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刘贺追踪*

2016-03-16 07:29潘建荣
菏泽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昌邑刘贺霍光

潘建荣

(菏泽市历史与考古研究所,山东菏泽 274015)



海昏侯刘贺追踪*

潘建荣

(菏泽市历史与考古研究所,山东菏泽 274015)

西汉海昏侯刘贺墓的发掘,从一个侧面展现了西汉时期的政治制度、经济制度、文化制度和社会发展水平,为我们研究西汉时期的历史提供了大量实物佐证,解答了一些长期困扰学术界的问题。刘贺的生平和命运变迁,勾勒出了一幅中国封建社会皇族子弟的诡异和荒淫人生,对我们加深对中国封建皇权制度的认识大有裨益。

西汉;海昏侯;刘贺;昌邑王

江西省南昌市建新县西汉海昏侯墓主是第一代海昏侯刘贺,已被从尸骨腰部出土的“刘贺”玉质印章验明正身。这座藏有万余件文物的王子侯墓,着实震撼世人。墓中的大量文物印证着《史记》《汉书》《后汉书》等历史文献的记载,也反映出西汉礼仪制度和墓葬文化的奢侈。

墓主人刘贺是历史上一位十分特殊的人物,他是汉武帝和孝武皇后李夫人的亲孙子,是第一代昌邑王刘髆的儿子——第二代昌邑王。他又是汉昭帝的太子,曾当过27天皇帝。因权臣霍光对刘贺在任皇帝期间的行为十分不满,遂废掉刘贺帝号,让他回昌邑城做一个没有人身自由,但又享受汤沐邑二千户的特殊居民。再后来又被汉宣帝封为海昏侯,侯四年。又因为犯罪被削去三千户,成为一个仅剩一千户百姓的小侯,为此他气愤而死。皇帝下诏不准为其立后,废去海昏侯国,但又因此造就了南昌、海昏二县,遗留下一系列海昏侯文化。而更为奇特的是,刘贺子孙的海昏侯国一直延续到汉献帝建安二年,被小霸王孙策灭掉,成为汉朝历史上寿命较长的侯国之一。

笔者十余年来研究昌邑、海昏侯文化,在海昏侯大墓面世之年,对海昏侯刘贺进行初步探秘追踪。

一、两代昌邑王

要弄清海昏侯墓葬文物丰盛的神秘色彩,还必须从刘髆、刘贺先后为昌邑王说起。

(一)海昏侯刘贺家世

刘贺之父刘髆是汉武帝宠姬李夫人所生之子,故刘贺是汉武帝的亲孙子。李夫人约于元封元年(前110)被汉武帝宠幸,约死于太初二年(前103),前后侍奉武帝六年。知刘髆约生于元封二年(前109)至公元前103年之间。李夫人死时,刘髆不过四五岁。刘髆于天汉四年(前97)六月乙丑(16日)封昌邑王(《汉书·武帝纪》作四月),年约十一二岁。《汉书·武五子传》云[1]205,刘髆王十一年,死于后元元年(前88)正月[1]2764,年约二十一岁,留下一子四女。[1]2765

刘髆的大舅父是贰师将军海西侯李广利,二舅父李延年为汉武帝宠臣、俸禄两千石之协律都尉。征和二年(前91)秋,因巫蛊之祸,太子刘据被杀,太子虚位。征和三年(前90)昌邑王刘髆的舅父李广利率十万大军出五原伐匈奴,丞相刘屈氂前往渭桥置酒送行。因刘屈氂之子娶李广利之女为妻,刘、李两家是为姻亲。李广利求刘屈氂为其外甥昌邑王刘髆谋太子位,刘应诺。此话被内者令郭穰告密汉武帝,诬丞相夫人诅咒皇帝,并与李广利共谋,立昌邑王刘髆为帝。汉武帝大怒,腰斩刘屈氂,枭首刘妻,收捕李广利妻子。李广利在漠北初战匈奴告捷,闻朝中变故,妻子被捕事,率十万大军降匈奴,汉武帝杀其全家。其二舅李延年及弟因淫乱后宫,在此前已被诛杀。昌邑王刘髆失去靠山。后元二年(前87年)正月(《汉书》为后元元年),诸侯王朝汉武帝于甘泉宫,昌邑王刘髆死于本年本月。刘髆共有一子四女,其妻族无考。刘髆之子刘贺嗣王位,年约六岁,是为第二代昌邑王。二月乙丑(12日),汉武帝立八岁幼子刘弗陵为太子。丁卯(14日),汉武帝驾崩。戊辰(15日),刘弗陵即皇帝位。大将军霍光根据汉武帝遗嘱,以刘髆之母李夫人配食,追上尊号曰“孝武皇后”,移葬茂陵。故刘贺的祖母是孝武皇后,这在当时的诸侯王中,身份是非常高贵、绝无仅有的。

元平元年(前74)四月癸未(4月17日),汉昭帝突然死去,霍光力主迎无依无靠的昌邑王刘贺主持丧典。刘弗陵是刘贺的叔父,故立其为太子以承皇嗣,时年十八岁。六月丙寅(6月1日),刘贺于昭帝灵柩之前受皇帝绶玺,尊昭帝年仅十五岁的皇后上官氏曰皇太后。六月壬申(6月7日),葬昭帝于平陵。刘贺为帝不几日的所作所为,就引起霍光等大臣的不满。《汉书》载,刘贺为帝27日,饮酒作乐,征用昌邑国属官二百人入朝,欲为重用。权臣霍光决意废刘贺,另立新君。于是霍光与大司农田延年、车骑将军张安世密谋后,于六月癸巳(6月28日),迫胁群臣联名上表皇太后,以刘贺在27天内犯下25条罪状为由,要求废刘贺帝号。[1]2973-2948皇太后上官氏是霍光外孙女,还是个孩子,对霍光自然言听计从,诏准。霍光即杀昌邑国属官二百人,亲自挟持刘贺回昌邑王邸。墙倒众人推,有的大臣要求将刘贺流徙汉中房陵县。皇后上官氏诏废昌邑国为山阳郡,许刘贺回昌邑城,昌邑王府财产归刘贺所有,赐汤沐邑二千户,其他四姐妹各一千户。从此,曾任昌邑王十三年、为帝二十七日的刘贺,成为山阳郡昌邑城的一位类似囚徒的特殊居民。[3]2765

(二)两代昌邑王积累大量财富

按汉制,诸侯王是以郡为国,王子侯是以县为国。一个王、侯之国,主要是由境内的户籍、人口的多寡、地理交通位置等诸多因素决定其富庶程度。《汉书·食货志》云:“山川园池市肆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不领于天子之经费。”[1]1127即各王侯自己封国之内,靠租税养活国内官吏和王族开支。昌邑国的前身即山阳郡,是个大郡,县多人众,十分富庶。昌邑国的国土面积究竟有多大,尽管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从《汉书·山阳郡》辖昌邑(今巨野南部)、南平阳(今邹城)、成武(今成武西南)、湖陵(今微山城西北60里张楼乡程子庙村)、东缗(今金乡)、方舆(今鱼台城西古城集村)、橐(今微山县夏镇西北52公里两城村)、巨野(今巨野北部)、单父(今单县中部)、薄(今曹县南部)、城都(今鄄城东部)、黄(今曹县西部)、爰戚(今嘉祥县西南)、都关(今鄄城中部)、郜成(今成武县城周边)、中乡(曹县东北)、平乐(今单县东北部)、郑(曹县西北)、瑕丘(今兖州西)、甾乡(今河南民权东部)、栗乡(今金乡南)、曲乡(今兖州西南)、西阳(防,在今成武、金乡交界处),计二十三县。按《汉书·张敞传》,张敞任山阳太守时,正是昌邑国刚废为山阳郡之时,时户口九万三千,人口五十万,[1]3216占当时西汉总人口0.6%,且境内有铁矿,置铁官,是天下农业、商业富庶之地,聚敛了大量财富。

1. 租税收入:《史记·货殖传》载:“秦汉之制,列侯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钱)。千户之君则二十万(钱),朝觐聘享出其中。”[2]照此,昌邑王仅此一项每年就达465万(钱)的收入。

2. 口赋钱收入:《汉仪注》载:“民年七岁至十四岁,出口赋钱,人二十三。二十钱以食天子,其三钱者,武帝加口钱,以补车骑马。”①这样,昌邑王每年又收入一百五十万钱。

3. 缗钱收入:从元狩六年(前117)起,又初算缗钱。是说凡有储积钱者,计其缗而税之。即有一贯千钱,需出算二七,每算为127钱。则每存二贯钱,则上税254钱,等于拿出25%的钱上税。

4. 车船费收入:昌邑王都城地处菏水南岸,是西汉东西南北水上交通之要道。如从长安欲去江淮及江南,需从渭水,经黄河入济水、菏泽、菏水、泗水,过邗沟,入长江以达;如从齐国南下,则逆济水入大野泽,经菏泽、菏水、泗水,入江以达。昌邑城是水上交通必经之路。从元光六年(前129)起,开始征收车船税。商车、人车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这又是昌邑国二十四年中的一项重要收入。

5. 榷酤税:武帝天汉三年,初兴榷酒酤。每卖酒一升税四钱。这些收入,除按律上交朝廷外,其余皆属昌邑国的合法收入。故说二代昌邑王积累了大量财富。

第一代昌邑王刘髆于天汉四年封王,汉武帝对其赏赐应当非常丰富,刘髆为王十一年,已积累大量财富。刘贺六岁为王,王十三年,应在父亲财富的基础上有更大积累。刘贺的主要经费开支是支付国内官员俸禄、朝觐酎金和生活费用的开支。墓中出土的一枚书有“南海海昏侯臣贺元康三年酎金一斤”字样的金饼,就是明证。

刘贺虽年约六岁为诸侯王,但尚有朝廷委派官员和自己招募的人员,来帮助治理王国。按汉制,诸侯王有(太)傅、(丞)相、长史、内史、中尉、郎中令各一人,由朝廷委派,负责行政、教育、文化、礼仪、治安、赋税、财政等一切事务。另外还有治书、大夫,谒者、郎等员吏若干。按刘贺在汉昭帝死后,先当太子,后为皇帝,一次就从昌邑王国带走官吏属员250余人,反映出汉代诸侯王国的官员队伍之大,同时在昌邑都城还应有留守官员。这些官员的俸禄全部由诸侯王从诸侯财税收入中支付。

刘贺由王变为太子,随即又为帝,前后两月,全由朝廷供给,不会消耗昌邑国财富。去帝号后回昌邑,尽管不再是诸侯王,但皇太后有旨“故昌邑王财产归刘贺所有”,且有“二千汤沐邑”户为其提供赋税和勤杂劳务。其收入作为全家二百余人的生活费用,基本不动用库存的昌邑王产。由上可知,已由朝廷明确规定全部归属第一代海昏侯刘贺所有的昌邑国王产,是后来所有海昏侯都不可能拥有的。在元康三年(前63)刘贺被重新封侯、南下豫章就国之时,巨大的昌邑王产全部被运往海昏侯国。

(三)海昏侯墓出土文物验证文献记载

刘贺从昌邑王府带走的财产主要是动产,包括金银珠玉和铜器、铁器、漆器、书简等生活、文化和礼仪用品。这些东西从昌邑码头上船,由菏水入泗水,经长江、赣江可达位于豫章郡北部的海昏侯国。可见不论昌邑王府有多少东西和财宝,都可以经过水路从昌邑运往海昏侯国都。刘贺任海昏侯仅四年时间,封户四千,在任内不会增添很多新的财富,推知墓中财富大部分为两代昌邑王二十四年的积累。由于笔者没有目睹这些文物,对“昌邑九年”、“昌邑十一年”简文不好判认是刘髆的、还是刘贺的,但可知这批竹简及百分之九十之文物是从昌邑国(今属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运送到江西南昌的。

南昌海昏侯墓出土大小马蹄金、麟金,可证这些黄金为第一代昌邑王刘髆遗产,验证了《史记》《汉书》记载无误。

太始二年(前95)三月,为纪念昔年获白麟和得汗血马,武帝诏曰:“有司议曰,往者朕郊见上帝,西登陇首,获白麟以馈宗庙,渥注水出天马,泰山见黄金,宜改故名。今更黄金为麟趾褭蹄,以恊瑞焉,因以班赐诸侯王。”[4]唐初颜师古注曰:“既云宜改故名,又曰更黄金为麟趾褭蹄,是则旧金虽以斤两为名,而官有常形,制亦由今时‘吉’字金挺之类矣。武帝欲表祥瑞,故普改铸为麟足、马蹄之形,以易旧法耳。今人往往于地中得马蹄金,金甚精好,而形制巧妙。”[1]笔者无缘见到这批文物。宋人《梦溪笔谈》载:“麟趾褭蹏,麟趾中空,四傍皆有文,刻极工巧,褭蹏作团饼,四边无模范迹,似于平物上滴成如今干柿,土人谓之柿子金。”②《赵飞燕外传》:“帝窥赵昭仪浴多褏金饼以赐侍儿私婢,殆此类也。一枚重四两余,乃古之一斤也。”这是古人对所谓马蹄金的描述。麟金、马蹄金均为汉武帝在太始二年所造,且赏赐给诸侯王。刘髆是天汉四年(前97)为昌邑王,故可得到赏赐,存于王府。刘髆死,传刘贺,刘贺又从昌邑带往海昏国。这批黄金又被刘贺带入墓中,应是当时礼仪之规定允许的。刘贺墓中的麟金、马蹄金,证实了《汉书》所记汉武帝铸此金,并赐予诸侯王的记载,是真实的历史故事。

墓中还出土近三百枚金饼,其中数枚有墨书文字,都属于王子侯为汉朝廷作为祭祀的酎金。汉制规定:“王子侯,侯五岁,以户口酎金献于汉庙。皇帝临朝受献金,以助祭。大祀曰饮酎,饮酎受金小,不如斤两,色恶,王夺户,侯免国。”③元鼎五年(前112)汉武帝曾因酎金斤两不足,成色不好,一次免废106个侯国之侯为庶民。此后,各侯国对准备每年的酎金格外重视。刘贺元康三年为侯,而这批金饼中就有该年准备贡献的酎金,应是余下的几枚。墓中高质量酎金的面世,反映出酎金制度的格外严苛。

南昌海昏侯大墓出土汉铜钱十余吨,也验证文献记载。汉代的铜钱曾发生几次大的变化。汉初行秦半两钱,后改铸钱;高后二年行八铢钱,六年行五分钱。汉文帝五年,以五分钱大轻小,改铸四铢钱,文曰半两。汉武帝建元元年(前140)行三铢钱,五年(前136)罢三铢,行三两钱。因民多盗铸,故改为郡国铸五铢钱。元鼎四年(前113)因钱质差且轻,令各郡国废销之,输铜于上林三官,由朝廷统一铸五铢钱,直到西汉末未改。《汉书·食货志》载:“郡国铸钱,民多奸铸,钱多轻,而公卿请令京师铸官赤仄,一当五,赋官用非赤仄不得行。……于是悉禁郡国毋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前所铸钱皆废销之,输入其铜三官。而民之铸钱益少,计其费不能相当,唯直工大奸乃盗为之。盗铸者日少。”[1]1169照此,原昌邑国所造之钱均已化铜上缴,故此墓出土之铜钱应全是上林三官所造五铢钱。如有他钱,则海昏侯刘贺违制而存。但是,墓中还有二百余万枚没有年号的铜钱,这应是在五铢钱推行之前,昌邑国所造之钱,可知两代昌邑王并没有上缴这批无年号铜钱。

按汉制,五株钱重量合今三克,十几吨铜钱约合500万余枚。据《汉书·食货志》,自汉武帝元狩五年至汉平帝元始中,共铸钱280亿万余枚。刘贺墓中所葬之钱约占总数的一亿分之二。

汉制规定,皇太子、皇子皆安车,朱班轮,青盖,金华蚤,黒虡文,画轓文輈,金涂五末,皇子为王,锡以乘之。故曰王青盖车,由中央专职部门统一制造。刘贺先为昌邑王,后为海昏侯,因其曾为皇帝的特殊身份,其王之安车运往海昏国。刘贺死后,海昏国除,皆随葬于墓中。墓中出土五辆车舆,皆符合汉仪规定。

墓中出土的大量青铜器,大多镂刻有“昌邑国”铭文,还有书“昌邑九年”“昌邑十一年”文字的简书,都可证墓中文物属于原昌邑国运来之物。

另外,墓中的其他随葬品,也反映出墓主人王子侯刘贺高贵的特殊身份。墓中出土的皇家玉瑗、仪仗器、仪仗杆等多为刘贺从昌邑国带来的。

(四)“大刘记印”“刘贺”玉印不合汉制

南昌海昏侯墓出土一方龟钮玉印,上书“大刘记印”和“刘贺”玉印,都是不符合汉制的。《汉官旧仪》云:“秦以前民皆佩绶以金、玉、银、铜、犀、象,为方寸玺,各服所好。”“秦以来天子独以印称玺,又独以玉,羣臣莫敢用也。”

又云:“诸侯王,黄金玺,槖驼钮,文曰玺。”“皇太子黄金印龟钮,印文曰章。”“彻侯,金印,紫绶。”④彻侯即列侯,因避武帝刘彻名,故曰列侯。海昏侯刘贺属彻侯之列。故应有龟钮黄金玺,不应出现玉质印章。《汉官旧仪》规定,天子、诸侯王称“玺”,六百石至二百石官员称“印”,为铜质鼻钮。由此可知“大刘记印”是一个违制的印章。刘贺是列侯,一不应用玉,二不应有龟钮,而“印”是六百石至二百石官员印章之通称。可见这方印,既有皇帝身份,又有普通官员身份的标示。“大刘记印”,即“大汉记印”,反映出刘贺身份的特殊。

在汉代,诸侯王、列侯死去或丧殡亡日,朝廷要派官员吊唁,实际是监督殡葬是否违制。《后汉书·礼仪下》载:“诸侯王、列侯、始封贵人、公主薨,皆令赠印玺、玉柙银缕(葬服);大贵人、长公主铜缕。诸侯王、贵人、公主、公、将军、特进皆赐器,官中二十四物。使者治丧,穿作。柏椁,百官会送,如故事。诸侯王、公主、贵人皆樟棺,洞朱,云气画。……诸侯王、傅、相、中尉、内史典丧事,大鸿胪奏谥,天子使者赠璧帛,载日命谥如礼,下陵,群臣醳粗服如仪,主人如礼。”⑤海昏侯死时尽管已是一个被削户三千、只剩一千户的小侯,但仍要派人去监督,这两枚1.75厘米见方的“大刘记印”印章到底是经汉宣帝所赠印玺,还是私自入葬的违制品,尚值得探研。

另一枚刻有“刘贺”二字的印章,也是一枚违制品。应是刘贺被废帝号返回昌邑故国所刻之私章。刘贺已是无任何爵位,且受监督的特殊居民,理应用铜、铁、石、木之类材料来刻章。但刘贺在这种情况下敢刻玉质印章,可能是汉宣帝批准的特例,即死后所赠之印章,只有名字,而无身份。虽是平民,但也高贵。“大刘玉印”、“刘贺”和“玉质”合起来分析,反映出墓主刘贺对皇帝宝座的留恋,或是汉宣帝对刘贺曾是大汉皇帝的一种认可。

(五)《汉书》中的昌邑王刘贺

西汉昌邑王仅两代。《史记》、《汉书》对第一代昌邑王刘髆记载甚少。据《汉书·诸侯王年表》,刘髆任昌邑王是“天汉四年六月乙丑(6月16日)立,王十一年薨。始元元年(前86),王贺嗣……王十二年。”[1]420《武五子传》记载同。而《武帝纪》载:“后元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畴,遂幸安定。昌邑王髆薨。”[1]210实际在位时间是九年零五个月,即使两头算,也只有十年。据此,刘髆应是死于后元二年正月,这样两头算勉强凑够十一年,可知刘髆死于后元二年(前87)正月。时汉武帝病重,诸侯王朝甘泉宫。二月,汉武帝行幸盩厔五柞宫。乙丑(2月12日),立年仅8岁的少子刘弗陵为皇太子。丁卯(2月14日),帝崩于五柞宫。2月15日,刘弗陵即皇帝位。

对昌邑王刘髆之死,两千年来,不断有人猜测,因昌邑王刘髆曾谋太子位,并为此杀了丞相及昌邑王舅父全族,汉武帝对刘髆恨爱交加,又担心死后刘髆谋位,故先毒杀之。

从刘贺继位、在位的时间记载上也可以看出端倪。汉昭帝崩于元平元年(前74)四月。《汉书·表》记,刘贺于昭帝元年为王,王十二年。即从公元前86年刘贺为王,到公元前74年,按《汉书》通常算法应为十三年,而此处记为十二年。即元平元年为昌邑王四个月,为太子和皇帝两个多月,下半年为特殊百姓,这一年什么都不算。实际刘贺应于后元二年刘髆死后,由汉武帝诏命其孙刘贺嗣位,应王十三年。此也可证刘髆死于后元二年初。

刘髆的道德文化修养究竟如何?今人已无法考证。现在所见史料,知汉武帝委派当时大儒夏侯始昌为老师(傅)。《汉书》载:“夏侯始昌,鲁人也。通《五经》,以《齐诗》《尚书》教授。自董仲舒、韩婴死后,武帝得始昌,甚重之。始昌明于阴阳,先言柏梁台灾日,至期日果灾。时,昌邑王以少子爱,上为选师,始昌为太傅。年老,以寿终。”[1]3154

夏侯始昌通《五经》,善推《五行传》,是继董仲舒、韩婴之后的当时第一名儒,后来之大儒夏侯胜及名臣许商皆其弟子。可见汉武帝对刘髆之用心良苦,武帝最初还是认真培养刘髆的。由这样一位大儒传授,可知刘髆也是受学非浅之人。李广利、刘屈氂既然敢推荐刘髆补太子位,应当知道刘髆是能堪当大任的。但由于李氏诛族,刘屈氂被杀等一系列政治事件,致刘髆不正常早逝,反映出武帝晚年立幼的决心。

第二代昌邑王刘贺约生于汉武帝征和元年(前92)。理由是,汉宣帝地节四年(前66)九月,山阳太守张敞赴昌邑故王府视察,说刘贺二十六七岁,知刘髆死时,刘贺刚6岁,王十三年。元平元年(前74),昭帝崩,刘贺继皇帝位时,当为18周岁、19虚岁。

按《汉书》记载,刘贺为昌邑王基本没有什么作为和建树。

始元元年(前86)春二月,公卿上寿。赐诸侯王、列侯、宗室金钱各有差。七岁的刘贺已为昌邑王,应参与上寿活动,自然也得到汉昭帝赏钱。

元凤元年(前80)九月,刘贺12岁,鄂邑长公主、燕王旦与左将军上官杰、杰子骠骑将军上官安、御史大夫桑弘羊皆谋反,伏诛,受诛连者甚多。这对少年刘贺应有心灵上的震撼。

元凤四年(前77)正月丁亥(初二),帝加冕。十五岁的昌邑王刘贺参加了皇帝刘弗陵在汉高祖庙举行的加冕仪式。皇帝赐诸侯王、丞相、大将军、列侯、宗室,下至吏民,金帛、牛酒各有差;赐中二千石以下及天下民爵。这次加冕庄严而宏大的场面,给刘贺留下深刻的记忆。

在《汉书》的记载中,刘贺是一位不好读书上进,终日驱驰国中游猎,经常与马夫、屠夫饮酒作乐的浪荡公子哥,是一个扶不起来的花花公子。事实真的如此吗?

依汉制,皇子封王,其郡为国。王国置傅、相、中尉各一人,以辅王。皆食俸二千石。傅主导王以善,礼如师,不是王的属臣。相置长史,中尉和内史令置丞一人,皆六百石。国中汉置内史令一人,秩二千石,治国如郡太守、都尉,职事调除吏属。

郎中令一人,俸千石,主要职责掌管王国诸大夫、郎中、宿卫,官如光禄勋。(太)仆一人,俸千石,主管王国车马。治书,比六百石,负责文书文档管理。大夫,比六百石,掌奉王使至京都奉璧,贺正月,出使诸侯国。谒者,比四百石,掌管冠长冠,本员十六人,后减。礼乐长,负责乐人。卫士长,负责卫士。医工长,主医药。永巷长,皆为宦者,负责宫中奴婢杂役。祠祀长,主祭祀。以上官皆二百石。另有郎中若干,比二百石。王国之相、中尉、傅,不得干预国政,唯辅主而已。

现在已知昌邑国的太傅名貌,相名安乐,中尉是王阳,郎中令是龚遂,太仆名寿成,师名王式,郎中有名张安者。安乐、寿成史迹无考。但依《汉书》所载,其师王式、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皆当时名儒名师。

1.刘贺身边名儒多。刘贺6岁为王嗣位,自幼有名师王式教授。《汉书·儒林传》载:“王式,字翁思,东平新桃人也。事免中徐公及许生。式为昌邑王师。”“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1]3610可见王式对刘贺是每天早晚必定要教授《诗》和忠臣孝子之道。也因为如此,在刘贺废帝号后,昌邑二百余人皆死,唯师王式、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得免。后来,王式又教授出名儒山阳张长安、楚大夫东平唐长宾、史学家沛人褚少孙、御史大夫薛广德等一批知识分子,国史皆有传。

昌邑王刘贺有忠耿中尉辅佐。昌邑王之中尉名王吉,字子阳,又称王阳,琅琊皋虞人,《汉书》有传:“少好学明经,兼通《五经》,能为驺氏《春秋》,以《诗》《论语》教授门人。以郡吏举孝廉为郎,补若卢右丞,迁云阳令。举贤良为昌邑中尉。”[5]3058王吉为中尉,尽职尽责,经常制止批评昌邑王行为。

刘贺好游猎,驱驰国中。一次去方与县(今鱼台西部)游猎,半日行二百里。护卫同行的王吉批评,如此行动,使大批百姓为王治理道路,使之废耕桑,劳民伤财,规劝停止游猎。对王吉经常批评教导的行为,刘贺不但不烦,而下令褒奖其忠:“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5]3061王吉更加如故,不断“谏争,甚得辅弼之义,虽不治民,国中莫不敬重焉。”[5]刘贺赴京奔丧途中,王吉又提醒刘贺:是大将军霍光选定了你为皇帝,一定要对霍光“事之敬之,政事一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郎中令龚遂恪于职守。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也。以明经为官,后任昌邑郎中令。遂为人忠厚,刚毅有大节,对内谏争于王,外则谴责昌邑王之相和傅。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特别是敢于当面批评讽刺刘贺的错误,使刘贺掩耳遮面,说“郎中令善愧人”,昌邑国中之人都害怕他。刘贺喜欢与马夫、屠夫一起吃喝游戏,对下人赏赐无度。龚遂认为这不符合礼仪,于是用膝行走,痛哭流涕,劝诫刘贺,教之以社稷危亡之事,劝其近君子,读诗书,远小人。并在刘贺允许下,在郎官中选拔张安等十余通经术、有德行之人与刘贺同起居,“坐则通《诗》、《书》,立则习礼容”,[6]3638使刘贺受益匪浅。

由上可知,王式、王吉、遂龚三人皆是饱读诗书、忠于职责、深谙政治理国之道之人,刘贺有这类人才辅佐,不但不应是白痴,而且应是一个知书达理,尊儒敬礼,钟情于儒家礼乐文化之人。从海昏侯墓中出土的孔子像屏风、大量书简及大量礼乐用品,可证刘贺文化修养和爱好。

刘贺27日被废,“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唯(王)吉与郎中令龚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5]3062

王吉在刘贺废帝后,免死。“教子孙不得为王国吏”。后又任益州刺史、博士、谏大夫。因向汉宣帝谏言未纳而辞官回家。

诸侯王的相主要是帮助诸侯王处理王府内部行政事务。实际担负着代表皇帝监督诸侯王的职责。昌邑国相名安乐,是汉昭帝直接任命的。对安乐其人,知之甚少。此人似乎学问不精,政治不敏,对刘贺行为不敢多批评,以致常受到郎中令龚遂的责备。在刘贺去长安途中,昌邑王一个名善的大奴用衣车偷载美女同行,被汉使者征知,质问安乐,安乐竟不敢处置,只好告诉龚遂。龚遂质问刘贺,刘贺说不知。于是令卫士长抓住大奴善的头发行法。

从刘贺为帝,立即命安乐为长乐卫尉,负责皇宫警卫,可见刘贺对其之信任。刘贺去帝号,相安乐、仆寿成等同昌邑属官,皆被诛杀。

2.如何看待刘贺的游乐任性和迷信思想。《汉书》中,刘贺是一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不务正业之人。事实上,西汉诸侯王大多是奢侈淫逸之徒。而饮酒游猎更是皇帝和诸侯王的嗜好。就连汉宣帝登基之前也常常走马斗鸡,游猎于关中大地。但刘贺太不拘小节,有违礼仪,经常和马夫、屠户、乐人一起饮酒欢歌,被视为尊卑不分,以上事下。刘向在《新序》中记载,昌邑王刘贺加工一批优美的冠(帽子)给郎中令龚遂。遂很高兴,常冠之。但又见刘贺将这些冠让马夫等下人戴,立即退回,表示抗议。反映出刘贺尊卑平等的思想,不符合当时贵贱有别的礼制,故为士大夫所不容。

在汉代,上至皇帝、皇后,下至文武百官、庶民百姓,几乎没有不迷信的。昌邑王刘贺也不例外。昌邑王好梦及幻觉。俗言道,日有所思所见,夜有所梦。即使在今天,很多人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是很正常的。但汉代的昌邑王之梦却成了亡国不祥之兆。

一是曾见白犬,高三尺,无头,颈以下似人,而冠方山冠。(《五行志》:“见大白狗冠方山冠而无尾。”)

二是见熊,左右皆莫见。

三是昭帝时有鹈鹕或曰秃鹙,集昌邑王殿下,王使人射杀之。

四是昌邑王国社有枯树复生枝叶。

五是为帝后,梦见青蝇成堆于未央宫中。

所见白犬与熊,皆与昌邑王喜欢游猎驰骋有关。所见或许是梦中,或许是幻觉,本不足为怪,一旦经易学家演绎,成为亡国之兆。鹙,水鸟之大者,头颈无毛,性贪恶,食鱼、蛇、鸟雏等。鹈鹕,水鸟,体长可达两米,羽多白色,翼大,嘴长,嘴下有一个皮囊,用于兜食鱼类,栖息在湖沿河地带。

在昌邑城周边,西有菏泽,北为大野泽,滔滔菏水川流城北。乃各种水鸟汇集觅食之地。水鸟成群飞入昌邑王府乃正常现象,就像今天济南大明湖有白鹭天天飞入珍珠泉栖息一样。群鸟的粪便给昌邑王府带来不洁,昌邑王下令弓箭手射杀之,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夜梦蝇矢成堆,而解释为亡国之兆,十分荒唐。经阴阳五行学者的议论,又成为昌邑王必亡的根据。他们都是事后诸葛亮。这些都不能作为否定刘贺的依据。

至于昌邑国中枯木复生,是一种吉兆,很可能引发刘贺的政治野心,而不是亡国之兆。刘贺是失败者,不论实录或《汉书》,都不能把一个废帝记为英雄或智者。

(六)刘贺立废之谜

昭帝崩,昌邑王刘贺奉诏入京为太子主持丧典,继而为帝,二十七日,又被废掉,实在令后人费解而浮想联翩。

1.霍光为什么选中刘贺为皇帝?昭帝刘弗陵死后,当时能够为皇帝资格的应首选广陵王刘胥。他是汉武帝的儿子,大臣们建议立广陵王为帝。霍光认为,广陵王德行失道,先帝尚不用,如刘胥为帝,一定驾驭不住。有位郎官看透霍光内心世界,上书反对广陵王,这才使霍光下了台,就将郎之书展示给丞相杨敞等大臣,马上确定立昌邑王刘贺为帝,并提拔上书郎为九江太守。

刘贺为帝有如下优胜条件:一是祖父为汉武帝,祖母是遗诏追封的孝武皇后,身份绝无仅有;二是刘贺父母皆亡,母家无人,内外无势力可攀,只有岳父严延年字长孙者是个小吏(非酷吏严延年),好控制;三是刘贺有名师教授、名儒辅佐,朝堂无任何不良反映;四是刘贺早有为帝的想法,并为之进行了工作。

《汉书·杜周传》:“昭帝末,寝疾,征天下名医,(杜)延年典领方药。”[7]2665由此知汉昭帝刘弗陵病重,御医治不好,故在全国征召名医、名药方,以治帝病。昌邑王知道后,内心是非常喜悦的。终日乘马游猎,兴奋不已。刘贺盼望汉昭帝速死而继位的心情昭然若揭。后来有人揭发说在昭帝病重期间,刘贺无心痛关怀之心云云。

刘贺在高兴的同时,还派中大夫去京城长安活动,制作大量比较时髦的仄注冠,赠赐朝中大臣,以获取朝中大臣的赞扬。反映出刘贺是有心计的。当时,汉昭帝刘弗陵和霍光对刘贺也是认可的。这从《王吉传》中对刘贺的疏谏可得到信息:“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5]3061反映刘弗陵对大侄子昌邑王刘贺的厚爱有加。

汉昭帝死后,霍光决定让昌邑王刘贺为帝,反映出刘贺在朝中,至少在霍光耳目中并无不良反映,故而对刘贺非常信任。

霍光派遣大鸿胪少府史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邴吉、中郎将利汉乘七乘传诣昌邑王长安王邸,征诏昌邑王入京承嗣。王邸以火发书送昌邑国。刘贺似乎早有准备,立即组成250人的官吏、杂役人等入京大军,中午从昌邑出发,晡时(15:00—17:00)就到达定陶,竟行135里,累死的马匹相望于道。郎中令龚遂建议减裁入京人员后,尚有200人入长安城奔丧,可见刘贺是有备而来。

2.皇帝刘贺犯了什么罪?公元前74年4月下旬,刘贺入京立为太子,5月筹办汉昭帝大丧,6月1日登皇帝位。《汉书·武五子传》载:“王受皇帝玺绶,袭尊号,即位二十七日,行淫乱。大将军先与群臣议,白孝昭皇后,废贺归故国赐汤沐邑二千户,故王家财物皆与贺;及哀王女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3]2765就这样,霍光不明不白的废黜一个皇帝。霍光让尚书令代表34名大臣宣布刘贺25条罪状:一是昭帝死,无悲哀之心;二是废礼仪、奔丧道上不食素;三是奔丧道使从官载女子同乐;四是立为皇太子后,常偷买鸡豚为食;五是在昭帝灵前,用玉玺不封;六是令从官更持节杖;七是引昌邑从官二百人在禁中游戏;八是不分早晚亲自十六次取符令玉玺;九是擅下诏书,命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昌邑侍郎君卿娶十妻;十是昭帝灵堂在前殿,发乐府乐器,让昌邑乐人,击鼓歌舞,打作徘倡;十一是下葬昭帝后,回到前殿,击钟磬;又召从辇道赴宫内牟首池水边鼓吹歌舞;十二是发长安厨,三次用祭太宰的用具,祭祀宫中不知名的神灵,并在宫中同从官同吃祭品;十三是驾法驾,用皮轩鸾旗,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十四是擅自用皇太后御用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宫中;十五是与孝昭皇帝宫人蒙姬等淫乱,并下诏给管理皇宫的官员掖庭令,敢泄漏者斩;十六是把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员之绶、墨绶分别授之于众人,黄绶给昌邑郎官,有的免去奴仆身份直接为官;十七是把符节上的黄缨变为红缨;十八是把御府的金钱、刀剑、玉器、采缯,尝赐给游戏者;十九是与从官官奴夜饮,沈沔于酒;二十是在车舆上宣诏大臣食如故;二十一是不听食监官员劝阻,到宫外买鸡肉、猪肉,习以为常;二十二是于温宫召见九宾,独夜见姐夫昌邑关内侯;二十三是没有祭祠列祖列宗,却以嗣子皇帝的名义,传使者奉诏书持节,以三太牢之礼,赴昌邑祠其生父昌邑王刘髆园庙。(刘贺已是汉昭帝嗣子,故不应称自己为刘髆之子,更不应祭祀);二十四是当皇帝二十七日,持节诏诸官的使者征发竟达1127事次;二十五是光禄大夫夏侯胜及侍中傅嘉数次谏告不听,反而杖责夏侯胜,诏傅嘉下狱。总之,刘贺“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

宣读完刘贺罪状,皇太后诏曰“可”。霍光令刘贺起拜受诏,他抗议说:“闻天下有争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后诏废,安得天子。”于是不容皇帝刘贺争辩,抓住刘贺手,解下贺身上之玉玺,交与太后,挟持其下殿。出金马门,群臣相送至此,和刘贺洒泪而别。刘贺东拜长叹:我愚蠢笨憨,不可以为帝。霍光怕刘贺自杀,亲自送至刘贺在长安的昌邑王府中,痛哭流涕的说:我霍光宁愿对不起大王,也不能对不起国家。有的大臣要求把刘贺徙汉中房陵县,皇太后上官氏按照霍光预定方针,诏让刘贺回归昌邑,赐汤沐邑二千户,居住原昌邑王府。这样,刘贺又回到今菏泽市巨野县昌邑城。不过,现在已不是昌邑王,而是一个享受二千户地租奉养的特殊百姓。

3.刘贺被废原因初探。刘贺从诸侯王入京为帝,除符合继承人的条件外,主要是霍光之力。本应向霍光虚心学习,“师之尊之”。但长期以来,举国皆知霍光独揽朝纲,汉昭帝只是一个傀儡皇帝。对这种现象,刘贺早已不以为然。现在自己登上皇帝宝座,一心想当真皇帝。于是没有政治斗争经验的刘贺,置霍光等元老于不顾,急于重用昌邑国官吏担任要职,以夺取朝廷大权。对此,张敞谏曰:“孝昭皇帝蚤崩无嗣,大臣忧惧,选贤圣承宗庙,东迎之日,唯恐属车之行迟。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国辅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辇先迁,此过之大者也。”[8]3216一语破的。刘贺不先封奖霍光一批元老,而首先提拔从昌邑带来的人。把昌邑相安乐任命为长乐卫尉就是一例,其他不得而知。这是打击得罪权臣霍光的关键。另外还拉拢收买侍中君卿,令御府令高昌取黄金千斤,让君卿娶十妻之用。昭帝时,一切政务皆由霍光办理处置,而刘贺刚为帝,竟越过霍光,27日内命使者持节诏官署征发令达一千一百二十七件,使者来往不绝,而且事必亲躬,连用国玺也亲自为之,平均每日亲自处理公务四十余件,使霍光大权旁落。再是从霍光杀昌邑二百从官时,受刑者高呼“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分析,以安乐为首的昌邑从官要谋杀霍光等权臣,而刘贺不肯。

霍光侦知大事不好,决心废刘贺,另立新君。于是霍光找到心腹大司农田延年,与之密谋,重用田为给事中,参与机密。又与车骑将军张安世图计后,再召集丞相杨敞及御史大夫、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于未央宫,公开亮明废帝之事。“群臣皆惊愕失色,莫敢发言,但唯唯而已。”[2]2937可见霍光一手遮天。大司农田延年立即离席按剑上前,大呼道:“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霍光立即回答:“九卿责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当受难。”是说废刘贺之事,我霍光负全责。群臣皆叩头曰:“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1]2938知废刘贺之事是霍光首倡的,田延年支持,车骑将军张安世帮助,其余皆为被胁迫之人。霍光立即与众臣去见自己的外孙女——十五岁的上官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为帝之事。皇太后立即起驾未央宫,诏令门卫不准昌邑所带来之群臣进入禁门。皇帝刘贺朝皇太后刚返回殿中,见太后诏,立即又到未央宫。但见黄门宦官立即将大门关闭,不准昌邑群臣进入。霍光又命汉昭帝原来的侍中看守皇帝刘贺,以防自杀,怕落弑君之名。并命令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御林军将昌邑二百人全部逮捕,送廷卫诏狱。这时皇太后宣刘贺,但见太后被珠襦,盛服坐帐中,侍卫数百人手持兵器,依次排列阶下,一片杀气腾腾。刘贺方知不好,急忙跪伏听诏,凡列二十五罪。诏废刘贺帝位。

对霍光废帝之事,霍、田、张三人密谋数日,曾被夏侯始昌族子、时任光禄大夫的夏侯胜侦知。在刘贺乘舆外出时,拦车前告之曰:“天久阴不雨,臣下有谋上者。”[9]劝其勿出。刘贺怒,以为危言,将其缚之送吏审问,霍光闻之大惊,以为张安世泄露秘密。于是召夏侯胜,胜以《洪范》“皇之不极,厥罚常阴,时则下人有伐上者”对之。霍、张大惊,放了夏侯胜,更加尊重,刻意拉拢。

在昭帝崩、诏征刘贺奔丧途中,王吉一再告诫:昭帝无子,是大将军霍光选定了你为皇帝,其大仁厚恩永世不忘!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听之,大王你只要坐在朝堂上称帝就是了。愿你留意,常记在心。对刘贺不敬重霍光,将危及皇位之事,王吉、龚遂这些大知识分子看得清清楚楚。

王吉、龚遂对“日益骄溢……日与近臣饮食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流,驱驰东西”[6]3638的行为多次规谏,且留有底稿,故免于一死。

刘贺被废的主要原因是不学汉昭帝,唯霍光是听是尊十二年,而是急于夺取权臣霍光大权,要当名副其实真皇帝。

(七)废帝刘贺的平民生活

刘贺回昌邑故城去做特殊百姓,大将军霍光就立汉武帝曾孙戾太子刘据之孙刘病已当皇帝,是为汉宣帝。刘病已自幼在监狱里长大,历尽磨难。如今苦尽甘来,登上大统之位。说来也巧,刘病已的皇后许平君是昌邑人,岳父许广汉曾是第一代昌邑王刘髆的郎官。因刘髆在甘泉宫朝拜汉武帝时误拿别人马鞍被处宫刑,后来为掖庭啬夫。时少年刘病已住掖庭,故许广汉与刘病已相识,并将14岁女儿许平君嫁给16岁刘病已。新皇帝刘病已不放心回昌邑故王府当特殊百姓的废帝刘贺,就不断派人去监视刘贺。又特别派遣太中大夫张敞任山阳太守,是为刘贺的总监管。据《汉书·张敞传》介绍,昭帝时,张敞任太守卒史,甘泉仓长,后被推荐为仆丞。刘贺即位,动作不合法度,张敞曾上书谏言,因此扬名。刘病已即位,任张敞为太中大夫,派他去监督废皇帝刘贺。时昌邑国除,山阳郡治在昌邑城,监视十分方便。他不断到刘贺住处访探,把刘贺的生活活动、饮食起居、往来宾客、健康状况报告给皇帝刘病已。据《汉书》记载,张敞至少在前70年、前69年、前67年、前66年,四次入刘贺居处故昌邑王府察访,并遣人日夜监察过往行人,以防有阴谋家与刘贺联系。元康二年(前64)宣帝又遣使者诏山阳太守张敞,玺书曰:“制诏山阳太守,其谨备盗贼,察往来过客。毋下所赐出”。[3]22767对这一密诏,张敞心领神会,又亲自到刘贺府宅做实地考察,向皇帝刘询(刘病已)如实汇报。《汉书·武五子传》记载如下:“(张敞)地节三年(前67年)五月视事,故昌邑王居故宫,奴婢在中者百八十三人,闭大门,开小门,廉吏一个为领钱物市买朝内食物,宅不得入。督资一人别主缴循,察往来者。以王家钱取卒,列宫清中备盗贼,臣敞数遣丞吏行察。四年九月(前66年)中,臣敞入视居处状,故王年二十六七,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锐卑,少须眉、身体长大,疾瘘、行步不便。衣短衣大绔,寇惠文寇,佩玉环,簪笔持牍,趋谒。臣敞与坐语中庭,阅妻子奴婢。臣敞欲动观视其意,即以恶鸟感之,曰:‘昌邑多枭。’故王应曰:‘然。前贺西至长安,殊无枭。复来,东至济阳,乃复闻枭声。’臣敞阅至子女持辔,故王跪曰:‘持辔母,严长孙女也。’臣敞故知执金吾严延年字长孙,女罗紨,前为故王妻。察故王衣服言语跪起,清狂不惠。妻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十一人男,十一人女。昧死奏名籍,及奴婢物薄。(张敞把刘贺全家主仆名列单,并清典财物帐薄)臣敞前书曰:‘昌邑哀王(刘髆)歌舞者张修等十人,无子又非姬,但良人,无官名,王薨当罢归,太傅豹等擅留。以为哀王园中人,所不当徐为,请罢归。’故王闻之曰:‘中人守园,疾者当勿治,相杂伤者当勿法,欲令亟死,太守奈何而欲罢之?’其无资喜由乱亡,终不见仁义如此。后丞相、御史以臣敞书闻,奏可,皆以遣。”[3]2

从以上奏折,可见汉宣帝刘病已即位后,一直把监督刘贺当成一件大事。从张敞奏书可以看到,刘贺谦卑,谨小慎微,见山阳太守下跪,知其为保命而用心良苦。但又姬妾成群、玩世不恭;强留父姬,草菅人命;小鼻细目,难成大器,不足担心。于是,汉宣帝出于统治需要,在前63年春,下诏封刘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到江西豫章(南昌)就国。

二、海昏侯刘贺及海昏侯国

汉废帝昌邑王刘贺被重新分封为海昏侯,侯三年,因犯大罪被削三千户,成为一个仅有食一千户的小侯。不久,忧愤而死,诏废国为县。汉元帝上台,又封刘贺之子刘代宗为海昏侯,继之传子传孙,至王莽时绝。光武帝刘秀重振汉室,刘贺之后又得以继封海昏侯,传若干代,直到汉末。而江西南昌留下千古海昏文化:昌邑山、昌邑城和震惊世人的海昏侯墓。

(一)海昏侯刘贺及后裔之国

《汉书·宣帝纪》:海昏侯刘贺于汉宣帝元康三年(前63)三月壬子(19日)封侯,就国豫章。神爵三年(前59)薨。可知刘贺为海昏侯仅四年时间。四年之中,刘贺尽管拥有其他王子侯所不能拥有的巨额财富,但其政治上没有多少自由,精神上受着极大压抑,并在这种压抑和忧郁中死去。

一是刘贺这个王子侯不享受其他王子侯的政治待遇。《汉书·武五子传》载,汉宣帝刚下诏“其封故昌邑王贺为海昏侯,食邑四千户”,[3]2769宣帝的爱臣侍中、建章卫尉、都城侯金安上立即上书曰:“贺,天之所弃,陛下至仁,复封为列侯。(刘)贺嚣顽放废之人,不宜得奉宗庙朝聘之礼。”[3]奏可。西汉时诸侯王于正月赴长安朝聘,拜见皇帝,祭祀宗庙,是一项重要的政治待遇。现在汉宣帝同意刘贺不准进京行朝拜之礼,反映汉宣帝对这位前任皇帝的复杂心情,表示刘贺是一个没有政治地位的王子侯。虽然没有地位,但每年孝敬皇帝的酎金是不能少的。刘贺到豫章后,立即准备了质量上乘的黄金饼,墓中出土所呈“元康三年”金饼就是明证。

二是刘贺经常发泄自己的不满。刘宋人雷次宗《豫章记》载,海昏县东十里江边名慨口,出豫章就江(赣江)之中也。昌邑王每乘舟东望,辄愤慨而还,因名(慨口)。慨口之名直到三百年后还在流传,反映出刘贺对废去帝位的心中愤懑之情。

三是刘贺一直在被监视之中。说刘贺一直处在被监视之中有文献可徵。《汉书·武五子传》载,刘贺就国豫章数年(三年以上),与前任豫章太守属下一个名叫孙万世的人成了朋友。有一次孙万世问刘贺,“前见废时,何不坚守毋出宫,斩大将军,而听人夺玺绶乎?”贺曰:“然,失之。”万世又劝刘贺且在豫章为王,不久为列侯。贺曰:“且然,非所宜言。”[3]是说,孙万世责备当初霍光废刘贺之时,为何不坚守宫门,杀死霍光,夺取大权,怎么如此简单叫霍光夺走皇帝玉玺,丢掉皇位呢?刘贺说,后悔晚了。此时虽然霍光已死,整个家族已被汉宣帝诛灭,但刘贺如真的那样做了,岂有汉宣帝的皇帝位?甚至刘贺竟然不安于海昏侯之位,同意孙万世所言,争取位晋列侯,再王豫章。

如此机密,事关杀头之虞的对话,竟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扬州柯刺史知道,立即上报汉宣帝。经司法部门调查属实,请予逮捕。而汉宣帝却法外开恩,“削户三千”。不久,刘贺忧愤而死,时年三十三岁。这不能不令人怀疑孙万世就是一个官府密探,有意长期接近刘贺,与之为友,待侦知其内心世界后,立即告密。汉宣帝之所以不杀刘贺,大概和用这种不正常手段获取罪犯思想有关。

刘贺死后也不得安宁。豫章廖太守上奏说,刘贺是一个暴乱之人,不能立为海昏侯国的太祖。刘贺死后,理应上报申请其子刘充国为侯。但是刘充国死了,应该再上报刘奉亲为侯,而他又死了,是天绝刘贺。皇帝您已对刘贺非常慈悲仁厚了,现在按《周礼》应灭刘贺之国,以符合天意。对这个报告,汉宣帝非常满意,经过有关部门讨论,都认为不应立嗣。无论是刘贺,还是刘充国、刘奉亲,父子三人之死均发生在汉宣帝在位之时。从神爵三年(前59)刘贺死,到黄龙元年(前49)三月汉宣帝死,总共不足十年时间,知充国、奉亲兄弟死亡时间,离刘贺死亡时间十分接近。在一个以县为国,又被削去三千户的王子侯国,不论政治处境,还是经济状况,都是非常困难的。正好,应承嗣之子死去,于是废去海昏侯国。

前已知,刘贺有二十二个子女,男女各半。在十一个儿子中,已知名有刘持辔、刘充国、刘奉亲、刘代宗,其他无考。

汉元帝为帝的第二年,即初元三年(前46),出于统治的需要,又封刘贺的儿子刘代宗为海昏侯。死后由刘保世嗣侯,再后有由刘会邑嗣。约在王莽之世被罢免。

从公元前46年刘代宗嗣侯,到公元10年刘会邑免侯,海昏侯国存约56年。东汉建武十三年(37)又续封海昏侯,直到汉建安四年(199)孙策占领海昏一带,海昏侯国又存国达162年之久,应经历若干代海昏侯。

顾炎武《日知录·汉王子侯》引《汉书表》云:“贺以神爵三年薨,坐故行滛辟,不得置后。初元三年,厘侯代宗以贺子绍封。传至孙原侯保世嗣,传至曽孙侯会邑嗣,免。建武复封。”[10]对刘保世、刘会邑的辈分,今本《汉书》和《四库全书》之《汉书》中皆未提及,要么顾氏所见明代前《汉书》对此记载与今文字不同,要么是顾氏臆测。

对海昏侯刘会邑的被免时间,应该是王莽始建国二年。《汉书·王莽传》:“汉氏诸侯或称王,至于四夷亦如之,违于古典,谬于一统。其定诸侯王之号皆称公。”[11]4105

“五威将奉符命,赍印绶,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蛮夷,皆即授新室印绶。”[11]4114这次王莽将刘汉王朝所封所有诸侯王侯印信收走,即不再承认为王为侯。

王莽始建国“二年二月,赦天下。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绶为民,无违命者。”[11]4118王莽还怕不顶用,干脆将汉室王侯一律为平民百姓。从此,海昏侯刘会邑免,废为平民百姓。

东汉对海昏侯的复封时间,应在东汉建国之初。《后汉书·光武纪》:“(建武二年)十二月戊午,诏曰:惟宗室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灵无所依归,朕甚愍之。其并复故国。若侯身已殁,属所上其子孙见名尚书,封拜。”[12]是汉末诸侯皆绝于莽,而复封于光武之时。但这是开国之初,国土大多未在刘秀手中,只是刘秀政权刚立,笼络宗族的一个态度。海昏侯真正重封就国应在建武十三年。

(二)海昏侯国都昌邑城

海昏侯刘贺国于豫章,即海昏侯国在豫章郡。既然是海昏侯国在豫章郡,《汉书·地理志》豫章郡中有海昏县,那么其国都应在海昏县。《汉书·地理志》:豫章郡,高帝置,南昌、海昏二县为十八县之一。《王子侯表》:海昏侯:国于豫章。然《汉书·地理志》在海昏县下未注侯国,反映出海昏国都不在海昏县城。《续汉书·国郡志》刘昭注:海昏侯国,在昌邑城。

那么,昌邑城在哪里?南朝刘宋人雷次宗《豫章记》云:昌邑城在(南昌)府城西北六十里,(海昏)城东十二里江边名慨口,出豫章大江之口也。昌邑王每东望,辄愤慨而还,因名。《读史方舆记要·江西》新建县下引明方志云:昌邑城,在县北六十里,汉昌邑王改封海昏侯所筑也。

张政烺主编《中国历史地理大辞典》称,昌邑城,汉名慨口城,今江西新建县东北一百二十里昌邑东游塘村。西汉时筑,昌邑王刘贺封此。今属新建县,北一百里昌邑乡,在赣江之畔,有刘贺所筑游塘城而得名。该村有昌邑古城和昌邑王古墓葬。以上可证,海昏侯国国都就在新建县昌邑乡东南之游塘村一带。该城西距海昏县城六十里,近期发掘之海昏侯墓在新建区大塘萍乡,就在海昏(今永修)和昌邑城之间。海昏侯国都在今江西永修县东,南昌市新建区之北昌邑乡游塘村昌邑故城,应当是无可怀疑的。

《豫章记》:“昌邑王贺封海昏侯,就国筑城于此。今舟楫经从建昌界(今永修)上,有所谓昌邑山。昌邑墓,在昌邑城内,昌邑家人葬其处也。今存坟二百许。”[12]这是刘宋人所记。今查昌邑乡北即昌邑山。说昌邑墓在昌邑城内,是说刘贺墓就在昌邑外城之中。今游塘村至刘贺墓园十四公里有余。笔者没有查到南昌文物地图,不知汉昌邑城是否如此之大,但却反映出海昏侯国都及墓在这一带的记载是准确的。海昏侯国都不叫海昏而名昌邑,反映出刘贺不忘昌邑王故国的复杂心情。

西汉昌邑国两代昌邑王国都就在西汉山阳郡昌邑城。秦为砀郡昌邑县,刘邦伐秦曾先攻昌邑城,并在此收彭越。汉为梁国昌邑县。汉景中六年,分梁国为五,于昌邑置山阳国,以梁孝王第四子刘定为山阳王,王九年而死,遂废为山阳郡。汉武帝丞相公孙弘之子公孙度曾为山阳太守十余年。天汉四年四月壬子日(4月2日),封刘髆为昌邑王,王十一年而薨,其子刘贺继王位,王十三年,共为王都二十四年。刘贺去帝位,废昌邑国为山阳郡治。废帝刘贺又在此城生活至公元前63年,计11年6个月,再封为海昏侯,南赴豫章。即刘贺从出生到离开,共在昌邑城生活二十九年有余。昌邑是刘贺终生不会忘记的故乡。据唐地理文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昌邑故城周十里,外城三十里。”[13]今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大谢集镇南北昌邑村及刘城角即为其故城址,面积达156万平方米。加上外城面积达1600万平方米。此昌邑故城遗址即两代昌邑王都城所在。此城址现为山东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城内文化面貌不清。

刘贺把昌邑故都之名带到海昏国,应当是得到汉宣帝同意的。昌邑这个地名,从西汉至今,在永修之东、新建北境,从未中断。

(三)海昏侯国有多大

按汉制,王子侯国以县为国。《汉书·地理志》确有海昏县和南昌县,应能证明刘贺的封国在海昏县地。海昏侯国究竟有多大面积,我们从古文献中可梳理出个大概。新建县建于北宋太平兴国六年,本系南昌旧地而新建也,后与南昌同为江西省和南昌市府治。1961年迁在今址长陵镇,位于南昌故城西。南昌城北70里永修县,是汉代海昏故城。《水经注》云:“缭水东经新吴县,汉中平中立(186)。缭水又北经海昏县,王莽更名宜生,谓之上缭水,又谓之海昏江。县东津上有亭,为济渡之要。其水东北经昌邑城而东出豫章大江(赣江),谓之慨口。昔昌邑王之封海昏侯也,每乘流东望,辄愤慨而还,世因名焉。”[14]3252由此又知,海昏国东达彭蠡泽(鄱阳湖)。刘贺墓中金饼上书有“南海海昏侯贺”。笔者没有查到彭蠡泽称名南海的文献,或许当时人曾称彭蠡泽(鄱阳湖)为南海。近又有人将“南海”二字识为“南藩”,当为正确。有人解释,“昏”意为太阳西下,寓为西边,为方位词,即鄱阳湖之西为海昏国。笔者认为“海”,大也;“昏”,暗、庸无能也。

海昏国的西境比较远,在永修县西南百余里。《水经注》载:建昌县,汉元帝永光二年(前42)分海昏县立。故知距昌邑城西南的建昌县境属海昏侯国领地。这是早期海昏国国土面积。神爵二年,刘贺因犯罪削国三千户。大概还未来得及落实划出人口、土地之事,刘贺死去,随即废国为县。汉元帝复封刘代宗为海昏侯,初元三年(前46),大概海昏侯只有一千户,所以出现永光二年从海昏县划出建昌县的记载。

按《汉书·地理志》推算,西汉宣元之时,豫章郡十七县总户数不会超过3万户,人口不过15万之众。一个被削去三千户的海昏国,所剩不足一千户,其国土当在国都周围。

(四)海昏侯、昌邑王留下的文化遗产

在历史上,昌邑王、海昏侯皆因皇帝血缘而封,但在皇权争斗中,又成为帝王贵族斗争的牺牲品,都只是昙花一现的历史人物。这两位对社会无所贡献的王侯,却为后人留下三座汉代的墓葬文化遗产。

海昏侯墓已众所周知,不再赘述。现在重点介绍海昏侯的前身昌邑王之墓。昌邑王墓共两座:一是第一代昌邑王刘髆之墓;二是第二代昌邑王刘贺废冢。

1.刘髆之墓:第一代昌邑王刘髆。刘髆自天汉四年(前97)任昌邑王,至汉武帝后元二年(前87)正月死去,前后不到十年时间。按汉制,诸侯王三年可为陵,即刘髆有6年的修陵时间。

刘髆陵冢已于1977年春被发掘。《山东省文物地图册》称为刘髆墓,位于昌邑故城东25里,墓冢在禹梁山(今名黄土山)之巅,凿山而成为洞穴墓,由封土、墓道、墓坑、墓室四部分组成。墓道分内外两部分,其前端各有石墙封堵。墓门以三道石墙封堵,墙前五阶台级。墓室分为前室、后室,以排水沟间隔,后室低于前室。其前、后各用条石铺设二层方石。棺椁置于后室中部,南北各一边箱。葬式为仰身直肢。由于早年木梁腐朽,土石塌落墓室,故从未被盗。共出土随葬器物一千余件,主要有陶鼎、壶、罐,铜器有鼎、钟、缶、钫、釜、罐、豆、盘、洗、镜,兵器及车马饰,铁器有剑、戟、矛,玉器有璧、环、韘、玉佩。另有漆木、竹角、锡器物及封泥、制药用具、药丸等。这些文物大多保护在国家和巨野县博物馆,其中不乏国家一级文物。对于此墓的主人,亦曾被议论纷纷。但最终以墓室后壁之上朱书“五王”二字,而确定墓主为第一代昌邑王刘髆。

从刘髆墓葬的构造简单、墓室顶部棚木量少且薄的情况下,似乎是一个没有完工、仓促启用的墓冢。很多刘髆时的用品、财富本应随葬刘髆的,如马蹄金、麟金等有昌邑王身份的器物皆应入葬,但没有随葬,表示出是朝廷监葬官有意为之。墓中出土一方玉印,不是雕刻的,而是用朱砂书写的,在发现后清洗时,冲掉文字。这些也无不表示出刘髆的非正常死亡。

按《汉书》,刘髆是有陵园的。刘贺不让歌伎张修出等十人出园,而欲使众姬皆死园中就是明证。按汉制,王者陵园可置守陵军人300名,知刘髆所葬之禹梁山一平方公里内是其陵园所在,可惜无人去勘探验证罢了。

2.刘贺废冢:昌邑王刘贺废王陵位于巨野县东南五十里独山镇金山之阳,南距刘髆墓千余米。该墓是凿山而成的洞穴墓,由墓道甬道、车马室、前室、后室和耳室组成。通长90米,墓道长23.6米,宽13.93米,高2.3米。东车马室未凿完。墓道两侧有后代刻石41处。

对于昌邑王刘贺之废王陵,在1800年前西晋王隐《地道记》中最早记载了昌邑王废冢:“金乡县多山,所治名金山,山北有凿石为冢,深十余丈,隧长三十丈,傍却入为室三方。云得白兔,不葬,更葬山南。凿而得金,故曰金山。故冢今在,或云汉昌邑所作,或云秦时。”[15]

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菏水》下写到:“焦氏山东即金乡山也,有冢,谓之秦王陵。山上二百歩得冢口,堑深十丈,两壁峻峭,广二丈,入行七十歩,得埏门,门外左右皆有空(便房),可容五六十人,谓之白马空,埏门内二丈,得外堂,外堂之后,又得内堂,观者皆执烛而行,虽无他雕镂,然治石甚精。或云是汉昌邑哀王冢,所未详也。”[14]780这是历史文献对昌邑王废冢的最早记载。1977年,昌邑哀王刘髆墓已发掘,知此废冢非刘贺莫属了。

刘贺6岁为王,9岁即可营造寿冢,知刘贺有十年修陵时间。在陵大体修建完毕,适逢汉昭帝死,刘贺入京为太子,主丧事,随之为帝。27日废帝号,回昌邑故城当一个特殊百姓,失去了继续使用该陵的资格。十一年后,刘贺被封为海昏侯,此陵空置废弃,经年日久,泥土沙石堆满墓道。

据宋代学者邓御夫《清凉洞记》载,“宋熙宁七年(1074),巨野县令陈寅巡视金山,但见荆棘荒芜,墓道被土石埋塞,几于门齐,遂劝谕村人鸠工开掘。时春夏大旱,农工不兴,数村上壮,畚锸齐至,搬拓月余,土石俱尽,堂阁张烈,显焕如初。自后游人接踵并肩,无不爱赏而去。”随之邓御夫在此墓穴修道至死。金、元两代,昌邑废冢成为佛教道场。金大定三年(1163)和元至元二十二年(1285)、二十六年(1289),两朝皇帝分别颁诏保护金山洞佛寺,至今石刻尚存。明、清两代至今,仍为佛家道场。

2013年11月,笔者陪同山东省考古所长、汉文化专家郑同修考察此洞穴。郑仔细观察后认为是西汉诸侯王墓穴。郑所长指出,同类墓穴在外省早已成为国保单位,而菏泽竟连省保也未申报,责令尽快办理。

当今考古勘探,金山废冢墓向正南,由明道、侧室、耳室及主室组成。总长89.8米,最宽处28米(含东、西侧室)。明道长63.3米,有东、西二侧室。东侧室长13.9米,宽3.2米,高2.6米;西侧室长9.3米,宽3.1米,高2.6米。明道尽头凿为洞,为主墓室,长10.6米,宽6.7米,高2.35米。

和汉代同类石室墓相比,刘贺之寿冢毫不逊色,无疑可和海昏侯墓、刘髆墓同作为汉代墓葬文化遗产是当之无愧的。

(五)南昌、海昏县得名和建县年代猜想

经查阅文献,《汉书·地理志》豫章郡所辖十八县,诸如庐陵、彭泽、鄱阳、建成、历陵、余汗、柴桑、艾、贑、新淦、南城、宜春、雩都、邬阳、南野、安平等十六地名皆见于汉元帝之前文献,唯有南昌、海昏二地名不见经传,直到西汉汉成帝时始出现南昌地名,东汉对豫章人,皆以南昌人记之。反映出南昌、海昏二地名建置之晚出。

《水经注》载:汉髙祖六年(前201),将军灌婴奉诏平定江南,遣部将陈婴攻下豫章,始命陈婴以为豫章郡,治此。由此知最早的豫章郡城为汉初陈婴所筑。但此城名豫章城,非南昌城。刘贺墓中出土一件青铜器,上刻“南昌”二字,应是海昏侯国的都城昌邑城又称南昌邑,简称南昌。此地离南昌城近百里,不会是南昌城之物陪葬刘贺而葬入地下。古之葬器多刻墓主人年号、职位、地名,与之无关,不会书之。

《汉书·武王子传》:“奏可,贺就国豫章。”“万世又以贺且王豫章,不久为列侯。”[3]2769没有说王南昌,反映出南昌地名尚未出现。南昌应是神爵三年(前59)刘贺死后,众臣皆认为“宜以礼绝贺,以奉天意。”“议皆以为不宜为立嗣,国除。”[3]2769众臣皆认为刘贺之裔不可再嗣为侯,就撤去海昏侯国。《王子侯表》曰:“(刘贺)神爵三年薨,坐行淫群,不得置后。”[16]493也是撤销海昏侯国的意思。既然除去海昏侯国,就收国为县,国都昌邑城就成为一个县,曰南昌。南昌县治,在昌邑城中。

另外,我们从汉宣帝之前所封王子侯、诸侯王的地名看,也没有南昌和海昏地名。如汉武帝元光六年,于豫章郡之新淦县封长沙定王子刘成为侯国;于庐陵县封刘苍为侯国;于建成县封刘拾为侯国,皆没有出现南昌地名。从汉成帝开始南昌地名开始频繁出现。九江人梅福于汉成帝时任南昌尉。而位置在今南昌市与昌邑城中间,也反映出汉成帝时南昌城不在豫章城中。汉哀帝建平二年五月河间惠王子刘宇为南昌侯;东汉桓帝时徐穉,南昌人,等等,反映出南昌地名出现在汉元帝时代或成帝年间。至于海昏县,除《汉书·地理志》,其他均无是县的记载。笔者认为,当时汉宣帝于神爵三年废海昏国,置海昏县于今永修一带,而于海昏国都置南昌县,依刘贺之昌邑为南昌之名。

汉元帝复封刘代宗为海昏侯,南昌县城又为国都,仍名昌邑城,而当局把南昌县治移往豫章城,郡、县同治一城。而海昏县则为海昏之国。《水经注》云:汉元帝永元二年,分海昏国置建昌县,反映出郦道元之说出于文献。后来,海昏废国为县,建昌又回归海昏县。故汉末豫章郡有南昌、海昏二县,皆入《地理志》,就如汉末废定陶国而为济阴郡一样,也入了《地理志》。而此时已无建昌县,故不书之。

后来在汉和帝永元十六年(104),又分海昏置建昌县,也是有历史渊源的。

注释:

①《四库全书》,见《汉仪注》。

②《梦溪笔谈》卷二十一。

③④⑤《四库全书》,见《汉官旧仪·补遗》。

[1]班固.汉书[M].中华书局,2009.

[2]班固.汉书·霍光传[M].中华书局,2009.

[3]班固.汉书·武五子传[M].中华书局,2009.

[4]班固.汉书·武帝本纪[M].中华书局,2009:206.

[5]班固.汉书·王吉传[M].中华书局,2009.

[6]班固.汉书·龚遂传[M].中华书局,2009.

[7]班固.汉书·杜周传[M].中华书局,2009:2665.

[8]班固.汉书·张敞传[M].中华书局,2009:3216.

[9]班固.汉书·夏侯胜传[M].中华书局,2009:3155.

[10]日知录[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1248.

[11]班固.汉书·王莽传[M].中华书局,2009.

[12]后汉书[M].中华书局.

[13]元和郡县图志[M].中华书局,2006:265.

[14]水经注[M].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

[15]地道记[M].中华书局,2006:159.

[16]班固.汉书·王子侯表[M].中华书局,2009:493.

(责任编辑:袁宗建)

Tracking Research of Haihun Marquis Liu He

PAN Jian-rong

(Heze 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Archaeology, Heze Shandong 274015, China)

The excavation of Liu He’s tomb shows the political, economic and cultural system and social development level during the Western Han period, providing a large number of physical evidence for us to study the history of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and answers to some long-standing academic problems. The life and fate change of Liu He sketched a picture of the Royal Children’s uncanny and dissolute life, which is of great benefit for us to deepen our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 feudal imperial power system.

Western Han Dynasty; Haihun Marquis ; Liu He; King of Changyi

1673-2103(2016)03-0023-13

2016-03-20

潘建荣(1948-),男,山东定陶人,研究方向:地方历史文化与考古。

K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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