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与艺术
——中野重治诗歌作品解读

2016-02-14 18:52潮洛蒙
中国轻工教育 2016年6期
关键词:诗歌价值日本

潮洛蒙

(天津科技大学,天津 300222)

政治与艺术
——中野重治诗歌作品解读

潮洛蒙

(天津科技大学,天津 300222)

国内外有关中野重治的研究中,从其对无产阶级文学理论的认识角度来探究其诗歌表现的研究甚少。本文通过重读中野重治的“政治与艺术”的相关言论,尝试从“政治与艺术”的角度解读中野重治的诗歌,并进一步探讨日本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中“政治与艺术”的理论与实际作品表现之间的关系。

中野重治;无产阶级文学理论;政治与艺术;诗表现

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和一战的结束,使社会主义思想在日本得到广泛的传播。1922年7月日本共产党成立,有组织有革命理论指导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开展也开辟了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新道路。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不少诗人及作品,中野重治(1902-1979,诗人、小说家、评论家)就是其中的一位佼佼者。他的诗歌虽然数量不多,但被公认为日本无产阶级诗歌运动最高成就的代表。

在日本,许多当年的无产阶级作家对现今的日本文坛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中野重治在现今的日本仍拥有许多读者,在学术界也仍然备受重视。1998年《中野重治全集》(28卷)重新整理出版,据王中忱(2003)统计,在中野重治去世后的20年内先后有4部研究著作问世。这也充分说明了中野重治在日本近现代文学史上占有的地位和影响力。

在中国国内,对于中野重治的诗歌作品的介绍和研究虽然不多见,但他的诗很早以前就已经引起有关翻译家和研究者们的注意。20世纪30年代,中国左翼作家沈端先(夏衍)、尹庚翻译介绍过中野重治的作品,之后也有过一些零散的翻译和刊登,但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野重治又出现在中国的书刊上,也没有引起多少反响[1]。如:1982年,《日语学习与研究》(1982年4期)杂志上曾刊载李芒[2]译中野重治诗四首,近期的有《诗刊》(2007年7月上半月刊)杂志上刊载的刘晓峰[3]译中野重治诗四首。两者除了“雨中的品川车站”一首相同外,其它几首都是中野重治的不同作品,并且前者以日汉对照的形式发表,而专门研究中野重治诗作品的研究成果更是少见。据笔者统计,目前只有1984年刘光宇[4]发表于《外国文学研究》(1984年2期)上的论文《试论中野重治的诗歌》和2003年王中忱发表于《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1期)上的论文《中野重治创作初论》两篇。前者主要对中野重治诗歌的基本主题、主要创作倾向以及艺术特色等方面进行了初步探讨。后者则针对长期以来中野重治的作品被解读为感情派的抒情诗脉络的情况,主张把中野重治放到相应的历史语境中去解读,尝试从文学写作与社会革命活动的联系、诗歌表现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等方面分析中野重治的创作给日本文学带来的影响。

笔者在本文中主要从重读中野重治关于 “政治与艺术”的相关言论入手,尝试从“政治与艺术”的角度去解读中野重治的诗歌创作,从而探讨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中“政治与艺术”的理论和实际作品中的表现之间的关系。

一、中野重治的“政治与艺术”观点

对于日本的无产阶级文学以及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来说,其理论上的最根本的问题是“政治与艺术”的问题,即文学作品的政治价值与艺术价值的关系问题。“政治与艺术的统一”是其最高的理想,但是这一点在现实创作中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在昭和初期的日本,苦恼于无产阶级诗歌的这种矛盾的诗人之一就是中野重治。

因为与这样的或那样的口号相结合而正在快步前进的被压迫群众的步伐声,正在孕育着“急剧变化”的被压迫群众的时势气运,这些正是我们的艺术必须要捕捉的。只有这样的艺术才能对必然产生这种气运的原因和其变革起到反作用。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艺术才能获得政治意义。

——中野重治《有关艺术的疾书记录》[5](1927)

我们清楚地掌握了我们阶级性艺术的作用。那就是,针对工人、农民,确保和扩大党的政治性的、思想性的影响。

——中野重治《我们前进吧》[5](1929)

以上引用的中野重治《有关艺术的疾书记录》一文,1927年10月发表于《无产阶级艺术》上,后来被收录于《有关艺术的疾书记录》一书中。而1929年4月发表于《战旗》上的《我们前进吧》一文后来则被收录为《有关艺术的疾书记录》一书的“序”。正如上面所举两处引用,中野重治的艺术论(或者是文学论)在这段描述中会给人一种严重偏向于政治价值的印象。但是,中野重治在其它言论中却又强调政治与艺术的两立或其高度结合。如:

我们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必须注意不能更换艺术上的程序和政治上的程序。[5]

对于艺术来说它的趣味在于它的艺术价值。除此之外的东西只是临阵磨枪,只不过是戏法而已。所谓的艺术价值,取决于艺术本身切入到人类生活真实性的深浅程度——生活的真实性离不开阶级关系——取决于其表现的素朴与烦琐。

——中野重治《关于所谓的艺术大众化论的错误》[5](1928)

教化劳动群众的工作,与艺术的一切根本问题一样,是属于无产阶级的政治程序的。……相反,无产阶级政治程序的教化工作中有许多艺术的工作。

——中野重治《问题的重提及其相关意见》[5](1928)

在以上几处言论中,中野重治不仅强调艺术的政治性,同时也强调政治性和艺术性的两立或者它们的高度统一。但中野重治关于“政治与艺术”的言论并没有只停留在上述两个层面上,在其它言论中,中野重治又公开发表过对艺术的政治价值嗤之以鼻、予以完全否定的观点。其著名的论文“艺术没有所谓的政治价值”就是其中之一。

马克思主义只是一个正确的世界观。这个世界观以阶级斗争的姿态掌握社会。届时(以这种世界观捕捉社会时),被认为是马克思主义的艺术的窗户会开启,政治的窗户也会开启。这些窗户各自都是唯一正确的艺术的窗户和政治的窗户。对于拥有这样窗户的人来说,无论是谁,大概都不会想出就像用火盆来测量马身一样,用政治来衡量艺术价值这样奇妙的主意。这种窗户里的人不会允许即使是写了无聊的小说也因为它有政治价值而凑合之类的惰性。反过来说,也不必挥洒着泪水来葬送切霍夫,也不必从为人类的幸福服务的政策中看到艺术的不幸。托尔斯泰曾经是个伟大的艺术家,是因为他以卓越的手法表现了人间生活的真实,可是他最终还是依赖神的意志而不得不拥护地主阶级的阶级感情。但是要明白那不是艺术家托尔斯泰在政治上的负面价值,而是在艺术上的负面价值。正因为如此,依赖于这种窗户的人,必须立足于无产阶级阶级感情的高涨之处,尽量不断地去努力清理因为对于百般事物的马克思主义式的理解、观察、洞察程度不充分而造成的艺术价值的不充分。这个窗户的拥有者应该知道这些。

已经说得太多了。艺术只有艺术价值而没有其它的价值。即使是说某一作品有道德价值,或者说具有相关特殊问题的价值的时候,那不是在评价那个艺术作品作为艺术的价值。因为评价艺术的坐标始终是艺术价值。说到这里,如果你仍坚持说不明白,我也已经没有纸和时间了。

——中野重治《艺术没有所谓的政治价值》[5](1929)

从以上引用部分可以看出,中野重治以充满讽刺的描述对那些用艺术以外的价值来衡量艺术的价值的观念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并提出“艺术只有艺术价值而没有其它价值”的主张,而且从其语气上也不难看出他说这些主张的坚定不移。那么,在中野重治身上表现出来的这些看起来相互矛盾的有关“政治与艺术”价值的论述,反映了什么问题呢?臼井吉见(1957)在其评论《中野重治关于〈过小评价〉》中认为:“甚至使人感到‘政治主义偏向’的政治性的强调,或者使人感到‘艺术主义泥沼’的艺术性的强调,或者艺术性与政治性的同时性的强调,在这里鲜明地浮现了文学家中野重治独特的表情。……即,对于中野重治来说,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文学和政治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同时两者又是无限地接近,无限地高度结合在一起的东西。”[6]

在“政治与艺术”的问题上,与其它像“或者把政治和艺术分开、或者拘泥于鱼龙混杂的‘既成概念’式理解”[6]的观点不同,表现出上述独特的观点,诗人中野重治也因此在同时代作家中作为知性诗人而大放异彩。

现代日本著名诗人、学者吉本隆明(2001)在其短评《中野重治〈告别和歌〉》中分析认为,中野重治的这首叫作《歌》的诗,就像他在小说《告别和歌》中所表现的那样,是要放弃进入无产阶级文学世界之前曾经喜欢过的和歌世界,显示了他要放弃日本的诗及和歌中的抒情和伤感的意志。[8]“即,显示了当时所谓的‘要想成为共产主义者就不能带有伤感或抒情’这样的无产阶级文学观念。这种观念虽然作为诗歌理论毫无道理可言,但它来自于苏联的文化政策,当时这种风潮占主导地位。这种观念来源于文学作品不仅有文学的、艺术的价值,还应该具备政治价值,因此文学作品必须要采取积极向上、鼓舞群众士气的主题这样的观点。即使在日本这种观念也成了无产阶级文学理论的主流。当然,中野重治也受到了这种观念的影响。”[8]

暗示中野重治在创作上的方向转换的这首 《歌》发表三年后,中野重治写了其著名的《雨中的品川车站》这首诗。

老辛呦 再见

老金呦 再见

你们从雨中的品川车站乘车

二、中野重治诗作品中的“政治与艺术”的表现

以上主要探讨了中野重治作为无产阶级文学家的理论依据。对于坚忍不拔地追求自己观点的中野重治来说,他一心向往的当然是所谓的“政治与艺术的统一”这一无产阶级文学家梦寐以求的最高理想。那么,这一无产阶级文学的最高理想在他的诗作中是怎样被具体实践的呢?在这里,理论与创作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以下将通过对其具体作品的分析,对这些问题进行验证。

你不要歌唱

你不要歌唱那红色的花朵和蜻蜓的翅膀

不要歌唱那风的私语和女人的发香

一切孱弱的东西

一切飘渺的东西

排斥一切悒郁的东西

摈斥一切风情

去歌唱那正直的心

歌唱那能够果腹的东西

歌唱那鼓动胸膛的热血斗志

唱那受到打击就能反弹的歌

唱那从耻辱底下把勇气唤醒的歌把那些歌儿

放开喉咙用严肃的旋律唱起来

把这些歌儿

最终送进人们的胸膛

——中野重治《歌》[7](1926)

老李呦 再见

另一位老李呦 再见

你们要回到你们父母的国家

你们祖国的江河在寒冬里冰封

你们叛逆的心在离别的瞬间冰冻

………

去吧,去打破那坚硬而又厚又滑的冰

让那被堵塞已久的水决堤奔流

日本无产阶级的后盾和前挡

再见了

直到因复仇的喜悦而哭笑的那一天

——摘自中野重治《雨中的品川车站》[7](1929)

超越国家和民族的界限,鼓舞殖民地朝鲜的人民斗争,批判当时天皇政府的这篇作品,可以说作为无产阶级文学作品有着极高的政治价值。另一方面,作为其艺术价值,可以举出“象征”这一艺术表现手法。但是,更重要的、更能够吸引读者的是诗中那些抑郁的语言连接所创造出的强烈的形象之间的一种难以言语的抒情和伤感,而且不得不承认,与其说是政治价值的体现,莫如说正是强烈的艺术表现,才赋予了这首诗时至今日仍受到读者广泛喜爱的生命力,以及被称为日本无产阶级诗歌最高成就的价值。这明显与中野重治不能带有“抒情和伤感”的无产阶级文学这一观念相互矛盾。那么它意味着什么呢?可以认为,这种矛盾暴露的正是文学理论与实际创作之间存在的问题。即,理论虽然可以成为创作的参考,但是被理论束缚终究产生不了优秀的作品。实际上,许多无产阶级文学作品之所以缺乏艺术性,成为意识形态的口号,就是因为过分地依赖于所谓的无产阶级文学理论。在这种意义上,可以说中野重治的这一作品是“政治和艺术”高度统一的最具体的表现。

三、结语

昭和初期的日本无产阶级文学因为与当时的政治体制互不相容,与当局之间处于反抗与被镇压的关系。中野重治的《雨中的品川车站》在发表当时,因为检阅而被涂盖得面目全非,而且随着当局取缔的激化,中野重治经历过被逮捕、入狱、禁止写作等制裁。在那期间,中野重治虽然甚至被迫“转向”,但是其诗的精神一贯如一地坚持对一切被压迫者的强烈的共鸣和对践踏人性的阶级统治的反抗。

中野重治虽然曾被无产阶级文学的激浪所淹没,又毕生为所谓的“政治与艺术”的关系问题而苦恼,但最终成功地创作出自己的名作。说到意识形态的诗,一般感受到的是缺乏艺术性而类似口号的印象。但是,中野重治在自己的作品中,通过巧妙地穿插无产阶级文学在理论上所忌讳的“抒情和伤感”而成功地拒绝或鄙弃了这种偏见和理论的鼓吹。

注释:

本文所涉日文文献的引用,均为笔者自译。

[1]王中忱.中野重治创作初论[J].清华大学学报,2003(1):22.

[2]中野重治.李芒译.中野重治诗四首[J].日语学习与研究,1982(4):7-10.

[3]刘光宇.试论中野重治的诗歌[J].外国文学研究,1984(2):84-87.

[4]中野重治.中野重治诗选[J].刘晓峰,译.诗刊,2007(13):63-64.

[5]中野重治.中野重治全集(第六巻)[M].盐尻市:筑摩書房,1959:82、248、152、156、172、301-302.

[6]平林初之輔,青野季吉,藏原惟人,等.現代日本文學全集78平林初之輔·青野季吉·藏原惟人·中野重治[M].盐尻市:筑摩書房,1957:402、403.

[7]中野重治,小野十三郎,高橋新吉,等.日本の詩歌20中野重治·小野十三郎·高橋新吉·山之口貘[M].东京:中央公論社,1979:52、87-89.

[8]吉本隆明.日本近代文学の名作[M].东京:毎日新聞社,2001:84-86.

(责任编辑:姚歆烨)

Interpretation of Nakano Shigeharu’s Poetry Viewed From “Politics and Arts”

CHAO Luomeng
(Tianji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Tianjin 300222,China)

In the studies of Nakano Shigeharu both at home and abroad,few researchers have ever approached Nakano Shigeharu’s poet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oletarian literature theory.The author in this article, starting from rereading Nakano Shigeharu’s writings about“politics and arts”,makes an attempt to reinterpret his poetic work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politics and arts”.Furthermore,the author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roletarian literature theory about“politics and arts”and its representation in actual works.

Nakano Shigeharu;theory of proletarian literature;politics and arts;representation of poetry

I106.2

潮洛蒙(1970—),男,副教授,研究方向:日本现代诗。

天津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项目(TJW1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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