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与发现

王士强

对于诗歌而言，独特的“发现”是前提性的，现实生活是规定性的、唯一的，而诗歌则可以超越现实，探寻更具可能性的生活样态，诗歌所展现的是一种别样的、异质性的生活，是对于现实生活的补充、超越与提升。诗人是敏感的，具有很强的发现能力的人，他需要对现实生活做出敏锐的体察，并对另外的、可能的生活做出真切的想象，如此方可能发现生活内在的诗意并将之传达出来，引发读者的共鸣。在当今这样一个浮华、混乱、匆促而暧昧的时代，古典式的纯净已经日渐式微，现代人的内心不得不面临更多的矛盾、纠结与困难，对于生活的超越性的发现能力与想象能力尤其重要，这是对于现代诗人的重要考验。

武稚的这组诗颇具及物性，比较具体，所写是“职场中的女人”、“送快递的人”、“提着鸟笼的人”以及“公交车站”，均是寻常所见的人与物，但作者通过对之的观察、审视，往往能够有独特的发现，写出了其内在性，形成了具有鲜明个性的“这一个”。《职场中的女人》写出了现代职场中女性的生活与内心状态，其中有光鲜、灿烂，也有疲惫、无奈，从中可以感受到复杂的人生况味，这也是这首诗独特的发现和最大的价值之所在。《送快递的人》则直写现代社会之“快”，这无疑是一种“现代病”，不可阻挡而又无可救药，如诗中所写：“快一点/我们总是希望再快一点/这世界都急成了什么样子”，每个人都对此心生厌倦、深恶痛绝却同时又欲罢不能，更多的人是被时代的大潮裹挟而去，看不出有何真正的转机和改变的可能。不过，对这种状况的书写本身已经是一种审视与反思，包含了内在的拒绝和抵抗。《公交车站》一诗表面是写外在的事物，但实际上同样是写“人”、写人生，包含了对延续与中止、前进与驻留的辩证性思考，故而它不是无感情的，而是一首充满对人的关怀与关切的人生之诗、人间之诗。《提着鸟笼的人》同样包含了对人生的回望与思索，“鸟笼”之于人生是一种移情和转喻，而同时也是一个隐喻，包含了对于人生的万千感喟，在这里，人生的辉煌与失败以及过往的经历与沧桑均成为背景，不在场而在场，诗人通过对生活之表象的审视而看到了其内在的真相与本质，让人深长思之。

徐春芳的诗清新、飘逸、灵动，往往有新奇的想象和独到的发现。这组诗题材上离“自然”更近而离“社会”稍远，所显示的美学取向也更为自然、宁静、和谐。《春光里》写出了在“春天”中诸种生命的情态，包含了生命的跃动与惊喜：“清晨，蜜蜂跑来点赞/蔷薇羞红了脸庞”，“黄鹂站在树上/如站在摊开的五线谱上//新鲜的啼声，还带着露珠/供倾听的耳朵采摘”，所有的这一切当然都与“我”有关，与“我”的生命态度和感受有关，正如诗的最后一句所示：“我正在醒来的奇迹里融化。”《纯洁》尤其见出创作主体视角与眼光之重要，诗人以孩童，以赤子般的目光看待世界，呈现出一种纯净、安然的生命状态。《颜色内外》一诗则通过几种颜色表征了不同的心情，“灰色”代表失望，“红色”代表伤痛，“蓝色”代表追求与向往，不同的颜色代表了“天气或命运”中的“无常”，这自然是在经历人生的痛苦与磨折之后才能得出的感悟，在诗的最后则引出了另外一种颜色：白色。诗中写道：“在秋天的红叶上”“覆满无声而意味深长的白霜”，这里面包含了极为复杂的人生感怀，言简义丰，耐人寻味，“自然”的物象之中同样包含着“社会”与“人生”的内容。

亚楠的诗《岩石上的树》让人想起诗人曾卓的名诗《悬崖边的树》，但是亚楠这首诗对这棵“岩石上的树”有新的发现，有其自身的特点。曾卓的诗着重表现其顽强的生命意志和受难的特征，有一种比较刚硬的特质，亚楠诗中则着重写了生命中的孤独、迷茫、忧伤、虚空，在此之后则“所以我必须记住这些，记住故乡/一只鸟微弱的呼吸”，风格上也显得更为柔和一些。诗歌《今天》写寒冬中的一天，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其中写了雪、森林、冬牧场、马群、牛羊、炊烟、枯草、乌鸦等，诗人由此陷入“沉思”，并“进入一个人的梦中，和那些/雪的原始秘境”，诗歌也就此打开了一个秘密通道，而进入了另外一重想象与诗意的天地。

田斌的《丢弃的土豆》所写原本平淡无奇，但将土豆拟人化，和人一样有了感情，有了喜怒哀乐，于是全诗便具有了新意。诗歌《暴雨来袭》写暴雨来临时的情形，观察很细腻，诗中所用数个比喻生动而传神，“闪电像是一记耳光/抽出了天空内心的呐喊/吓得鸟雀鱼虫了无踪迹//天空像扣下来的黑锅/倒煮着人间悲欢/那一阵比一阵急骤的雨/像一把把闪亮锋利的刀/在割大地的皮肤”。诗的前半部分剑拔弩张、张扬激烈，而最后则恢复平静：“房前盛开的那丛月季，红颜散尽/枝头空挂几滴清泪”，全诗也由之张弛有度，形成了诗的节奏与空间。

总体而言，诗歌应该见人所未见、言人所未言，应该对于生活有自己独到的发现甚至发明，说出人人心中有而笔下无的东西。有发现，不一定能够保证诗歌就是一首好诗，但是，没有新的发现，却注定不可能成为一首优秀的作品。“发现”的能力既有先天的、感性的、天赋的成分，同时也有后天的、训练的、养成的成分，一位诗人，务必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责任编辑 赵宏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