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袅袅 余音绕梁

2016-12-14 06:41丁云
现代苏州 2016年34期
关键词:民族乐器笛子厂里

记者 丁云

苏音袅袅余音绕梁

记者丁云

解放前制二胡,只求像样。图为封明君

昔日盛景

封明君顺手捞起一把二胡,食指和中指两个指头对着蟒皮敲了两记,之后像举枪一样,从琴拖瞄向琴头,再托起音筒,视线从音板穿过音筒到达半透着光的蟒皮。这期间,他看了蟒皮的张力多少。“如果皮比较厚,声音很闷,穿透力不行;皮薄,声音小,厚度不够。皮的松紧度,不是呱啦松脆,有点闷鼻头……”依此,他判断手里的,不是好琴。

1949年苏州解放,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到苏州,拿了图纸来做一只琴。解放军画来的,叫洋伞柄胡琴,头比较长,上面弯,拿了大炮的炮弹管再蒙块皮。封明君说,苏州胡琴的弯头由此而来,之后逐步缩短。

他见过瞎子阿炳,夏天在吴趋坊、汤家巷一带,一只竹竿筒上蒙块皮,上面一个弯头,背张琵琶,带把黄布伞,被人叫停就拉一曲,给一角、两角。

解放前已有六角胡琴,尺寸没现在大,做工也没这么讲究。筒子里也没有凹镗。为什么放凹镗,有回声,音量可以放大一点,封明君说,那时参考了喇叭的结构。

民族乐器厂里以前有乐器改革小组,是轻工部定点,改革乐器,做革新,都推民族乐器一厂。专业教授也住在厂里跟师傅们一起研究探讨,成功后批量生产。

最兴旺时,厂里人有上千人,什么乐器都做。三个车间,一个车间就有近两三百人。楼上一个工作室里,十二张大台子周围坐满人。现在,每位师傅大概能独拥两张大台子。

当年,苏州是乐器研发、生产基地,全国各地都到苏州来学习,成都、新疆、浙江,包括上海也有人来。“我们是技术组,各地就相互学习。新疆人跑来学习鞔皮,鞔法不同,而他们的皮总是蛮不好。”封明君说。

厂里还常常召开顾问会议,请各个门类的专家来鉴交流,就发展趋势提出艺术要求。

蒋风之、陆修棠、项祖英等,都是二胡车间的常客。赵松龄、陆春龄,赵松龄大弟子蒋国基等人,也都去找邹叙生研究。

1961年全国比赛中,苏州二胡获得第一。1984年又荣获轻工业部优质产品奖,同年又获行业最高奖,不设金奖的国家质量银质奖。全国二胡制作的尺寸标准,历来是由苏州起草,并不断革新。

苏胡醉美

朱小虎,苏州职业大学艺术系教授,民乐厂二胡音技术顾问。至少已为民乐厂鉴定了25年。每一次到厂里调音鉴定,桌上每一轮放20把配好琴弓的二胡一溜排开,他就洋洋洒洒地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地一把把拉过来。然后回头,再细细过,一一点评。“这把琴,声音浑厚,比较丰满,圆润。声音放得出。”

二胡是民族乐器中最主要的乐器,在弦乐中类似小提琴一样的存在。

它隶属于胡琴一大类,其中除二胡以外,还有中胡、高胡、京胡、板胡、大胡等。市场上的二胡音筒通常是正六角形的。高胡的音筒是圆的。此外还有八角形的,前面八角后面圆的,扁六角形的等。二胡一般拉乐曲、歌曲,不拉戏曲。戏曲有戏曲的胡,粤胡、沪剧胡、黄梅戏胡、锡胡之类,根据演奏员的需要专门定制。

苏州二胡,音色始终最美,最好。质量、做工都很考究。相较于一些地方二胡声音的响而空,苏州二胡的整体性能好,音质、音色统一,灵敏度高,声音清新,有肉感。声音穿透力强。很多现代组曲手法,苏州二胡都能表现出来。琴又结实。

鉴定过程中,他也会不客气地跟制琴师傅讲,你这个声音不行,完蛋了。

二胡鉴定,以演奏和教学的两个角度结合为标准。教学角度与演奏角度也有区别。演奏用于形象塑造,或者给人一种享受;教学遵循的是规范。一把好琴,性能要好,二胡就是二胡声音,不能做成高胡的声音,这很讲究。

民乐厂几代制琴名师做的琴,朱小虎都鉴定过。他了解每个人。调弦听音,就知道是谁做的。从王瑞泉、封明君,到王国兴第二代,再到杨怀兵。王瑞泉的琴属传统型,有传统韵味。封明君也是传统型,他的琴声音很好,很美,很多演奏家喜欢他制琴的音色,整体性能。王国兴制的琴比他父亲的音量大,声音柔和。杨怀兵的,蒙皮质量很高,从教学和演奏角度衡量,都相当棒。“这还是技术问题,一代一代在二胡结构上做了革新。”

制琴还有一个稳定性的问题。高手制琴,也不是每一把都好,只是成功率更高。当年鉴定,王瑞泉在一旁听,也免不了心里紧张。听到说他制的琴“声音偏薄,有点紧”,他答,“哦哦哦,有点数码”。天然材料本身有差异,蛇皮也有厚薄,这些都再所难免。

1号笛萧

邹叙生有80多岁了。徒弟张力说,讲话有时听得费劲,但一听音准,嘿,特别敏锐。老先生自己都承认,“习惯了,是一种条件反射,但也不是百分之百。”就好比一直在某一种语言环境中成长,很容易判断口音正宗不正宗。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正值中国吹管乐器的变革时期,中国的第一批十二平均律排列孔的竹笛便是由他们研制。据说,当年赵松庭称呼邹叙生“中国1号”。因为在厂里,他做完的笛子和箫不署名,刻“1号”。

没有把握的东西,邹叙生不会拿出来

邹叙生16岁到作坊做学徒。师父因为一碗冷饭,跟东家翻脸,自立门户,在阊门饭店附近开设了一家小作坊。当年制作笛箫,是行当里门槛不高的一支,因为竹料便宜,一买一大捆,工具又简单,缺这少那就到隔壁去借,极不讲究。

真正为他奠定制作基石的,是公私合营以后的民族乐器厂,有个中国乐器研究所设在厂里。中国国乐大师,历史上最负盛名的民族音乐团体“大同乐会”的郑玉荪,原上海老万里店主沈西园,都来给给他们上课,教授各种乐理知识,他开始学做定音笛、箫。

当代著名洞箫演奏家、上海音乐学院的戴树红先生,也给予了邹老颇多指导,他也是苏州民族乐器一厂技术顾问。

在没有定音仪器时,笛萧调音很难。除了音准,还有音质、音色,无法用仪器衡量。全凭感觉、经验。邹老说,“我的东西可以保证”。

当年,中国音乐学院国乐系主任、笛箫演奏家张维良在北京开独奏音乐会,邹老还没退休。张定了两支笛子,一支A调,一支F调,上半场民乐团伴奏,下半场交响乐团伴奏。这不是闹着玩的。邹老两个调子做三支一样的,然后各取一支。一旁的徒弟是周荣庭的女儿,说,“师傅,你要不要多带一支,万一不准?”邹叙生答,不会的。他跨出一步,如果没把握,他不跨。

“旁人看来,我有点骄傲,其实确实有点。但是我有把握。”

到北京笛子交给张,张说第二天早上排练,晚上演出。当天,邹叙生等在食堂,周围不少人,张排练完看到他就说,邹师傅,你那两只笛子行啊,谢谢,朝邹叙生拱手一拜。邹叙生那时没去听排练,肩负责任,他心里总归有压力。

还有一次在上海。文革后,第一次全国乐器会议在上海召开,各厂要选送乐器赴会,上海电影乐团、上海民族乐团、上海音乐学院等一干专家云集鉴定定,是一场非评比的评比。

参展前,主管部门的四套领导班子到厂里看成品,唯独他制作的两套笛,先期没有找专家鉴定。有领导问邹叙生,你这个笛子没有专家吹过,就拿到会上去,我们苏州笛子一向是名牌,出了问题要找你。邹叙生答,这两套笛子质量还是不错的,不会给厂里坍台的。领导说,有你这句话就好了。“我自己的笛子我有数。”

上海那日,会议已经举行了两天,隔夜,所有乐器全部排好,第三天早上九点,会场一打开,被请去的俞逊发率先跑进去,两套笛子哇啦哇啦一吹,马上找人去跟邹叙生讲,两套笛子他全部要了。不过俞最终没买成。因为邹叙生告诉他,厂里书记说,展品一律不卖,要买只能到苏州去买,但是可以定制。

没有把握,邹叙生东西不会拿出去。

锣音已逝

行当里,北京、上海、苏州三家独大。北京最早民营化,苏州改股份制,唯有上海仍旧是国营。

多种原因,苏州的民族乐器制作,也出现了分化。

原先的乐器厂经历了改制,保留了部分品种,比如最拿手的胡琴,阮,箜篌等。但不再生产苏笛、苏锣等。厂里出去的制笛师傅自行开设了工作室,延续苏笛一派的制作手艺。苏州制作民族乐器的手工艺人,90%都跟苏州民族乐器厂脱不了干系。后继乏人是最大问题。有些类项里,师傅们退休了,就无人再做了。

苏州以外,一些地方的乐器制作,已形成产业化。

笛萧制作,最好的还在苏州、上海,但产量很小,市场占有率低,知名度也跟着受限,成了小众圈子,只有要求极高的才会慕名前来。

苏笛苏萧的辉煌时刻,张力估计之一是文革样板戏时,那是民族乐器发展的高潮。1980-1995年期间,苏笛的销量也极高。

现在笛萧制作名气最响的是浙江铜岭桥,那儿从前是上海乐器厂联营厂所在地。现在制作笛萧用的竹子,就产自那个村。当地几乎家家户户做这活,但很多人不会吹,做出来的价格也便宜。张力每个月能做30支箫。

二胡也类似。附近的无锡梅村,二胡生产也形成了产业化。苏州手工制作高档二胡的每一套工序都耗时很久。从配料到最后成型,一个经验老道的师傅两个月大概做50把。

苏锣、曲笛、二胡,苏州最出名的三件乐器,涵盖了吹管乐、打击乐、弦乐。苏锣大概是找不到了。

苏锣有一个掣肘,没有把车头的师傅。它是一项集体劳动。笛萧或二胡,可以单人独立完工,但制铜锣,有专门化铜的,有专门锻打坯子的,有专门修型的,有专门定音的。

铜锣过去在民乐三厂生产,而笛萧、二胡在一厂。合并后,搬到联营厂制作,因为无以为继,逐渐消失。据说,如今人工制锣大概要追寻到武汉,也是当地传统技艺。而在苏州东渚,大概有几个翻毛坯的,但没法整个做周全。

2015年11月,乐器厂被其原高档木料供应商收购,对方很看重苏州民族乐器制作里蕴含的工匠精神,希望能把产品质量做到极致。筹备了大半年,成立了苏州民族乐器博物馆,展示中国东西南北的民族乐器;展示每一件乐器从无到有;与国内高等音乐学府合作,希望推动苏派民乐器制作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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