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罗廷与孙中山北上

2016-03-15 12:07李杨
广东社会科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苏俄军阀帝国主义



鲍罗廷与孙中山北上

李杨

[提要]“北京政变”后,冯玉祥电邀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国共两党对此都持反对意见,唯独苏俄顾问鲍罗廷力排众议力挺孙中山北上。鲍罗廷此番用意是什么?他在孙中山北上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都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

[关键词]孙中山鲍罗廷北上国民党共产党苏俄

1924年11月13日,孙中山应冯玉祥电邀北上,从此离开革命大本营广州,这是孙中山一生中最后一次北行。此后的短短4个月,既是孙中山晚年致力于“反对帝国主义”和“废除不平等条约”政治活动的顶峰时期,也是民国立宪消亡而革命兴起的关键时期,更是国民党公开“联俄”后,欲乘势向北扩张、继而失去领袖的一段重要时期。

在这一时期中,作为孙中山的苏俄顾问鲍罗廷,不仅力排众议促孙氏北上,还是孙中山提出的“反对帝国主义”和“废除不平等条约”口号的坚定推动者和支持者。这个极具革命性的口号,既符合列宁主义的世界革命理论和苏俄国家利益,也符合中国五四以来反对列强侵略精神,更是与中国兴起的“废约运动”之民族主义大潮相契合。从此,“反对帝国主义”和“废除不平等条约”被置于国民党政纲首位,成为国民革命的首要任务,也成为次年国民党北伐革命的合法性来源。

本文要探讨的问题是,“北京政变”后至孙中山客死北京,正是南北政治军事力量此消彼长之时,也是中国民族运动走向高潮之前夕,在这么一个风云激荡时期,作为莫斯科“联孙”的代理人鲍罗廷,在推动孙中山北上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关于鲍罗廷在中国革命的历史,过往史学界的专题研究有不少成果。如台湾史家蒋永敬的《鲍罗廷与武汉政权》,德国史家郭恒钰的《俄共中国革命密档(1920-1925)》和《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美国史家丹尼尔·雅各布斯的《鲍罗廷——斯大林派到中国的人》,大陆史家李玉贞的《孙中山与共产国际》,新近出版的曾成贵的《弄潮:鲍罗廷在中国》、张秋实的《解密档案中的鲍罗廷》等研究成果,均对鲍罗廷研究有不少贡献,但具体涉及这段历史,大都略而不详,所以值得做进一步探讨。

一、国共两党反对孙中山北上

孙中山生平中最后一次北上,是当时中国政坛的一件大事。

1924年10月,“北京发生”政变。冯玉祥倒戈迫使总统曹锟下台,国务院解散。在南方,以革命领袖自居的孙中山顺势号召打倒国会,宣布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代行国会职能,宣称当以革命手段解决目前困局。

被陈独秀讥为“有革命癖”的孙中山致函徐谦,谕转冯玉祥:“北京国会为不合法,当用革命手段以救国。”①国民党机关报《广州国民日报》也发表评论:“革命政府之唯一责任,是以领导国民革命为手段,以实现主义,建设真正共和国家为归宿。一日主义未实现,即一日不能不革命;一日国家未脱离外强之束缚,扫荡帝孽官僚,即一日之革命责任未了”。②革命之重要,被提到前所未有之高度。孙中山一反之前之理念——中国乱源在于“大法不立”,弃法统直奔革命。只是此“革命”非彼“革命”,是经由苏俄赋予新意的以武力仲裁一切的暴力革命。

在这历史关口,冯玉祥电邀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据当事人王正廷透露,邀请名单还有张作霖及其他领袖。③按说这场政变中,孙中山与奉、皖虽有盟约,但在军事行动上一无所得,对倒曹没有直接贡献,华北非国民党地盘,加上倦勤退养的段祺瑞已应邀出任国民军大元帅。直下奉上,棋盘未定,才平定广州商人叛乱的孙中山对是否北上不免犹豫,阵营中的国共两党也反对孙中山应允冯氏邀请,北京街头甚至出现国共两党组织的游行示威,反对孙中山北上。④

国民党反对的主要理由是:孙中山北上能做成什么?

蜗居南方的国民党在华北地盘属新丁,一没军事力量,二没财政支持。在北方各实力派眼里,国民党并不引人注意,其领袖甚至被讥为“孙大炮”。在之前的孙(中山)徐(世昌)相约下野事件中,孙氏食言更是导致国民党民望大跌,“对于本党表同情的,只有几个师长旅长,普通士兵都是莫名其妙”。⑤虽有青年学生和教授文人同情国民党,但在一些人眼里,国民党也不过是属“军阀”一类。李大钊早年批评的军阀恶势力者,就包括南方党人。⑥当时人们对国情定义是:南党、北帝、西匪和东商。

虽说北京受冯玉祥控制,天津为盟友张作霖地盘,但孙中山与华北诸将领关系一向疏离,没有可控制的军事力量,加上邀约者冯玉祥一向善变,说风来雨,孙中山贸然孤身进京,不仅难以作为,更有不测风云。胡汉民就断言孙中山进京不明智不可取,事后证明此非胡言。邹鲁日记也提到部分党人以此行危险相劝阻。蒋介石也记录道:“本党的一般党员都认为此行危险,且力加阻止。”⑦总的来说,国民党主流派反对孙中山北上,他们担心本党政纲激进,如与北方合作,形成孙、段、张共政局面,势必要放弃本党立场,这将导致国民党分裂,重犯过去的错误。⑧直到孙氏做出决定后,党内高层仍持反对意见。

共产党人反对的主要理由是:孙中山北上会做成什么?

中共对冯邀孙举动多有猜疑,一反之前支持孙中山“弃粤北上”主张。中共讥北京政变有如“新瓶旧酒”,不过是姓吴的换上姓冯的,仍是帝国主义工具,还是北洋军阀争夺宰割的局面,南北如一丘之貉,孙中山不应和他们搅在一起。总书记陈独秀明确反对,认为国民党“对于孙段张三角联盟存有极奢的幻想”,中共北京区委书记赵世炎对张国焘说:“孙段张三角联盟反直已经胜利了,继之而来的便是分赃,国民党分得一份可观的赃物,便要牺牲联俄容共”。⑨赵担心孙北上后,会与新军阀妥协出卖中共。在军阀势力中寻找同路人是孙中山的惯常手法,共产党机关刊物《向导》周报主编蔡和森断言:“中山先生现在若上午进京,我可断定他在革命上的信用,下午就要破产”,最终是“损革命以益军阀的”。⑩中共持此见不为奇,共产国际交办任务之一,就是“反对国民党同资本主义列强及其代理人——敌视无产阶级俄国的中国督军们的任何勾搭行为”。

二、鲍罗廷力挺孙中山北上

在一片反对声中,只有鲍罗廷力排众议力挺孙中山北上。目前还没看到共产国际对孙氏北上的指示,但在俄共密档中,发现一份鲍罗廷的报告,里面透露出孙中山决定北上,是鲍罗廷和加拉罕的主意。档案中有此论:“对于孙先生北上,在国民党内引起很大的争论,而当时力赞其北行的,鲍罗廷之力居多。”先是鲍罗廷力挺,后加拉罕支持。

鲍罗廷是共产国际驻广州代表、苏联驻国民党代表、孙中山的政治顾问。在给上级报告中,鲍罗廷汇报道:中共中央反对孙逸仙北上,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内同样出现反对孙逸仙北上的意见。很明显的是,特别强烈维护这种观点的主要是中派。中派即为国民党主流派。国共两党都反对孙中山北上。

鲍罗廷之前也有过一番思量,对于“北京政变”,国民党到底只限于发表一般性宣言,还是采取更进取的策略。鲍氏最后决定力促孙北上,理由是: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北京政变”改变了中国北方的政治生态,为国民党势力北扩提供机遇。“如不利用这一机会,不仅从策略上看是错误的,而且在一个长时期内必然地、不可避免地会削弱国民党”。至于国民党人的“危险”论,鲍氏也承认“国民党代表团在北方,在安福派、直隶派以及外国干涉者等的包围之中工作是有危险的。但是,我们可以冒这个险的,因为我们坚信这个包围不会比在广州工作的那种形势更危险”。鲍氏自信地认为,这一切都取决于对形势的应变能力,甚至通过巧妙的随机应变,还可能成为吸引各种政治军事力量的政治中心。

鲍罗廷还有另一意图:苏俄在华利益主要在北方,要根本解除宿敌日本对西伯利亚安全的威胁,尤需控制外蒙和中东铁路。苏俄当时不仅国际地位低下,就是中国北方实力派也不买苏俄的账。虽然中国与苏俄已建交,但控制中央的直系后台是英美。奉系亲日,是苏俄眼中钉。在中国当时北帝、西匪、东商和南党各派势力之中,只有南党“联俄”。事实上,在国民党中建立所谓的“师俄”关系,是俄国人在华外交活动的最主要成果,但国民党蜗居南方,影响有限。这次冯邀孙北上,俄国人认为机会来了,可借机插足北方,孕育革命,以保东北边防之安全。孙氏进京,或许可寻机防亲日的段祺瑞和张作霖联手掌控北京。这是俄国人的小算盘。

鲍罗廷劝说国民党中央:这次北上是一次难得的政治契机,“以孙逸仙为首的国民党代表团应该北上”。至于党内“危险说”,鲍罗廷认为“我们可以冒这个险的,因为我们坚信这个包围不会比在广州工作的那种形势更危险”。至于中共的“合谋”说,鲍氏不以为然,“孙逸仙在中国面前,乃至在全世界面前已经很清楚地暴露了自己的面目,他未必会被北方的形势弄糊涂”。

鲍罗廷的建议得到苏驻华公使加拉罕支持,共产国际代表维金斯基也赞同这次政治事件“为孙中山提供了第一次机会,使他的政治作用可望超出广东一省”。俄共和共产国际的驻华代表们观点一致,他们的态度是,对于英美派直系吴佩孚的落败,苏俄是欢迎的,北京政变被定性为“进步的”。共产国际评论员认为“这次政变是民族解放运动和民族解放斗争中革命力量向前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因而成了中国反帝和工人运动的有力杠杆”。本是一场中国军阀内乱事件,被提升到“反帝”、“民族解放运动”、“工人运动”的世界革命高度,甚至被纳入共产国际的反帝统一战线的战略体系。

国民党如何跨出粤境以扩大影响?鲍罗廷认为关键在于造势。鲍氏其实也明白,单枪匹马且无什么凭藉的孙中山此行难有实质性成果,所以定位于革命鼓动,宣传国民党纲领和主义,在舆论上为国民党造势。利用中国苏俄建交后全国形成的反帝浪潮,国民党领袖乘势北上宣传,搞得好的话,可以形成一次“政治北伐”。这话很得一心北伐的孙中山认同:“借这个机会,可以做宣传的功夫,联络各省同志,成立一个国民党部,从党部之内,成立革命基础”。对于俄方来说,又可防止亲日的皖奉联手掌控华北,确保俄东线边防安全,可谓一举多得。鲍氏认为这是苏俄反帝战略在中国推进的重要一环,正所谓革命与外交,双重利益共享。鲍罗廷当然要努力将其政治意图变为现实。

既有丰富政治经验,皮包里又夹有苏俄对国民党巨量援助清单的鲍罗廷,深得孙中山信任。鲍罗廷虽不是苏俄驻广州大使或专使,但能代表政府发言;鲍氏在国民党中,既非党员,又是外国人,职位只是顾问,但他的意见极有份量。鲍氏身为苏共党员,但又不受共产国际在华代表支配,他本人意见可直达苏共政治局甚至斯大林本人。国民党人甚至认为鲍氏影响力不在加拉罕之下。鲍罗廷正是利用其特殊地位,左右逢源,发挥他的影响力。在鲍罗廷坚持和劝说下,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最终通过鲍罗廷提议,“先生既徇各方电邀,决定北上”。

三、孙中山提出最后一篇政治宣言

上京前夕,适逢十月革命纪念日,广州举行大规模纪念活动,会场悬挂世界革命式标语:“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解放世界被压迫民族!”,这也是共产国际对国民党的任务要求:藉十月革命纪念活动,在中国劳动者和知识阶级中广泛地进行“革命宣传”,以增进中俄友谊。

在纪念会上,孙中山发表在穗最后一次演说,“师俄”况味依旧,“俄国革命成功后,反乎以前帝国主义的政策,实行平民政策,退回从前侵略所得的权利,系一件破天荒的事,所以,俄国革命成功,就是中国得到生机之一日,俄国革命成功可为中国革命之模范”。讲话里有两层意思:一是俄以平等待我,“济弱扶倾”;二是俄国革命成功可作中国革命范例。这也是孙中山北上后面临种种压力仍坚守“联俄”的内在逻辑。

鲍罗廷的演讲则呼应孙氏的“联俄”之重要,勉励国民步苏俄后尘,重申世界革命之必须:与世界被压迫民族联合,打倒世界帝国主义。“苏俄万岁”、“打倒帝国主义”、“打倒资本家”等世界革命口号在会场此起彼伏。苏俄使馆人员和苏炮舰“沃洛夫斯基”号的海员也列队其中,广州一时间成为全国最激进的革命城市,被西方势力视为“赤化”。

在这种背景下,孙中山发表了重要的《北上宣言》。它不仅是孙中山的最后一篇政治宣言,而且它还“重申了国民党在所有重大问题上的立场”。那么,鲍罗廷是否如曾参与起草国民党一大《大会宣言》和《党章》那样,也是该宣言的始作俑者?详情不得而知,但在中央政治委员会第12次会议上,是鲍罗廷提议北上应发表宣言。鲍氏说,首先应该发表宣言,提出符合时局要求的口号。会上一致通过《离粤北上宣言为统一中国》的决议。1924年11月13日,《广州国民日报》发表英文版《北上宣言》。

鲍罗廷不仅是《北上宣言》的倡导者,《宣言》中的重要主张也来自鲍氏,“孙中山北上宣言提出的许多政治主张基本上是鲍罗廷的思想和意见”。刘仁静回忆道:“孙先生的北上宣言中所主张之国民会议,及其预备会,也可说有些是他(指鲍罗廷——引者注)的意见的贡献”,其中屡屡被孙中山提及的名句:“第一步使武力与国民相结合,第二步使武力为国民之武力”,“这个理论,我们可说有好些革命同志在当时是不懂的,在今日则完全为事实所证明,此主张也是鲍罗廷的贡献”。在鲍罗廷推动下,宣言里所提出的“召开国民会议”、“反对军阀”和“反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条约”等重要口号,是符合鲍劝孙应该“在各地公开捍卫自己的立场和口号”之主张。《北上宣言》旗帜鲜明地提出的革命主张,也是切合鲍罗廷期望的。孙中山说,从现在开始,应划出一个国民革命新时代,使武力与国民结合,国民革命才能成功。孙中山认为,当前,在国民之武力尚未造成的情形下,之所以北上,就是拿革命主义去宣传。这些主张,都留有鲍罗廷的影子,因此有学者断言,孙中山的《北上宣言》是根据鲍罗廷建议而形成的。

宣言称北上目标有二,一是召开国民会议以对付军阀,二是废除不平等条约以对付帝国主义。声称国民党的革命宗旨和革命目标,“不仅在推倒军阀,尤在推倒军阀所赖以生存之帝国主义”,以期达到“国家之独立、自由、统一诸目的”。它明确提出召开国民会议和废除不平等条约,锋芒直指军阀主义和帝国主义。这是改组后的国民党,以新的意识形态阐释地方、国家和国际问题如何解决的集中体现。

之前孙中山也提过“军阀”一词,意指搞分裂、封闭于国内的“武力”、“武人”。此时的军阀主义有新含义,勾结帝国主义成为军阀的主要标志,军阀即是帝国主义走狗。之前孙中山也提过“帝国主义”,但是指民族主义发达的最后阶段,属中性概念,当然没有冠以“反对”字眼,这在鲍氏看来,孙的革命目标模糊,必然影响行动路径。据徐勇考证,上世纪20年代,在国共两党之外,中国社会不用或甚少用“帝国主义”一词,就连历届政府公开的电文里也没有“帝国主义”一词。而这次宣言,国民党不仅提“反军阀”、“反帝国主义”,还一改之前温和的“修约”为决断的“废约”。孙坚持“反帝”“废约”是这次南北合作的条件之一。虽然孙的反帝内涵只是反对列强侵略的民族独立,只反侵略行径,不反其内部制度,非世界革命的追求世界无产阶级的彻底解放,但无论如何,他的“反对帝国主义”,也算是符合共产国际的战略体系。

“反军阀”必须“反帝”,这种将国内军阀与国际帝国主义相联结的中国革命任务,无疑是受共产国际的世界革命理论之影响。据商昌宝考证,对于中国来说,“‘反帝’,既不是民族解放语境下的救亡话语,也不是自由、民主、平等、人权等启蒙话语,而是列宁在1920年《民族和殖民地问题提纲初稿》首次提出,并于‘共产国际二大’、‘共产国际三大’通过和确立,经1922年所谓的‘远东被压迫民族大会’传达给与会的国、共两党代表的阶级话语,是具有典型意识形态意义的舶来品”。尔后中共率先将“反对帝国主义”和“打倒军阀”列为中国共产党目标纲领,继而国民党在鲍罗廷起草的《大会宣言》里,也首次将“反对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条约”纳入党纲。孙中山接纳这一表述,并感慨其奋斗几十年,“民族主义只有一半成功”。帝国主义是中国民族独立的主要障碍,“反帝”、“反军阀”成为争取民族独立的题中之义,这是国共两党的一致认同。毋庸置疑,孙中山晚年对外政策制定的背后,都有鲍罗廷的影子。五卅运动后,“反对帝国主义”和“废除不平等条约”更是成为革命党的标志性口号。

四、鲍罗廷是孙中山北上的推手和设计者

执行和贯彻苏共和共产国际的对华方针,是鲍罗廷来华的主要任务,它包括以世界革命理论推动国民党改组,以废除不平等条约为标志,促使中国加入瓦解国际体系的革命外交行列。具体为:1、建立与苏俄结盟或亲苏的政治势力;2、将中国纳入反对日本、英国和美国等所有帝国主义的革命战线,支持世界共产主义革命;3、反对张作霖、吴佩孚等所有“半民主的或者甚至民粹派的性质”的军事势力派,完成这一任务的中心口号是“打倒军阀”,“打倒军阀后台的帝国主义”。

《北上宣言》迅速得到中共呼应,中共为此发表第四次对于时局的主张,支持孙中山北上,“希望国民党领袖们努力号召全国人民的团体,促成此国民会议”。恽代英称赞道:“这是一个如何光明磊落的国民革命领袖的政治主张啊!”在公共舆论中,国共两党联手营造出一个抵御外侮的形象。与此同时,西方媒体惊呼孙中山背后有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影响,甚至“预料孙中山在华宣布苏维埃共和国”。南党因“联俄”被外媒渲染为“赤色”而受非议,时“北洋为世所重,民党为俗所轻”。赴京前景可谓扑朔迷离,远比孙中山的预期困难得多。

中国革命性质的复杂,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孙中山晚年多变,但其底色仍是三民主义,如桑兵所言:“他既不会因为意识形态和信仰的分歧而影响其寻求援助的政治决策,也不因政治决策的变化而彻底改变自己的信仰。”《北上宣言》重申三民主义必须是解决国家问题的基础。广州政府向日方传递信息:只要段祺瑞不反对三民主义,孙中山将拥护段祺瑞。孙中山一向自信,“南方有主义,北方无主义”,“以有主义与无主义战”,“胜败之数,奚待耆龟”。孙中山期望以其主义影响北京政坛走向。

未料孙氏还没动身,华北突现变数。冯(玉祥)、张(作霖)、段(祺瑞)三人拟议成立新政府,地方发联合通电支持前总理兼皖系领袖段祺瑞出任中华民国临时执政,京城一时出现“非段莫属”的气氛。11月15日,段祺瑞被推为中华民国临时执政。段祺瑞宣布就职后,公布《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制》,集大总统和国务院总理权力于一身。孙中山人未到,首都革命已变颜色。但像所有革命领袖一样,孙中山始终相信中国革命应由国民党领导的力量“毕其功于一役”,带着这个愿望孙中山准备单骑北上。

11月13日,鲍罗廷公开支持《北上宣言》。同一天,鲍氏随孙中山登上永丰舰,由苏俄“沃洛夫斯基”号护航抵港,再转上海。鲍罗廷作为孙中山重要人员相随,既有匡扶孙之意,还有观察孙氏行动之意图,防备孙氏北上后可能会与日本或西方势力以及各路军阀达成妥协以疏俄乃至反俄。“这既是他在广州的总顾问使然,也有他身负莫斯科使命之必须”,以“防备他同帝国主义与军阀达成任何妥协”。

政治史与思想史不同,个别人物或事件都可能对历史的进程发生关键性影响。在这场因“北京政变”而导致民国走向“法统”亡而“党统”立的历史关口,苏俄和它在国民党的代理人鲍罗廷,充当孙中山北上推手和设计者角色。在鲍罗廷的推动下,国民党显示出它比其它实力派更能承担起民族主义和反帝国主义的社会动员任务。孙中山和国民党利用其意识形态的社会动员优势,扮演着一个民族运动组织者的角色,以获得民众支持。孙中山一时成为挽救国家和民族的新希望。但当时“在矛盾中讨生活的”的中国,仍没有一套解决政治分歧的制度体系,由此可预见孙中山的北上,将是一次悲壮之行。

②广州:《广州民国日报》,1924年10月27日。

③【美】韦慕庭著:《孙中山:壮志未酬的爱国者》,杨慎之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327页,注释2。

⑥思勤:《军阀小史》,上海:《孤军》第1卷,1923年1月,第4-5期,第37页。

⑦蒋中正:《苏俄在中国》,台北:中央文物供应社,国防部总政治部印发,1957年,第37页。

⑩蔡和森:“第二次北京政变与国民党”,上海:《向导》周报第89期,1924年10月。

[责任编辑李振武]

作者简介:李杨,广州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广州510145

[中图分类号]K26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14X(2016)01-013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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