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刊所见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的海权建设观

2015-10-17 20:55朱大伟
军事历史研究 2015年6期
关键词:海权海军海洋

朱大伟

(赣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赣州341000)

九一八事变后,随着日本侵华步伐的加快,中国书刊中海权论逐渐活跃起来。一些有识之士面对中华民族危亡的威胁,基于对近代以来大国兴衰的考察和对国际政治经济格局变迁的认识,特别是关注和总结正在发生发展的中日战争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得失成败,发出了“无海防,无国防”的呼声,并且著书立说①这一时期,海军学术研究的主要专业刊物有:《海军杂志》《中国海军》《海军建设月刊》《海军建设》《海军整建月刊》《海风》《中华海员》《新海军》等。,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宣扬他们具有特殊时代印痕的海权建设思想。目前学界对近代国人海权思想已有所研究,但主要侧重于对晚清和民国时期特定人物如李鸿章、孙中山、蒋介石、陈绍宽等军政要人海防思想的探讨,②有关近代国人海权观嬗变的研究,代表性的著述可参见刘中民等:《中国近代海防思想史》(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6年);黄顺利:《海洋迷思——中国海洋观的传统与变迁》(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1999年);周益锋:《海权论的传入和晚清海权思想》(《唐都学刊》2005年第4期);孙立新:《中国海洋观的历史变迁》(《理论学刊》2012年第1期);潘前之:《陈绍宽海防思想论析》(《军事历史研究》2007年第4期);皮明勇:《抗日战争前后中国海军学术述论》(《军事历史研究》1994年第3期)等。其研究议题主要限于晚清时期的海防政策、西方海权论的传入、民国时期的海防战略战术思想等。而对九一八事变后在民族危亡、抗战建国等特殊时代下构建的中国海权建设观则缺乏研究。本文拟借助当时的书刊,系统解读这一时期中国有识之士的海权建设观,以期进一步拓展中国近代海权问题研究的视野,增强时下国人的海权意识,为当前中国海权建设提供有益启示。

一、海权的内涵

九一八事变后国人对海权的认识主要源于两个方面:一是西学东渐背景下西方地缘政治理论尤其是海权思想的传入。西方现代海权思想在20世纪初才被引入中国,1928年中国开始出版第一部有关海权问题研究的简明专著——《海上权力论》③林子贞:《海上权力论》,北京:三星印刷局,1928年。(篇幅仅为62页),直到全面抗战爆发,中国才开始创办海军专业杂志,海权研究逐渐成为一股潮流。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各国海军的战斗经历及其展示出的无可替代的地位作用。《东方杂志》1944年第2期刊登《海洋控制与世界和平》一文,该文明确指出了制海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重要性:“这次大战,制海权的得失实较制陆权得失更具有决定性影响,至少是相等重要。”④沙学浚:《海洋控制与世界和平》,《东方杂志》1944年第40卷第2期。可以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深化了中国人对海权及其价值的认知。

这一时期中国书刊话语中的海权超越了传统海防意义上海军、军舰和军港建设的狭义军事范畴,而是一个富有政治、经济、军事等多元价值内涵的术语。从人们对海权要素、价值效用以及海权国的界定中可以一窥他们眼中的海权范畴。当时著名史学家、政论家胡秋原撰文指出,所谓海权包括三个方面:“一是海口、海港的拥有和保护,二是运输力,三是保护或进攻前两者的海上战斗力。”⑤胡秋原:《中国的太平洋》,《海军杂志》1942年第4卷第12期。《海军杂志》刊登的《论海权之重要性》一文,对海上权力是这样界定的:“所谓海上权力者,不独有海上支配军事之权力,且有支配商船和航业之能力。其不可分离的要素有三:舰队、商船及所需之根据地。”⑥张泽善:《论海权之重要》,《海军杂志》1937年第9卷第6期。地理学家丁骕则认为,“海权两个字的意思,可从战斗的传播与商业的港湾上面着想”。⑦丁骕:《海权与各国海军》,《世界政治》1942年第7卷第15期。时为清华大学教授的雷海宗对海权的解释则是,“所谓海权,即能控制,最少能利用世界上最大最广最便利的交通线”。⑧雷海宗:《海军与海权》,《当代评论》1941年第1卷第9期。而从当时人们对海权国的定义中也可间接认识其话语中的海权内涵。如近代政治地理学先驱沙学浚对海权国的定义是:“有强大之海军支配公海上之军略要地与海运路线”⑨沙学浚:《海洋国家》,《荆凡》1941年第1期。的国家。有的论者则把海权国界定为“保有强大海军力量,掌握海洋上军事要地,及能保护本国或外国海运路线的国家”。①杨虎:《我国应成为一个海洋国家》,《中华海员》1947年第1期。

此外,这一时期人们对海权中心要素——海军力量构成的理解,也开始具有现代视野。如1938年出版的《抗战中的海军问题》一书,作者认为:“海军二字,不只指水上军舰而言,尚包括水下的潜水艇与水雷阵,海空的海空军,陆上的军要港部队,海岸要塞部队,陆战队,及管理海上行政的其他诸部队。”②翁仁元:《抗战中的海军问题》,上海:黎明书局出版社,1938年,第8—9页。《中国海军》杂志发表《海军的性质与效能》一文,作者指出:“本人所说的海军,是指有了空军配备的现代化海军,而并非单纯具有水上武力的舰队。”③何希琨:《海军的性质和效能》,《中国海军》1947年第2期。这说明,此时的人们已经认识到构建现代海权必须打造能够执行陆海空多样任务、多栖作战、立体防御和进攻的海军力量,这在当时是一种新型的海权观念。

由上可知,这一时期人们对海权内涵的认知已经相对成熟,即认为海权包含一国所拥有的海上战斗力,对重要战略要地、要点和战略航线的控制力,以及商业航运力等权力要素,而海军这一海权中心要素已不再是单一的海上作战力量。

二、海权建设的必要性

九一八事变后,强烈的民族危机感,激励着中国有识之士呼吁建设海权,其建设海权的必要性,主要基于四点考量:

第一,建设海权是当时世界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沙学浚发文认为:“现代是一海洋时代,凡是能控制海洋者,便能与世界相交通,以发展国家之势力;反之,有些国家或民族生活空间限于本国或大或小的领土及生活所需限于领土内所出的不能自给自足之经济资源。在平时固须仰人鼻息出入大洋,以至战时,则为他国所封锁,被动的变为闭关自守,其苦痛情形无异人之被窒息。”④沙学浚:《海洋控制与世界和平》,《东方杂志》1944年第40卷第2期。在之后的《海国之类型》一文中,他进一步指出:“近世世界史的发展从权力结构和文化性质上看,是以海洋权力和海洋文化为基础的。欧洲以外的国家不论是否欧洲的子国,只要有海洋权力海洋文化便能生存,便能强大,所以近世世界史可称之为海洋时代或更正确地称为大洋时代。”⑤沙学浚:《海国之类型》,《学原》1947年第1卷第2期。有关“大洋时代”特征的阐述,也可参见他的《海洋国家》(《荆凡》1941年第1期)一文,他认为大洋时代只有海国才能成为世界史的领导者。因而他断言:“中国海洋活动的进行在过去时断时续可断可续,在现代及将来不可能一日中断,这是世界历史发展之结果。”⑥沙学浚:《中国需要海洋活动》,《新经济半月刊》1944年第11卷第5期。鉴于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的加强,胡秋原也认为:“中国闭关数千年来并不觉得什么缺乏。但在现时工业时代就不行了,工业资源分配不匀,今天不独没有一国自足,也没有一洲能够离开其他大陆闭关而自给自足。而各大陆之间要通过海。因此,就需要海上交通。因此就必须争海口,争海滩,争海上交通线的把握。因此,谁能控制海洋,谁就能控制经济的生命。”⑦胡秋原:《中国的太平洋》,《海军杂志》1942年第14卷第12期。可见,当时人们已经将海权建设视为中国在海洋时代的战略必须,惟其如此,中国才能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

第二,建设海权是由中国特殊的地缘政治经济形势所决定的。鉴于当时中国拥有数量极其可观的岛屿和漫长的海岸线这一滨海地缘现实,许多论者认为,强大的海权之于战后中国,无论是从国防建设还是从经济建设的角度来讲,都是不可或缺的。对此,《新海军》杂志创始人魏济民结合中国的现实作了具有代表性的综合阐述:“海权与地理的关系是分不开的。我国东南沿海地处太平洋大动脉之心脏,实欧美非三大洲海路之咽喉。中国若海权丧失,则不但西南国际路线难以保存,并且一切接水之区将为敌人侵略之桥梁,海岸受封锁,国际运输被窒息,民族有被退回农业社会的危机。”①魏济民:《中国海军建设论》,《海军杂志》1941年第17卷第4期。《海军整建月刊》编辑廖宗刚在探讨海军与海洋商业关系时,认为拥有漫长的海岸线的国家富源在出口贸易,出口贸易的保障则在强大的海军。他说,“我们从不想用优势的海军去与别人争夺殖民地或市场,但至少限度也得拥有相当的海军实力,方足以维持海上贸易的安定,以及保障海外经商侨胞们的利益,如果这样做,那促进国内经济的繁荣是指日可待的”。②廖宗刚:《海军与国防及商业之关系》,《海军整建月刊》1940年第1卷第3期。有的论者还从渔业建设与海防关系的角度论证中国必须建设海权,认为中国就海岸线的长度和海岸坡度而言,都有着得天独厚的发展渔业的条件,而现实中中国渔业却处于长期入超的窘境。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是渔业建设与海洋国防的脱节,海洋国防的落后直接导致渔业的不振。为繁荣渔业,应在抗日战争结束后加强海防建设。③方振经:《论渔业建设与海洋国防》,《银行季刊》1941年第1卷第2期。

第三,强大海权直接关系着战后中国大国地位的维持与巩固。中国因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作出了巨大牺牲与贡献而跻身世界四大国之列。面对这一来之不易的国际地位,中国有识之士保持了理性的审慎。雷海宗认为:“历来国际地位等级之区分,本以海军吨数之多寡为标准,欲确立四强国之一地位,提高国际等级,尤须先加强海军实力,否则有名无实,终难与其他大强国并峙于世界之上。”④雷海宗:《海军与海权》,《当代评论》1941年第1卷第9期。因而,“要作世界上的一个第一等强国,而无相当可观的海军,至今仍是不可想象的事。”⑤雷海宗:《海军与海权》,《当代评论》1941年第1卷第9期。孙绛年在强调建设大海军之于建国的意义时,也警告道:“惟有奋发图强,始克挤于强国之林,否则四大强国之地位能否确保,舍勿敢言。”⑥孙绛年:《建国与海军》,《建国》1946年创刊号。署名“静海”的作者在《海光》杂志上甚至得出“海军势力之兴衰,实为国家历史改变之主因”的结论。⑦静海:《海军改变国家历史》,《海光》1940年创刊号。可见,当时人们通过对世界大国兴衰史的探究,认识到海权强弱是衡量一国国际地位高低的重要标准,也是关乎国运盛衰的主要因子,因此维持和巩固战后中国的大国地位,绝离不开强大海权的支撑。

第四,遭受日本侵略的教训警示中国必须有强大的海权。中国遭受日本侵略的教训表明,正是由于制海权的丧失使得中国海疆门户洞开、藩篱尽撤,日本的跨海远侵与登陆作战才成为可能。《星洲日报》编辑黄征夫认为:“最近日本之所以能向西侵略中国大陆,最大原因是中国没有海防。”⑧黄征夫:《中国海军建设问题管见》,《整建月刊》1940年第2期。八一三事变发生后,时任青岛海军学校校长的刘襄撰文指出:“此次抗战,敌复籍其庞大之海军,对淞沪战线作猛烈之威胁,使以最英勇之战士,最壮烈之牺牲,不能将敌人逐出沪滨,……凡此等等,均因我无海军,而彼得睥睨海上肆无忌惮也。”⑨刘襄:《在抗战期间吾国之海军问题》,《海风》1940年第1卷第1期。可以说,“敌人一兵一卒,一枪一弹,都由海军输送而来,当时我国若有强大的海军,阻击于海上,一举而歼灭之,则敌人何能侵我寸土,即使再退一步言,若是我国有相当力量海军与敌人周旋,阻碍其交通,使陆上敌人的接济运输发生极大困难,则整个战局定必改观。”10巨公:《为什么我们需要一个海军》,《海风》1940年第1卷第1期。雷海宗也认为:“我们今日抗战的最大痛苦,不是坦克、飞机和大炮的缺乏,而是敌人由海军所赐予的调动与运输的便利,而我们只能在陆地上艰苦的应付,日本海军是我们一切困难的最大来源。”①雷海宗:《海军与海权》,《当代评论》1941年第1卷第9期。

与此同时,当时论者多认为盟国的海权优势是其赢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关键所在。1947年《智慧》杂志发表的甯墨公文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盟军在欧洲战场和太平洋战场胜利之关键在于盟军制海权的取得。”②甯墨公:《海权争持中之达达尼尔海峡》,《智慧》1947年第15期。制海权成为挽救盟国危局的主要力量。当时中华民国海军军官学校校长魏济民也指出:“北非大捷为联合国转败为胜的第一个转折点。继之第二次世界大战新战场的开辟奠定了欧战局势胜利之基础。此两役无一不靠海权在握,登陆不发生困难与水上补给畅通无阻,这样方能使百万大军按计划逐步推进”,可以说,“在此次大战中,海权之重要性,不仅没有受到削弱,反而,处处显示潜在的威力”。③魏济民:《中国海军建设论》,《海军杂志》1941年第17卷第4期。推而论之,“我国抗战胜利之后,若不能在极短之时间,树立海上屏障,建设国防海军,则既不能安枕无忧,而此重大之牺牲所换得之胜利与民族生存,恐也无保障也”。④刘襄:《在抗战期间吾国之海军问题》,《海风》1940年第7卷第1期。

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已经证明了海权的价值,但这一价值不仅体现在战时,还体现在平时。民国时期海军问题研究专家李冠礼对海军在平时的作用进行了系统总结,较有代表性。他认为海军在平时具备诸多陆军与空军所不能胜任和取代的政治、经济、外交和社会等非军事效用:侨民、航商、渔业之保护;难船救助;外交之后盾;战争之准备;关税权、海事裁判权、领海行政权之维持;海洋学之辅助调查;水警权之后援;水陆交通之梳理;海洋气象之报告;海图记载之修正;国际邦交的联谊;工业生产力与精进力之促进;海事教育等。⑤李冠礼:《新海军知识》,上海:商务印书馆,1938年,第49—51页。

三、海权建设的主要内容

九一八事变后,在抗战建国的政治语境中,如何使国家拥有强大海权成为了中国有识之士的优先关切,他们提出的中国海权建设,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思想观念建设,即在民众中传播正确的海洋文化、树起正确的海洋观。

《海校校刊》1948年第3期刊登作者周望德的文章,该文在回顾中国海军与日本竞争失败的原因时总结道:“虽然在某种客观条件与地理位置上(中国)远不如日本的优越,......但(中国人)一向传统视海为畏途的恶观念,确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主要因素。”⑥周望德:《从海与中国说到未来中国海防发展应有的趋势》,《海校校刊》1948年第1卷第3期;陶朋非指出中国传统的一些如龙王爷爷、龙王奶奶、龙王宫、龙王庙的迷信邪说都是不利于加强一个民族征服海洋空间的观念和提高航海的兴趣。见陶朋非:《海洋空间与海权》(一),《时与潮半月刊》1948年第33卷第2期。翁仁元在其《抗战中的海军问题》一书中,对近代中国海军不振的根源进行反思,特别将矛头指向民众中存在的弃海军、改旧军舰为商船、只造潜水艇与航空母舰等错误观念,他指出:“这些错误的观念,无形中已怀着瞧不起我们海军的心理,对于海军人员的行动和组织,往往不加以适当监督,对于海军军备,也不给予适当注意和倡导,迫使我们做军事政治的孤岛,天天被狂风大浪打击;这样我们海军做件小事,要想获得各方面同情,本已很难,如果单靠本军努力,扩大军备,更是梦中之梦。”⑦翁仁元:《抗战中的海军问题》,上海:黎明书局出版社,1938年,第5—6页。鉴于此,论者十分强调正确的海洋文化和海洋观对于海权建设的重要意义,沙学浚指出:“海洋权力的骨骼不是军舰与水兵,而是认识海洋、热爱海洋的海洋文化的形成。”⑧沙学浚:《中国需要海洋活动》,《新经济》1944年第11卷第1—12期。谈及培育正确的海洋观应采取的途径时,民国教育学家张维正认为新闻界及教育界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是普及海防科学知识;二是介绍世界海军发展的理论与实际;三是检讨中国海防发展的过去以检讨现在与策励将来;四是协助推进海军整建运动的舆论;五是发扬专务海防者的模范精神。”①张维正:《新中国应如何发展新海军》,《海校校刊》1948年第1卷第3期。总之,民众正确的海洋观,是中国海权发展的强大支持力量。

二是物质建设,即舰队、商船和军港等器物层面的建设。

在当时的论者看来,舰队是海军的骨干力量,也是强大海权的根本支柱,而建设强大舰队,必先发展海军重工业。《军事杂志》刊登的《海军建设问题的研讨》一文,作者将海军重工业部门归纳为海军炼钢厂、海军机器厂、海军造船厂、海军兵工厂、海军光学仪器厂等。文章认为,在这些重工业部门建立之前,中国可以先购买相对廉价而效用价值高的舰船,以达到战略上的守势,然后再逐渐过渡到自给自足的阶段。②杨珍:《海军建设问题的研讨》,《军事杂志》1941年第134期。还有论者在论及中国舰艇自立道路时,强调商船厂对于建造舰船的意义:“国家对于普通船厂的提倡和奖励,确是入手的法门。因为商船厂发达,就可以利用它兼造军舰,这是各海军国习惯的政策。”③吴光杰:《我国海军建设的研究》,《军事杂志(南京)》1933年第56期。

就舰队的构成而言,当时在国民党海军从事新闻工作的郭寿生认为:“海军军备是整个的,自最大的主力舰、航空母舰、巡洋舰以至最下的潜艇和鱼雷快艇,有互相练习的作用,有互相支持的效力,没有一种是可以偏废的。”④郭寿生:《中国国防应采的政策与怎样建设新海军》,《新海军》1946年第1期。有论者进一步建议依照中国海疆形势,将其分为四区,每区各设立舰队,均配置自成一体的战斗舰、巡洋舰、驱除舰、航空母舰、潜水舰艇、鱼雷快艇等,同时适当配置潜水母舰、运输舰、供油船、给炭船、警务船、修理船、布雷舰、扫雷舰艇等。⑤刘荫续:《中国海军建设论》,《现代军事》1947年第2卷第2期。

商船作为舰队的重要补充,也被当时人们视为海权中心要素之一,因而进入海权建设的范畴。如张泽善认为:“商船之功用非仅运输商品,实行贸易而已,其构造与装备又须适应战时之需要。于国家危机之时充作补助舰船,以供运输军队粮食、燃料、军火以及备用装具之需。并随时适应海军之需要。海军如无商船之援助,则不能有效行使其任务。历史上无一海战未有商船之助而获胜者。”⑥张泽善:《论海权之重要》,《海军杂志》1937年第9卷第6期。

此外,军港建设也被当时人们视为中国建设强大海权的重要元素。《时论》刊载的《今后中国的海防建设》一文,专门论述了军港位置的选取问题,作者结合中国海防的天然分区,列举了适宜设置军港的主要地点,如渤海的葫芦岛、营口、秦皇岛、龙口和烟台等;黄海军区的胶州湾;东海的象山港、沙埕港、马尾、厦门;南海的香港、广州湾、海南岛、榆林港等。⑦朱中良:《今后中国的海防建设》,《时论》1937年第44期。地理学家程潞把中国的海防区划分为三大块:“北部海防区(辽东半岛、山东半岛及渤海、黄海的全部,以拱卫东北、华北);东部海防区(琉球、台湾及澎湖列岛,以为南京及长江、淮河流域的外卫);南部海防区(海南岛及南海的东沙、西沙、南沙等各群岛,以为珠江流域屏障)。”并认为:“三个海防区的首要军港选择地点分别是旅顺、象山港和香港。”⑧程潞、邓静中:《我国海权建设之地理基础》,《海军建设月刊》1942年第2卷第12期。《海军建设》杂志发文提出建设海权中心区上中下三策:上策北起朝鲜,东经琉球群岛与台湾,南至东西沙群岛、南沙群岛及中南半岛,形成一个半圆形的海防之外线;中策自舟山群岛起,南经台湾东西南沙各群岛、海南岛而至中南半岛再至西贡盤谷,可视为我海防之内线;下策是在沿海岸线上建设海防,北起渤海之旅顺、秦皇岛、威海卫,到黄海之青岛、连云港,再到东海之舟山群岛、闽侯,最后至南海之厦门、汕头、广州之虎门、北海、西贡及盤谷处。作者认为,在该海权中心区内设置要塞、军港,可捍卫中国主权及海上交通线的安全。①谭骋时:《战后中国海权建立之商榷》,《海军建设》1942年第2卷第12期。

三是海军组织的建设,即高层次的统筹和管理机构建设。

当时的论者比较关注中国海军组织建设问题,将其作为建设新海军的重要考量。如政治学家胡宗谦明确指出当时的中国海军组织建设之弊:“中国海军四大舰队分别为中央海防舰队,中央江防舰队,东北舰队,广东舰队。以中国今日海军孱弱既如彼,而编制又不划一如此,则更何海防之足言!”②胡宗谦:《国防破碎之中国海防建设问题》,《前途》1935年第3卷第8期。郭寿生在探讨海军建设的前提条件时,也明确指出:“新海军建设必须要有一个建设的中心力量和一个健全的组织基础,继能发布海军建设的规划和增强建设新海军的效率。”③郭寿生:《中国国防应采的政策与怎样建设新海军——今后国防应采的政策》,《新海军》1946年第1卷第1期。时为湖南大学教授的王师复更是直接批评当时存在的海军军政与军令平行分开制的论点,他主张建立一个全盘负责、统一指挥的新海军部:“海军部的成立在技术的根据上,已成世界上一般的趋势,且将来会有其更大的发展。今后除不建国则已,如其建国,绝无不扩充海军制度的。”④王师复:《海军制度之理论与实际》,《海军整建月刊》1940年第1卷第5期。有论者在总结建设中国海军应遵循的建设原则时强调,“必须有一个建设的中心力量,该力量在唯一最高当局指挥下,对于海军建设有绝对的全权”。⑤黄征夫:《中国海军建设问题管见》,《整建月刊》1940年第2期。“海军机构必须统一,过去我国海军因地域观念,战前五万多吨之舰艇竟隶属于三个不同机构而各自为政,以致作战难收协同之效,今后海军整建不容再重蹈覆辙!”⑥其时,中国虽有海军部,而舰队却分隶于中央、东北和广东三个系统,各呈独立状态,而无法实现全国统一的协调。见天鸟:《中国海军往何处去》,《时代批评》1940年第3卷第61期。在建设高效、集中和专业化的海军组织方面,海军研究专家张荫良做出了较细的筹划,他认为在早期阶段的组织建设应包含有:一是设立海军部,总揽全国军令及军政事宜;二是于海军部内设立海军将官会议,容纳海军出身之高级将官,筹划有关海军之国防大计;三是设立海军设计委员会。⑦张荫良:《海军建设之研讨》,《海军建设》1941年第2卷第7期。

四是海军人才队伍建设,即加强海军教育和训练。

海军人才队伍建设是中国海权建设的先决条件和重要一环。国民政府海军司令陈绍宽提出的战后海军建设大纲的第三项便是:“精神建设,即人才训练。”⑧陈绍宽:《论中国海军建设》,《海军杂志》1944年第5期。青岛海校校长刘襄也认为:“建设将来海军的要点之一,即为建立海军学术组织以及人才储备等。”⑨刘襄:《在抗战期间吾国之海军问题》,《海风》1940年第1卷第1期。海军将领唐静海同样把“不断研究学习,优秀智能之充实”10唐静海:《对海军之期望》,《海风月刊》1940年第1卷第1期。视为海军机制建设的重点。《海军建设》杂志刊登的《建设海军之要素》一文指出:“建设海军,要兼重人才、军舰、军港三大要素。蓋徒有军舰,而无训练有素之人员,则运用不灵”。11张荫良:《建设海军之要素》,《海军建设》1941年第2卷第7期。有论者对中国海军人才匮乏表示忧虑,提出多项建议,诸如扩充原海军学校及海军训练营,筹设海军大学面向全国招考优秀海军学生,规定海军征兵与募兵制度,建立学员实地训练场所,抽调优秀军官去欧美学习先进海军知识,同时引进优秀欧美教官、强化军人精神教育、设立海军编译委员会,编辑海军教科书等作海军教育训练之用以及设立海军研究院,专事研究海军学术。①郭寿生:《新海军建设计划的研讨——海军政策之厘订》,《新海军》1946年第2期。还有论者则建议革新中国的海军教育体系,认为中国过去的海军教育只有学生教育,没有军官教育,以致于造成军官在学识、技能与思想精神诸方面水准偏低。对学生教育,他认为也应该改革,如年限不宜过长、加强精神训练、注重学以致用以及一技专长等。军官教育改革首要在于设立海军大学,教授新科学、新理论,以培养专门人才。对士兵教育,一要培养勇敢的作战精神,二要强化技术教育,熟练掌握各种舰艇技术等。②杨珍:《海军建设问题的研讨》,《军事杂志》1941年第134期。

除了上述四方面外,当时人们还建议要划分军区、创设造船机构、改革海军人事制度、建立后勤补给系统、筹集经费等等。

四、海权建设的基本方向

九一八事变之后,在建设强大海权国家的思考中,当时人们在中国海权建设的方向即应把中国建设成一个拥有何种性质、何种规模海权的国家方面,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一国的海权建设规划的制定不可避免地受到内外条件的制约,中国自然也不例外。有论者提出,中国海权建设要考虑中国的国情,“一国海军建设的大计是针对着本国政治、经济、地理、战略条件为转移的。所以我国不能一开口就定下若干万吨的造舰方案,即便这个数量在国防上是适合的,但我们的经济条件是否具备,政治环境是否许可,地理防卫是否咸宜,战略攻守是否有利以及时间与空间的争取,都是应该详加考虑,预为顾及的。”③杨珍:《海军建设问题的研讨》,《军事杂志》1941年第134期。也有论者认为,中国海军建设还必须顺应国际政治形势、世界军事技术发展态势,“关于中国建立何等样的海军,兵力应有多少,海防线应该如何布置,港塞位置建于何处,第一须看战后国际局势如何及将来可能之演变,及海军战术与武器方面之演进。”④魏济民:《中国海军建设论》,《海军杂志》1941年第17卷第4期。

许多论者还论及了中国海权的目的和性质,即中国待建海权的属性是进攻性的还是防御性的,这种属性的定位制约着中国海军建设的规模。《海校校刊》刊登的《新中国应该如何发展新海军》一文指出,中国建设海权旨在:“卫国、护侨而发展经济与文化的前程,及联合世界各国以维持人类的和平,决不是为对外侵略的工具。”⑤张维正:《新中国应该如何发展新海军》,《海校校刊》1948年第1卷第3期。有的论者则强调:“我国之建设海军,目的在于自卫确保国家之安全,与民族之生存,以御侵略。”⑥张荫良:《海军建设之研讨》,《海军建设》1941年第2卷第7期。中国海军建设异于他国之处在于“中国海防建设非对某一国而设,乃为准备保卫中国民族之生存,领土之完整而建设者也。”⑦胡宗谦:《国防破碎中之中国海防与海军建设问题》,《前途》1935年第3卷第8期。在这种自卫目的制约下,论者纷纷把中国的海权定为防御性。有的说:“我国重建海军应该是以卫国为主要对象,它应是防御性的,决不是侵略性的,故我国建设舰队的重心,不是在主力舰,而是在航空母舰、巡洋舰、驱逐舰乃至潜水艇。”⑧郭寿生:《中国国防应采的政策与怎样建设新海军》,《新海军》1946年第1期。因此,有的则提出建立“迎击的海上防势国防”。海上防势国防,可分为纯守的防势与迎击的防势,“所谓纯守的防势者,即除敌来则守以外,海军毫无其它自动的能力之谓。若为迎击的防势,则海军每遇有防御上之必要时,辄能自动的出击以御敌以收以攻济防之效。”⑨一民:《太平洋上之中国与海军——海军的国策与海军政策》,《人民评论》1933年第1卷第25期。包含有积极防御之意。由此可知,当时人们倡导建设的中国海权是一个能满足自身安全需要、具有国际责任担当,且与自身实力相匹配的“不求制人,也不为人所制”的防御性海权。

在此基础上,人们对当时海权建设的规模提出看法。有的提出参照“假想敌”说。如有的论者认为,“至于海军,我们的最终目的在求与主要敌国的均衡”。①朱瑞林:《我国海防建设的研究》,《建国月刊》1935年第13卷第4期。《海军建设》发表的一篇文章更具体指出,“每个国家的国防政策无不是根据利益相冲突且各不相容的假想敌而来的。海军政策自然也是针对着假想敌的海军政策了。一切舰艇在吨位上,数量上,装备上无不根据对方的,换句话说,就是设法建立与之对等,甚至超过对方的力量。”②张达礼:《论国防商业与海军——国策与海军》,《海军建设》1941年第2卷第1期。《海军杂志》发表《海军的现在与将来》一文,进一步提出了当时较有影响的海军建设三原则:“决定我们海军规模的是本国的地理形势、假想敌的海军武力以及中国在未来国际上所担当的任务三者。”③杨世恩:《海军的现在与将来》,《海军杂志》1944年第16卷第3期。进一步将海军建设规模的依据由假想敌扩展到还包括本国地理态势和承担的任务三方面,也有论者认为中国海权建设规模、大小应该保持动态调整,也即“必须视变动的国家政策与战略原因而定,对于舰种及数目须按其本国之需要而定。”④张泽善:《论海权之重要》,《海军杂志》1937年第9卷第6期。

总之,当时的论者认为,中国海权建设方向必须依据国情和世界大势发展,它受到海权建设的目的和性质所制约。基于世界发展趋势与中国的现状,中国应建设能以攻为守的防御性海权。具体而言,中国海军建设的规模是由本国地理状况、假想敌的情况及国际任务的担当等综合因素所决定的。

结 语

从九一八事变后出版的书刊看,当时国人在探索救亡图存、抗战建国道路时,其海权思想已打上了马汉海权论的印记,同时他们在考察世界政治、经济、军事发展态势和中国国情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海权思想,并对中国海权建设做出了自己的思考。不可否认的是,因非常时期的历史局限,这些思考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不足。如他们有关海权建设的思考缺少系统性,更多的只是从某些方面做出原则性的宏观构想,其中很多构想也随着战时日本封锁中国海岸线和后来的内战而未能付诸实践,终为泡影。

尽管如此,绝不应忽视乃至否认这一时期中国有识之士构建的海权建设观所具有的社会价值和历史价值。事实上,当时他们当中一些人踊跃参政,开展国民外交,以及强势掌控着讲坛、报刊等媒体的话语权,其海权建设观不可避免地会对当时抗战建国的社会舆情产生广泛的影响,同时对现代海权思想在普通民众中传播也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这一时期的海权建设观,对今天的海权建设,也具有借鉴意义:(1)新军事革命方兴未艾,海权对一个国家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价值。尤其是对于有着470多万平方公里的内海和边海水域面积及1.8万多公里大陆海岸线、密切融入世界、海疆形势日益复杂的中国而言,更是如此,将中国建成海权强国势在必然。(2)中国的立国传统向来是重陆轻海,因此中国海权建设要想获取持久动力,必须在国民中传播正确的海洋文化、树立起正确的海洋观与海权观。惟有获得大多数国民的支持,海权建设才能可持续发展。(3)中国的海权建设要有民用与军用的统筹设计。强大的舰队可为商船贸易提供安全的护航服务,商船则可以在紧急时期作为舰队的有力辅助,舰队建设应与商船建设互为补充。(4)中国海权建设的目标与方向要结合世界军备的发展趋势、国际政治的现势、中国的国情来制定,高瞻远瞩,统筹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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