说。

没关系，你只管吃，我只管包。男女有别，分工不同。杜尹楠笑嘻嘻地说。

我一下就红了眼眶。这个男人多好啊，可是几个星期后就要离开我了。出了国门，还是不是我的就得另说了。

我嗫嚅着，尹楠，再考虑一下吧，别走了，好吗？

杜尹楠叹气。

现在，他一叹气我就心惊，我知道他的心意是改不了的了。可我仍然不甘心，尹楠，难道你舍得丢下我吗？万一你不在的时候，我又爱上别人了呢？

如果仅仅半年的时间你就喜欢上别人，那么，我也无话可说。早分开反而好。杜尹楠说，就当这是一个爱情的考验期，看我们能不能坚守住这块阵地，好吗？

不好！我使劲地抓住他的手摇头，我不要考验。为什么要考验，我不允许有一点点危险的因素存在，尹楠我离不开你。

别傻了芮恩，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他突然淡淡地说。

一时间，我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分手吗？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脸。他却反手递给我一个卷好的绿色煎饼，笑眯眯地喂我，乖，多吃一点。等结婚后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我鼓着腮帮子琢磨，他到底是想怎么着啊？

我不要那50%

思来想去也不明白。

爱我？却要离开我，还不许我跟着；不爱我？依然在日常生活里对我好，在合适的气氛里水到渠成地许个长久的小誓言。杜尹楠的心思百转千回，我怎么也看不懂。但我知道的是，那份不安正在慢慢扩大，像突然漫过来的水，将要把我淹没。我无能为力，只能绝望地垂死挣扎。

我打电话给苏陌，你说我假装怀孕好不好？这样他就得对我负责，提前考虑我们的婚期。他爱我比爱自己少一点，但看在孩子的面上，总应该能扯平吧。

苏陌说，如果这种情况下他还执意要走呢？你怎么办？分手？

我说我不知道。如果加上孩子还不能挽留他，那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爱我，那么走或者不走性质就没什么区别了。

嗯。苏陌说，你能想开就好，反正死马当做活马医，赌一把算了。只是，席芮恩，你是愿赌服输的人吗？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苏陌曾说，席芮恩的性格里有看似决绝的残忍，却不过是懦弱的伪装：与其知道将来会受伤，不如从一开始就斩断一切会受到伤害的可能性，这是你一向的处事原则。后来，无数个夜里我反反复复地回忆这句话，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不是杜尹楠，而是苏陌。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我最终没有选择他。在一个人面前完全暴露、无所遁形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犹如置身黑暗的提灯人，眼睛是盲的，对一切未知的事物都无法掌握。我害怕这样的不安全感。更何况，苏陌总有那么好的女人缘，处处都隐藏着居心叵测的觊觎者。我何德何能，能长久地独受青睐。

他说席芮恩，你是个胆小鬼，不如权当这是一个赌局，总会有50%的赢率。

我背对着他说，别忘记，还有50%我会输掉。那一天，他同现在一样，大声地说席芮恩，爱情又不是保证书，签字盖章就万事大吉。你不亲自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结局是什么呢？

自己的分量

这次，我对自己说，习惯一个人是多么麻烦而困难的事情，要包容他所有你看不惯的缺点，然后在时间的锤炼下强迫自己接受，并且爱上。两情相悦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是要付出多么大的决心和耐心。我讨厌从头开始，也讨厌应付新的人、新的环境。

我骗杜尹楠说我怀孕了。那时我们刚在他家吃过晚饭。他窝在沙发里悠闲地看着电视，我擦着桌子突然就心血来潮地撒了谎。

他没有很惊讶，只是笑着说，不是逗我吧？

我便也跟着笑起来，怎么办啊，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他说，没什么，那就生下来吧。挺好的。

我点点头，继续收拾碗筷。然后端进厨房准备清洗。

这时候杜尹楠忽然跟着走了进来，站在我的背后说，刚才你说的那事，不是真的吧？

我说，这事你可别问我，我一个人也说不上。我只顾着低头洗碗，扭开的水龙头哗哗地涌出，冰凉的水浇在我的手上，沁人心脾。我觉得，我的心也跟着手，一点一点地凉了。

从厨房出来，我看见杜尹楠已经关了电视，一个人点着烟默默地抽。一团一团的白色烟雾渐渐从他的头顶弥漫过来，像是浓重的心事，将他整个笼罩住。并生出白色的小爪子，将我一下子拽了进去。

我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开始换衣服、穿鞋、拿包……自始至终，他都再没有看我一眼。临出门，我对他说，我会解决的，你放心好了。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吧，没人会拦着你的。

杜尹楠仍然低垂着头，声音闷闷的，好像隔着万千山水。他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给我一点时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出来。如果他愿意，我可以把大把大把的时间都交给他，甚至我的一生、一辈子。可是，现在他想要的却是能够让他做出决断的时间，要孩子或者不要，留下或者离开，要我或者不要。而我，只能在这样一段充满未知的时间，被动地等待着被抛弃。我多么可笑，原本以为用一个孩子可以作为我的筹码，拴住杜尹楠的心，留住他的人。谁知，因为没有衡量好自己的分量，反而出丑了。

我转身离开。身后，杜尹楠并没有跟上来。

也曾有过美好时光

我想，大概就此分了吧。坐在空荡荡的被夜色填满的房间里，我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望着浓墨似的天空发呆。有时候，能这样一直到天快放明，出现淡淡的浅紫色的白，有着浓重心事的浅紫白色。更多时候，是一根一根地抽烟，用火柴点。我有满抽屉的火柴，都是杜尹楠捎给我的。每去一个地方，他总是为我收集，似乎比我还上瘾。只因为，有一次我曾提到，很怀念小时候点生日蜡烛用的是一根一根的火柴，那样会让我想起童话故事，想起爸爸抽烟的样子，想起妈妈在燃气炉边做饭的样子，想起一切童年美好的点滴。

我仰着头闭住眼睛，深呼吸。火柴熄灭后也有好闻的味道。他傻傻地跟着我闻，然后笑我是怪癖，明明只有木头烧焦的煳味。我也就跟着笑起来。不过是闲闲的一句话，他却记得那样清楚。每去一个地方，想到的总是我闭着眼睛的样子——我记得，他这样说过。

可是现在，我却只能在这里望着天空发呆，在等待他给我答案的未知日子里，想一些细枝末节的都是过去的事情。想着想着，也就歪在躺椅上沉沉地睡去。

有时候我也想，杜尹楠会不会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呢。等他到了日本后，再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或者就此失去联系，老死不相往来。想着想着就悲戚起来，应该还是不爱的，否则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抛下我呢？可是，那些日常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又代表什么呢，如果没有爱意怎么能忍受彼此相处时的那些琐碎小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了呢？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一面埋怨杜尹楠一面还帮着他找借口。

苏陌来看我的时候我正躲在家里发烧。开门的时候看见他右手臂膀上挂着漂亮的护士小姐。有那么一刻，真想狠狠把门摔在他的脸上。无精打采地窝在沙发里，一副弃妇般的嘴脸望着对面卿卿我我的情侣。

苏陌四处张望，就你一个人啊，他呢？

不知道。大概是吓跑了吧。我难过地耸耸肩膀，我骗他说我怀孕了。

他怎么说，苏陌瞪着眼睛问，留下还是走？

我说我也不知道啊，他只是让我给他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啊，要是我立刻捧上结婚戒指。苏陌情绪有点激动。身边的漂亮小姐用胳膊捅了捅他，然后无限同情地望向我，接过话题，那你现在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我心烦意乱。在家好好生病呗。反正又不是真怀孕，摔倒了大不了爬起来继续在感情的道路上奋斗。

我站起来翻看他们提来的塑料袋，带水果了吗，好想吃苹果啊。

对面的两个人就再也不吭声了。我不用抬头，就知道苏陌一定是挂着一副“你无可救药”的表情，而他的漂亮女友肯定以为我是一头蠢得像猪的家伙。

没错，若我聪明伶俐，怎么可能陷自己到这样尴尬境地？我应该是一副通达明理的模样，对杜尹楠说，亲爱的，你去吧，为了你的事业，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会无条件地等你，毫无怨悔。我应该是王宝钏，耐着性子苦守寒窑十八年，直到有一天杜尹楠在某个温柔乡里突然想起还有个我，说不定会再荣归故里还探望探望我常年孤寂的心。

我若聪明伶俐，就不该放这对碍眼的情侣进来，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嘲笑我的落魄和狼狈！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苏陌和护士小姐手牵手的样子，心里突然难过起来。就好像小时候，自己不怎么玩的洋娃娃，突然被妈妈送给别人了，还是有想哭的感觉。

他说，一辈子也割舍不了

等待的时间总似千秋万代，每一分钟都过得异常琐碎。常常神经质地查看电话是否有电，信号是否良好。上班下班的路上，东张西望地寻找是否他藏匿在某一处给我惊喜。

只是，一天一天过去，惊喜没有，失望却不少。我疑心，大概他早已厌倦了有我的生活，只等这个机会能摆脱，而我更傻傻地画地为牢。也许此刻，他已走在日本的某小路上，心安理得地欣赏樱花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几日，倒也渐渐恢复平和了。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否极泰来”？一条路走到尽头，自有桃花源在拐弯处等着；一件事物料想到最坏的地步，反而能够坦然地接受了。我在想，是不是我席芮恩天生情薄，离开谁也能好好地活？

讲这话给苏陌听，他倒是破天荒没揶揄我。只是严肃地点点头，肯定是的，你在我心里一向都是这样积极向上地生活着，有着强大的信念和对生活的欲念，没有什么可以击垮你。

我颇骄傲，洋洋得意地说，正如你所说，我看似决绝的残忍个性，实际上是因为怯懦。我太拎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从一开始就怀有戒心，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待人接物要谨慎小心，所以哪怕再爱都会留有余地。

对我也是如此？

是的。

苏陌笑，难怪每次你都横眉冷对的，我还以为是我魅力不足，为此苦恼了好几年呢。

我笑，不是你没有魅力，而是你太有魅力，我从一开始就怀有戒心，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苏陌是坏人，小心小心！

苏陌伸手揉乱我的头发，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长大有什么好，烦心的事越来越多，工作、生活、家庭，没一件顺心的。我掰着手指感慨，还是小时候好，发愁的也只有考试一件事，剩下的就都是想着该怎么玩了。多开心啊！

是啊，苏陌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也不是，上学那会儿我除了要应付考试，还要应付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偏偏你还不搭理我。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痛苦呢。他夸张地叹口气。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我与苏陌肩并肩坐在他们医院的草坪上，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校园时代。我将身体微微向后仰，用手撑在背后，两条腿肆无忌惮地伸展着。我深呼吸，今天天气格外好。

他偏着脑袋看我，是因为分手的缘故吗？

我眨眨眼睛，你猜？

他摇摇头，有首歌你听过没？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别猜别猜！我们同时唱起来。然后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我笑，苏陌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正经啊，护士小姐怎么也不好好管教你一下。

苏陌看着我说，你不知道吗，我们已经分手了。

啊？为什么？我几乎要跳起来，怎么这么突然？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

嗯，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喜笑颜开的面孔，配合将要进行的话题严肃地说，她心眼小。

女孩都心眼小。我说。

她总是吃醋。苏陌又说。

你那么花心，不吃醋的才不正常。

可是我好像不喜欢她。苏陌仰着脑袋看天空，口气像是谈论天气的无关紧要。他说，为什么总是在我决定要放弃你的时候，你便要发生一两件让人揪心的事情？芮恩，你这样让我一辈子也没办法割舍对你的感情了。所以，我投降了。

我跳起来，少找借口，我现在好得不得了！

苏陌仰起头望我，还记得前两天你发烧做了全面检查吗？化验结果出来了，你怀孕了。

蹉跎成凉的拥抱

从医院回来，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一进家门，就把自己摔在床上。

苏陌的表白和孩子的到来，惊愕得让我哭笑不得。这就是人生吗，大惊大喜、大起大落，让人来不及高兴还是悲伤，就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意外惊愕得喘不上气来。

我瞪着天花板想着苏陌的面孔，想着他拉过我的手说，你和孩子的后半生就交给我吧，多好，省了去医院的钱了，多划算！而我，捡了现成的老婆和孩子，真是占了大便宜了！

这也算表白吗？我哑然失笑。然后意识到，在这样荒谬的现实中，最先出现在脑海里的人，居然不是杜尹楠！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突然滴滴地响起来。是杜尹楠发来短信。他说芮恩让我们在樱花纷飞的富士山下见，好吗？

要是换成一星期前他对我说这句话，也许我会激动得从楼梯上滚下去。可是，他却整整慢了7天，168个小时，10080分钟。而在这个繁忙的人世里，1分钟有700万对新人结婚，有1300万对夫妇离婚。人生所有的生死离别都可能在1分钟之内发生，他却浪费了10080个1分钟。

多奢侈。

我打电话对他说，富士山再美，也不属于我。尹楠，再见了。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他孩子的事情，他也没有问。也许他也从来没有在乎过。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想我永远也无法琢磨了。我说过，他的心思百转千回，像我这样爱自己的人，根本没有耐心去琢磨。那么，倒不如找一个简单一点的人携手走过一生。倘若能够，与其让来势凶猛的爱在柴米油盐中自然消亡，变成若有若无的习惯，左手握右手似的亲情，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一个可以淡淡然爱着的。

是自私吗？可是，在这样纷扰如乱世的现实中，伸开的温暖双臂不先用来拥抱自己，那么，也会在等待中蹉跎成凉吧。这个想法后来被苏陌阐释为：火，总有燃尽的一天；而水，却可能细水长流到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