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垴：构筑岜沙文化孤岛的情感基础

蒙耀远

（ 1．三峡大学 民族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2．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民族研究所，贵州 都匀 558000 ）

守垴：构筑岜沙文化孤岛的情感基础

蒙耀远1,2

（ 1．三峡大学 民族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2．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民族研究所，贵州 都匀 558000 ）

岜沙是贵州省东南部从江县的一个苗族旅游村寨，自1999年开发至今已经快20个年头，可是当地民众的思想观念还相当传统，民族文化保持非常好，受外界的影响并不大，岜沙形成了一个突出的文化孤岛。守垴是岜沙青年男女在固定的公共场所进行情感交流、交友择偶的民俗活动，亘古不变。守垴习俗成了他们内部自我调适的一种有效机制，正是这种机制巩固了岜沙文化孤岛的情感基础。

岜沙苗族； 守垴活动； 文化孤岛； 文化情感

岜沙是一个闻名遐迩的苗族旅游村寨，自1999年开发至今已经快20个年头，距离县城也才7.5公里，可是当地民众的思想观念还相当传统，民族文化保持非常好，至今受外界的影响并不大。从他者的视角观察，岜沙形成了一个突出的文化孤岛，这是最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笔者围绕岜沙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守垴活动进行综合考察发现，是守垴这一民俗文化活动坚固了文化孤岛的情感基础。

一

岜沙地处黔桂接壤的月亮山东北麓，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从江县西南面，距离县城7.5公里，即都柳江西南面的高山上。岜沙村东邻丙妹镇的丙梅村，西毗雍里乡的大塘村，北连丙妹镇的大榕村，南与丙妹镇的宰戈村接壤，有五个自然寨，即岜沙大寨、王家寨、大榕坡新寨、宰戈新寨、宰庄寨。岜沙海拔在480～660米之间，属山地类型，面积为18.28平公里，耕地面积为1602.45亩，其中

稻田1180.62亩，土地421.83亩。共501户，总人口为2551人，均为苗族，有滚、贾、吴、王、易、刘、石、唐、梁、蒋、孟、蒙等十二个姓氏。

1999年，岜沙引起外界关注而开始旅游开发；2002 年11月被贵州省人民政府列为省级重点名胜区，为从江县风景名胜区岜沙独立景点；2003年被上海《旅游时报》评为中国单身者十大旅游圣地之一，排在丽江、阳朔、大理之后，名列第四；2005年被贵州省人民政府列为黎平县、从江县、榕江县优先发展旅游区，岜沙是该地区的一个主要景点；2007年被全国工农业旅游示范点评定委员会评为“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2010年10月，被中国生态文化协会评为“全国生态文化村”；有“中国最后一个枪手部落”、“地球上最神秘的21个原生态部落”、“人生必须到的55个旅游目的地”等美称。

二

从整个从江县来考察，岜沙村是县城所在的丙妹镇的一个行政村，其地理区位并不差，距离县城并不远，从都柳江边的县城爬上一座高山即到，且有县道过境，理应是一个相对现代化的村寨。但是通过调查走访，我们发现，岜沙苗族的思想观念还保持在自给自足的传统农业社会层面，独特的苗族原生态文化保持良好，他们通过内部调节机制，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文化孤岛，这与其所处地理环境的民族分布有一定的关系。岜沙虽然距离县城不远，却因语言、经济、文化等不同而很难融入县城的汉文化圈，周边即为侗族，侗族人口众多，分布广泛，在当地具有强势文化的意味，在左右夹击的有限地界里，“苗族语言”形成了重要的标志。这种特殊的地缘让岜沙苗族努力保持自己的民族文化个性与特色，族群的文化认同感更加强烈，进而本民族文化得到很好地巩固和保持。进入21世纪的今天，婚恋普遍开放，族际通婚的界线逐渐被打破，然而岜沙苗族仍然保持自己传统的婚恋观念，族内通婚的思想依然坚固。笔者认为这与其独特的婚恋习俗有重要关系，守垴就是最具说服力的习俗。

守垴，是岜沙青年男女在固定的公共场所进行情感交流的民俗活动。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守垴坡，守垴坡多设在村寨附近的山头，即在山头辟一小坪。守垴之际，姑娘们先在守垴坡上生起篝火，能与之通婚姓氏的男青年在夜幕降临之际来到守垴坡与姑娘们谈情说爱至深夜方散。来者并不限于某一寨或某一姓氏，只要能与之通婚的异姓男青年都可以去。但是除了岜沙苗族内部外，诸如侗族等其他民族的男青年则不能参加岜沙的守垴活动。守垴属于集体活动，大家互相嬉戏娱乐、对歌交流。守垴活动的时间及活动天数有严格的规定。农历三月映山红节，由苗历推算吉日，青年男女可以连续进行三个晚上的守垴。六月吃新节之后，青年男女白天进行荡秋千活动，可以连续进行五个晚上的守垴。过苗年时，根据苗历推算情况而定，如果有两个苗年，第一个苗年守垴十一个晚上，第二个苗年即春节，守垴十三个晚上；如果有三个苗年，第一个苗年守垴九个晚上，第二个苗年守垴十一个晚上，第三个苗年即春节，守垴十三个晚上，其中人数最多最为热闹的是春节期间的守垴。

春节守垴活动进入第十三天，各守垴坡的姑娘们邀请与之能通婚的某家族或某寨的男青年一起到坡上砍柴，一起把柴禾运到守垴坡，当天晚上，姑娘们带上糯米糍粑到守垴坡，由与她们一起去砍柴的男青年切割成小块，并一起分送给到场的每一个人。这是受邀请的异姓男方群体享有的特权，而不受邀请的异姓男性群体没有切割分发糍粑的权利。为了感谢受邀男青年的参与，活动结束的时候，姑娘们邀请他们集中到寨子上某家对歌娱乐。至于到谁家去，内部并没有严格的规定，通常由年纪稍长的人议定。他们会根据守垴活动情况和家庭住房情况来确定，按他们含蓄的表达方式，一般会考虑在条件相对成熟的一对年轻人家中，但这与是否成婚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第二天男青年离开时，姑娘们挑上糍粑、彩蛋、香烟、鸡鸭等跟随他们，送他们回家，表示感谢。此时，男青年又邀请姑娘们到他们的寨子上去对歌娱乐，为不让姑娘们“溜走”，他们往往成双成对地互相牵手进寨。第三天，姑娘们离开时，男青年则牵着事先集资购买的牛或羊，挑着糖果、酒、鸡、鸭等成群结队地送姑娘们回家。接着姑娘们又邀请他们到寨子上去喝酒对歌，即将进寨，男青年会燃放鞭炮，和姑娘们一起进寨，所见场面大，气氛热烈而纯朴。晚饭后男青年回家。过后第二天或第三天，姑娘们的父母将送来的牛羊鸡鸭宰杀，准备美酒，并让姑娘们到男青年所在的寨子邀请他们和他们的父母一起过来分享美酒佳肴。整个活动都得到老人们的理解和支持，老人不仅提供宽松的环境，还会为孩子们做好服务工作。

岜沙村的守垴坡为六个，共有七个宗支，每个宗支定义并不严格。因为在历史上，易姓和滚姓曾经结拜为兄弟，吴、王、蒋、石、唐、梁、孟等姓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因为不同的情况而与贾姓结为兄弟，结拜为兄弟的姓氏都视为亲族，互不通婚。七个宗支分别是：岜沙大寨第一、二组的滚姓和易姓为一支；大寨第三组的贾姓和石、蒋、唐、梁、王、孟等姓为一支；吴姓为一支；大榕坡新寨及大寨部分滚姓为一支；其余滚姓为一支；宰庄贾姓为一支；王家寨王姓为一支。按照“同姓不婚”的传统观念，岜沙苗族实际上只有滚姓、贾姓两个通婚集团，这两个集团形成了他们的最为主要的亲缘关系。也就是说，滚姓和易姓可以和贾、王、蒋、唐、石、梁、孟等姓通婚。岜沙至今仍然是族内通婚，适婚青年男女都会从内部寻找对象，族外通婚的情况极为少见，他们认为外娶和外嫁是在内部已经找不到对象的人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近年来岜沙年青人也外出务工，其交往圈多是本村内部的人，与外界深入接触的情况不多，族内通婚尚未因外出和外界接触而打破，族内通婚的壁垒依然非常坚固。“中国族际婚姻性别比例的总体特点表现为，大多数民族本族男性娶进的少，女性嫁出的多。”[1]61-71到目前为止，岜沙原住苗族女性没有外嫁的情况。因为资源没有外流，对巩固族内婚配平衡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广大边远少数民族地区普遍存在的“妻荒”现象在岜沙没有显现，也没有出现高龄单身现象，“妻荒”在这里还没有形成社会问题。

三

因语言、文化、经济、习俗等客观原因，在有限的通婚范围限定下，他们接触异质文化的机会较少，因此，长期封闭使得岜沙苗族的族群身份非常明显。自1999年开发少数民族村寨旅游至今已快20年，可是岜沙30岁以上的妇女能听懂汉语方言的人还相当少。就当前广大农村劳动力外出的情况而言，岜沙尚未出现大面积长年在外务工的情况，婚姻家庭举家外出务工、生活、学习的情况也是罕见。所以，外界已经成为社会问题的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现象，没有波及到这里，所形成的社会影响尚未凸显。显然，族群区隔造成了岜沙的文化孤岛现象，内部的自我调适反而使他们的族群认同不断加固。从守垴活动看，活动过程具有族群性，特有的守垴活动就是他们与其他族群的识别标识。青年男女自幼通过本族群特有的守垴活动的共同意识来强化自身的文化属性，从而不断强化了自身的社会文化区别。他们把个体情感放置于群体感情之中，通过守垴来增进群体感情，同时也在不断地构筑各自群体中的领袖人物，以其德高望重来进一步引导与约束，虽然集体凌驾于个体之上没有彰显，但是已经使得个体自觉服从于集体。从年轻人的层面看，他们在不断地交流沟通的过程中，使用的是集体化标准，循着内部的规矩，交往言谈举止不出格也不另类，自觉接受群体的言论约束，故而其情感表达温婉含蓄。活动后期有双方父母参与，这样不仅年轻人通过守垴初步接触，长辈也互相沟通，促进感情。年轻人相中谁为对象，须得父母同意并提亲方可成婚。每一对新人的结合，都是个体与群体、父母与年轻人共同综合考虑权衡的结果，所以他们在婚前的交往纯朴稳重，不轻浮不草率。与当下张扬个性、追求自由的婚恋观相比，岜沙苗族人的婚恋观念还相当落后。然而正因为岜沙青年人成婚的前提条件具有双重性，其感情基础非常稳固，至今没有出现过离婚的案例。调查还发现，通过守垴成婚的岜沙人，如果是在生育有孩子后丧偶，不管男女都没有再婚。按现代人的理念这是不够人性化的，然而他们并没有人为限制，是丧偶个体按照内部的社会伦常把个人问题上升到道德问题来处理，认为丧偶不仅是一个人的不幸，更是一个家庭的不幸，上有老人需要赡养，下有孩子需要抚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幸福加剧一个家庭的灾厄。

稳固的情感与岜沙苗族的包容度有一定的关系。滚姓和贾姓是岜沙两个主要姓氏，人口比例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是他们对结拜的异姓兄弟不歧视不排挤。少数民族地区聚族而居的现象非常普遍，单一姓氏村寨居多，形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为共同筑牢内部的向心力，原住民不接受张李外姓进入到自己的群体内部来，而在岜沙这么一个非常传统的苗族村寨却是一个特例。这些人口较少的姓氏或经商、或躲难而漂泊到岜沙来，被贾、滚两个原住姓氏以宽阔的胸襟收留，并通过结拜为兄弟的方式加以保护，形成了今天多姓氏杂居、和睦相处的格局。如唐姓，传说以前有一个老人携带自己幼小的儿子到岜沙一带走村窜寨卖糖，后来老人去世，孩子还小，人们不知道他家姓什么，便以糖与唐同音以唐为其姓。众所周知，农村中对于进入到自己内部的弱势群体，多数情况是采取强制同化的方式待之。但是在岜沙，原住民并不干涉后来者的内部文化，也不强求认同，他们通过互相通婚、和谐相处来使其逐步自然同化。我国自古以来都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围绕着血缘关系来解决人与人之间的问题，岜沙苗族通过结拜的方式把非血缘的人血缘化，有效解决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外界最为关心的是否存在过于紧密的近亲结婚

问题，笔者对此尚未深入调查，掌握情况。通过初步了解，岜沙至今没有先天性智力障碍和生育缺陷的残疾人，三个精神分裂症病人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事情，并且这三人的年龄、性别、出生家庭等特征不明显，不具有规律性。

四

岜沙是一个相对自我封闭、社区关系不复杂的自然村落。由守垴活动可以看出，守垴坡家族化构成了他们的血缘关系，以滚姓和贾姓为主的两个婚姻集团构成了他们的姻缘关系，以苗语语境下的民族文化为界线，形成了他们的地缘关系。在历史长河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思想认知体系，形成了符合自己生活方式的文化习俗，他们自己认为当前的物质生活和精神文化都能满足生存的需要。不可否认，岜沙苗族终将会和大环境相融合，接受更为先进的文化和思想理念，只是需要一个时间较长的过程。从现阶段看，岜沙在基础教育相对落后、经济实力薄弱的情况下，接受外来思想观念的速度相对迟缓，融入大环境的时间还需要假以时日。守垴为岜沙青年男女物色意中人提供了环境，青年男女的情感在守垴活动中得到释放。这种以极其强烈的文化自觉按传统方式统一集中到守垴坡上参加活动，参与集资购买牛、羊等礼物的行为，除了表明自己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的态度外，还通过在场来寻找自己在这个群体里的存在感，寻找集体的归宿感，正好说明了“千差万别的文化活动和文化现象都是特定的人生境界的产物。”[2]101

民俗是一种没有任何文字规定的东西，却被大家共同接受和遵守，从而形成一种固定的模式。从民俗的角度看，守垴习俗没有任何文字规定，却是岜沙的文化孤岛，是由血缘、姻缘、地缘三种关系有效结合共同构成的熟人社会。风尚一样，习气相同，在同一文化模式里，不论从时间维度还是空间维度的生境看去，都能找到属于自己且得群体认可的立足之点，从而能够让自己在这样的生境里有尊严地生活。之所以他们和外界接触不够，不愿与外界对话，不愿离开自己的群体融入新的环境，主要还是对外文化自信不够，担心因文化差异导致自尊受损。显然，岜沙苗族的“族群在自我认同的基础上维护群体的边界，同时排斥异己群体。”[3]83可以说是文化坚守形成和巩固了岜沙这一座文化孤岛。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岜沙至今亘古不变的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守垴习俗，是他们内部自我调适的一种有效机制，正是这种机制巩固了岜沙文化孤岛的情感基础。

[1] 刘中一，张莉．中国族际婚姻的变化趋势研究：基于“五普”和“六普”数据的对比分析[J]．广西民族研究，2015，（3）．

[2] 霍桂桓．文化哲学论要[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3] 周大鸣，主编．文化人类学概论[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4．

Shounao:To build the Emotional Base of Basha Cultural Island

MENG Yaoyuan1,2
( 1．School of Nationalities, China Three Gorges University, Yichang, Hubei 443002,China；Institute of Nationalities Research, Qiannan Normal College for Nationalities, Duyun, Guizhou 558000, China )

Basha is a tourism village in Congjiang County in the southeast of Guizhou Province. It has been developed as a tourist resort since 1999, however, the local inhabitants keep their traditional ideology and ethnic culture in these years. Basha has not been greatly influenced by the outside world and remains a cultural island. Shounao is a long time popular activity through which youth of both sexes communicate,make friends and choose mates. Custom of Shounao become an effective system by which local youth make internal self-adjustment. It is this system that consolidates the emotional base of Basha cultural island.

Basha Miao People,Shounao custom, cultural island, cultural emotion

G127

A

1673-9639 (2016) 06-0033-04

（责任编辑 黎 帅）（责任校对 郭玲珍）（英文编辑 谢国先）

2016-06-26

国家民委项目（14QNZ007）；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15YJA870015）；贵州省教育厅项目（14QN053）。

蒙耀远（1975-），男，水族，贵州都匀人，三峡大学民族学院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黔南民族师范学院民族研究所助理研究员，贵州水书文化研究院客座研究员，研究方向：南方民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