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助词研究的两个问题*

2016-03-19 05:34邓思颖
关键词:助词声调语调

邓思颖

(香港中文大学 中国语言及文学系,香港 999077)



汉语助词研究的两个问题*

邓思颖

(香港中文大学 中国语言及文学系,香港 999077)

关键词:助词;语调;声调;制图理论;联合结构

摘要:助词语法是语言学值得研究的一个课题,本文从助词的音韵特点和制图分布两方面,介绍助词研究的重要性。音韵特点方面,助词跟语调、声调等超音段成分的互动关系,是句法音韵接口研究的重点课题。在制图理论的框架下,联合结构说应能发现更多有关助词和其他后置成分的语言事实,值得重视。

一、汉语的助词

(1)的“吗”位于句末,属于虚词,附着在整个句子。如果有宾语,必须在宾语之后。按照分布位置的考虑,这种词由于位于句末,可称为“句末助词”,或称为“助词”;从功能来考虑,这种词表达一定的语气,可也称为“语气词”。为了避免混淆,本文把这种词一律称为“助词”。

(1)他喜欢语言学吗?

助词是汉语语法学值得研究的一个课题,也是一个可以窥探汉语语法特点的一个窗口。以下我们将会从助词的音韵特点和制图分布两方面,介绍助词研究的重要性,希望能引起读者对这些问题的兴趣和关注。

二、助词的音韵特点

助词研究是汉语语法学一个值得重视的现象。相对于一些语言来说,例如英语,助词可谓汉语语法的一个有特色的现象。英语表面上没有上述的“吗”。通过语言比较,我们正好可以探索助词的一些深层特点。Wakefield(2010)[1]选取了四个香港粤语(以下简称“粤语”)助词:表示明显事实的“啰”[l55]和“吖嘛”[a55ma33]、表示疑问的“咩”[mɛ55]和“呀”[a21],通过测试英粤双语母语者,寻找出英语的对应成分,结果发现英语以语调(intonation)表达那四个粤语助词所表达的语气。Zhang(2014)[2]的实验语音学研究,说明了粤语助词跟语调有密切的关系。我们由此推测,助词所表达的语气应有一定的普遍性,有些语言主要体现为助词,如粤语,有些语言则体现为语调,如英语。助词和语调可能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假如语调在人类语言具有普遍性,那么,通过语调表示语气属于无标记(unmarked)的手段,而通过助词表示语气是一种有标记(marked)的手段(邓思颖2015)[3]。

事实上,除了语调外,其他超音段成分与助词的关系也值得我们注意,例如声调。我注意到粤语的声调尽管有各种类型,但助词以中平调为主流;至于高升调,数量不算很多,都是通过变调或附加方式产生,有特殊的功能,而低升调并不受助词欢迎(邓思颖2015)[3]。袁思惠(2015)[4]统计了汉语方言的情况,发现汉语方言可以划分为两大类型:有轻声的方言,助词首选轻声,如北京话;没有轻声的方言,助词则倾向读作中平调,跟粤语的情况如出一辙。按照这个现象,在没有轻声的方言,中平调的地位似乎跟轻声相若,都属于助词所喜欢的调类。位于句末的助词是一种虚化的词类,假如助词的虚化也可以通过声调体现出来的话,选择一种较为“省力”的方式应该是一个合理的假设。从跨方言比较所见,我们不妨假设轻声和中平调都是“省力”的声调,是虚化成分的首选。

邓思颖、张凌(2015)[5]初步发现粤语部分高升调的助词,那个所谓高升调,其实跟语调有密切的关系,助词跟超音段成分(如语调、声调)有密切的关系。在汉语的情况,助词和作为语素的语调是表达语气的两种不同表现(邓思颖2006)[6]。语调跟声调同属超音段成分,这些超音段成分怎样在有声调的语言(如各个汉语方言)显示出来,又怎样被助词所负载,形成不同方言、语言的面貌,造成差异,都是极为有趣的问题。助词跟语调、声调等超音段成分的互动关系,正是今后研究助词的重点课题,也为句法音韵接口的研究提供最佳的语料。

三、助词的制图分布

根据生成语法学的“经典”理论,汉语助词一般被分析为标句词(complementizer,简称“C”),组成标句词短语“CP”,作为句子最高的层次,是覆盖整个句子的短语,在句法里扮演重要的角色(Lee 1986,汤廷池1989,Cheng 1991,Y.-H.A.Li 1992,邓思颖2000,2010,何元建2011等)[7-13]。不过,汉语的助词,往往现连用现象,即一个句子可以有多于一个的助词,各个助词按照一定的词序排列,单一的标句词显然不够用。以(2)为例,“哪”是“呢”的变体,“嘛”是“嚜”和“啊”的合成,因此,“哪嘛”可以分拆为“呢+嚜+啊”(胡明扬1981,1987,朱德熙1982)[14-16]。“呢、嚜、啊”这样的排列,正是助词连用的例子,也说明了句子里必须有多于一个的句法位置用来承载助词。

[教学片段2]执教老师引导学生通过文本阅读,对文本要素人物的行为、礼物赠送和接受的话题进行讨论。学生以评价者的视角参与文本的学习,与文本进行沟通。例如:学生在梳理了文本中人物Guo Xiaojing、Han Ling和John Wilson收到的礼物以及他们对礼物的看法和行为等信息后,教师进行如下提问:

(2)他在那儿蹲着哪嘛!

根据词序和意义的考虑,汉语助词连用的情况可以总结如(3)的排列(邓思颖2015)[3],事件类最贴近谓语,感情类助词最远离谓语,时间类、焦点类、程度类就排列在事件类和感情类之间。 假如每类助词都有独立的句法位置,标句词短语的分析就值得斟酌。

(3)事件 > 时间 > 焦点 > 程度 > 感情

解决方法之一,就是扩充功能词短语。这种做法,就是近年提倡所谓“制图理论”(cartography)的精神(Rizzi 1997,Cinque 1999,Cinque and Rizzi 2008)[17-19],即通过更精准的树形图,把句法结构的细微特点更仔细的描绘出来。汉语助词连用现象正好说明句子结构的复杂性,更好体现制图理论对句法分析的重要性。

根据制图理论,原本单一的标句词短语,可以“分解”为一系列的功能词短语,如(4)的“FP1、FP2、FP3”(邓思颖2010)[11]。按照这个句法结构,焦点、程度、感情这三类助词位于最高位置,在标句词短语之上,组成FP组群。标句词本身跟句类有关,在汉语体现为语调,以空语类“○|”的方式表示。时间类助词位于标句词短语之下,组成时间词短语“TP”。事件类应该比时间类助词低,估计位于时间词短语以下的短语,以“XP”代表,其他的细节跟助词无关则从略。尽管文献上各家的分析不一,标签不尽相同,但这种“分解式”的分析,把原本单一标句词短语分解为一系列功能词短语,详细描绘句法结构的精密,已成为近年句法学研究的共识。

(4)[FP3[FP2[FP1[CP[TP[XP……事件]时间]○|]焦点]程度]感情]

在研究助词的过程当中,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一、除了助词外,汉语句末还有不少“后置成分”,产生的方式或语法地位跟助词相若;二、比起英语来说,汉语的助词的确比较丰富,但英语句末也有一些成分,不能忽视。基于这些考虑,我们提出“联合结构说”(Tang 2015)[20],尝试为助词和其他句末成分(以下统称为“后置成分”)提供一个统一的分析。根据这个假说,后置成分跟前面的小句组成联合结构,小句是外并连语(external conjunct),后置成分是内并连语(internal conjunct),两者由一个无声的连词“○|”连接,如(5)所示。

(5)[小句]○|[后置成分]

(5)的内并连语位置,在形式上,位于句末;从功能角度来考虑,这个位置提供了种种语用信息,有些成分比较“实”,有些成分却相对较“虚”。无论是实是虚,所有后置成分都在这个内并连语的位置,联合结构的框架为不同类型的后置成分作了统一的分析(邓思颖2016)[21]。试比较以下的例子。

(6)你进来吧,你!

(7)That was a lovely drink,that was.

(8)他来了,对不对?

(9)John is coming,isn’t he?

(10)你吃饭不?

(11)We’re on the list,right?

(12)你吃饭吗?

(13)They’re such a wicked band,innit?

(6)是所谓易位句(又称为“倒装句”),“你”是所谓追补成分,从“你进来”省略得来;(7)是英语的陈述尾句(tag statement),后置的“that was”即从前面小句“that was a lovely drink”省略而来;(8)和(9)分别是汉语和英语的疑问尾句(tag question),“对不对”是个谓语,主语是一个省略的成分,指向前面的小句“他来了”,而“isn’t he”是谓语“coming”被省略后剩下的部分;(10)通过“不”形成反复问句,原本是一正(“吃饭”)一反(“不吃饭”)的组合,然后把重复的谓语“吃饭”省略,剩下“不”;(11)的“right”前面应该有个省略的“isn’t that”,指向前面的小句“we’re on the list”(Kayne 2016)[22]。上述后置成分的共同特点,都是通过重复前面的小句,再经过省略而成。汉语句末的否定词进一步虚化后,就成为(12)的“吗”(太田辰夫1987)[23];英语的疑问尾句“isn’t it”在伦敦英语口语里甚至可以说成(13)的“innit”(Greenbaum 1996,Martínez 2015等)[24-25],应该是一种虚化的表现。

根据联合结构说,上述例子的后置成分都处于内并连语的部分,通过一个无声的连词,跟前面的小句连接起来。(6)和(7)的后置成分是比较“实”的成分,通过省略产生,到了(12)的“吗”和(13)的“innit”,应该是最虚化的阶段,“吗”是典型的助词,而“innit”也有条件成为英语的助词。这种“实”与“虚”的后置成分,都统一在联合结构说之下,在内并连语的位置,通过形形色色的省略方式产生出来,并经历不同的虚化过程,形成差异。

至于助词连用现象,联合结构说也一样可以表达,如(14)所示。贴近谓语、小句的后置成分1首先通过无声连词跟小句组成第一层的联合结构,后置成分2通过无声连词跟之前形成的联合结构再组成另一层的联合结构,如此类推。

(14)[[[小句]○|[后置成分1]]○|[后置成分2]]○|[后置成分3]

(14)这样的结构,跟上述(4)的结构很不一样,后置成分在前者处于内并连语,而在后者作为短语的中心语。这样的分析,到底对句法结构的理解带来什么新的启示?尤其是在制图理论的框架下,后置成分并列相连的分析,到底揭示了汉语的什么事实?假如结合上一节提及的音韵问题,具有语素地位的语调跟助词应该有相似的语法地位,语调原本也应占据内并连语的位置,成为(14)的后置成分。到底语调跟其他的后置成分有什么的关系?这些问题,都是今后研究助词和其他后置成分值得注意的新课题。

参考文献:

[1]Wakefield,John C.The English equivalents of Cantonese sentence-final particles:a contrastive analysis[D].Doctoral dissertation,The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2010.

[2]Zhang,Ling.Segmentless sentence-final particles in Cantonese:an experimental study[J].Studies in Chinese Linguistics,2014,35(2):47-60.

[3]邓思颖.粤语语法讲义[M].香港:商务印书馆,2015.

[4]袁思惠.2015.汉语句末助词的声调研究.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专题研究论文.

[5]邓思颖,张凌.粤语句末助词声调与句调关系的初探[Z].发表于第二届汉语韵律语法研究国际研讨会.2015.

[6]邓思颖.粤语疑问句“先”的句法特点[J].中国语文,2006(3):225-232.

[7]Lee,Thomas Hun-tak.Studies on quantification in Chinese[D].Doctoral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Los Angeles,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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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邓思颖.英语和汉语疑问尾句的句法分析[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6(1):29-35.

[22]Kayne,Richard S.The silence of heads[J].Studies in Chinese Linguistics,2016,37(1).

[23]太田辰夫.中国语历史文法[M].蒋绍愚,徐昌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

[24]Greenbaum,Sidney.Oxford English Grammar[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

[25]Martínez,Ignacio PalaciosVariation,development and pragmatic uses of innit in the language of British adults and teenagers.English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2015(19):383-405.

责任编辑:凤文学

Two Issues in Study of Sentence-final Particles in Chinese

Sze-Wing Tang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CUHK)

Key words:sentence-final particle; intonation; tone; cartography; coordinate structure

Abstract:The grammar of sentence-final particles is a challenging topic in linguistics.Two issues on the phonological properties of sentence-final particles and their cartographic distribution are discussed.The interactive relation between sentence-final particles and suprasegmental elements like intonation and tones should be a focus of the study of syntax-phonology interface.It is also expected that under the cartographic approach more mysterious facts about sentence-final particles and other postverbal expressions which are all treated on a par as coordinate structures will be unveiled.

DOI:10.14182/j.cnki.j.anu.2016.04.005

* 收稿日期:2016-02-26

作者简介:邓思颖,男,香港人,副教授,副系主任,博士,中国文化研究所吴多泰中国语文研究中心主任,研究方向为句法学、比较语法。

中图分类号:H0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2435(2016)04-04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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