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浅析

□毕桐昊

“官人”浅析

□毕桐昊

汉语词汇自古及今的发展趋势是由单音词不断向双音词发展，现代汉语中双音词占优势。现代汉语双音节词产生的动因与演变的方式是需要深入探讨的重要问题。本文以“官人”为例，从汉语双音节词的共时与历时发展演变中发掘其演变规律和原因。

官人 双音节词 词汇化

“官人”一词最早见于上古汉语中，现代汉语中已不再出现，成为历史词汇，但在中古时期，“官人”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官人”一词从产生到消失反映了汉语双音词的产生和发展演变过程，这种双音词在词汇中占有一定数量，可以通过分析这些双音词来实现对汉语词汇发展演变的探索。本文选取“官人”一词进行研究，通过对“官人”古今词义的详细描写，对这种变化进行深入分析，探究汉语词汇发展演变的机制。

一、“官人”词义共时考察

“官人”在《汉语大词典》中的义项主要有6个：①选取人才给以适当官职；②做官的人，官吏；③指官府差役；④对男子的尊称；⑤妻子称呼丈夫（多见于早期白话）；⑥指太监。这6个义项大致反映了“官人”词义的历时发展变化。[1]

“官”，《说文》：“官，吏事君也。”[2]可见“官”字最初的词质为动词。“官人”一词最早见于文献《书·皋陶谟》中：“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孙星衍疏：“知人则能器使。”《尚书·泰誓上》：“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毛诗·大雅》：“文王能官人也。”《左传·襄公十五年》：“君子谓楚於是乎能官人。官人，国之急也。能官人，则民无觎心。诗云：‘嗟我怀人，寘彼周行，能官人也。’”董仲舒《春秋繁露》：“官人必以其能，天之数也。”以上数例中，“官人”的词义对应《汉语大词典》中的义项①：“选取人才给以适当官职。”此处，“官”为动词，“人”为名词，“官人”为动宾结构，还不能称为一个词，而只能算作一个动宾短语。上古汉语中，“动词＋名词”式的定中短语数量较多，而且使用频率也较高。从句法结构上看，上面例子中“能”字为助动词，助动词后应为动词。从语义上看，意义的组合有很大的临时性，还未成为一个固定性的概念。因此，此时的“官人”为动宾结构的短语。

“官人”除了“给人以官职”义外，在上古汉语文献中还具有其他含义。《左传哀公三年》：“百官官备，府库慎守，官人肃给。”《荀子·强国》：“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庶人益禄，是以为善者劝，为不善者沮。”杨倞注：“官人，群吏也。”《后汉书·西羌传》：“官人屈竭，烈士愤丧。”陈子昂《上蜀川安危事》：“蜀中诸州百姓所以逃亡者，实缘官人贪暴，不奉国法。”在这些例子中，“官人”义项发生了变化，指“做官的人、官吏”，而不再指“给人官职”了。“官人”不再是动宾结构的短语，而逐渐凝结为一个固定的词。

上古汉语中，“动词＋名词”式的定中短语属于句法层面，古汉语中“形＋名”构成的定中短语一概不加“之”，“动作＋受事”类型的定中短语中也不加“之”。“官人”中“官”为动词，“人”为名词，“官”为动作，人为“受事”，因此“官人”这种“动作＋受事”类型的定中短语中的动词向形容词发生了转化。这种“动作＋受事”型的动名定中结构后来在句法层面逐渐消失了，动词丧失了直接进入这种定中结构做定语的能力而必须借助于结构助词“的”，原来的一些使用频率较高的这类定中组合形式发生了词汇化，由句法层面转入了词汇层面。在词汇化的过程中，动词并没有转化成独立的形容词，而是整个动名组合凝固成为一个整体。[3]

二、“官人”词义历时考察

虽然上古“官人”的两个义项仍然存在，但新的义项也在不断产生。唐宋时期，“官人”的词义范围不断扩大，由指“做官的人”引申出“对男子的尊称”义。据清赵翼《陔馀丛考》卷三七载，唐以前唯有官者方称“官人”，至宋已为时俗通称，明代以后遍及士庶，奴仆称主及尊长呼幼，皆可称某官人。《东轩笔录·卷九》：“一日将押大辟囚弃市，而赁马以往，其驭者问曰：‘官人将何之？’”《北梦琐言·卷八》：“及中门，见绯衣官人衣襟前皆是酒污。”《水浒传》中戴宗道：“兄弟，你便请问‘这位官人是谁’便好。你倒却说‘这黑汉子是谁’这不是粗卤却是甚么？”元王实甫《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官人要下呵，俺这里有乾净店房。”这种对男子的称谓并不说明该男子一定做什么官，只是一种尊称而已。中国传统官本位的观念根深蒂固，为官者会受到尊重，事实上为官者也是处于社会上层。中国进入父系社会之后，男人的地位远高于女人，这导致男尊女卑观念盛行，因此把平时对社会上层人士的称呼用作对男子的尊称也是合情合理的。“官人”成为男子尊称盛于宋代，宋代大小官员众多，官僚机构庞大臃肿，叠床架屋[4]。所以，说话人为了避免冒犯听话人，就使用了表示“做官的人”的“官人”来称呼对方，“官人”的使用范围也就逐渐从专指“做官的人”扩大到尊称所有男子。[5]

《汉语大词典》中“官人”的义项⑤是“妻子称呼丈夫”。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卷二：“孩儿，沿路里耐辛苦，若见薄情郎传示与，但道自从别来，官人万福，一件件对他分付，教他受领，看是阻那不阻，临了教读这一封儿堕泪书。”《古今小说·沈小霞相会出师表》：“闻氏觑个空，向丈夫丢个眼色，又道：‘官人早回，休教奴久待则个。’”清李渔《奈何天·掳俊》：“孤家年过二八，未有东床，要选个俊俏男子做压寨官人。”茅盾《一个女性》：“琼儿，但愿明年此时我们家里多一个人——你有一个心投意合的官人。”由“对男子的尊称”变为对丈夫的称呼，这也是一种引申，是在“对男子的尊称”基础上的进一步引申。古代婚姻关系中，夫为天，丈夫居于绝对权威地位，因此将这种尊称用于妻子称呼自己的丈夫。这是一种连锁式引申，“做官的人、官吏”存在官、男人、称呼义素；“对男子的尊称”存在尊敬、男人、称呼义素；“妻子称呼丈夫”存在男人、丈夫、称呼义素。这其中都包含男人、称呼义素，因此为连锁式引申。

《汉语大词典》中，“官人”的另外两个义项分别是“官府差役”和“太监”，并分别列举了例句。对于“官府差役”这个义项，《汉语大词典》给出的例证为：《老残游记》第二十回：“幸亏许大身边还有几两银子，拿出来打点了官人，到也未曾吃苦。”“太监”义项所举例证有二：《酌中志·内府衙门职掌》：“内书堂读书，自宣德年间创建，始命大学士陈山教授之，后以词臣任之。凡奉旨收入官人，选年十岁上下者二三百人，拨内书堂读书。”《酌中志·内府衙门职掌》：“凡收入官人，先选身子伟壮有力者百余人，分派大轿小轿并伞扇等，演习步骤，凡遇谒庙朝讲，以至圣驾外出，抬弓矢赏赐等箱。”笔者认为这两个义项太牵强，都属于“做官的人”的下位词，本质上都是指“做官的人”。“做官的人”内涵很广，如果可以包括太监、差役，那么就可以包含其他种种职官。《新书》：“王者官人有六等：一曰师，二曰友，三曰大臣，四曰左右，五曰侍御，六曰厮役。”《老残游记》中出现的“官人”也并非一定指差役，也有可能指管牢狱的小官之类或者就是官府的官员。《酌中志·内府衙门职掌》中出现的“官人”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应该是“太监”，这只是一种精确的说法，也可以将其解释为“皇帝身边的近臣”。《三国志·蜀书》：“后主渐长大，爱官人黄皓。”此处“官人”指的也应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这两处的“官人”实质上指一类人，只是《三国志·蜀书》中的“官人”不一定是太监而已。“官人”只是个统称概念，包含众多下义素，我们不能以偏概全。

总之，通过对“官人”的历时考察不难发现，“官人”一词在上古以后所引申出的新含义已经与“给人以官职”义相差甚远，并且“官人”的使用频率也大大增加。从动词成分的语义特点来分析，动宾式双音词中的动词成分的动作性比较弱，因此“官”字意义比较抽象，动作性弱，且动词性成分发生了转类，变为体词性成分，即“官”由动词转变为形容词。从宾语成分的特点来看，宾语“人”具备“非个体性”和“无指性”，不代表某个具体的实体，而代表某类事物的属性。这些特点足以证明“官人”由动宾式短语逐步发展为双音节词的合理性。[6]

三、结语

由“官人”一词的共时和历时考察可以发现，动宾短语词汇化过程中，动词的动作性较弱，且会发生转类；宾语一般具有“非个体性”和“无指性”的特点。在此过程中，隐喻和转喻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官人”的词义由“给人以官职”发展为“做官”，又因“官本位”思想发展为“对人的敬称”等等。对“官人”词义的梳理，不仅有助于寻找汉语词汇化的线索，也有助于词典义项分类，准确把握各义项之间的关系。

[1]罗竹风.汉语大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4.

[2][汉]许慎撰.徐铉校订.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4.

[3]董秀芳.汉语的句法演变与词汇化[J].中国语文，2009，（5）.

[4]赵晓耕.宋代官商及其法律调整[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

[5]陆菡.谈“官人”的发展演变[J].文学界（理论版），2011，（3）.

[6]董秀芳.词汇化：汉语双音词的衍生和发展[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毕桐昊 广西南宁 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 5302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