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而行:论胡适和庞德对儒学的生态解读

2016-04-03 23:12陈月红
关键词:自然观庞德儒学

陈月红

(三峡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北 宜昌 443002)



逆向而行:论胡适和庞德对儒学的生态解读

陈月红

(三峡大学 外国语学院, 湖北 宜昌443002)

摘要:建立在儒学基础之上的中国传统的有机自然观讲究崇天及天人和谐,这种思想主导了中国几千年农耕社会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建构。但20世纪初以胡适为代表的许多中国知识分子认为儒学思想是导致中国贫穷落后的根本原因,主张全盘接受西方现代科学的、机械的自然观。与此同时,与胡适生活在同一时期的庞德却认为儒学是拯救西方人与人、人与自然危机的良方。本文将对他们的主要作品进行细读分析,并结合他们所处的社会经济文化环境来探究他们态度之差异及其背后的成因。

关键词:胡适;庞德;儒学;自然观

一、引言

随着上世纪六十年代西方现代环保运动的兴起,现代生态批评研究应运而生,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成为该研究中的核心问题。1967年美国历史学家林恩·怀特在其经典文章TheHistoricalRootsofOurEcologicCrisis一文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基督教及以此为根基的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鼓吹人类中心主义,是引发现代西方生态危机的根源。因此,要从根本上解决现代生态危机,不能依赖更先进的科学技术手段,而是要找到一种新的宗教,或者对现有宗教进行反思[1]10。受怀特思想的启发,中外不少生态研究者们将目光转向东方传统的有机自然观,企望从中找到医治现代生态危机的良药。在当代新儒学的代表人物杜维明的带领下,部分学者热衷于探讨儒学对解决现代生态危机的启示意义,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生态观念[2,3]。本文从历史角度出发,探析20世纪初中西文化交流中的两个先锋人物胡适和庞德对儒学进行的截然相反的生态解读,以求为目前学界对儒学生态价值的认定提供一个新的角度。

胡适和庞德两位学者不仅年纪相仿,而且均学贯中西。同时,都生活在各自社会急剧变革和文学转型的时期,对各自生活的时代及本族文化均有着强烈的使命感,均致力于吸取对方文化中的优秀元素来改良本国文化和文学,以推动各自文化和文学的复兴。以廖七一为代表的一些学者对庞德和胡适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对比研究,但这些研究主要聚焦他们的诗歌翻译[4,5],几乎还没有学者注意到胡适和庞德在促进中西生态对话方面所发挥的先锋作用,特别是他们对中国传统儒家学说进行了截然相反的生态解读。两位学者对儒学的生态解读具体存在哪些差异?又为何如此大相径庭?笔者将对他们的主要作品进行细读分析,并结合他们所处的社会经济文化环境来探究他们态度之差异及其背后的成因。

二、社会历史背景分析

从古到今,人类文明的进步发展既依赖自然界,但同时又受制于自然界。在这对立又统一的矛盾关系之中,人类究竟是要看重自身对自然界的依赖?还是应致力于从物质世界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由于地理位置、文化传统、经济模式等各方面的不同,东方和西方曾在此问题上作出了完全不同的解释。大体而言,西方社会中人与自然关系的建构以柏拉图的形而上学和亚里斯多德的逻辑论为理论基础,坚持二元对立思维,这种二元对立不仅反映在上帝创造自然任人主宰的基督教创世纪之中,更突显于16世纪确立的现代科学的机械的世界观。而东方传统的有机自然观建立在儒、释、道基础之上,遵循整体和综合思维模式来构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强调崇天和天人和谐。但19世纪下半叶以来,全球化进程的逐步发展及中西经济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带动了双边在生态观,即如何构建人与自然关系方面的双向交流。其中的两个先锋人物是胡适和庞德。

胡适和庞德的根本不同在于:胡适认为儒学是中国贫穷落后的根源,倡导全盘抛弃传统,吸收西方现代科学的机械的自然观。与此相反,作为儒家忠实信徒的庞德一生青睐建立在儒学基础之上的独具东方特色的有机自然观,并不遗余力地将之介绍到西方,希望能帮助克服现代西方社会的种种弊端。他们之间的差异与他们所处的社会历史背景息息相关。

19世纪的中国处于内外交困之际,一方面备受西方列强欺凌,另一方面内乱不断。经历了两次鸦片战争及甲午战争的惨败,清政府统治下的闭关锁国状态被彻底打破,中国人传统的优越感与自信心更是被彻底粉碎。在这种情况下,当时执政的清政府以及很多社会精英开始反思中国传统文化,并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以及“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口号,有志之士纷纷走出国门,去西方取经。到了胡适生活的时代,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在中国已深入人心,特别是其“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自然进化论观点已被进行了广泛的社会化的解释。当时的学者们普遍认为:中国之所以遭受帝国主义入侵,根本原因就在于军事及经济上远远落后于西方国家。而要改变这种局面,必须大力学习西方的先进科学与技术。胡适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成为受庚子赔款资助的留美学生之一。

虽然胡适小时候曾受到过严格的古文教育,对传统哲学也很精通,但后来深受进化论思想的影响。事实上,他姓名中的“适”字就是在听从他哥哥建议之后取自“适者生存”的[6]27。在美求学期间,胡适先是学农,后师从杜威(John Dewey)学习实验主义哲学。学成回国以后,他成为杜威在中国最有影响力的代言人。和许多出国学习的年青学生一样,胡适关注的核心问题是: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中国的贫穷落后?为什么中国的科学发展落后于现代西方?事实上,这两个问题与开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在学术界广泛讨论的“李约瑟难题”如出一辙。对此,胡适主要从哲学角度进行了分析。胡适坚定地认为:主宰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儒家思想是导致中国科学及经济落后的根源。中国的复兴必须向西方学习。在这种情况下,胡适毫不犹豫地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和陈独秀一起,极力地向国人推荐“赛先生”、“德先生”,主张全盘西化,从而成为在中国传播西方科学思想的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在1923年由玄学派学者张君劢发起的“科学与玄学”之争中,胡适是坚定地站在科学一边的。

与胡适生活在同一时代,但从未来过中国的庞德一生却致力于在西方推广儒家思想。毫无疑问,庞德是20世纪初儒学在西方最有力的传播者。当他因叛国罪被关进圣·伊丽莎白医院,被问起他的宗教信仰时,他说自己是儒家信徒。庞德一生钟情于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家学说和古典诗词。不仅在他自己的诗歌创作和文论中多次引述孔子的观点,而且翻译了许多儒家经典,包括《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1957年,在写给庞德的一封信中,张君劢这样评价庞德:“对于你在西方传播儒家思想,中国人亏欠你很多。”[7]为什么被胡适痛斥的老祖宗却如此受到庞德的青睐呢?就时代背景而言,庞德生活的西方早已经历了由科学技术发展推动的三次工业革命,经济繁荣,物质丰富。虽然美国的经济发展进程整体上落后于以当时的大英帝国为代表的欧洲,但自19世纪下半叶开始也逐渐进入经济蓬勃发展时期。毫无疑问,西方现代科学的发展是其物质文明进步的助推器。19世纪以来西方帝国经济的疯狂扩张,及20世纪初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更让西方有识之士逐渐意识到了物质至上所带来的种种社会弊端。到了19世纪下半叶,进入工业文明快速发展时期的美国同时也兴起了回归荒野的环保运动,开始对肆意践踏自然的现代社会发展进行深刻反思。庞德就是生活在这个时期。

庞德年轻时就是一个具有高度革命精神的人物。据他的传记人诺伊尔·斯托克(Noel Stock)记载,受其父母影响,庞德最早在1907年7月初读了一点孔子。在1913年9月,受艾伦·厄普伍德(Allen Upward)的影响,庞德开始阅读由法国汉学家纪尧姆·鲍狄埃(Guillaume Pauthier)翻译的法语版的儒家经典四书[7]3-4。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在欧瑞吉(A. R. Orage)的影响下,庞德对经济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庞德看来,西方世界拜金之风盛行,经济无序发展主要是由放高利贷(Usury)造成的。而基督教对此行业的纵容庇护更是直接导致了西方的人文危机:人对人的剥削及人对自然的压榨。在这种情况下,庞德急需找到新的学说来拯救现代西方,建构他心目中的理想国。在庞德看来,儒家学说所宣扬的天人合一的道德观及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能从根本上解决人对人、以及人对自然的压榨。因此当他发现了孔子,便如获至宝。

三、对儒学的逆向的生态解读

很显然,两位学者生活的不同社会背景决定了他们对儒家学说的生态解读呈现逆向而行的状态。受进化论和实验主义哲学的深刻影响,胡适认为中国传统哲学是导致中国科学发展严重滞后于西方及社会文明衰败的根本原因,认为只有充分吸收西方科学的、机械的自然观,即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才能实现中国民族的伟大复兴。

在胡适看来,中国要实现文化复兴,必须首先实现物质文明的进步,而物质文明的发展依赖于现代科学发展。中国的科学发展为什么滞后于西方?因为中国人从来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研究物质世界方面。在《中国文化复兴》一书中,他写到:“中国哲学的传统一直以来只关注道德和政治,而古典希腊哲学,不仅在道德和政治两方面的阐释可以和中国哲学抗衡,更重要的是他们对自然世界、数学、地理学,以及机械学有强烈的兴趣。”[8]65。在其博士论文《先秦名学史》(TheDevelopmentoftheLogicalMethodinAncientChina)中,胡适明确指出儒学已经不再适应其所处的时代发展的需要[9]7。这里他所说的儒学特指宋代之前的古典儒学思想。在该篇论文中,胡适专门用了一个章节来分析孔子的问题(TheproblemofConfucius)。在他看来,孔子的思想局限是由他所处的历史时代背景所造成的。由于孔子身处中国历史上的诸侯争霸时期,政治上四分五裂,社会混乱,道德败坏,他关注的焦点自然而然在于改良社会,他所倡导的哲学主要关注社会和政治问题,即如何重建道德规范和社会秩序。由于孔子只对人间社会感兴趣,几乎不关注自然界,其思想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中国科技发展落后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胡适同时也注意到:宋代及明代时期朱熹和王阳明在一定程度上对古代儒学思想进行了改良,特别是宋代儒学家们提出了“格物”的概念,阐述了就物而穷其理的思想。在中国古代儒家思想中,格物致知是一个重要概念,其最早出自于《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10]12。格物致知的目的,是使人能达到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的水平,从而追求儒家的最高理想——平天下。胡适认为“格物”的概念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类似于培根提出的归纳法在中国的启蒙,但他同时也指出:由于宋代哲学家们并未就此提出具体的试验方法,而且他们关注的焦点仍然是在人间世界而非自然界,所以仍然未能促进现代科学的诞生。换句话说,“他们只有科学精神,而不懂得科学方法。甚至连收集和分类整理标本的传统都没有。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观察和反思”[8]67。他进一步指出:“由于受根深蒂固的人文和文学传统的影响,要让我们的老学究们去从事自然科学的研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彻底改变他们的工作习惯。要让他们脱掉飘逸的长袍,穿上实验室人员的工作服,然后弄脏他们的纤纤细指去拿放试管,煮沸并不令人感到愉悦的溶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让他们放下书本去研究自然界中的稀奇之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8]61。胡适认为,在中国古代哲学发展的黄金时期,哲学的发展也丝毫没能促进科学的发展。因此他坚定地认为:“中国哲学的未来在于从儒学的道德和理性的束缚中解脱出来”[9]8。人只有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创造出璀璨的物质文明,才能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精神文明。

胡适认为只有充分学习西方的科学精神,中国人才能找寻到真理,并将自身从物质世界的压迫中解脱出来,并自豪地称自己是一个“纯粹物质的、机械的科学世界观”的倡导者。人的一生都是在与环境作斗争,而不是寻求和谐。他写到:“经验即生活,而生活只不过是人与其生活的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为了利用自然,征服自然,约束自然,控制自然”[6]117。显而易见,胡适的此种自然观完全是吸收了西方现代科学的机械的自然观,与中国传统的有机自然观已存在天壤之别。

反过来,庞德对儒学的迷恋起源于他对基督教的失望。首先,年轻时的庞德就信奉神灵无处不在,从而对基督教的一神论思想深恶痛绝,认为一神论思想是最大的独裁主义,并造成了人和自然界的分离。其次,庞德认为被基督教容忍的放高利贷行为不仅是人类危机的根源,同时也是对自然的犯罪[11]229。由于货币的原始功能是等价交换的工具,这种钱生钱的行业的兴起是完全违反自然规律的,无疑成为了那些放高利贷者不劳而获、坐享其成的重要手段。这也是导致社会道德败坏的重要原因。当放高利贷行为被一个社会所容忍的时候,整个社会就会被金钱所驱动,出现道德腐化,由此,人压迫人的战争以及人蹂躏自然界的事情就会产生。要解决此问题,不仅需要建立起新的经济秩序,还需要一种新的哲学和神学之上的道德和伦理观念的支持。“这种新的观念可以厘清人的大脑和世界万物的关系,即人文和自然的关系,从而达到对抗高利贷腐化势力的目的”[7]160。因为庞德谴责基督教对放高利贷行为的不作为,他在儒学里找到了许多抗衡高利贷行为的理念,特别是其宣扬的“天人合一”思想,顺从自然法则的农业经济模式,及对“天”的尊崇。

庞德认为儒学的自然观象征道德、理性、秩序。在他的《文化指南》一书中,他写道:“孔子提供了一种生活方式,”“一种对自然和人的态度,一种处理人和自然关系的系统”[12]24。庞德非常认同儒学对人类社会及宇宙万物之关系的整体思维方式,认为这正是西方哲学中所缺失的。对此,他作了如下比较:“希腊哲学几乎是反自然的……儒家学派包含了没有斩断根基的智慧……希腊哲学,特别是后来的欧洲哲学,逐渐堕落到对神话学的攻击,而神话学是讲究整体的”[13]86-87。通过吸取儒学中关于人文和自然的观点,庞德“试图找到一种能够克服将人文与自然分离的理论陷阱,这个陷阱一直以来就控制着西方人文学者,他们认为‘理性自我’至上,将人看成是世界的主人”[7]159。

庞德对儒学自然观的采纳突出反映在他的诗章52之中。这个诗章以《月令》(即《礼记》的第五章)为主要参考。在中国封建社会,《月令》成为封建皇帝的行动指南。皇帝是天子,奉天命来统治世界,而天就是皇帝的最高领导。一个好的皇帝,必须顺从天道,因为天代表理性、秩序和正义。为此,他必须时刻关注物质世界的各种自然变化。如果风调雨顺,预示他治国有方,老百姓安居乐业;如果灾祸连年,表明他的行为触怒了上天,由此得到上天的警告,如果不及时纠正,其统治地位将岌岌可危。从现代社会发展的观点看来,这种皇帝奉天命治国的思想显然充满了神秘主义色彩。但庞德完全吸收了儒学思想中天是统治者的仲裁者的观念。

在他的诗章99中,在同样列举了人们遵照季节时令必须做的事情之后,庞德表达了他对自然拥有的超力量的坚信不疑:

计划蕴于自然中

根深蒂固

来自地球,得到尊重

他们的威力合并

(聚集)

有一种必然的力量在其根基

而不是一个人的权力[11]729

类似的例子在诗章中比比皆是。庞德之所以如此热衷将儒家道德化的自然观介绍给西方读者,最重要的是20世纪上半叶西方社会出现的道德无序状态让他担忧,而在他看来,人文危机直接导致了人类对物质世界的践踏和蹂躏。这与现代社会生态学的出发点极为相似。他希望儒家关于“天”的阐释能帮助西方重新建立起一个理想的社会秩序,在修复人与人和谐关系的基础上,建构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

庞德对儒学中道德化的自然的认同还反映在他的比萨诗章中。在该诗章中,庞德反复提到泰山,共达17次之多。以下是从该诗章中选取的几例:from the death cells in sight of Mt. Taishan@Pisa; from Mt Taishan to the sunset; one day were clouds banked on Taishan; How soft the wind under Taishan[11]447,448,450,469。庞德写比萨诗章的时候被关押在比萨的DTC(Disciplinary Training Center)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读他带到监狱的几本儒家经典书籍。罗尔·F·特里尔(Carroll F Terrell)认为“庞德从他囚禁的地方看到的那座山让他想起了泰山”[14]365。在比萨诗章中,庞德笔下的泰山不仅雄伟壮丽,更重要的是儒家智慧的象征。而儒家思想是当时支撑他度过狱中艰难时光的精神支柱。庞德从未去过中国,更不用提泰山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泰山和孔子的关系。孔子出生于曲阜,而曲阜与泰山毗邻。孔子一生当中,几次攀登泰山。在《论语》中,孔子说到:“仁者爱山,智者乐水。”[15]80在孔子看来,山体现了一个仁者必须具备的所有品质,即正义和无私。因为高山和上天最接近,高山通常被看作是连接天地的桥梁。通过这种联系,高山成为儒家思想中“仁”的象征。泰山的另一特点在于:泰山被认为是五大佛教名山之首,中国历史上有多名皇帝到泰山朝拜,感谢上天赐予他们“天之使命”,同时,也祈求上天的保佑。据说从远古时期一直到宋代(960-1127),没有其它的山享受此殊荣[16]71。在回顾了泰山在中国历史中的重要的宗教地位之后,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庞德在其比萨诗章中给予泰山如此多的笔墨。

总的说来,儒学为庞德提供了一系列重新思考人与自然、人文精神等的有用概念,并帮助他建构起一个能将人类社会、自然界和神界合为一体的人类存在的叙述。庞德被儒学的整体论思想所吸引,希望回到农耕社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遵循自然规律,从自然的四季变换中学习维持人间社会规范有序的法宝。

四、结语

胡适所处的中国社会具有两千多年的儒学传统。儒学传统重人文、伦理、道德,但其负面效应就是轻商和轻自然科学。在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这种思想有助于社会稳定。但两次鸦片战争将中国的国门无情地打开之后,中国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到全球化的浪潮之中,而此时的西方社会已经进入了高度发达的工业文明与帝国主义经济时代,西方科学的诞生与快速发展是拉开中西差距的重要原因。在此情况下,中国若还继续维持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其后果必然是要饱受西方列强的欺凌。因此,要赶上世界发展的步伐,中国需要大力发展科学和工业文明。而这在当时就意味着要抛弃传统的有机自然观,转而将自然看成可供人肆意使用的资源。胡适看到了科学经济发展带来的巨大好处,因此极力倡导吸收西方现代的、机械的自然观,抛弃在他看来阻碍了中国科学发展的儒家人文传统。与此同时,庞德在其所处的时代看到的是由拜金主义导致的不择手段,市场秩序的混乱,及由此引发的道德沦丧。认为重树道德规范是解决各种社会问题的首要条件,儒家学说能担负起这个神圣使命。值得注意的是:在吸收学习他国优秀文化元素的过程中,胡适和庞德均存在对他者文化的完全浪漫化阐释倾向。胡适在对儒学重人文、轻自然的思想进行无情批评,以及倡导对西方科学精神的全盘接受时,显然没有预测到现代生态危机的根源就在于人类打着科学的旗号对大自然进行的无节制的开发。而庞德对儒家自然的道德化,甚至神秘化的推崇,及倡导回归农业社会,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也是典型的乌托邦式的理想。两位学者对儒家学说的截然相反的生态解读至少给我们以下两点启示:一是无论是中国传统的有机的自然观还是西方现代科学的机械的自然观,都是属于人类社会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及诸多因素制约下,对人与自然关系的一种建构,很难说孰是孰非,而必须放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作具体分析。二是如何在建设人类社会物质文明与改造物质世界之间保持平衡,是我们人类今天迫切要回答的问题。

注释:

①本文的英文稿曾在堪萨斯大学召开的“第十届美国文学与环境研究会会议(ASLE)”(2013/05/28-06/01)上陈述过。

参考文献:

[1]White, Lynn Jr. The Historical Roots of Our Ecologic Crisis . in The Ecocriticism Reader: Landmarks in Literary Ecology[C]. Ed. Cheryll Glotfelty and Harold Fromm. London: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1996,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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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Pound, Ezra. Guide to Kulchur[M].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1970.

[13] Pound, Ezra. Selected Prose 1909-1965[M]. Ed. William Cookson. New York: 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1973.

[14] Terrell, Carroll F. A Companion to The Cantos of Ezra Pound[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3.

[15] 孔子.论语[M].张燕婴,译注. 北京:中华书局,2013.

[16] Huo Jianying. Supreme Mount Tai[J]. China Today, 2007(4): 71.

[责任编辑:杨勇]

中图分类号:G 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219(2016)02-0094-05

作者简介:陈月红,女,三峡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美国达拉斯德州大学文学博士。

基金项目:三峡大学人才科研启动基金(KJ2014B029)。

收稿日期:2015-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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