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至高无上(下)

2016-09-21 00:32游玉云
东方剑 2016年7期
关键词:太和救灾战友

◆ 游玉云

人民至高无上(下)

◆ 游玉云

十六

一个农民顺手牵了一匹无主的马,占为己有。不料这匹马突然浑身发热,呼吸困难,不久便死去了。这个农民不知马得什么病死的,就草草埋了。后来这个农民感染上了病马所患的疾症。

晨雾缥缈,炊烟袅袅,一片宁静。我们冲进靠山坡的村庄,包围了那户农民家。不少村民以惊异的眼光注视我们这些身着防化服装的军人,有些胆大的村民还问这问那。我们劝他们赶快回家,不要在此随便走动。

上午9时许,政治助理员带着医疗队一位姓高的医生来了。他们戴着防毒面具,费力地打着手势,指挥全面消毒。我跑到每个战友面前,拍着他们的防护头盔:“分两组行动,背枪的警戒村庄,背喷药器的立刻分头进行彻底消毒!”

战友们背着喷药消毒枪对着残墙断壁喷射烟雾。这个村庄虽然不富,却也有五六家砖墙水泥楼房。大概这些楼房是农民汗水浇起来的,所以仅有两家楼房倒塌,其余几家楼房依然醒目地立着。顾金富带着3人,来到这些楼房前,端起消毒枪就喷射,烟雾弥漫。高医生跑来指手画脚:“消毒不彻底,要向上喷射。”顾金富按照指点,把3支喷枪胶管和两根发烟胶管连接起来,改装成了十多米长的“新式”喷射武器,对着楼房顶端猛烈喷射。

5个小时的人造烟幕,使全村暴露部位盖上了一层消毒液。残留的死角,亟需及时补上消毒液。残墙断壁下的角落里,使用喷射枪消毒等于高射机枪打苍蝇,无济于事。我们放下喷射枪,改用脸盆、木桶和罐子盛上消毒液浇洒,一盆盆、一桶桶、一罐罐的消毒液泼向各个角落。3个小时的“阵雨”,死角消灭了。我们感到浑身疲乏,战友们帮我们脱下防化服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惊叫道:“哎哟,烧伤了!”我们的裤腿和袖口全被消毒液烧坏了,脸和手、脚和腿脱掉了一层皮,粉红的嫩肉裸露出来,令人不忍正视。

傍晚,一位中年农民拉着高医生:“同志,村东张大汉家的病马埋在村后的土岗上,你们快去看看,要不要消毒?”“啊,必须马上深埋!”高医生急切地叫道。他转身找助理员,动员我们连续战斗。可是助理员不知何时已走了。他忙拉住顾金富:“快组织人到村后去!”顾金富努了努嘴:“这事要由队长下命令。”高医生转而拉住我:“死马埋在村后,你们赶快帮助深埋好吗?”“深埋?怎么深埋?”我不解地问。高医生不作解释,拉着我们奔到村后的土岗上,随后急促地说:“快挖开死马土丘,再重新挖一个深坑埋死马。”

我们挖开不足一米深的土坑,里面躺着那匹病死的马。高医生利索地闪到一旁:“当心!危险!”“危险?你怕危险,别人不怕危险?”我有意逗他,“不要做说话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怎么深埋,快给咱做个示范吧。”高医生脸一沉:“我专门指导别人干活,从不自己动手,尤其面对这种事情,我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快干吧!”我顶了他一句:“多亏你的指导,弄得我们手脚红得发紫了。”高医生嘴上说:“好了,不要磨嘴皮,示范就示范,没啥了不起的!”但是脚步没有往前迈,而是慢慢地往后退。顾金富忍不住笑了:“大家快挖深坑,我来示范。”

战友们挥镐舞锹,挖成了一口3米多的深坑。顾金富跳进浅坑里,伸手拉死马腿。我惊叫一声:“当心传染,用锹铲死马残骸!”我和晋太和站在坑沿,用钢镐钩住马脊背,命令其他战友闪到一旁去。我和晋太和握住钢镐柄拼力往上拉,顾金富在坑里用锹拼命往上顶马尸首。费了很大功夫,终于把这匹令人生畏的死马转移到了深坑里。我喘了口气,准备换人埋土,顾金富却说:“不用了,你们休息一下,我来埋土。”他利索地推土埋死马,埋到最后几锹土时,忽然“扑嗵”一声,他栽倒在地,我大惊失声:“顾金富!”我冲上去抱住他:“快抬到村里去抢救!”

战友们替顾金富脱下了防化服,只见防化服里积蓄的汗水已漫过了他的双脚。高医生一边抢救,一边流泪说:“我们的战士确实伟大!”村里一位老农悄悄地把顾金富的不同寻常的汗水倒进一只木桶里,抽泣道:“请允许我将这汗水浇在村前的松树中,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位敬爱的解放军战士!”

十七

暴雨,“噼噼啪啪”地泼落。风雨飘摇的帐篷里,周幸生一人孤独地躺在单人床板上,忍着伤痛翻动身躯。我和晋太和奔进他的帐篷:“感觉怎么样?”他苦笑一声:“可以。”我知道他内心不快,就有意与他谈有趣的事。

“又来了!又来了!”外面喊声大作。我以为余震又来了,和战友一起端枪冲向灾民集居的防震棚前。

雨帘下,惊慌的人心有余悸地议论着:“我看到了,一跳一跳,响”。“我听到了,一叫一叫,刺耳得很呐”。“我闻到了,一股怪味,呕心着呢”。我们关心地问:“你们到底看到、听到、闻到什么呀?”他们围住我们:“你们快去抓吧,有个怪物,刚才在我们这里作祟,可吓人了!”“大家都进屋吧,我们这就去抓。”我带领战友们消失在雨林中。

黄昏,灰暗的黄昏。雨停了,天气又闷热起来。我们浑身湿透,散发着难闻的汗味。“队长 ,救灾这么多天,我们还没洗过澡呢。再说当了几天防化兵还得再消消毒,现在去洗个澡吧。”晋太和要求道。“到哪儿去洗澡?”我问道。他悄悄地说:“到前面的河里去洗。那里水还可以,稍微有点黑黄。”“好!”我和战友们立刻跑步前进。

河水,地震后的河水完全变色了。见水颜开的我们,急忙跳进河里。啊,多么清凉的水啊,进入唐山救灾这么多天,我们第一次感到在流畅的河水里洗澡是何等的舒服哟。战友们有的扎猛子,有的扑打水浪,有的踩水戏闹。尽管这里是灾区中心,但仍有不少人驻足河岸,观赏我们的水上游戏。

夜幕下,我们懒散地漫步,谈论洗澡时的情景,禁不住互相取笑起来。“别笑了,有情况!”金志勇悄声喊道:“你们看!”

怪物立在倾倒的墙角上,昂着头。孙杰扑上去,“腾”它跳开了。“”金志勇瞅准它,脚一跺,扑上去一抱,却扑了个空:“兔崽子!”晋太和赶鸭子似的双手摆甩着:“喔嘘!”

怪物漫无目的地东蹦西跳。我们从这头奔到那头,又从那头赶到这头,忙得不亦乐乎,即使大汗淋漓也不在乎。怪物似乎精疲力竭了,跳到一根圆木梁上,一动不动,我们紧紧围住它。“冲上去!抓住它!”我大声命令。战友们立即猛扑了上去。“抓住了!”晋太和抱住怪物如获至宝。

“老乡们,大家出来看啊,我们抓住了怪物!”我们押着“俘虏”兴高采烈地喊着。乡亲们有的端着饭碗,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扶着老人,以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手里牵的怪物。“是这怪玩艺!你听,怪怪响。你看,怪吓人。你闻,怪熏人……”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几位老乡曾被这玩艺儿惊吓过,就咬牙切齿地叫道:“宰了这怪种,让俺尝尝怪物肉,补补胆子!”

全连同志都争先恐后地围观我们抓住的怪物。连长挤到怪物前,察看一阵,不得其解:“突击队长,这到底是啥玩艺?”我笑道:“一时难以讲清,请哪位懂行的来解释解释。”指导员挤出人群:“让我看看!”晋太和把怪物牵到他面前:“快看!”指导员打亮手电筒,仔细察看怪物:“噢,原来是这玩艺发出的响声!”他从怪物的脖颈下拉出一只小铜铃。啊哟,铜铃上刻着:“梅花鹿,唐山人民公园”。

十八

早晨,一位民兵汗流浃背,赤足跑到我们的“马路餐厅”前,我以为他饿极了,想要点吃的,就主动迎上去:“同志,吃碗饭吧。”民兵一抹脸:“谢谢,同志,你们是××部队的?”“您有什么事?”我问。民兵叹了一口气:“唉,你们的战备仓库全平了,守库的跑出来不多,快去看看啊。”报警民兵是唐山市一家工厂的工人赵师傅。

我和战友跟着赵师傅赶到战备仓库,面对满目疮痍心情异常沉重。赵师傅悄声劝道:“已经这样了,想开点,快指挥大伙行动吧。”我默默点头。大家分别扒挖和掩埋遇难的战士。

日过中天,我们扒挖和掩埋了6位遇难的战士。还有一位战士的尸体却未找到,我有点急了,“实在找不到就先悬着,待清理完战备物资再找,否则,今天的任务难以完成。”赵师傅听到此话,急道:“不行,一定要找到那位战士。我们这一带人都叫那可爱的战士‘小胖子’,他常为我们办好事,咱不能丢下他,无论如何要找到他!”赵师傅拉我们坐到一块水泥板上:“咱再分析分析。‘小胖子’会在哪儿呢?”

黄昏,我们扒出了“小胖子”,并按赵师傅的意愿,选了一块平地,埋葬了这位群众爱戴的战士。赵师傅带领3人清理一号库的器械配件,我和晋太和等人清理二号库的光学仪器和橡胶制品。

蒙蒙的灰尘夹着黑夜飘落,废墟上踏出来的路逐渐模糊不清。赵师傅扛着一箱配件从一号库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突然,配件箱子“哐”落地,赵师傅“啊唷”一声,晃了晃跌倒了——一根钢针扎进了脚心,鲜血直冒,粘着泥土变得黑糊糊的一块……他额上沁满汗珠,嘴唇抖索着呻吟。

我们把他抬到一块平地上,关切地问:“赵师傅怎么啦?哪儿伤了?”他从牙缝里抖出几个字:“脚底……钢针!”

我抱起他的右腿,手指轻轻触摸脚掌心,“啊哟”他的腿猛一抽搐,钢针的绝大部分已扎进脚心了。我划着一根火柴,察看脚底心,唉呀,全是血污和泥水,“快,找点水来洗脚!”战友们信手拿起各种容器,飞奔出去找水。

晋太和第一个提着半桶水赶回:“快划火柴,我来轻轻地洗脚!”我划着火柴,只见桶里的水似墨汁:“这水不能洗伤口,快找清水!”我命令道。可是,其他战友打来的水也大同小异,我急得鼻尖冒汗。

晋太和急中生智:“队长,你抱好大腿,其他同志划火柴,让我用土办法试试!”我和战友自觉听他指挥。

晋太和弓身跪着对准赵师傅,双手紧紧抓住沾满泥土、血污混杂的脚,以从未接过吻的嘴亲了上去,嘴唇贴着脚掌,舌头轻轻舐着脚心,仔细搜寻那根扎进脚心的钢针。

“同志,不能这样!”赵师傅含泪挣扎着,“我的脚太脏,不能用嘴舐!”是啊,现在这只脚充满了血腥味,闻一闻即会令人作呕。然而,晋太和忘记了一切,唯一记住的就是针,钢针!他憋住气,专心致志地搜寻。终于,敏感的舌尖舐着了钢针尾部,洁白无瑕的牙齿立即咬住钢针,猛一使劲,咬出来了,凶恶的针,沾满鲜血的钢针!

闪烁的火柴光中,晋太和的嘴和脸涂满了血污。赵师傅猛地立起,抱住晋太和泪流满面:“同志,敬爱的同志!我怎么感谢才对得起你啊!”晋太和用衣袖揩了揩满是血污的脸,憨厚地一笑:“同志,别这样。你们的言行已够意思了,我的这一举动,就算是对唐山人民崇敬的一吻吧。”

十九

新建的门楼,挂上了醒目的大标语。上首书着:“人定胜天!”两侧书着:“人民自有回天力,泰山压顶腰不弯。”政治助理员已升任政治处主任。今天,他亲自指挥我们突击:“合理运用兵力,加速战斗进程!”我带领战友们清理倒塌在地的碎砖乱瓦,敲打砖块上的水泥灰忙着砌砖、搭棚,希望尽快恢复综合商场的营业。

高音喇叭播放着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优美乐曲和歌曲:“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军爱民来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一家亲……”

下午,我们集中兵力清理商场内外的垃圾。“好!干得好!就应这样争时间抢速度。一次地震,就是一次革命!”政治处主任一边督战,一边看表:“现在是5点20分,还有……”颤抖不断的大地“腾腾”而动,突然“轰隆”一声,房顶上的一个人字三角架坠落了。不好,我们刚直起腰,还未来得及喘气,一阵巨响,又坠下了3个人字三角架。紧接着,整个房屋伞形顶棚全都压下来,埋住了我们三十余人……

周幸生等战友和在场外的商场职工及附近群众,目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全都傻了眼。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大声惊呼:“又地震了!解放军同志遇险了!”“我们的战友陷在里面啦,救命啊!”

战士、民兵、工人、医生、农民……喊着,狂奔着,犹如咆哮的山洪直往商场冲来。“快,抬起大梁,让我进去!”一位煤矿工人首先冲到前面。救灾人员齐力抬起大梁,煤矿工人只身钻进商场:“同志,解放军同志!”“嗳!”晋太和倒在一侧,无力地答道。“快,我背你出去!”煤矿工人爬过去,背起晋太和就往外爬。洞口,砸碎的窗户玻璃碎片铺满一地。晋太和惊叫道:“师傅,快放开,我自己爬过去!”“别动!我背你出去!”煤矿工人的四肢压着锋利的玻璃碎片,一步一步地朝外爬去。外面的人拉出他们时,发现煤矿工人身上划破了几十道口子,鲜血淋漓,谁也不相信眼前救出晋太和的人,就是刚才那位体肤完好的煤矿工人。

“这儿有个洞口,让我进去!”一位青年女工推开行走不便的周幸生,一头钻进去,疾速地爬动,不到5分钟,救出了战友孙杰。“快扒掉砖块,让空气流通!”不知谁喊了一声,颤抖的手、带茧的手、纤细的手、娇嫩的手、粗壮的手、丰满的手,一齐插进了砖墙,使劲地扒挖砖块。

“嘭!嘭!嘭!”房顶上发出了敲击声。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夹在两根房梁中,浑身盖了一层碎砖瓦,就势拼力一抖动,四肢还能调动。我大声喊:“主任,你在哪儿?”“突击队长,救命啊!”传来主任的微弱呼救声。我钻出房梁,朝前爬去。里面黑乎乎的,灰尘飞扬。我呼吸急促:“主任!”“我在这儿!”近在身旁的声音。我摸索着,啊呀,政治处主任压在房架下,头上湿乎乎的,整个身躯难以动弹。“主任,我背你出去!”“队长,我可能不行了,胸闷得很,快!搬开……”政治处主任悲伤的声音使人难过。我侧过身,用肩顶房梁,嗨,千斤重担!“战友们,快来帮助救主任啊!”我拼命喊。“突击队长,你在哪儿?”吴燕的女高音。“我在这儿,快来!”我急切地喊着。金志勇推开一堆乱砖,首先爬过来:“队长,主任在哪儿?”“压在房梁下,情况危急!”我挥手道。金志勇摸到主任前,露出一脸俏皮相:“主任,咱们的大主任,现在怎么不喊地大震人大干啦?”吴燕趴在一侧起哄:“喊啊,一次地震就是一次革命!”“同志们,现在是什么环境,还开这不大不小的玩笑,不能这样对待首长!”我厉声吼道。政治处主任面带痛苦的笑容:“队长,这次唐山救灾终于把我从恶梦中惊醒了,我应该遵循做真人、说真话、行真事的原则对待你们啊,不该以那假大空的政治把戏拿你们的生命开玩笑。此时此刻我才真正知道我们的战士是极其伟大的!我决不介意同志们的嘲笑,向同志们学习、致敬!”

我和吴燕使尽平生力气,用砖块叠起房梁,金志勇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拉出了政治处主任。主任痛叫一声:“啊唷!”再也不愿啃声了。我背起他,金志勇在前面开路,吴燕在后面保驾,一步一步地向前艰难爬行。不知爬了多少步,我们都爬不动了,亟待援兵抢救。

“呜呜——”起重机发动声一阵接一阵。突然,房顶锅盖似的揭开了。抢险的人们冲进来,抱起我们直往担架上送。

人们紧紧围住担架。一辆救护车开来了,有人催促快抬担架上车。这时,政治处主任挣扎着坐起,救灾现场一位领导同志忙按住主任:“首长,你有什么事吗?”政治处主任热泪纵横:“突击队的同志全脱险了吗?情况怎么样?”这位领导同志相告:“全部脱险!5位同志受伤,已送医院抢救!其他同志安然无恙!”政治处主任点了点头,放心地躺在担架上,闭上了眼睛……

这时,高音喇叭播放出《长征组歌》中那首“过雪山草地”的令人振奋的歌曲:“雪皑皑,野茫茫,高原寒,炊断粮。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

二十

盛夏的早晨,太阳从地平线上早早地跳了出来,绚丽的阳光照射在崎岖不平的大地上。尽管今天已是地震后的一个月了,但是灾区的废墟依然是地震后的怪样,弥漫的晨雾中不时飘来一股股异味。

集合哨“㘗㘗”响起,我们全副武装地列队在果园前的旷地上。连长严肃地命令道:“今天我们救灾已经满一个月,为了不使唐山人民再受二次灾难(注:次生灾害),上级命令我们进行深埋尸体和全面消毒工作。俗话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为了唐山人民安全和健康,我命令增加兵力的突击队,首先完成深埋任务,其他同志全面投入消毒工作!突击队长,能完成任务吗?”我站出队列,敬礼:“坚决完成任务!”指导员插话说:“好!为了做好这项特殊的工作,政治处主任特地从部队医院抽了3位医生指导帮助你们,尤其是创伤科赵主任与你们一起亲临火线,当场指导!希望你们不辜负部队首长和战友们的希望,全力完成任务!”我和战友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我带着19人的突击队,跑步到达指挥部指定的中心区一片废墟的广场上,立即分成3个小组分头行动。

我和晋太和、孙杰等人一组,医生赵主任作为我们组技术指导。我们首先挥镐踩锹挖出一个个坑,赵主任再三关照坑深一般必须2米以上,才能防止尸体腐烂滋生细菌的泛滥。我们按照赵主任的要求,一个上午就挖出了二十多个深坑。然后寻找就近浅埋的尸体,迅速挖开,再将一具具腐烂的尸体包好移入新挖的深坑,再慢慢地覆盖上严实的土,算是完成了这一特殊的任务。

烈日当头,熏人的恶臭从废墟的角角落落直往上冒,挥汗如雨的我们,只顾一个劲地忙碌。赵主任这位军龄十多年的女军医看到我们的战斗模样,不住地擦眼睛。她知道,这世上罕见的工作除了我们军人,恐怕没有几个人肯做了。

当我们把挖出的深坑全部填满时,我命令战友们稍作休息,准备再战。这时,战友郑建国气喘喘地跑到我面前:“队长,前面废墟旁有个姑娘既想我们帮助,又不让我们作业!”

“怎么回事?”我带着战友们跟着郑建国而去。

隆起的废墟旁,一位俊秀姑娘坐在一堆土丘旁,哭红的双眼像熟透的水蜜桃,又红又肿的樱桃小嘴不停地叨咕:“俺爸妈、俺哥姐,你们走得好苦啊!现在上面叫移埋,俺堂哥表妹们来了,看了一眼就走了,谁也不愿帮俺做移埋,叫我咋办?我的爹妈啊,我的亲哥亲姐啊……”

见我们到来,她仅用眸子扫了一眼,喃喃地说:“解放军叔叔,你们看咋办?”

我问清了原委:姑娘叫钟晓俊,16岁,学生。地震当天,一家6口全被砸在废墟下,当她声嘶力竭地带着满身伤痛爬出来的时候,父亲、母亲、哥哥和两个姐姐都不幸遇难。在亲友和邻居的帮助下,姑娘草草掩埋了遇难的家人。现在救灾指挥部要求挖出遗体进行深埋,她起先不答应,哭着喊着趴在废墟上不肯挪动。现在,她见我们来了,同意将家人遗体挖出重新深埋,但要求我们必须将挖出的亲人遗体深埋在她指定的地点——她家原先后院的一棵枣树下,以示遇难家人真正入土为安。

若在平时,姑娘的这点要求不算过分,但现在是震灾非常时期,这点要求确实过高了,怪不得她的亲友捂着鼻子匆匆而去。

我望着姑娘祈求的眼神,为难地扫了扫在场的赵主任、高医生、周医生及战友们的脸色,只见他们似乎都皱了眉头,赵主任说:“现在酷暑当头,遗体浅埋多日,恐怕已腐烂,就地掩埋较安全,若挖出遗体再捧着移动二三十米,到姑娘指定点深埋,危险性太大了!这样作业行吗?”

两位医生附和道:“是啊,主任说得有道理!你们看能行吗?”

我看到姑娘祈求的眼神和战友晋太和、郑建国、孙杰等人跃跃欲试的架势,坚定地说:“行!为了灾民的一点小小要求,咱们再担次特殊的风险吧!”

烈日当头,偌大的太阳犹如一个大火球,直射的阳光似一道道火焰喷洒在起伏的废墟上,冒出一缕缕混浊的烟雾,凹凸不平的地面冲出一股股尸体腐烂后产生的恶臭气味。在这种环境下,别说使出浑身气力干活,即使站在此地五至十分钟,足以把任何健壮的人熏昏!

我集中突击队所有兵力,分成3组:一组跟我扒挖浅埋的遗体;二组、三组按姑娘指点的位置深挖5个掩埋遗体的坑;赵主任等医生就地指导。

我和晋太和、郑建国、孙杰等6人,任凭烈日炙烤,恶臭熏人,轮流上阵,用了一个多小时的工夫,掀开余震震塌在浅丘周边的房屋水泥预制板、房梁及杂物;用锹挖开浅丘的土后,5具已腐烂的遗体黑乎乎地突兀在眼前……

我们正欲用手去接捧这些遗体,赵主任等3位医生马上冲上来制止:“尸体高度腐烂,不能直接接触!”她们顺手从急救箱内拿出橡胶手套和口罩分发给我们:“戴上口罩和手套再作业!”我和战友们以感激的神态戴上口罩和手套,然后,弓下身子,轻轻地迅速地捧上高度腐烂的遗体,迅速包裹好,慢慢地迈向二十多米远的枣树旁的深坑,二组、三组选出的5位战友早已在深坑里站着接应。早已哭干泪水的姑娘,此时此刻从心底冒出了血泪,不住地从明亮的眸子里流出,挂在娇嫩的脸颊上:“爸妈啊,哥姐啊,是解放军叔叔帮我将你们深埋在俺家后院的枣树下,现在你们可安息了,入土为安了!”

我们大概是被姑娘这罕见的言行所震撼,也许是被这惨绝人寰的环境所震撼,或许是被这特殊的工作及体力极限所震撼,赵主任她们别转头去默默擦泪,我只觉得头晕眼花,只想呕吐。战友晋太和、郑建国、孙杰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悲伤过度,当他们按照姑娘的指点,奋力埋上最后一层土时,突然先后晕倒在新垒的墓地旁。我一看不好,大声喊道:“快,战友晕倒了!”赵主任她们马上冲过去抱住这三位战友:“中暑了!赶快急救!”大家紧急着围上去:有人用水壶往他们的口中灌水,有人用湿毛巾敷他们的额头,有人按他们的胸部……

就在这时,刚才还软弱得像个棉花糖的姑娘不知哪来的勇气,扑上去对着晋太和的嘴口对口地进行人工呼吸,她这一举动似乎惊醒了赵主任等医生。她们马上俯下身子,口对口为郑建国、孙杰进行人工呼吸抢救。

毫无疑问是部队医务人员在现场的保驾护航及时抢救了3位战友,但也有人说这位纯情少女的义举感动了上天。二十多分钟后,3位战友相继睁开了双眼。见战友们苏醒过来,姑娘破涕为笑:“解放军叔叔好了!”这可能是地震以来姑娘的第一次笑靥。可是,当这笑靥掠面而过时,谁也没想到,姑娘竟然扑上去用少女独有的纯情嘴唇亲吻晋太和军帽上的红五星和胸襟前领口上的红领章:“我要参加解放军!我要改名钟孝军!”

二十一

太阳站上了树梢,灿烂的阳光照耀在部队救灾指挥部的营地上,显得部队战斗力似乎越来越强。指挥部门口新搭成的门楼两侧门框上书写着醒目的两行诗句:“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门框顶上匾额写着耀眼的七个大字:“兵民是胜利之本”。清亮的扩音喇叭播放着大型歌舞剧《东方红》里的歌曲《七律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我们全副武装整齐地列队在指挥部广场上。今天,是我们进入唐山救灾一个半月整。我们抢险救灾的第一战役已经结束,紧接着将进行第二战役、第三战役……

上午10时,部队首长声音洪亮地宣布:“同志们,我们第一战役堪比解放战争辽沈战役,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从现在起我们将进行第二战役、第三战役。为了确保抗震救灾战斗的胜利,为了人民,为了唐山人民,我们必须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奋勇前进!”

我们应声高调庄严宣誓:“人民至高无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坚决完成各项任务!请首长放心!请唐山人民放心!请全国人民放心!”

这时,首长手举“唐山突击队”红旗威严地站在我们面前:“突击队长!”“到!”我应声出列,向首长敬军礼,“请首长指示!”

首长指示:“现在第二战役开始了,你们必须发扬第一战役的战斗精神,奋力完成第二战役、第三战役各项战斗任务!”

我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首长授予的战旗,迅即,左手紧握战旗,右手高举敬军礼:“保证完成任务!请首长放心!请唐山人民放心!人民至高无上!”随即双手高擎战旗与战友们放声高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毛泽东的旗帜高高飘扬……”

1976年7月28日至1976年10月30日,从唐山地震当天到救灾三大战役胜利完成,我们在唐山地震灾区英勇奋战了整整95天。在这惊心动魄的救灾岁月里,我们突击队以人民子弟兵的特殊身份掩埋(包括深埋)遇难同胞的遗体逾千,抢救卫护转送伤病员2300多人,搭建抗震学校3所,帮助2家企业恢复生产,重建粮站、医院、商场多处……

军队中有句行话,叫作“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话有一定道理,但是作为亲历唐山救灾的一名军人,我不敢苟同这一传统说法。因为在唐山灾区那特定的环境中,作为救灾的军人,我们如果没有人民至高无上、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觉悟,那么军令再严,也有打折扣的可能。但从抗震救灾开始到结束,我们的队伍中上至军级干部,下至普通战士,没有一个是被逼着上战场的,完全是自觉的冲锋陷阵。我们自始至终充满着旺盛的精力和惊人的忘我战斗力。什么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军人精神?我想唐山地震救灾这场特殊的战争,已为这作了最好的诠释!

唐山大地震震碎的城市,经过人们十年二十年的辛勤建设,肯定能创造出一个新唐山。但是,唐山大地震给唐山人民及其他受难者所造成的心灵创伤,肯定在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漫长的岁月里,都是难以抚平的!而给我们这些救灾亲历者的心灵洗礼更是空前的!

这段令人终生难以忘怀的经历,我一直想以不加修饰的文字表述出来。然而,基于某种道不明说不清的原因,好多当年的亲历者,包括我的战友和首长,他们都不愿被指名道姓地抖出那陈年往事。他们怕当今网上“人肉搜索”,怕不良商家掺杂“苏丹红”“瘦肉精”“地沟油”“精华醋”,把原本特殊年代的特大灾难事件编造成五味杂陈的庸俗笑料段子,以博取猎奇者的眼球。甚至直接侵犯当事人的隐私和名誉权。为此,我将文中相关当事人如政治处主任、教导员及一些人员的尊姓大名隐去,以当时救灾现场的称呼而表之。

二十二

2011年7月28日,上海的盛夏,酷暑难当,令人激动的心境更显得火热火热,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唐山大地震35周年。我邀请各地的战友云集上海,纪念这特殊的一天。

阔别三十多年的战友,在宾馆欢聚一堂。残酷的岁月风霜催老了人们的容颜,但我们心底蕴藏的军人品质和精气神依然如故。分别多年的战友,叙起以往的峥嵘岁月和彼此间的真情厚谊,一个个都是激情亢奋,久久难以平静。

到场的政治处主任,刚从师政委的位置上退下来。离职的主任确实人退心不退,依然像当年救灾时的态势,他用洪亮的声音道:“战友们,我先声夺人,三句话不离本行,做真人,说真话,行真事。这是我的祖传家训。但在那特殊的年代,尤其是在唐山医院救灾现场,我忘了这一祖传家训,让突击队同志演真狮吃真人的戏,差点要了战士们的命,现在我将压在心窝里几十年的愧疚翻出来,向当年遭受此荒唐之举的战友们致歉!”主任说到此真情地举手向我们敬礼!我们触电似的起立迅速还礼,想不到几十年后的主任竟来这一套。

主任接着说:“自从唐山灾区救灾综合商场坍塌事故发生,战士们将我救出起,我就扪心自省那年头的政治运动,祸国殃民啦,我再也不能昧着良心违背祖训,去做那伤天害理的人和事了。为此,我在祖训‘三真’的基础上加了‘三不’:一不贪,二不色,三不虚度年华,以此警示和激励自己。我从戎整整四十年,现在可以自豪地欣喜地通报各位:我安全地软着陆了!目前,我正整理家谱、家训、家教,准备写篇如何以‘三不三真’警示当今和教育后人的文章,到时请大家多多指正。”

主任,不,师政委的真言实语赢得了我们的阵阵掌声。

三十多年后冒出来的教导员开腔了:“同志们,想不到唐山火车站一别到上海,彼此之间竟然阔别了整整35年。35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就把这一挥间的经历简要地给大家作个陈述吧!”

原来,教导员在唐山火车站救人昏死过去之后,被唐山工人救到外地地方医院,做了阑尾炎根除手术。他术后苏醒不久,在远离灾区的病房里,迅速给部队去信,希望早日归队带伤上战场。由于当时灾区通信、电报、电话不通,寄出的信多日没有回音。不安分的教导员在病床上日思夜想,竟然斗胆给中央写信,强烈要求邓小平同志早日复出,力挽狂澜,解救危难之时的国家。谁也未料到这封斗胆发出的信,却竟然被人收到了,他被关了起来,差点招来杀身之祸。好在“四人帮”已被粉碎,他未被错杀,关了一段时日被放了出来。当时,有人勒令他即刻复员,他秉持自己的信念,坚决不愿离开部队半步。

邓小平同志真的复出了。他从原部队调至兄弟部队,先升职为团政治处主任,后又升职为师政治部主任。

2006年,即唐山救灾整整30年的那一年,教导员脱下戎装——解甲归田。从此,他在家乡义务教学生们练写毛笔字和填写格律诗词。

2008年5月12日四川汶川地震后,教导员召集了一批转业复员退伍的军人,以救灾老兵的姿态,自发地奔赴灾区救灾。

我通过战友多年的寻人启事,终于在3年后见到了可敬的“养活学教导员”。

今天,教导员(师政治部主任)依旧挺着那瘦长的腰杆,从挎包里掏出一条条楷书写得异常漂亮的“人民至高无上”的字幅赠送在场的战友们,我们手举字幅高声朗诵道:“人民至高无上!”

这次战友相聚,赵正福和妻子秀英也来了。我笑着问秀英:“三十多年前在唐山火线上正福写给你的信收到了吗?时过境迁三十多年,你当时和今天怎么想的?”秀英爽朗地答道:“那封信三个多月后我才收到,当时看了信,非常感动,我认为正福没错,做得对!今天,我更认为他做得对!”我惊讶地说:“哟!三十多年,嫂子的革命精神依然不减当年啊!好!我今天为正福还你上海牌手表!”我急忙捧上一对上海表业公司出品的上海牌手表赠予这对朴实恩爱的理解万岁的夫妻。这对朴实无华风韵依旧的恩爱夫妇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队长!“

亲爱的战友,灾难深重的唐山大地震史册将翻至整整四十年的册页上了。届时,我们再次重逢时,想必大家一定会记住教导员的“养活学”、政治处主任的“三不三真”家训,我们曾经高唱的“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祈愿我们心中擎举的“人民至高无上”的伟大旗帜永远高高飘扬!

谨以此纪实报告敬献给唐山大地震救灾中英勇奋战的军人、工人、农民、医护人员和其他默默无闻的人们。

(全文完)

发稿编辑/浦建明

篇名题字/董晓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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