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袁崇焕资料集录》看袁崇焕与魏忠贤之关系

2015-11-14 06:25
西南学林 2015年0期
关键词:袁崇焕宁远魏忠贤

(昆明学院人文学院)

天启后期,魏忠贤专断朝政,而同时在辽东战场,袁崇焕却取得对后金作战的重大胜利。如此说来,出于政治运作的需要,袁、魏两人在这段时间内,势必存在一定的关系。考诸史籍可知,魏忠贤曾一度倚重袁崇焕,而袁崇焕也对魏忠贤 “称颂”“建祠”。两人在与后金议和一事上曾经合作,但后来随着辽东形势的变化,魏忠贤对袁崇焕的态度也发生转变,最终借议和之事将其罢去。崇祯初期 “钦定逆案”,魏忠贤及其众多党羽都受到惩处,而袁崇焕虽然曾对魏忠贤“称颂”“建祠”,却未被列入 “逆案”,其中原因也值得探讨。本文通过以上梳理,希望可以对袁崇焕与魏忠贤的关系、袁崇焕的制金策略、袁崇焕与 “钦定逆案”等,以往不为人论及或认识不清的问题,作一些新的探讨。阎崇年、俞三乐两位先生编辑的 《袁崇焕资料集录》(以下简称 《集录》)一书,收录袁崇焕的有关资料非常详尽,本文取材主要依据该书所录以及其他少量材料。

自万历末年努尔哈赤起兵引发辽东战事以来,明朝方面一直都是损兵折将,丢城弃地。但在天启后期魏忠贤专权的情况下,明军却取得了 “宁远大捷”“锦宁大捷”两次重大胜利。

明朝取得 “宁远大捷”,袁崇焕无疑应居首功。在经略高第下令放弃山海关外之地、军民都撤回关内、外无援兵的情况下,他率军守御宁远孤城,并击退了后金军队的进攻。当时朝廷上下都为之振奋,“倾都色动”。“宁远以孤城固守,击退大虏,厥功可嘉”;“八年来贼始一挫,乃知中国有人矣”。

袁崇焕以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建下 “宁远大捷”的战功,这使朝廷此后曾一度对他非常倚重。如擢袁崇焕担任辽东巡抚;袁与总兵满桂不和,请求将其调离,朝廷批准;袁与蓟辽总督王之臣意见不合,朝廷将王 “加衔回部”,而将其所辖 “关门兵马”,“具听袁崇焕调度”。而当时天启帝大权旁落,魏忠贤专断朝政,“凡朝中草疏,李永贞必遣急足驰白,即百里外,一日常再往返也”。因此朝廷如此倚重袁崇焕,也可以视为是魏忠贤意志的体现。

在当时朝野上下都纷纷对魏忠贤谄附献媚的情况下,身当封疆重任的袁崇焕,对魏忠贤也有一些称功颂德的 “颂珰”之举。如他疏请朝廷在辽东实行屯田,同时也称颂魏忠贤说:“由此行之,奴子不降,必为臣成擒矣。况厂臣魏忠贤与阁部诸臣,俱一时稷契夔龙之选,臣所遇非偶,故敢卜事之必成”。他借与后金议和之事称颂魏忠贤:“幸而厂臣主持于内,镇守内臣、经、督、镇、道诸臣具有方略。”七年四月,他与蓟辽总督阎鸣泰一道,疏请朝廷在宁远为魏忠贤营建生祠。六月 “锦宁大捷”,他也上疏称颂: “内镇纪 (用)苦心鏖战”,“厂臣帷幄嘉谟”。由此可见,袁、魏两人之间,在天启后期确实曾存在一种较为亲密的关系,以往对此忽视、掩饰甚至否认的做法都是不符合实际的。

袁、魏之间的这种关系,也可以从与后金议和一事上得到体现。 “宁远大捷”后不久,努尔哈赤死去,当时明朝方面欲借吊丧之机与后金议和。民国时人所作的 《明季东莞五忠传》载其事曰:袁崇焕 “闻信即入告忠贤,欲因是招款,建不世之勋”,魏忠贤立即 “令崇焕遣使吊”,目的是 “欲往觇虚实,且离间其种人”。由此可见,这件事情是由袁崇焕提议,魏忠贤授意施行的。袁崇焕自身也称此事,“幸而厂臣主持于内,镇守内臣、经、督、镇、道诸臣具有方略”。议和起初进展顺利,两人还都因此受到朝廷的嘉奖:“据奏喇嘛僧往还奴中情形甚悉,皆厂臣斟酌机权主持于内,镇督经臣协谋于外,故能使奉使得人,夷情坐得,朕甚嘉焉”。另外,上述朝廷调离王之臣的举动,也是因为其在同后金议和之事上,与袁崇焕意见相左。

但是后来魏忠贤对袁崇焕转变态度,却也与议和之事有关。从有关材料的记载来看,袁崇焕对与后金议和一事,是较为热衷且寄予厚望的。他曾说:“窃念兵连十载,中空外竭,鬼怨神愁,乘此逆夷厌兵之时,而制其死命,俾不得再逞,以休息天下,亦帝王所不废也。”袁崇焕之所以重视与后金议和,又当与其一贯的制金策略有关,即:“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也就是说,注重防守是袁崇焕制金的最主要策略。他曾一再向朝廷申明此意,如在 “宁远大捷”后即表明:“臣待罪此方,只有坚壁清野以为体,乘间击惰以为用”。之后他又更详尽地重申这一主张:“坚壁清野以为体,乘间击惰以为用,战则不足,守则有余。守既有余,战无不足,不必侈言恢复而辽无不复矣。”而当时朝廷对此也表示认同:“主守不战,尤是制奴稳着。”

在与后金的较量中,袁崇焕也确实践行了这一策略。如后金侵犯朝鲜,当时有人认为袁崇焕应该乘虚攻后金或大举援朝,但袁崇焕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后金并未倾力侵犯朝鲜,而是对明朝早有防备,且西边的蒙古诸部也仍然对明朝虎视眈眈,所以他反对攻金。对于援朝,他也只是稍做应付,“除水兵先发外,以赵率教选精骑直逼三岔岸边”,令赵相机而动。袁崇焕这么做,正是他 “守为正着”策略的体现,“夫奴久耽耽,所藉宁 (远)障于外,(山海)关扼于内。使关宁无恙,由此生聚教训,愈筑愈前。在今日奴无如我何,他日我谋奴,而奴莫我御,臣之所能仅此。若贪功念胜,侈口漫尝,则愿束身引疾,以避能者”。而当朝廷问其 “毕竟当何以劲关、宁而纾属国”,即具体如何加强山海关、宁远等处的防卫和解救属国之危困时,他也曾极有把握地表示明朝的防守非常牢固:“若山海、前屯、中后、中右,今已坚雄如前日之宁远也。日且进而大凌、锦、义矣,何虑关、宁?况诸镇臣,牙角相错”。但是之后后金军队围困锦州,却让明朝着实忙乱了一阵。而袁崇焕起初出于重点防守宁远的考虑,并没有全力救援锦州,“不敢撤四城之守卒而远救,只发奇兵逼之”。不久锦州的形势更加恶化,袁崇焕才开始意识到救援的必要性:“若锦失,奴又必以困锦之兵困宁,与中右一路乘胜而下,即及关门。彼时罄天下之力与之争于关前,何如及今与之决于宁锦?”他还曾欲亲自带领所有宁远守军,与后金军队 “决一死战”,以解锦州之围。

由此看来,在 “守为正着”策略的指导下,袁崇焕在与后金的较量中似乎步步被动。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奴子妄心骄气,何所不逞?我欲合西虏而厚其与,彼即攻西虏而伐我之交。我藉鲜为牵,彼即攻鲜而空我之据。我藉款愚之,乘间亟修凌、锦、中左以扼其咽;彼则分犯鲜之兵而挠我之筑。着着皆狠,而着着不后。”当时的一些官员,则将袁崇焕陷入这种被动境地的原因,归于他与后金的议和之事。当后金进犯朝鲜时,这种非议就已经很多了,“诸臣纷纷疑款”。而当锦州解围后,对议和的批评更是纷至沓来。如督饷御史刘徽参劾他与后金 “讲款”,致使后金攻掠朝鲜和锦州,同时称赞当初反对议和的王之臣。朝廷降旨亦谓:“袁崇焕谈款之时,实以款外作用望之,然未尝不屡致丁宁。今奴东西并犯,未见作用何存。”河南道御史李应荐参劾他 “不急援锦州”,请求朝廷重新任用曾 “力破和议之非”的王之臣。得旨责备袁崇焕 “暮气难鼓,物议滋至”。工科左给事中陈维新参劾他与后金议和未收到任何效果,在后金侵犯朝鲜、锦州时又频频失误:“李僧一遣,动出非常,且其言曰:此番奴子必降,若不降便可一鼓而歼。举朝以为算定谋奇,未尝不徐观而厚望之。不意信使驰驱,徒博其两番僭号,一纸嫚书。未几而蹂躏我属国矣。说者谓精骑尽东,其虚可捣,而河上之师,似仅以虚声示弱。继而围犯锦州,人谓缨冠被发,义不逾时,况存锦原以保宁,乃咫尺之间,何以兵逗留不前?何以饷坚闭而不发?”圣旨也称讲和 “茫无实效”。

七年六月,后金在围困锦州一月后撤兵而去,锦州得以转危为安,此即明军的所谓 “锦宁大捷”。因此崇祯时期的大学士黄景昉曾质疑它的真实性道:“袁崇焕宁远之捷,为余在馆日所闻。遇红旗卒飞驰入,倾都色动。其后锦州却敌功,乃不甚誉人口。或疑近亡是子虚,徒夸饰为群珰地”。如黄景昉所说,袁崇焕确实曾以此役上疏称颂 “内镇纪苦心鏖战”,“厂臣帷幄嘉谟”。但此举却并未得到魏忠贤的认可。此后朝廷因此役对官员广泛加恩,却于他只官升一级而无恩荫。袁崇焕求去,得到应允。兵部侍郎霍维华请求以己荫让与他,也受到切责。

魏忠贤控制的朝廷先曾支持袁崇焕与后金议和,为何此时又会转变态度?清初吴嶽说: “款,魏忠贤意也,谢 (疑应为 ‘诿’——笔者按)过崇焕耳!”也就是说,随着辽东形势逐渐不利,袁崇焕又步步受制于后金,先前支持议和的魏忠贤为逃避责任,遂卸过于袁崇焕。上述官员对袁崇焕的参劾,据说有些就是出于魏忠贤的授意。此外,吴嶽认为袁崇焕被罢,还与他称颂魏忠贤不得其法有关:“亦以崇焕铺张厂功,未如阎鸣泰之媚媚耳”。这一点按之史籍,也似乎确有其迹。如上文所引袁崇焕疏请朝廷在辽东实行屯田,同时也称颂魏忠贤,但是朝廷降旨却对其有所批评:“这本内说,奴子不降,必定成擒,诸臣诸不乐闻。以朕计之,奴未必降,降不足信也;战必能胜,胜无轻谈也。蹈实而做,需时而动,正也,奇在其中也。该抚饶为之,亦善为之”。而且在魏忠贤专权时期,“颂珰”却反受处分的也不乏其人。如御史陈以瑞对魏忠贤之塑像匍匐谒拜,而对佛像则长揖施礼,由此触怒魏忠贤而被罢斥。再如曹钦程 “于群小中尤为无耻,日夜走忠贤门,排忠良,引丑类,其卑谄之态即同类亦羞称之。而钦程扬扬自得,每骄语众人以明忠贤亲己。”魏忠贤初甚向之,后 “察其所为,亦厌之”,终以 “败群”削其籍。他临行前还拜别魏忠贤说:“君臣之义已绝,父子 (其曾拜魏忠贤为义父——笔者按)之恩难忘”,“絮泣而去”。

崇祯帝即位后,魏忠贤及其党羽纷纷落马,而袁崇焕则得到起复,此时他又反过来以与后金议和之事参劾魏忠贤。黄景昉对此颇不认同:“不能战,不能守,暂为保土息民之图,何必非策!……处袁地即显暴珰罪,得乎?”言下之意,魏忠贤的议和之举,在当时未必不是良策,袁崇焕不应以此事归罪于他。而笔者认为袁崇焕这么做,应与时局有关。崇祯即位后不久,即处置了魏忠贤及其重要党羽客氏、崔呈秀等人。因此一些曾在天启时期投附魏忠贤,却被罢斥的官员,此时都纷纷疏陈所谓 “忤珰始末”,与魏忠贤划清界限,以逃避罪责。当时即有官员指出:“逆珰初发难时,所处者尽皆君子,及其后珰意不测,有因媚得处者,又有人自应处,非关珰事者,一概蒙曰 ‘忤珰’。”黄景昉也说:“天启末削夺诸臣,非必尽由门户,盖有为崔、魏所夙交,惊怪罹是者。……事后率自诩忤珰。”如石三畏在天启后期先是投附魏忠贤,后因误命优人饰演刘瑾醉酒,触怒魏忠贤而被削籍,崇祯初期其乃借 “忤珰”之名起复。袁崇焕在天启后期举国谀颂魏忠贤的情况下,亦曾有 “颂珰”“建祠”之举,因此其于此时参劾魏忠贤,难免有跟风自保之嫌。

崇祯二年 (1629)三月 “钦定逆案”,魏忠贤及其党羽两百多人受到惩处。此前一年贵州道御史宁光先率先提出惩处 “建祠”者,“请将天启六、七年间建祠诸疏尽为查出,宣付史馆,刊刻成书,分布天下。使照然知原情重轻,以为言官论劾、铨司议处之据。报可”。崇祯随即便谕令六科将建祠并称颂魏忠贤红本俱封进御览。之后 “建祠”和 “称颂”两项,也成为 “钦定逆案”入案的主要依据。当时执行非常严格,如江西巡抚杨邦宪疏请在南昌建祠,疏文甫至,天启业已驾崩,建祠实际未进行,但杨邦宪后来仍以此入案。前已言之,袁崇焕也曾对魏忠贤有 “称颂”“建祠”之事,为何非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被朝廷重新起用主持辽东事务?笔者认为原因主要有三点:

其一,主要是鉴于袁崇焕的才干和战功。正如当时兵部署部事左侍郎吕纯如所说:“旧辽抚袁崇焕吊孝、建祠二案,即爱崇焕者岂能为之讳?而臣持议必欲朝廷用崇焕者,只认定 ‘不怕死、不爱钱’与 ‘曾经打过’十个字耳!”“用其长,政不必护其短;然亦维今明白恕其短,异时乃能永用其长。”

其二,与明朝在辽东的用人特点有关。明朝在委任辽东官员问题上,用人不专,时用时弃。如熊廷弼在万历四十七年 (1619)六月出任辽东经略,由于性格刚直、好谩骂而不谐物情,再加上与后金军队作战失利,受到姚宗文等人的弹劾,于泰昌元年 (1620)十月被罢去,改以袁应泰代之。但是当兵科给事中朱童蒙奉命前往辽东勘验后,却向朝廷备陈熊廷弼守辽之功。且在熊廷弼离任五月后,沈阳、辽阳相继失陷,袁应泰亦自杀而死。于是朝廷又重新起用熊廷弼,并对以前参劾他的人予以治罪。但熊廷弼这次又因与巡抚王化贞不和,于天启二年(1622)正月失陷广宁而被逮下狱,此前因参劾他受到处分的官员则又被重新召回。朝廷对袁崇焕的任用也同样如此。如前所述,当袁崇焕与蓟辽总督王之臣不和时,朝廷先是用袁弃王;而当袁崇焕处理战事不效时,朝廷又用王舍袁。到了崇祯初期,王之臣因为曾与魏忠贤有染被罢去,袁崇焕则又被重新召回。至崇祯三年,袁崇焕被逮下狱,又有人建议起用王之臣。

其三,当时负责处理 “逆案”的大臣,对袁崇焕庇护徇私。当时首辅韩爌等人受命处理此案,“不欲广搜树怨”,故对某些人员曲加回护。据张廷玉 《明史·阉党传》所载,韩爌等人曾两次上奏涉案官员的处理名单,都因为搜罗不全而为崇祯否决。或许正是出于 “不欲广搜树怨”,韩爌等人对一些曾与魏忠贤有染的人也有所庇护。如天启七年五月,监生陆万龄等疏请为魏忠贤建祠于国子监,司业朱之俊曾代为上奏。当崇祯即位后,朱为逃避罪责又转而参劾陆万龄等人。后来的 “钦定逆案”,朱之俊因为受到韩爌的庇护而逃过处罚。文秉 《先拨志始》曾列出多名 “逆案漏网”人员,并说:“杨世芳以蒲州公 (指韩爌——笔者按)也戚,薛国观为沈惟炳也友,俱邀恩一面之网”。谈迁也说:“逆案”“时秉成于阁部,而太史姚希孟实阴主之,以得蒲州意也。故苏人无一玷者。”袁崇焕是韩爌的门生,由此推断其不入 “逆案”,可能也与韩爌等人的庇护有关。

结 语

天启后期,魏忠贤及其党羽专权擅政,对素称忠义的东林党人大肆打压,因此它被人们视为明朝最黑暗的时期。历来也都认为这段时期在政治、经济、军事等诸方面都乏善可陈。但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就在这段时期内,明朝方面在此前不断败退的辽东战场,却取得了对后金作战的胜利。这无疑主要应归功于主持辽东军务的袁崇焕,但是他与此时执掌朝政的魏忠贤之间的关系——即魏曾一度对袁加以倚重和支持,而袁也投其所好地对魏称功颂德——当是袁得以在辽东施展才干的重要保障,对其战胜后金所起的作用,似乎也不应被忽视。袁、魏之间的这层关系,在 《袁崇焕资料集录》收录的有关资料中,有较清晰的反映。而前人对此却未见有何论述,或许主要是出于对魏忠贤的成见以及对袁崇焕的回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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