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王国荷兰：人与自然编织的传奇

徐志福

从布鲁塞尔往北走，车行不到两小时就进入荷兰境界。但见河渠纵横交错，湖面波光如缎。蓝天白云下的原野上，黑白相间的乳牛在悠闲地啃着青草，戴宽边帽的牧羊人尾随羊群自在地漫步。五月，是郁金香王国的花季时节。一块块整齐划一的花田，构成一幅幅彩色斑斓的美丽图案，地毯式地铺展开去……明媚阳光下，锦簇的花团耀眼迷人，阵阵醉人的花香惹来蜂飞蝶舞。好一派春意盎然景象！

在河渠沟壑间，不时闪过一座座八九米高的黑色风车，仿佛向游人招手致迎宾礼。荷兰风车，它可不只是田园牧歌式的点缀。它是荷兰人的原始动力，是民族生存之本，是荷兰的标志。作为世界文化遗产，作为开国功臣，它是向游人讲述着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创业史。

从海边渔夫到海上马车夫：荷兰人的创业史

前几年，中央电视台拍了一部纪录片《大国崛起》，里面有一集专门介绍荷兰从弱小走向强盛的历史。这个土地少而贫瘠的国家，1581年以前还是西班牙的属地，可只经过不到90年的努力，到17世纪下半叶，它已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和海上殖民强国。其求生存、温饱，谋发展、崛起的创业史，很值得玩味。

荷兰这个名字，日尔曼语叫低地之国。全国4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比我国台湾略大一点），就有半数以上低于或几乎水平于海平面。荷兰西北面几乎全部濒临北海，海岸线长1075公里，有莱茵河等三条大河从境内入海，还有个世界最大湖泊之一的艾瑟尔湖把首都阿姆斯特丹同海连接起来，可见这个低洼国家几乎是泡在水里，称它为水国也不为过。有人形容，如果老天把海搅高一两米，再翻过其1800公里人造岸堤，那全国一半土地和人口就沉到海里去了。当地谚语说，上帝造海，让荷兰人筑坝。其时他们面对的是海潮侵蚀，无险可守；土地稀少贫瘠，难求温饱的困境。无路可退的争生存的本能给了荷兰人原始精神动力；天生的海洋意识，造就荷兰人勇于探索，敢于冒险，勤于创造，善于摸索的精神特质。首先是向海洋争地。争地要排水。1229年荷兰人发明了风车，充分利用西风带海陆风常年劲吹的风力，使高八九米的风车能发挥6000匹马力，用来抽水、填海、灌溉、发电、筑坝、围堤。其鼎盛时有12000架风车转动。百年间，填海造地7000多公里，筑岸堤1800公里，使当时不到百万的荷兰人有了生存空间。可见风车在荷兰人心中的崇高地位。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荷兰人中一大部分是靠渔业为生。大西洋的鲱鱼夏季才游到北海岸。渔民捕到的鱼销路有限，存鱼不久就腐烂变质。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具有忧患意识的荷兰渔民很快就找到破解之道。1358年，荷兰北部一个渔村的渔民设计出一种特别小刀，将鱼腹剖开，去除内脏，腹中再抹上食盐，经过加工处理，保鲜一二年不会变质。这一发明，使渔民生活有了质的飞跃！从此，这个使鱼“保鲜”的发明者，成了荷兰人心中的英雄。迄今全国各地都有他手拿小刀剖鱼的塑像，海洋博物馆有他的专题介绍。

国内销路有限，储存的鱼急需向海外拓展市场。天生的海洋事业意识使荷兰人于1581年成立国家后，很快兴起造船业。开初造简易、便捷、造价低廉、不太大的船，旨在远销自产鱼类及其他产品，返回则带来别国的物产，渐渐使船主成为他国的中间商、代理商。荷兰人从船运营销中尝到甜头，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大海洋战略。1592年，荷兰人第一艘远洋大船抵达印度尼西亚，稍后成立了东印度公司，开始向海外拓展。1637年，第一艘三层甲板的战舰，拥有1500吨排水量、装有100门大炮的“海上君主”号下水。到1644年，1000多艘商船由1000多艘战舰护航，驶向东南亚，进行海上贸易；还有6000多艘小型商船用于捕鱼和内陆运输；拥有8万多名堪称世界最为优秀的水手。到1670年，荷兰已拥有商船1.6万多艘，总吨位达90万吨，占欧洲商船吨位的3/4，把英国（50万吨），西班牙、葡萄牙（共25万吨），法国（15万吨）远远甩到了后头。其造船业已跃居世界首位，仅阿姆斯特丹就有百多家造船厂，全国可以同时开工建造几百艘船只。其造价低廉，优质实用，成为世界造船业的龙头老大。美国《海权论》作者马汉说：“谁控制了海洋即控制了贸易；谁控制了世界贸易，即控制了世界财富，因而控制了世界。”当时，挂有荷兰三色旗的强大船队横行五大洲。东南亚和南亚的印尼、印度、斯里兰卡成了东印度公司的牢靠基地。荷兰人打败葡萄牙而控制了马六甲、好望角。1642年，荷兰船队到达台湾，结束西班牙的统治，自己取而代之，到1662年才被郑成功驱逐。东亚的日本、南美的巴西、甚至北美的哈得逊河口，所有的贸易都被荷兰东印度公司掌控。现今的纽约城的最早雏形就是荷兰人打造的。勇于探险是这个海洋民族的特点之一，是它的船队最先发现新西兰（荷兰一省名）。荷兰因此被世人称为“海上马车夫”。全球贸易的一半控制在它的手中，成为全世界的经济中心，最富强的国家，也是世界上第一个由资产控制的资本主义国家。如果说荷兰人前期靠勤劳、智慧、奋斗发展了自己的国家，很值得称道；那么后期资产拥有者靠强权资本去巧取豪夺、去拓展殖民地，那就是逆时而动了。其恶果是注定了的。

海洋战略使小国荷兰由弱变强；海洋争夺又使小国荷兰由强变弱。靠海洋发家的大国英法等岂容荷兰坐大！1687年，荷兰被英、法打败，海上霸权被英法取代，其殖民地土崩瓦解，本土被法国占领。1810年拿破仑的弟弟在荷兰首都建立了皇宫，统治了这个小国。一战、二战期间，宣布中立的荷兰仍被侵吞。受尽凌辱的荷兰在二战后重新调整自己的国策、战略，决心走自力更生、励精图治的发展道路。荷兰人针对国情，以发展畜牧业、农业为主轴，与邻国建立牢固的经济联盟。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其农业已高度集约化，是世界上乳品、猪牛肉最大出口国（乳酪年出口40万吨以上），其优质产品，赢得世界声誉。他们因地制宜，精心培育郁金香品种达500多个，广种各类鲜花每年达90亿株（以郁金香为主），行销125个国家，其出口占国际市场的80%。荷兰钻石加工业也很发达。他们从南非进口钻石原料进行切割加工，做大做精；切割加工的钻石可达57个面，做出了世界品牌。首都阿姆斯特丹有世界顶级的钻石加工厂，是旅游者必须参观的景点，产品成了抢手货。

靠勇于探索、奋发图强的创业精神，经过半个多世纪的艰苦努力，小国荷兰从战败后的困境中崛起，恢复了元气，进入西方十大强国之一。只有1800万人口的荷兰，其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现已排名世界第七，这是战后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得来的。

北方威尼斯：活色生香的阿姆斯特丹

荷兰之旅的目的地是首都——阿姆斯特丹。“丹”在荷兰语中是水坝的意思，“阿姆斯特”是河的名称，两者组合：河上水坝。可见这城市的发展与整个国家命运相连，都是围海造地填起来的。阿姆斯特丹乃是荷兰创业史的一个缩影。

这是世界上独具特色的水城。全市有160条大小水道，由1200多座造型各异的桥梁相连。城中海拔抵于海平面3—5米。据说，政府设置专门机构，常年抽水，以免城市被淹。从城市游览图看，密密麻麻的运河将城市分成若干小块。纵横交错的河道像大树根须一般张开，呈网状覆盖了城区。像整个国家一样，整个城市浸泡在水里，被称为“北方威尼斯”。

阿姆斯特丹被世人称为“能容得下一切怪异和另类”的“开放之都”。在伦理方面，这里的人们接受了安乐死；在性方面，接受了同性恋与卖淫合法化。大部分人信仰新教，连小运河边的红灯区旁都设有教堂，据说是专为那些去过红灯区的海员忏悔祷告用的。不到200万人口的城市就有40多座博物馆，其中有性博物馆和性表演场所，都是外来人眼中的“另类”。参观“达姆”广场时，见广场中间有一座高耸的白色纪念碑，是为纪念二战牺牲者而特别修建的，其外形却像男性生殖器；在河道边及一些干道上的铁栏杆都有这种造型，局外人无法弄懂它的寓意。

库肯霍夫郁金香花园是这个美丽城市为招待游人设置的一场丰盛的视觉盛宴。它是世界上最大的专一品种花园，占地28公顷，是郁金香王国荷兰的一张亮丽名片。郁金香是荷兰国花，据说象征美好、庄严、华贵和成功。走进园内，果真是进入了花花世界。数百种郁金香争奇斗艳，竞相怒放。一块块按花的颜色设计的美妙图案在阳光下有如彩虹般绚烂。沐浴在花香扑鼻的郁金香海洋里的游客，个个神迷目眩，如痴如醉，纷纷摄影留念。来的前一天（5月15日），这里刚举行过隆重的郁金香节，荷兰首相还为节日剪彩。一辆辆由五颜六色鲜花组成的彩车从这里出发巡游大街小巷，与市民一起庆祝春天到来，庆祝郁金香上市销往世界100多个国家。这个国家每年仅花卉出口额就占该国农业总产值的12%，那真是创汇为民啊！

乘船游运河，穿梭在大街小巷，是参观阿姆斯特丹的最佳窗口。享誉世界的“北方威尼斯”风情在缓慢行驶的游船中被尽收眼底。透明的玻璃船顶和船窗让游人视觉舒展开去，蓝天白云下的清澈河水映照着运河两岸景色，人居水上，水入城中，人水相依，景色天成，构成一幅立体画面。船上有清晰的汉语解说，给我欣赏运河风光带来了便捷。

河面有宽有窄。窄的河面两岸有的是旧式建筑，建于17世纪荷兰的黄金时代。那些靠海洋富起来的官商权贵争相在运河两岸修建风格各异的精致华屋，高不过四层，以蓝绿红为主色调，窗户大，门狭窄，没有阳台，但都有艳丽的花篮吊在墙壁各个角落。这些像玩具般的小楼矗立在游船驶过的运河两岸，岸上一个个精巧的小花园，不同风格的人物雕塑，形式各样的小花坛，给著名的水城增添了童话色彩。

宽阔的河面又是一番景象。除岸上街道建筑外，岸边是一顺溜沿岸停靠的高大木制船舶，有一二层楼高，这就是有名的运河船屋。也许是荷兰人天生的恋海情节，他们以住船上为时尚，不少浪漫的艺术家和年青人选择船屋居住。据说有二万多只船漂浮于运河岸边，是受到政府注册保护的。船屋已不许新建，现在是一屋难求。这些船屋布置精巧别致，一二层的窗户图案装饰华美，高大船尾窗户两边还有主人的画像或家庭徽章之类装饰。船头甲板就是活动空间，酒吧、咖啡屋、小餐厅一应俱全。明媚阳光下，沐浴着温柔和风的顾客们，旁若无人地享受着春天赐予他们的浪漫。

更多的船屋甲板上是家庭活动空间。这些甲板装饰有华美的护栏。主人悠闲地靠在躺椅上看书，长头发的画家凝视着远方专注地写生，船屋女主人逗弄宠物玩耍……水上人家的生活场景，一一从眼前掠过。

游船穿过一开阔的闹市广场。广场四周是古老的哥特式建筑，尖顶的教堂下橘红色的外墙上，一排排桃核形大窗户向游人诉说着它往日的辉煌。广场四周被盛开的郁金香覆盖。广场上，但见不同肤色、穿着各异的游客在围观戴高帽子的艺人玩杂耍，举着三角旗的导游在跟所带的外国团队讲述广场的历史，卖小物件、艺术品的小贩在人群中穿梭叫卖……热闹有序的市井百态鲜活地呈现眼前，让游人嗅到扑面而来的历史气息。据说，每当夜晚华灯初上时，岸上河底光影交融，如梦如幻，别有一番浪漫情调。

热情与执着：高罗佩的中国梦

荷兰国家博物馆坐落在市区西南面，入口处是一幅巨大的油画复制品，名叫《倒牛奶的妇女》。在荷兰，雕塑塑像多以小人物为主角，具有“人民创造历史”的意味。

展馆重点突出大航海时代的荷兰，是青少年学习该国历史的活教材，免费让学生参观，进行传统教育。在该国对东方文化交流板块，一个取中国名字的荷兰人引起中国游客的注意，他就是这个传奇国家的传奇人物——著名汉学家、有“中国通”之谓的高罗佩。随着前些年44集古装侦探系列电视剧《神探狄仁》的热播，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认识这部剧的原作者：一位挚爱中国文化、潜心研究并热心在西方传播中国文化的荷兰人高罗佩。他毕生追求中国梦的传奇经历，让我们十分敬佩和感动。

1910年，高罗佩生于荷兰，原名罗伯特·汉斯·古利克，5岁随殖民军军医父亲驻印尼雅加达。他幼时读了一本叫《迷人的中国之旅》的书，从此对神秘的中国心驰神往。他回国读中学时就专门请了一位中国留学生教汉语，并把自己的荷兰名改为高罗佩，俗名叫“笑忘”：一笑忘百忧之意。他进莱顿大学语言系后，主修汉学专业，大量阅读中国书籍，获学士学位后则沉迷于对中华文化的研究。他精通14种外语，连梵文、藏文都可以阅读翻译。他先后被派驻日本、中国、印度、美国等国任外交官，每到一处，即广泛搜集有关中国文化的资料，收藏中国书画、瓷器、画谱、古琴、琴谱、佛像等文物，为他后来的研究工作做前期准备。

1943年，荷兰被法西斯德国占领。高罗佩作为流亡政府的外交官驻重庆，娶了该使馆中国籍秘书水世芳。水世芳是齐鲁大学毕业生，典型的名门闺秀。她外公是洋务大臣张之洞，父亲当过天津市长、京奉铁路局局长。高罗佩既取了中国名字，做了中国女婿，即开始追求中国梦：执着地做中国学问。为使自己中国化、做中国人，他把自己的书屋取名中和琴室，住处命名“吟月庵”，言谈举止一派传统士大夫风度。他与在重庆的名士于右仁、冯玉祥、郭沫若等交往甚密，成立过“天风琴社”。他开始学习研究中国书法、篆刻、绘画、鼓琴等。他用十多年功夫写出《中国绘画鉴赏》《琴道》《东皋禅师集刊》（中国僧人在日本传琴学）、《稽康及其琴赋》等书并翻译成外语让世界知晓。他还专门翻译了米芾的《砚史》及先秦哲学《鬼谷子》等传播国外。

在重庆时，他读了《武则天四大奇案》等大量中国古代公案小说，对狄仁这个人钦佩不已，认为他比福尔摩斯更富缜密推理，断案更神奇，决心以狄仁为核心人物，撰写中国古代题材的断案小说。他先后用英文撰写了《迷宫案》《黄金案》《铁钉案》等15个中长篇和8个短篇，最终构成狄仁系列大全《大唐狄公案》。全书约130万字，其价值是完成了从公案小说到侦探小说的变革。其内容涉及中国唐代司法、政治、行政、吏治、外交、军事、工商、教育、文化、宗教、民情、社会生活等诸多方面。全书以仿宋元话本体裁形式写成，一百多幅插图全是作者绘制。《狄公案》里还用中国词牌写了《临江仙》：

运转鸿钧包万有，日星河岳胎鲜。人间万物本天然，恢恢天网密，报应总无偏。 在位古称民父母，才华万口称传。古今多少圣和贤，稽天行大道，为世雪奇冤。

其中国诗词的功力，于此可见一斑。

用英语写中国式体裁小说，全方位反映中国古代社会生活，大量推广到西方世界，使之风靡几十年，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高罗佩是第一人！

高罗佩还对中国性文化史颇感兴趣。他经过十多年的努力，搜集、整理大量资料，经过精心研究，于1951年编写成《秘戏图考》一书，介绍自公元前206年至1644年中国古代性生活状况。1961年，他又研究、编撰出《中国古代房中考》，并在荷兰出版，畅销一时。这是世界学术史上以严肃态度研究中国古代性文化的专著，引起世界性学研究者的广泛关注。在中国性文化学术史上，它是填补空白的开山之作。

1967年，59岁的高罗佩怀着未做完的中国梦在海牙辞世。他生前交待，将其几十年收藏的中国文物，所写的有关中国的小说、研究专著捐赠给著名的莱顿大学，设立专门博物馆，由其儿子专门管理，让荷兰人了解中国。其热爱中国的赤诚之心令人感动。据他的夫人说，他生前写的书里和平时说话中，言必称“我们中国，我们汉唐”。其竭力使自己中国化的美好愿望，中国人会永远铭记心头！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