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一个孤独而绝望的灵魂

2016-07-12 17:57丨小
遵义 2016年24期
关键词:老舍

■丨小 米

老舍:一个孤独而绝望的灵魂

■丨小 米

老舍说,“文艺绝不是我的浮桥,而是我的生命”。

今年的8月24日,已是老舍先生离去的五十个年头。

这白驹过隙的五十年,是重建的五十年,如果老舍先生能再看今天这个世界和社会,是否会感叹人间沧桑。不过再设身处地,按老舍的性格,在政治时局阴霾遮蔽整个天空,再加上人心叵测、世情险恶,精神上的幻灭与打击正日益加重的那个时代,是断不会忍下眼前的苟且,绝望与悲伤成为了他人生最大的底色。

最终在1966年的8月24日的一个清晨,老舍告别了妻子胡洁青,自沉了太平湖,从此离开了家,离开了当时那个让他幻灭的世界。

如今太平湖早已被填平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每天上面呼啸试过的是环形北京二环的地铁回库车。而在他投湖的地方,没有任何石碑或者纪念牌,就像老舍的离去,早已和这个世界无关,随时间的推移慢慢消散。

皇城根下苦孩子

1899年2月3日,老舍就出生在一个穷旗兵家中。刚出生时,母亲就昏死过去,多亏已经出嫁的大姐及时赶到,把他揣在怀里,才没被冻死,那一年是光绪24年,狗年,姑母给他取了个外号,“小狗尾巴”,父亲姓舒名永寿,因临近春节,便给小儿子取名舒庆春。

老舍后来说:“我的父亲是堂堂正正的旗兵,负有保卫皇城的重任,每月才不过三两银子,里面还每每掺着两小块假的。”大清入关200多年,到了他出生时候,已是国运颓废,下层旗兵多已沦为赤贫之家。老舍就出生于这样的家庭中,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母亲生他时已经41岁,父亲的钱粮只够勉强生存,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他父亲死在南长街的一家粮店里,是舅舅家的二哥回来报的信。舅舅家的二哥也是旗兵,他败下阵来,路过那家粮店,进去找水喝,正巧遇见了老舍的父亲。攻打正阳门的八国联军的烧夷弹把老舍父亲身上的火药打燃,全身被烧肿,他自己爬到这个粮店等死。二哥见他的时候,他已不能说话,遍身焦黑,只把一双因脚肿而脱下的布袜子交给了二哥。后来父亲的衣冠冢中埋葬的就是这双袜子,这时老舍不足两岁。

老舍在《我的母亲》中写道:“皇上跑了,丈夫死了,鬼子来了,满城的血光火焰,可是母亲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饥荒中,保护着儿女。”

父亲死后,养家的重担都压在母亲身上,她靠为别人洗衣服换取微薄的收入。在小说《月牙儿》中,老舍有这样的描写:“那些臭袜子,硬牛皮似的,都是买卖地的伙计们送来的。妈妈洗完这些牛皮就吃不下去饭……妈妈的手起了层鳞,叫她给搓搓背顶解痒痒了。可是我不敢常劳动她,她的手是洗粗了的。她瘦,被臭袜子熏得常不吃饭。”这些都是真实的写照。

彼时老房子已经残破不堪,到了三伏天,夜里下雨,全家只能在屋里坐到天亮,害怕被坍塌的房子埋起来。冬天则八面透风,白天连水都会冻在缸里。至于吃,一天通常只有两顿饭。老舍后来在《勤俭持家》一文中提道:“像我家,夏天佐饭的‘菜’往往是盐拌小葱,冬天是腌白菜帮子,放点辣椒油。”辛苦一年,才勉强吃上一顿饺子。老舍没有玩具,只有撕棉花玩。小说《牛天赐传》中,少年牛天赐的玩具也是棉花。

老舍的一家,祖辈都是文盲,到他这一辈,哥哥姐姐也从没念过书。一个很偶然机会,他受善人刘寿绵的资助上了私塾和小学,随后又考上了中学和北京师范学校。嫂子卖了两个结婚时的箱子才凑齐了10元钱的入学保证金。6年后,不满19岁的老舍从师范学校毕业,被派到方家胡同小学当校长。

在中国近代作家群体中,老舍是少有的穷人出身,且生活在他周围并与之来往的,也多是在贫困中挣扎的毫无希望的下层百姓。对贫穷的刺痛感,是他体验世界的起点,影响了他一生的创作。在晚年创作的《神拳•后记》中老舍说:“在精神上,我是个抑郁寡欢的孩子,因为我刚一懂事便知道了愁吃愁喝。”“有谁从小康之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歧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鲁迅在《呐喊》自序中的话,用于老舍则意味着更多复杂的情感。他不仅见识了世人的真面目,也体会到了满民族的衰落与歧视。

老舍“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死在北京,他写了一辈子北京,老舍和北京分不开,没有北京,就没有老舍。”在他的许多作品中,我们之所以能够见到那些大杂院、四合院、胡同、大宅门、公子哥、少爷、小姐、妓女、贫民、市侩等等栩栩如生的影子,就是他在少年时代所耳濡目染留下的深刻印象。

人民艺术家

老舍1924年便赴英国伦敦大学亚非学院任讲师,老舍写作的师傅,就是英国作家狄更斯。第一部《老张》,便是仿照狄更斯的小说《匹克威克外传》。这部小说与其说是创作,不如说“玩票儿”的成分更大。然后是《赵子曰》。这两部小说都是他在国内当教师和教育官员时的所见所闻。随后,他又怀着对“国民性”的思考与忧虑,写下了《二马》。老舍最初的文学尝试都取得了较大影响,张爱玲就曾说,她是看着《二马》长大的。

老舍在从美国归来不久,就率先成功创作出反映北京新变化歌颂新时代的话剧《龙须沟》,因而受到毛泽东等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并获得了“人民艺术家”的称号。1956年至1957年,发表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茶馆》。正如曹禺先生所说,它是“中国戏剧史上空前的范例”。 暌违五十年,老舍先生的话剧《茶馆》仍在北京人艺的舞台上当做经典代表作演绎至今。

老舍发自内心地热爱新政府、新社会。他看到身边的底层人民翻身过上了好生活,“祥子”们不再沦为“走兽”,“小福子”们也不再为生存而出卖肉体。生活虽然依旧困苦,但毕竟充满了希望。他的归属感代表了当时很多知识分子共同的心态。

在“狂喜”之中,老舍开始全身心地以他的才华服务于新中国。回国投入新时代后,他总共写了40个剧本,两部长篇小说,以及大量的散文和诗歌。此时,对老舍而言,写作已经不再源于自身的兴趣和快乐,而是被不断燃烧的政治热情所推动。他一次次地说:“政治热情是必不可少的推动力量”;“政治热情使我们欲罢不能地前进”;“政治热情是文艺创作最大的鼓舞力量,我们必须时刻关心国事,用我们的笔配合祖国建设日新月异的进步与发展”。

或是出于真心,或是碍于当时形势,老舍写了那么多个歌功颂德的作品,应是当时新时代的“创作标兵”,但即便如此,老舍还是被时代洪流打倒在地,那些文字陡然变成他的罪状。事后,老舍谈到“我承受不了这个事。”也许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茶馆》剧中有一句台词,来自常四爷,“我爱咱的国,可谁爱我啊”,老舍为了跟上当时的时代做出了多少努力,但似乎矛盾了自己,也矛盾了热爱文学的那颗心。

他曾自述:“我是文艺界中的一名小卒,十几年来日日操练在书桌上与小凳之间,笔是枪,把热血洒在纸上。可以自傲的地方,只是我的勤苦﹔小卒心中没有大将的韬略,可是小卒该做的一切,我确是做到了。

文庙一劫

1966年8月23日在北京文庙的遭遇,骤然轰塌了老舍的整个世界。他的尊严,他的信念,乃至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都遭受了前所未有过的考验与摧毁。在一群红卫兵的押解下,他和二十多位作家艺术家,被拉到国子监街文庙大院里,让他们在大成门前的空地上,时而下跪,时而围着燃烧的戏装和书堆跳“牛鬼蛇神舞”。

文庙,本是读书人视为神圣的殿堂,但就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间,那些质问,那些辱骂,那些毒打,还有更多所无法相信像野兽一般的对待,就像给老舍脖子上戴的那块黑牌子一样,打在了老舍身上,也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苍老的生命之上。

突然想起王小波在《知识分子的不幸》中提到的一段话,“我也有一个问题,是这样的:什么是知识分子最害怕的事?而且我也有答案,自以为经得起全球知识分子的质疑,那就是知识分子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所谓不理智的年代,就是伽利略低头认罪,承认地球不转的年代,也是拉瓦锡上断头台的年代;是茨威格服毒自杀的年代,也是老舍跳进太平湖的年代。我认为,知识分子的长处只是会以理服人,假如不讲理,他就没有长处,只有短处,活着没意思,不如死掉。”

我们不知道老舍最后是出于怎样绝望的心情走向太平湖,只知道在他走出家门时,他手里拿着一副手杖,还有一卷亲自抄写的毛泽东那首著名诗词《咏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至此,老舍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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