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请向前倒!(上)

2016-06-02 09:17吕朝蓬
凉山文学 2016年3期
关键词:李军指导员干部

吕朝蓬

1

2011年春天的一个早上,和煦的阳光照坐落在蓉都绕城高速公路外侧浅水工业港的华达建设公司,一幢占地四十亩、五层楼高的办公楼玻璃幕墙上,辉映出一片斑驳灿烂的光芒。

中等身材、宽肩阔背、红脸膛、四十七岁的私营企业华达建设公司张有德董事长,站在办公楼三百平方米装修豪华、考究,外间是大会客室、里间是办公室,内间是起居室、卫生间、休闲室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呷了一口茶隔着落地窗户向窗外望去……

八点半上班,八点,公司门口不锈钢电动伸缩门前,一辆捷达牌轿车缓缓驶过,停在停车场。一个四十刚出头的男人从车上斜身跨出……这人身材匀称,有一米八多的身高,腰板挺直,大眼睛深眼窝高鼻梁,一头黑发夹杂着丝丝银发,一脸英气,走起路来飒飒有风,看起来成熟稳重。他就是新来的公司总经理助理、办公室主任马朝旭……

当过警察、领导秘书、开过沙石厂、舞厅,现在经营着修路建房的集团公司,身家数亿元的张有德董事长,看着马朝旭不由得眉眼笑开了花。马朝旭文章写得好,学的是工商企业管理本科、懂管理,像一架永不停摆的钟表日夜在工作着,从不迟到、从不请假,从不提自己的待遇。他到公司没有三个月就被他提拔为总经理助理兼办公室主任。这在华达公司是前所未有的。

华达公司的七位前任办公室主任最后都是被脾气暴躁说发火就发火的老板张有德骂走的。可张老板唯独对这位新来的马朝旭格外青睐。马朝旭做事认真、执着,有种做工作以苦为乐的劲头,还有股扑面而来的书生气和清高的味道。这都是张老板的集团公司十数名中高层管理人员所没有的气质,这种气质让张老板喜欢、钦佩、着迷……

四五个月前,马朝旭在人才网上注册的简历终于有了回音。就是这个华达建设集团公司的张老板,亲自给朝旭打电话和朝旭谈了四十多分钟。华达公司想招一个办公室主任,张老板看了马朝旭的简历,非常上心,对马朝旭在永信公司的工作经历非常感兴趣。因为永信公司在蓉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声望。永信公司出来的员工,个个抢手。

电话中豪爽的老板,鼓动朝旭明天一早就到他办公室去畅谈一番。他问朝旭对待遇怎么想的?朝旭说:“先不谈待遇,先说我能在公司干什么?我能为公司付出什么?”

张老板一听更欢喜了,在电话中“哈哈”大笑起来。张老板说:“你能说出这话,就不是一般人!”

老板说:“你在蓉都市住,到咱这不方便,照顾不到家里。这些我都会考虑到。一年没个十来万收入咋行?来吧!大家一块干事业,把公司搞得风生水起的!”

2011年,一个普通白领的工资也就四五千元。这个老板,把朝旭当作人才了。

到了这家有三百多人的公司,作为办公室主任的马朝旭,除了繁忙的人力、行政、后勤工作外,还被张董事长、张总经理就是董事长的弟弟,带着四处公关甲方、业主、政府,难免出入蓉都的高档酒店和欢乐场。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马朝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如此“恍如隔世”。昨天他的人生还被隔在另一个世界里,今天却猝不及防地面对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而今天他面对的这个花花世界对他曾是那么陌生,好像从未企及,又好像在哪里邂逅过……

这一日,张董事长笑嘻嘻地对朝旭说:“通知总经理和部门以上高管晚上陈总要请我们去KTV唱歌。陈总也是当过兵的……团级干部呢!也是个‘坏人,咱们的乙方,给咱供建材的,经常在咱们账上压着几百万元,买几辆奔驰都够了。老陈凶的很,前年跑到我这他连车都没有,自己赶公共汽车来的,我看他这人气势可不一般,又能赊咱们一二百万元的货,他说只供咱们一家的建材,我就答应他了。谁知这家伙两三年就做大了给十几家公司供货,一年做几千万的生意,不愧是当过兵的,厉害!大家都去,我也去。去嗨歌!放松下!”

朝旭坐在张董事长的车上,一路两辆黑色大奔、一辆现代越野和几辆公司高管的日系车,驰往灯火闪烁的不夜城——蓉都市中心。大家轻车熟路地把车停在蓉都皇家一号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坐直升电梯,直奔第28层的歌厅。

刚上二十八楼,张董和张总走在前面……三四个浓妆艳抹、十分妖艳的女子娇滴滴地把他们迎进皇冠KTV厅。迎面而来一阵音响的“噪音”和撩人的香水味道……朝旭看到包间里面灯光暗淡、歌声雷动,隐约间见七八个裸露着臂膀的年轻女子一律一抹束腰长裙站成一队向客人搔首弄姿……旁边矮桌上摆着三大盘装得满满的果盘和一瓶瓶红酒、啤酒。

年轻女子一齐鞠躬,娇声道“晚上好!老板!”

忽然从包房里面传来一声十分放浪的声音:“张董事长、张总经理!老总们!你们来了!想死你们了……”

这个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虽然这是马朝旭久违的声音,但却让朝旭一下想到了他是谁。

十几年前,朝旭刚从学校毕业时,就是这位姓陈、外号叫“啪哥”的人用这样的声音对他吼道:“马朝旭!你还不如一兵……”

当时就是这句话,让朝旭想做一名烈士的心陡然而生……

2

20多年前,在豫州平山市,一个工农结合家庭的孩子——又瘦又高像个电线杆似的马朝旭,初中没毕业辍学待业了,过了两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般的“挺尸”生活,17岁的朝旭为“曲线就业”去当兵,在踏上开往南方的火车上时,发誓“就是死也死在外头,绝不踏上故乡这块让他一事无成、无限自卑的土地。”

经过三个月新兵营训练、当了三年多猪倌、炊事员、通信兵,朝旭受了战友的熏陶才发恨读书,当兵第四年才考上军校。

经过军校的磨砺,刚毕业的马朝旭万没想到自己在新干部集训时,因为表现不积极“坐在上铺整内务”得罪了干部股长,本来是被发配到更偏远的“抽根烟能把县城走个来回”的凉州美施县三连去的,但在离开蓉都坐了一夜的火车到了凉州,被营教导员留到了一连。爱打球的教导员以为他个子高,会打篮球。

在凉州一连,朝旭第一次见到陈“啪哥”是这样的……

远远的从机房外,一个瘦高有一米七五高、上脸宽下脸窄、脸形瘦长、脸色铁青,肩扛上尉军衔的军官,甩着他的三接头军用黑皮鞋、踱着八字步走进一连机房。他右手拿着烟抽着,脚上的皮鞋至少有一个月没擦了,灰蒙蒙的,有一支鞋带松了像根辫子一样左甩右甩。

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给谁吵过一架似的,又好像随时准备跟谁干架似的一张愠怒的脸,脸上还有些晦气。他进来好像机房值班的人都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地操起全营唯一的一部能打地方外线的电话开始拨号……

机房值班的兵看到陈“啪哥”如看到他大爷似的立马跑过来捧着烟灰缸,小心翼翼地奉上。好像这人的暴脾气随时都会发作似的,不得不小心。这个烟灰缸是专门为他一个人准备的,机房本来禁烟就是营长进来也是不准抽烟的。

“啪哥”的脸色不对,机房里的兵们原来谈的欢天喜地的,现在却是鸦雀无声,只听见通信设备上电子继电器吸合分离的轻微的咔咔声。但暴风雨还是突然来临了……电话接通了……“啪哥”刚开始一句话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似地萎靡样儿“你的户口本拿来没有……”

对方说了句什么……“啪哥”一下暴跳起来:“他妈的,你格老子准备好,我带营部介绍信马上到!你马上到民政局来!立即来!我在门口等你……不行!今天必须离!你打个三轮车,我给你报销……你个臭婆娘我要球你管我……老子们就是去打点牌回来晚点,你吼嘛死了!不打牌你让老子去嫖婆娘吗!?”“啪哥”那声音声震环宇,余音绕梁,每说一句,朝旭耳边就像响了个炸雷。

“啪哥”说完把电话“哐啷”一声摔掉……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一下朝旭转身要走,那样子是余怒还未消。他忽然转回头:“你哪来的?”语气很傲慢很生硬。

朝旭还没回过来神,正猜这人是谁啊?!怕比团长还凶几百倍!旁边的兵忙介绍说:“这是刚来的排长!这是咱们的分队长,陈工!”那时朝旭刚被下了命令授了少尉军衔,但军需还没发军衔戴的还是学员的红牌牌。

“啪哥”声音小下来了,眼睛沉重地张不开,像没睡醒似的……

“你哪的啊!哪年兵!”“啪哥”问。

朝旭忙答“90年兵、豫州的!”

“啪哥”说:“是个新兵蛋!”

“啪哥”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面目突然狰狞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就像刚才训他老婆。

“豫州人!你格老子是豫州人?!老子被你们豫州人害惨了……”说完“啪哥”头也不回地甩开他的八字步扬长而去。离开时他的鞋带还是左右甩着……

其实,朝旭刚到凉州给营部和一连的干部战士留了个好印象。下连一个多月了,朝旭天天在机房抠摸载波机,一早一晚进机房钻业务。不到一个月营长还在全营电话会上表扬了朝旭。他不理解自己是豫州人怎么就惹恼了“啪哥”。

过了好多天,瘟神似地的“啪哥”在机房里像猫一样悄没声息地走近朝旭。这次他换了副温情脉脉的样儿,冲着朝旭笑。朝旭感到有点不适应,难道是时空错乱了,他觉得“啪哥”的笑容和眼神,竟有点像自己在新兵营站军姿向前直挺挺摔倒时赵成副营长将他抱入怀中那种温暖,有点像在灌口二连当兵时连长、指导员那充满鼓励和信任的眼神。

朝旭心里一酸,想哭。刚毕业下连,他需要领导的信任和支持。

“啪哥”用温柔地语气对朝旭说:“有哪不会的?哪个仪表不会用,还有哪些线路走向没搞清楚问我?这整个机房的机线都是我安装的。我闭着眼能摸到任何一条电路咋走的。这些机器安装了一二十年了,不容易搞清楚。”说完“啪哥”带着朝旭走了一圈。朝旭跟在他后面,拿着小本子,边听边记……朝旭不敢相信,第一次见的瘟神和现在眼前这位“谦谦君子”竟是同一个人。

过了不到一周,“啪哥”那暴戾的脾气突然又回来了,如鬼神附体,他一会儿魔鬼一般一会儿菩萨一般,一阵阵的,一会对你好的让你感动的流泪!一会儿对你吹胡子瞪眼让你恨得想把他杀了!

“啪哥”名叫陈显贵,是早朝旭六年兵的老兵,来自“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的湖北农村。“啪哥”的外号是这么来的。他在湖北农村种地时,差点被农药毒死,当了兵仅当了个志愿兵颇不服气。他用别人打牌、喝酒的时间在机房钻业务几个月不出门,如此几年后在全军通信专业大比武时一举夺得第二名,立了二等功、提了上尉,连长的命令就要下来了。

那时的“啪哥”就像好风凭借力就要上青云了。恰在这个时候他在驻地凉州谈的豫州籍女友找到当营长的豫州老乡告他当了干部就甩了她,营长拍案而起撤了连长的命令,还要撤他的干部身份,年底当战士退伍。“啪哥”像个乞儿似地四处借账凑足八千元钱付了对方的“青春损失”费,才勉强保住了排长身份。这排长他一干就是三年,成了全军最老的“上尉”排长。这时的“啪哥”就像在云端“啪”地一声,一头栽在了地上。“啪哥”的外号来源于一个形声字“啪——”。

他还有个外号叫“陈八千”。也是这么来的。

所以,他恨豫州人。他说豫州人害了他。

朝旭真想不到这个死“啪哥”会在分队会上对他说:“我对你太失望了!我本来还想让你接我的班,真是看错了人……你的业务太差了……”

“你连个兵都不如!”

“啪哥”说完这句话。新排长马朝旭当时就想立即死了算了。六年前没当兵时,在家里爸妈说他是冤家是对头是个没用的东西,想不到六年后,他从通信院校毕业下连后一天到晚地钻业务,还是混成了这样。他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还活在世上干吗?!

志愿兵出身的“啪哥”他说你的技术不如一个兵,那真就铁板钉钉了。因为他是“啪哥”。在专业上,他说话比营长还管用。

营长自那次表扬朝旭后,再不提朝旭一个字。在分队里朝旭虽是少尉排长但技术还不如一个兵。比朝旭来一连早些的上等兵都看不上朝旭。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点去美施三连住深山、守哨所、爬电线杆。朝旭在这个冬日的寒夜里彻底失眠了,想的很多。一睡着他眼前就出现了一幕……

3

在风雪呼号的午夜时分,在美施三连一个哨所里朝旭和他的四个兵,正在千里通信线路上、深山密林中,那个与世隔绝好像“孤城万仞山”似的独立哨所里闷头大睡。

忽然手摇式磁石电话机铃声大作,那几个懒兵翻了个身又打起了呼噜。朝旭则像是得了令箭似的,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抢过电话……是美施三连机务站的一个新兵打过来的。朝旭能听到机房里各种告警声和一片嘈杂的人声。这声音对朝旭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他自己就曾在电信机房里呆过一二年呢。

一个新兵用颤抖的声音急切地说“马分头!脉冲显示距你哨所八公里处有断路线路故障,估计是被风吹倒了树压断或雪崩炸断了……。军区、北京通往卫星基地的终端机全部中断,北京首长打不通发射基地的电话,卫星就要发射了,总参直接命令你们立即出动,不惜一切代价抢代通修复线路……

朝旭放下电话放浪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老子们的机会来了……哥几个建功立业的伟大时刻到来了……”

朝旭飞起几脚踢开那几个熊兵的被子……让他们立即行动起来,卷入这场伟大的“革命”行动之中。三分钟后朝旭和兵们穿上了迷彩作训服披上乌黑的雨衣。五个人带上两把五节电池的长手电筒和二百多米长的代通线和便携式手摇野战电话、剥线钳、工兵锹、砍刀等,立即向八公里外山上的原始森林进发……

在风雪迷漫的路上他们风雪无阻地努力前行,就像林海雪原中“穿林海、踏雪原”的杨子荣。就要到故障点时,朝旭果然碰到了传说中的眼放绿光、高2米饿极了的狗熊。它嗷嗷地拍着胸脯向他们冲过来了,要撕碎他们……

朝旭临危不惧立即招呼手下几个笨兵组成战斗队形,手持手电筒、砍刀、工兵锹、剥线钳、野战电话等一切可以拿在手上的家伙勇敢地向狗熊发起了冲锋……在这场风雪中五名勇士高歌猛进与大狗熊做了殊死搏斗。其实就是那两把长手电筒起了作用,强烈的灯光把狗熊的眼睛晃晕,打不着、抓不着的狗熊,被几个兵逗得无可奈何地气喘咻咻地坐在大松树下一动不动了。

战罢狗熊,朝旭大手一挥继续急行军。

终于在一个叫老虎嘴的断崖边找到了被雪崩摧垮折断了的铜包钢通信线路。可怜钢铁般结实的千里的通信线路就这样被大自然灾害一撕两断……

“同志们!为了祖国伟大的航天事业,我们要不惜自己的身体,用自己的身体做导线,连接北京首长到卫星发射基地的通信线路……当卫星发射成功之时,就是咱们为伟大的祖国洒尽最后一滴汗水和鲜血的光荣时刻!”朝旭激情澎湃地做着战前动员。

朝旭和几个战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手举着断成两截的线路,用了吃奶的劲把线路连接在了一起。这五个人在莽莽群山之中站成一棵棵青松,站成了像上甘岭、红岩烈士捐躯那一刻的造型……

而在这场伟大的战斗之中,朝旭让其它战士休息,把生的机会留了别人。他站得最久,站成了一座冰雕玉彻的塑像,成了唯一的烈士。卫星发射成功了,朝旭却牺牲了……

壮烈捐躯的朝旭终于完成了,从他被困厄家庭摧残的童年、少年时代就有了的光荣与梦想……

梦醒,朝旭口齿流香,流出了涎水。

为了完成这个伟大而光荣的梦想,朝旭万分激动,付出了实践。

第二天朝旭像个“小偷”一样在营长办公室门口东张西望“潜伏”了很久,直到多半是来拍马屁的人走完。朝旭这才鞠着腰进到营部办公室,一看到营长忙上了红塔山烟打燃火点上。

一米六多点高、胖胖的营长对朝旭这种小排长还是很和气的,这种小干部还够不到他骂的级别。营长隔着正在看的报纸问:“啥事?”

朝旭小心翼翼地说出了想了很久的话:“我想去美施三连!我本来就该去那的。那可能更需要我!?”

营长把报纸往旁边一拿看了一眼这个新排长不动声地说:“这里也需要你呀?!”

朝旭就急了说“这里有那么多专业军士,还有陈工、杨工、雷工……我在这是多余的……”

朝旭觉得,这的老兵技术都比自己强……我留这有啥意思……成不成家有啥关系,反正这辈子找不到窦芽儿就没啥意思,找不到窦芽儿找谁不都是一样的。在灌口二连当兵的战友、从军医卫校毕业分到蓉都军区医院的窦芽儿,可能都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就是在美施三连呆一辈子也没什么可怕的。

营长瞪了一眼朝旭心里想:只是有人想找他从二、三连调上来到营部、到凉州、到蓉都,还没听到过哪个干部战士想往下调的。这里毕竟是州府,找对象也好找吗?

营长说:“存在竞争吗?!”眼神就茫然了……

无可奈何的朝旭就想到医院看病,可实在找不到住院的理由,就想去割“包皮”。这理由说得过去。

朝旭把住院通知单拿到指导员那里。指导员说:“想结婚了……你娃连对象都没找割啥包皮啊?!

朝旭歪着头说:“要时刻准备着,一旦需要,厉兵秣马……”

指导员说:“你毛病还挺多?是不是想在美施三连找个民族小妹!?”

朝旭不语,直捱到指导员签字同意。

就在朝旭住院的这一二周,一连的形势却风云突变。

陈“啪哥”平步青云,当了连长,在分队专业技术排名第二位的杨工也调到蓉都附近。分队就没有资格的干部了。虽然朝旭不如一个兵,但毕竟戴着少尉军衔,是分队唯一的干部了。

朝旭回来了,但是连长“啪哥”在连务会上却说“朝旭先当行管分队长,雷达当业务分队长。雷达是一名老志愿兵,专业实践能力比较强。先让他管分队业务。”

这摆明了还是不信任马朝旭。

一个分队长不管业务还管啥呢,还能喊得动兵?在这个技术至上的团队。没有业务上的话语权,其它都是白扯。说白了朝旭就像个摆设。

但比以前总好了些,总还是个摆设。以前有“啪哥”和杨工在时,朝旭就真还不如一个兵。怪不到人家说凉州一连的载波机务站,没有学院出来的干部分队长能干上一年的,都是水土不服,另走他道。

不过朝旭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虽是个名誉、摆设,但对朝旭却是从不如一个兵的地位,提升到了一个摆设的位置。

“我就给你看看我这个摆设是咋个给你干的!?”朝旭对“啪哥”的安排,又郁闷又气愤。

但命运却乖巧多变。

4

星期天下午,凉州一连来了个大官-------上校、驻蓉都航空某团的许政委。这位首长个子高、长得虎背熊腰的,但脸上却很和气,始终笑眯眯地。营部文书给他搬来椅子倒来茶水,他坐在绿树成荫的橡皮树下乘凉,营教导员陪着他喝茶。

朝旭和那些兵又在那里发疯似的打篮球,朝旭人高马大,在没有高手的情况下,打得异常凶猛,正好发泄。反正也没裁判,规则全由嘴说。许政委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看朝旭,估计是朝旭个高又打得凶猛横冲直撞的原因吧。

朝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不如一个兵的排长”却引起几个到凉州来视察的师团职大首长的巨大兴趣。

航空团的许政委过了几天又来了。这次他是陪军区的部长来的。

此刻首长们坐在营部的宽大的办公室里,谈笑风生,十分激动。因为这是关于给“航空团政委的女儿、大个子女干部、女军官找对象的事”!

营里通知说今天有大首长检查工作。让全连“整理内务、洒扫室内外卫生”迎接首长。当过兵的都晓得一有首长来都是这套路。整完室内外卫生,朝旭和雷工带着十几个兵悄没声息地进驻机房“严阵以待”迎接检查。

朝旭和兵们甚至可以听到隔壁首长们豪爽地放声大笑。他们好像在激烈地激论着什么事。

在营部会议里,大校、五十多岁的军区直工部崔部长正笑逐颜开,其它处长、干事、秘书也笑得前仰后合。许政委正讲的是他招女婿的事。

今天他向崔部长说的就是电信团的干部,就是这个营的马朝旭。

原来许政委家的“爱女”亭亭玉立、美丽、大方,还是军区女篮的队员,是中尉军官,就是个子高了点,不好找对象。许政委的女儿身高一米八以上。这和马朝旭一米九的身高,绝配!

接着他们都走出了会议室……营部书记打内线电话通报马朝旭:首长马上到机房……

朝旭立即和雷工起身站到机房门口那个磁石20门的交换机前,端正了一下军帽!朝旭比雷工高了一头,他嫌朝旭高站得离朝旭有一步开外。因为是摆设分队长,朝旭还得站在第一个。毕竟干部还是有点用处,可当作摆设。

一群校官走了过来。营长、教导员着春秋常服、戴大檐帽、扎着外腰带,在这些首长面前他们像个新兵,跑前跑后地关照着首长。这群人今天脸上都带着点神秘地微笑。朝旭却紧张的要命。因为,他们这官太大了,自己哪一句话没说好或一个举动没做好,分分秒秒就可能死的很难看。当然,朝旭没想到他们的一句话,也可能让自己的命运改变。

人还没走近,许政委那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他身边高大魁伟的人就是崔部长了。首长们一进来,看到个“电线杆”,明白了许政委说的是谁,都过来和朝旭握手。崔部长径直向朝旭走来,手向朝旭伸出来。朝旭赶紧敬礼,握手。

首长轻点下头伸出手,脸上始终带着笑意。首长的手又大又温暖,使劲晃晃朝旭的手好像是说:“加油!小伙子!”

朝旭再次感动,首长像他慈祥的爷爷。

朝旭当时并不清楚首长们的议论,过了一个多月他才听说竟有这好事。

朝旭虽然只是个摆设,但在一连的舞台大了。分队的行政管理和业务管理朝旭终于有机会可以插话了,虽然他的话还是不大有人听;朝旭开始参加支委会和连务会了,了解连队管理情况了;指导员让朝旭做共青团工作,当团支部书记了;连长让朝旭抓抓军地两用人才的事,组织连队官兵学习专业技术,讲电工学、晶体管电路基础知识、学文化知识了。

“啪哥”当了连长发现现在的兵比他当年还屌。不给他们找点正事做,个个要翻天。

原来“啪哥”刚当连长没几天就发生了一件事。有个男兵在三楼宿舍向楼下连队院墙外打望楼下走过的几个扯肚子露胯、浓妆艳抹的时髦女郎。男兵在楼上朝女郎吹口哨,女郎朝楼上送飞吻。男兵喊美女上来耍!!美女说你下来,随便你哪么耍!?男兵骚动的受不了了,你上来吗随便你哪么耍?!这几个女的真就冲着营房走来,还差点进来。一连就驻在城里,稀稀拉拉通信兵,门岗也站得松。那几个女的想进来赚钱,真进来了咋办?就是不发生啥事,也丢不起这人啊!要是营长知道了一连一年的工作就完蛋了……

“啪哥”气得想狠狠扇那兵耳巴子,关他禁闭。但他是连长不能像过去那样“土匪”了,就让分队长回去好好“伺候”了那个烂兵。

朝旭好像又回到当年在灌口二连当新兵时的样子,连长、指导员和老兵们一会儿找他做这个一会儿找他做那个。在凉州一连他当上党支部委员、宣传委员就更忙了。连队的集体活动都由朝旭集合站队、带队。干部吗,就该干这个。连队的团课、宣传墙报、军地两用课堂、书法、写作课讲座……连长也只有找他马朝旭来讲。

朝旭在教营部和一连干部战士军体拳时,百十号干部和兵,听他一人指挥和号令,真是神气。军体拳正是他上军校时的必考课目,打得标准熟练。院校的教员说这叫第一任职能力,你一亮相就要用刚劲有力的动作,把他们震住。这叫综合素质,这是学院派干部应具有的素质。

电信团年度机线调整测试工作开始了。朝旭作为摆设,责无旁贷地参加了。这是个连续三天每晚上11点到凌晨5、6点进行的中断通信线路点对点、一点对多点的机线性能测试工作。也是通信兵们最辛苦最考验专业技术的时刻。经过了这次通信线路大测试,其它技术考验都不在话下了。

晚上通宵达旦地调试机线,白天从早上到晚上朝旭也没放过想当“烈士”、“折磨”自己的机会,早上六点出操带队跑步、带领战士打扫整理营院、给营教导员最喜爱的三叶草草坪浇水、上午带队队列训练、下午军地两用人才课堂、上团课,晚上组织对饭堂进行大扫除。连续三天三夜朝旭睡了三个半小时,一天抽了两包攀西烟。虽然很累,但朝旭很喜欢这种忙碌、充实地感觉……

但真正让朝旭在一连找到比一个兵强的排长身份的价值,还是与“啪哥”激烈冲突以后的事。

连队党支部在退伍前要吸收朝旭所在分队一个兵入党,朝旭一听就觉得不对头,支部没任何人找自己通过气……怎么说朝旭也是分队长哪怕是摆设、名誉的分队长,再说自己是党小组长、支委成员、团支书呢。团员入党朝旭竟然不知道,还要不要团支部推荐了、支委会通气了?基本的入党程序都不要了吗?况且这个兵……他眼里只有“啪哥”、雷达,就没他这个“摆设”分队长。

朝旭的犟脾气上来了,反正这个兵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得罪他是这样,不得罪也是这样。也就无所谓得罪了。当然朝旭也是仗着这段时间辛苦……连长、指导员对他有了好脸色才敢这样冲动。朝旭“噔噔”地大步蹬上了二楼进了“啪哥”住的单间。嫂子从家里端来鸡汤犒劳当了连长越发牛逼的“啪哥”。

嫂子问“朝旭喝点我炖的鸡汤吧!”

朝旭赶紧说:“谢谢嫂子!”

接着朝旭就直逼“啪哥”……

“黄小兵入党的事不行!我坚决不同意!入党程序不对,没有我们团支部的意见他怎么能入党了呢。”朝旭说话很“横”。

“啪哥”不信这个一向“说不起话、懦弱”的年青干部敢跟他这么说话。他很气恼地左右看看又没旁人。“啪哥”的血流就涌到了头上,脸陡然涨红了……火冒三丈,开始拍桌子。

“马朝旭,你耍长了?你不同意算个……”连长可能觉得这话太难听打住了,朝旭知道这是在给自己面子……这在以前,早骂出来了。好在他没说这话要不朝旭怕会疯了,真要和“啪哥”打架……“啪哥”说他“还不如一个兵!”时,他就想给他打架了。

连长口气放缓了耐着性子问“你为啥不同意……他哪得罪你了……”

朝旭早急红了眼……“他没得罪我。我就是不同意!我作为分队长、支委我就是不同意!我觉得他不够格……”

“你为啥觉得人家不合格,就因为你是分队长……哼!你不同意没关系,你就一票!你说了不算!”“啪哥”脸红筋胀地说。

朝旭也开始拍桌子了,看看谁比谁拍地响:“我不管我就不同意!随便你怎么说……不要以为你是连长就可以一手遮天……”

朝旭到一连一年了,兵们都说院校里出来的干部在凉州“混不起走”,干不到一年就得被撵走。谁都可以说朝旭“不如一个兵!”自己窝囊一年了……今天就要冲动一次。最多把我发配到美施去吗?我求之不得呢!?既然是个死,不如死的“梆硬”!

嫂子从没看过他俩这样斗鸡似地恶狠狠地,一个个青筋暴露、红着眼、声壮如牛……。“啪哥”哪里想到在一连还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

嫂子也急了说:“啪兄!你对别个那么凶干吗?俩兄弟不能好生说话吗?!”

朝旭看“啪哥”眼睛搜索那烟灰缸了几次,可能考虑到这不是自己家,朝旭也不是他老婆,不好发淫威。朝旭看着“啪哥”气得嘴唇发抖的样子……心里有了几分得意……

其实“啪哥”真要给黄小兵入党,朝旭也没多大意见,他就是想跟“啪哥”拗一下。

朝旭凭生头一次觉得太解气了,脸上掠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得意、一丝微笑,最后还不忘给了老陈一个睥睨的眼神,拧身离去,心里“美死了”。

朝旭在一群大校首长走了一个多月后,航空团开出的商调函,到了军区直属工作部。又过了一个多月,直属工作部调马朝旭到航空团的命令到了,干部股电话通知营里,让朝旭先到蓉都机关干部股拿调动的手续,再去报到。

航空团就在美丽的蓉都郊区鸡鸣山,离鸡鸣山不足四公里就是蓉都军区总医院。在总医院有一个最令朝旭心动、像黄莺鸟儿般玲珑乖巧的美丽女孩。她就是窦芽儿。这简直就是一种惊喜!这不但能让他和窦芽儿生活在一个城市、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呼吸,还能在一想起她的时候骑车子去看她。难道世界上还有如此巧的事情吗?这会不会是么机缘巧合呢?!朝旭的心潮难平。

“啪哥”晓得这诱惑任谁都挡不住的,能进省城工作,那是这里所有官兵的愿望。那是大都市是军区首长和机关的驻地,和这可不一样。

连长“啪哥”让司务长“给马分队长解决七十元钱,给他饯行!大家一起吃顿饭!我有事来不了……有机会蓉都见吧……”

朝旭很认真地说,“后会有期!”

5

带着调动手续,朝旭坐着当年灌口连队战友韩平的212吉普车驶出蓉都市中心,当看到了一片开阔地时就到了鸡鸣山机场。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有铁丝网围成的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有几头牛和羊悠闲地吃着青草,远远的墨色的机库和几架军绿色的运输飞机停在地平线上,两条平坦宽阔的机场跑道向北延伸看不到尽头……

韩平告诉朝旭:“机场尽头再向北不远的地方就是蓉都军区总医院。”朝旭牢牢记住了这句话,能再见到窦芽儿,是做梦才能实现的。如今,她却好似在他眼前了。

朝旭到干部服交了行政、组织、供给关系,干部股干事说你到警卫连报道。

刚出干部股朝旭碰到一个身材匀称、精精神神、白白净净、五官端正、额头饱满,透着灵气的少尉军官。他笑着问朝旭:“是不是去警卫连?”

朝旭忙说:“是!”

少尉热情地帮朝旭提起行李说:“走!我们一块!”少尉就是警卫连的警卫排长王立,他比朝旭早到警卫连一年,是个老排长了。

王立带朝旭到警卫连见了苕指导员。指导员叫苕国化,他个子不高脸白白的,有点像戏里唱白脸的角色,白得有点病态。王排长和其它老兵私下都喊他苕货。蓉都话苕货的意思就是不值钱的红苕货。怎么会这样叫苕指导员呢?朝旭想。

到了团里朝旭才知道,远不是在电信团时听说的政委招女婿的事。其实就是政委关心几个女干部的婚姻大事的事。航空团刚成立,缺干部,政委想法调来一些年轻干部,捎带给“老大难”女干部介绍对象。朝旭心里却装着窦芽儿,没有一刻放下。他要等她,直到死了心。

1995年底,朝旭被抽到航空团新兵连当排长。

在蓉都鸡鸣山机场向北起飞的地方,有一位身穿洁白的护士服,领口处钉辍有文职干部专业标志的女军官,她就是窦芽儿。她和朝旭都来自他们当兵时的灌口二连,两人先后考上军校离开二连,辗转千里,三年一千个日日夜夜,朝旭以为永远不会再相见了。谁知命运却让他们再次交际。

在要去新兵连训兵前,朝旭约警卫连的另一位刚毕业的排长蔡排长一块去总医院看窦芽儿。终于和她真真切切的再见面了,而不是在梦中相遇,朝旭的心河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次见面,她在上班。在灯光昏暗的急救观察室,朝旭看到窗台有一颗开着嫩黄色花瓣的兰花,嗅着那幽幽袭来的暗香,窦芽儿一袭洁白的护士服,飘然而至,对朝旭他们温莞地一笑。

朝旭冲她没头没脑地说:“你们这的病人都是快要死的人吧,到处都是心电观察仪和急救设备?”

窦芽儿甜甜地微笑着……接着告别,又是一个甜甜地笑,轻轻地转身离去,如一树玲珑娇俏的银杏叶儿,总是随着季节的变换,来去匆匆。

还没出总医院门,蔡排长就没出息地向朝旭问个不停。他问“能不能给我介绍下你这位女战友!”

朝旭说:“滚滚滚!喜欢她的老子都不知排到第四还是第五?!”

蔡排长长得比朝旭阳光帅气洋气的多!朝旭家八代农民,现在当了军官,根子里还是土气。

但凡见过窦芽儿的年轻男子,没有不为她甜美的微笑心醉的。

新兵连训练快结束时,警卫连代理排长——专业军士苏豫皖大呼小叫地在电话中喊:“快回来!你的美女战友来看你来了?还是你的老乡呢!”

放下电话,朝旭初时惊心后又漫不经心:“还以为是窦芽儿来看我来了!”窦芽儿是标准的蓉都人,身材娇小可人,但却不是他的老乡。

摘下系在腰上的武装带,朝旭穿着马裤呢87式冬常服,肩扛少尉军衔从新兵连回到了警卫连。这段时间,朝旭常常带一百多号人出操,像当年朝旭在新兵营一样,呼号声地动山摇,很威风。

朝旭大老远就听到苏龙和一群兵在寝室里大声喧哗,一进门其它兵都认识就多了个戴着“火车跑道”两根杠的专业军士长不认识。“火车跑道”穿着87式涤卡布常服满脸谄媚地笑着望着朝旭,一看就像个天生的马屁精。

朝旭笑眯眯地打量着“火车跑道”,他瘦瘦的、一米七的身高,长着张狐狸似的瘦长脸、一双眼细长,笑起来就像是在挤眉弄眼似的,倒是像喜剧演员周星野,可咋看咋就不像个好人呢?!

朝旭问:“兄台从何处来!”

他说:“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朝旭大笑:“君可讲人话!”

他说:“俺姓李名军,从豫州许昌入伍,刚从重庆通信团调到警卫连有线排,学的是程控交换机安装调试及线路铺设专业。”

李军和朝旭学的都是通信专业。朝旭是从军事院校毕业,毕业是军官。李军是从士官学校毕业,毕业是专业军士。一个是官,一个是兵。军官和士兵,在军营有着不一样的待遇、前途和命运。

李军说他从南省调到蓉都航空团因为他找了个在蓉都当老师的女朋友。

朝旭说不好调吧!他说不难还压低声音说他表哥是总参兵员部的,他跟直工部军务处的王处长、军务部的赵参谋都很熟。

这娃说话牛哄哄、还不靠谱,是个屌兵肯定的了。有这么大关系还是个志愿兵?!团里有很多像朝旭一样的年青干部不好找对象,他一个志愿兵,找到一个历史系的本科生,还在省城里教书,咋这么大本事呢?!

他调过来肯定是为了离家近,怕是三天两头想往外跑。这种家门口兵最不好管。准他们假违反条令条例,不准他们吧家就在城里,天天找你“磨假”,很恼火!这小子肯定是有点关系否则调不到这来。他张口闭口就是有什么关系,哪里把部队的条令条例和纪律放在眼里了?他有这种想法就不该调到这来。他不给连队找麻烦才怪!!

李军比朝旭小一岁,晚一年兵,又是老乡,走近了许多。朝旭越来越发现李军身上有很多他没有的东西。这东西是什么,朝旭也说不清楚。

新兵连结束,朝旭回到了警卫连。

那天,朝旭正带警卫连的新兵用大剪子修整警卫连周边的灌木。一个个子不高但精干的上尉似是顺路走过警卫连。他看到朝旭,便走到朝旭身边笑着对朝旭说:”我是政治处的孟股长,叫孟东临。你是警卫连的排长,姓马吧……“朝旭赶快说:是。股长对于朝旭来说是官大三级呢!中间差着副连、正连职呢!

孟股长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但五官却长得特别精致有生气,脸上还有点络腮胡子,给人一种特别精明能干的感觉,说话特别和气:”小马想不想到机关锻炼锻炼?主要是写写材料,只要坐得住就行!”孟股长说。

朝旭想都没想就说“好!”

“那行!我给主任说下,再给你们连队打个招呼先借调一下,以后看你的命令能不能下到机关!”孟股长满意地说。

朝旭又是敬礼又是点头哈腰地说:“好的!首长!一切听你安排!”

孟股长是听政治处余主任说警卫连有个高个排长爱写稿子,经常找宣传股的报道员小赵投稿、写稿,好像还有一篇稿子发表,主任让孟股长找这个人了解下……机关正缺一个写材料的干事。

朝旭同孟股长说话感觉那么舒心,听他说话心里就像被电熨斗熨过一样无处不舒服。这领导说话可真有水平,可不像陈“啪哥”一句话能“打”死人。

第三天朝旭就到了政治处组织股上班了,真正是坐机关办公室了啊。这让朝旭高兴得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组织股三张办公桌并排拼在一起,有两个文件柜,航空团最重要的“文山会海”似的文件都在这了。组织股是全团所有部门中对文字要求最高的一个部门。在更高一级的军师的机关,这个部门叫组织部,被细分成秘书科、党办、群工办等,首长的专职秘书也是在这个部门。

半年后孟股长高升了,机关改换了门庭,新来了周主任和张股长,笨拙的朝旭这才渡过困厄,时来运转,在组织股的藤椅上坐稳了。

在机关上下班挺有规律,晚上下班单身汉朝旭要么在寝室里看书,要么在自己开垦的菜地里翻地施肥,刚开始他报了地方的汉语言文学自考本科读,刚看了一小半《训诂学》就觉得苦涩难懂,硬是读不进学,后来改读《工商企业管理》专业本科读,这个不难,坚持读下去了。

李军总是在工作日晚饭后来找朝旭瞎聊一通。一说起连队的事,李军就是抱怨的连队的管理,不近人情,请个假就跟“割他们肉”一样。可一到周末,这家伙就没找过他了。肯定是回城里陪“老婆”了。朝旭觉得是李军没对,他怎么能老是回家。对这种兵,警卫连的魏连长和苕指导员肯定很头痛。

果然有一天,李军在周五的晚上跑到组织股来找朝旭,他脸被憋得通红、一副死乞百赖的样子。

朝旭问他:“今天咋了?没回城里?”

李军一开始就爆粗口骂连长老魏:“给他送礼他不要,杨副团长签字同意我休长假,他也不认,真是个瓜货、假正经。他敢整我!他不想当连长了!”

李军口气很冲也很大,连长似是他的仇人,他要收拾连长。

6

朝旭仔细问过事情的原委后,脸色也变了。他没想到这个李军不是只想双休日回家休息,他还想几个月、半年、一年的请假不来上班。问他休假这么长时间究竟想干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有事要处理!”。

朝旭说“你有啥屁事要处理啊?我们家都不在本地!你就谈个女朋友在城里,连里睁只眼闭只眼让你回去休双休很够意思了。这都是违反条令条例的事!你还想休长假不上班,你当部队是啥地方,想来就来啊!换了我你怕连双休都休不成!这不愿老魏,他当连长,不准你假,人家没错!”

朝旭直纳闷李军怎么不骂“苕货”指导员呢。

李军老大不服气,气鼓鼓地坐在藤椅上气得要疯了似的。整个就是个“孬”兵样,无理横三分。

朝旭说,“我与老魏训新兵在一块呆了几个月。这个人做事认真,人也很正直。我了解他。你和魏连长积怨太深了。要不我打个电话把他请到办公室,你好生给人家解释解释。人家毕竟是连长,也有难处!”

说起老魏,朝旭想到了自己在新兵连训兵的事。别的连队干部包括排长都不会在新兵五公里越野训练时,跟着兵们一块跑,都是站在旁边凶神似地拿着外腰皮带盯着新兵,时不时还拿腰带吓唬新兵。可老魏硬是不管其它干部跑不跑,他都带头跟着新兵把五公里跑完。

别的干部,新兵给送点土特产、烟酒啊什么的就笑纳了。可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老魏收过谁的礼物。

气鼓鼓地李军半晌才说:“好吧!见见这个魏瓜儿!这个人真是瓜,他都不想想,杨副团长都批了我长假。我跟杨团长啥关系?他敢为难我,他还想在航空团混不?你晓得杨副团长咋说他的?他也说老魏是个傻儿不识抬举……嘿嘿!”李军得意地笑了……

朝旭腾地一下子火起来了,他实在无法忍住自己的老乡对老魏这样一个正直的干部,一个标兵连队的连长如此唾骂!

“你给我闭嘴!你再这样说老魏,给我滚出去!老子不是你老乡了,以后你别再找我了!……”朝旭目眦尽裂,像一头暴躁的狮子。

李军立即偃旗息鼓,不说话了。

“你小子,就是个屌兵、孬兵!你锤子不服气!你记着你是个兵!你请长假回去哪是想回去陪老婆,听说你小子在外面哪个公司上班,还接了什么通信工程干,在外面赚钱,有没有?有人看到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朝旭冲李军吼道。

“哪啊?我就是给人家帮帮忙?哪里是上班啊?”李军红着脸争辩道。

朝旭也不搭他茬接着说:“我晓得你和杨副团长关系!还不是你老婆许漫帮人家孩子免费补课。人家关照你,批的你的假。这都是你给我说过的。不是你老婆你能请得到长假!我不好说首长咋了。但人家老魏肯定没错,人家是对的。你学过《纪律条令》吧?哪一条准你周周回城里过双休?哪一条准你拿着工资不上班?”

李军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地吼道:“我们还是老乡不是?你帮着他说话?团里也不是我一个人请长假、在外面找事干?你瞎正经啥!我不找点事,我当几年兵转业到地方还是个兵!不像你们干部能当连长、营长、团长转业回去还是公务员!连我老丈人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他看不起我是个兵!我就不信我就只能当个兵!……你可想过我们一个兵的委屈!我们现在不找点后路,以后咋活?”

朝旭半晌不语。

好一会。朝旭说:“你的难处,我理解!再过几年你反正就要转业了。想找条后路,想早点适应地方。这我也理解。但你想这是部队,不能想来就来!你即使有副团长这个关系,也不要太猖狂。人家老魏把警卫连带成标兵连队不容易!人家按条令条例带兵没错,像你这样都休长假,不上班,人家咋带兵?至少,黑白不能颠倒吗?你不能这样骂老魏!你要人家理解你,你也要理解下别人,收敛下你无法无天的做派,钱可以晚几年赚,先把兵当好嘛!”

李军虽理屈但还是一副骄慢地样子小声嘀咕道:再过几年赚钱就晚了……”

组织股办公室里一下子静下来了。

好一会,朝旭抓起了桌上的座机,打给警卫连魏连长。

魏连长来了,朝旭忙让座倒茶。一边用眼色示意李军跟连长沟通下。

但两人沟通的却并不好。李军脖子一梗,没说两句就跟魏连长顶起来了。这家伙,还是自恃有副团长撑腰,不把魏连长放在眼里。

为了不让魏连长难堪,朝旭两次打断了李军的话,还是话不投机,朝旭送魏连长回连里了。在路上朝旭给魏连长说了好多话。魏连长没说李军什么。理在那摆着呢。朝旭带过兵,非常了解魏连长的难处。朝旭也不知怎么给老魏说。人家有副团长罩着呢?真得罪副团长咋办?老魏说他知道副团长在关照李军。他也很头疼,很为难。

李军在团里工作三天两头往城里跑,长假短假地连着请,警卫连拿他没办法。李军双休日打电话喊朝旭到城里他老婆的学校家里玩。李军和老婆住的是学校分给老师的宿舍,两室一厅,两个老师各住一间,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李军和许漫两人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书桌、衣橱和一些生活物品。这些都是许漫的,而李军什么也没有。他只是一个专业军士,一个兵。

对那位叫窦芽儿的战友,朝旭从战友只言片语里知道她正和翻译官约会,最后听说和军区联勤机关的一位纪检干事好上了。她说她最喜欢看他打篮球的样子,矫健潇洒。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和女战友去航空团看同事的老公时在饭桌上讲的。

朝旭在饭桌上备受花落它家的煎熬滋味,大家说的话都听不清楚,心里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又何苦来招惹我,您可知我心如煮。”

朝旭26岁时,高个子的“女孩”江英走进了他的生活。介绍人只给了朝旭一个BP机号码,让他自己去联系。休息日,朝旭给高个子“女孩”打了电话。她约他在她工作的清泉公园见面。

江英师范本科毕业后分到了公园工作。朝旭穿着日常外出的行头“军便装”,上身深色花格子体恤,下身87式夏装军裤,空着手一路迤逦而来,打了传呼,在公园里的酒店门口见到了这女孩。刚见一面,朝旭并没有什么感觉,觉得她并不算漂亮,很普通,只是个子高有一米七。

俩人认识后,江英说她第一眼也没看上他。他长得太普通了,上身穿一件丝光格子黑色体恤,下身军裤,要多丑有多丑。

朝旭说你没看上我,又为什么见了面又跟着我到我战友家里去呢?她说只是跟着看看罢了。

接着朝旭和江英彼此的战友、同学和朋友都相识了,就有人撺掇该结婚了。谈了不到一年的朋友,似乎是定下来了。

“是啊,结婚了自己就可能从二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搬出来,分到临时来队住房的一间半房子,虽然那是一套不足十四平方的房子,但却有自己的厨房和很方便的公共卫生间。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朝旭想。

掂量了掂量,结婚似是水到渠成的事,好像找不出不结婚的理由。

俩人去办了证,走出民政局大门,朝旭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腿轻飘飘的走不动路。

朝旭说:“坐会吧,我走不动路了。”

朝旭此时只想大哭一场。他想到了窦芽儿,而窦芽儿却已嫁作他人妇。她在他的生活里,就像那浮云,时隐时现,挥之不去,驱之不离,怕是他一生的祸害。

结婚半年多,一天晚上,新婚燕尔的两口子,早早睡下……。朝旭酣然入睡,梦到一个庙里的出家人抱着一个婴儿在四处寻找孩子的亲人……第二天江英怀上了……

所以说,朝旭和江英的孩子马小果是菩萨送来的。这孩子真是这么来的。

新年伊始,政治处周主任要把朝旭这一批四个年青干事全部下到连队任职锻炼。四个干事有三个代理指导员,只有宣传股的干事郭保全下去代了副指导员。对于郭保全来说,下连当个副职没实权、说话算不了数,更出不了成绩,在连队天天同一帮兵打交道,哪有机关呆着轻松舒服。虽然郭保全能写会画但不善言辞,没有得到主任的认可……。

朝旭当干部以来,只当过一年多排长,这一下到连队就当一名指导员、一个连队的政治主官,要管五六十个干部战士,心里很没底气。

李军在外面打着工,过不了一二个月他会开个夏力两厢车来团里骚扰下朝旭,净说些朝旭不信的话,说什么这车是他自己的,他当了经理,工资八千。车都买得起,他真不得了了。

刚到汽管连一二个月大家对马指导员的脾气没摸到,指导员也对汽管连的内部管理情况不清楚,大家对他都很客气很热情。朝旭的日子还比校好过。

连长是王立就是朝旭刚调到团里在机关接自己到警卫连的干部。他是欢迎朝旭来的,朝旭来了可以帮他值班,他好回家。

汽管连就是汽车管理连,是个正连职编制,有两个修理班、一个汽车排,有五六十个人。连里有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副指导员、排长、司务长,这都是干部,管的都是司机和汽车修理工。这个汽管连也像航空团其它单位一样,志愿兵多,大都是十几年的兵。有三四个兵龄比连长、指导员还长,年龄也比他们大。

工作日的一天,早上刚出完操,排长李跃进找马指导员请假说有点急事外出一下,马指导员也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李排长刚走,王连长铁青着脸走过来说“老马你不要准李跃进的假,还是上班时间他请什么假?他请假你不要管让他找我!”。

朝旭觉得有点没对,怎么就不让我管了啊!我也是一所之长啊!连长、指导员同为连队首长啊。条令规定的啊!指导员还是管干部的,没错啊!难道他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在所里专权、专横、霸蛮。连里的干部和兵都怕他。朝旭和老王虽然在警卫连和新兵连一起共过事,但觉得他平常说话做事太精明,自己人拙口笨和他的风格太不一样,没有深交,也谈不上了解。从机关下连之前,有人对他说过,你要提防着老王,他可不好对付,太精了!

朝旭没想太多,他想自己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拆台的,连长和指导员都是想把连队建设好,把兵带好。我以诚心对人,总不至于遭人误会吧。

晚上,熄灯号吹响起时,李跃进笑嘻嘻地找到指导员说:“晚上和大家一起请你吃个饭!给你接个风!”

连队干部一起到外面吃团结饭,也不是第一次,刚到汽管连朝旭就同老王他们去过几次。但这次吃饭老王正好不在。一块去吃饭的还有副连长、司务长和代理修理排长,有五个人。

五个人一起吃的是汽管连后面的鬼饮食,吃串串香喝啤酒。席间李排长对朝旭热情的有点谄媚。酒过三巡,大家脸都点红了。他说:“马指导!大家都盼着新指导员来!王连长这人太不地道了,在咱们连一手遮天、一人手说了算!你来了这么多天,大家都看出来了。他欺生,新指导员来了他还霸占着连里的一支笔签字‘经济大权。指导员批假的权利都不给。很多干部和老志愿兵都被他欺负过,看不惯、不服气,大家都想在你领导下收拾他、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别想再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指导员,我挺你!”

朝旭听着感到背后一阵阵冷汗沁出……

朝旭想到过汽管连不会那么平静,但没想到过却如此暗潮涌动,想不到表面上风光的一连之长王立,背后却有人如此地反对他。他隐隐约约感到李跃进和所里那么多老志愿兵们的可怕,今天他们能找到自己想联合起来对付老王,明天他们就能这样对付自己。怎么说也不该采用这种“拉帮结派的”方法来对付自己的连长啊!

朝旭勉强应付着,只说喝酒喝酒……

老王一直在基层带兵从排长干到副连、正连,确实有管理经验。他的管理以“铁血”手段著称,在团里颇有些小名气。团里干部们都知道他连队的兵和干部都怕他,他整人不择手段,往“死”里整人。但管理方法未免简单粗暴了。他骂兵、骂志愿兵、管干部有时像老子骂儿子,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感觉。有个贵州二年兵,平常笨头笨脑的,那次老王喊他去炊事班端饭菜给他来队的老婆吃,动作慢了几分钟,被他一顿喝骂,罚他上下楼梯一百遍,五六十阶的楼梯,那个傻兵硬是吓得来回跑一百遍,人跑得腿抽筋,都不敢停下。

老王说他是军事干部,讲道理都是你们政工干部的事。不听话我骂是轻的了,等我收拾人的时候,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排长李跃进军校毕业刚下连,还戴着学员牌子,就把老家的女同学、女朋友带到了部队驻地,租了城郊的房子住,三天两头的请假出去陪他女朋友过夜。说是看女朋友,谁知道干吗去了。

这家伙没把心思全用在工作上。他请假说是陪女朋友多半是忙着请吃饭、喝酒、打牌了,忙着拉领导、拉老乡关系,做得太过了,连深谙此道的老王也看不惯,批评了他两句。李排长就不舒服了。两人有了嫌隙,王立就不批准他外出。偏偏所里有十几个老志愿兵,有三四个老婆也是在驻地不远,一到双休就想请假出去。老王就拿这个说事,平常老实听话、顺着老王的,老王就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回家。不老实的,他就是不批假,再“磨”也不行。你胆敢外出,老王就拿报团里、给处分和关禁闭威胁他们。有些志愿兵被整治了心里就有怨气,憋着,忍着,时不时冒泡,在背后说老王坏话。

朝旭找李跃进谈心,好言好语相劝:“明知道你没结婚,眼睁睁地看你经常夜不归营,违犯部队的条令条例,那怎么能行!毕竟是新干部要注意影响,被团领导知道了,对你对连里都有影响。”

李跃进听了这些,似是懂了些。没过一个星期就与个儿不高、长相还说得过去的女同学拿了结婚证回来。拿了结婚证的当天他就举着证要请假回家看老婆。朝旭说不出不准的话,放他回去了。可这下李跃进像是找到了回家的理由,一周能三四天晚上回去,休息天就更不用说了,就更该回家了。有时正课时间也请假,说他家里有事。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家很近,有事就给我打传呼。真不知这个刚毕业的新干部天天都在想啥呢,工作倒成副业了。

朝旭和老王找李跃进谈心。朝旭拿捏说话的轻重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李排长!你刚下连队!在部队的路还很长……希望你能把心思多用在工作上、一心扑在工作上……”朝旭就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李跃进一脸不屑。他说:“我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谁都有私事,我做不到,你们也做不到。没人能做得到!”

头一次被下属抢白,朝旭完全没想到,一个刚毕业的排长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一下空了、头懵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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