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两篇

卓清琼

离 婚

小洁和她的女儿，还有丈夫，从街上有说有笑地走过。我目送着他们，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到那个快有小洁高的女儿，我的笑从脸上浸入心里。

“我过够了，我要离婚，再也不想见到你！”

“滚！滚得越远越好！”

“这婚我离定了！”小洁撕心裂肺地吼出这一声！

“随你的便！奉陪到底！”小洁的丈夫也歇斯底里！

那是一个夏天的清晨，我跟李老板打工，他派我跟两个师傅去东门街给一个在城建局上班的朋友家贴地板砖，改造卫生间。

七点多钟，我挑着几对沙灰桶和铁铲、锄头，和两个师傅去到东门街小洁家。她刚起床，身上背着满月不久的女儿，眼睛红红的。她把我们迎进堂屋后，就进入睡屋。我在院子中拌沙灰、泡砖。突然二楼传来吵闹声，接着看见小洁的丈夫气冲冲骂着跑到院子中，骑着摩托车上班去了。

我从他们互相吵骂的语气中隐隐约约地嗅到一股火药味。

我挑着沙灰去到二楼，小洁哭着说：“他每天喝酒过后都骂人，昨天晚上就一直吵，把小孩吓哭了也不管，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边哭边收拾东西。两包衣服，小孩和她的。她又去收拾电磁炉和奶瓶。她哭着收好要拿的东西，然后把一串钥匙递给我说：“大姐，麻烦你歇工时锁好大门，他回来把钥匙递给他！”因为他是老板的朋友，我和老板娘、小洁都熟，小洁丈夫也认得我们。

她拿了两包衣服，准备把电磁炉等拿到院子中，再打车回娘家！

两个师傅看着她，想说什么也不好开口。

我急了，把钥匙塞到她包里，使劲拉住她说：“别做傻事了，求求你，别离婚了，千万别离婚！”我求她时，一着急，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小洁说：“她每天晚上出去死酒烂醉的，不跟我领女儿不说，还受他的骂，他嫌我没生到儿子，生到女儿！我真不想过下去了！”她边说边哭，当看到我也哭时，她吓坏了，拉住我说：“你哭什么？我真过不下去了，别担心我……是我的事让你感到难过了吗？”

“你难过什么？怎么过不下去了？有钱花，有吃有穿，领个小孩艰难吗？要离婚？为什么要结婚？小孩才满月，你们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不负责任地要离婚？离婚就好过吗？离了婚你连小孩都无法养活？小孩投生在你们家是你们的福气！你们别伤害小孩……”我边说边哭。小洁惊异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我擦干眼泪，挑了两挑沙灰给师傅们用着，边拌沙灰边对背着女儿看着我的小洁说：“想听我的故事吗？听完你再说离婚不迟！”小洁点点头，站在我身边，我边干活边把我的故事讲给她听。我只大体讲我们不负责任的和公婆的无理取闹，让我无法再活而服毒自杀后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和第一个儿子离开我的种种改变和打击，并告诉她，我死也不会离开我现在的这一对儿女了。最后我说：“这么多年来，孩子是我的希望，没有一切不要紧，有儿有女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儿女是我生活下去的希望和依靠……”

“有儿有女就有奔头了！丈夫算什么？就是锅和灶的拼凑，夫妻在一起生活，就是歪锅拼歪灶的过，有了锅无灶也难，有了灶无锅更难！丈夫把他打在肚皮外，一个女人，把女儿抚养大就好了！这是我们村一个老奶奶教导我的！我想，生了他们，就有责任把他们抚养好！”小洁留着泪水说：“大姐，原来……原来你也有悲伤的故事！我还以为你很快乐，整天有说有笑的，看来比起你，我比你幸福多了！我不回娘家了，听你的劝，也不离婚了，争气把女儿领大，培养好，看他怎么说，开始我认为是我生女儿，没生到儿子他不喜欢，但公婆很喜欢，对我也很好！我一定要像你一样坚强，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刮目相看！”

她突然又对我说：“谢谢你开导并劝了我，不然我会做错事！我们不结婚想结婚，结婚后没孩子想要孩子，有了孩子生了孩子却又要闹离婚，我们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到底怎么做才满足？到底要些什么？”我说：“有了孩子要以孩子为主，孩子是你的未来，你不能让你的未来黑暗！离婚对孩子对双方都不好！”

在小洁家做了几天活，小洁家基本稳定了，那早吵了架要准备回娘家写离婚书的小洁在我的开导下没回家，而是每天跟我讲一些他们吵架的原因。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双方任性而引发的争吵，没有多大实质上的问题。我劝他做一个女人要懂得忍让和糊涂，最好在他酒醉后装哑巴，不然问题会很多。以后，小洁像变了一个人，她没回娘家，也没告诉父母，一个人领着小孩煮饭，丈夫下班回来看到饭熟了，就忙着抱小孩，虽然两个人一个不理一个，但没吵架了，在我们完工要走时，两小口还送我们到门口。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婴儿长成了大姑娘，现在一家三口多幸福地走在街上。小洁没有看见我。小洁没有失言，真把姑娘领大了，这也是我希望看到的。

我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消失在人群中，一个人想着心事从街上往回走，刚到城南红绿灯旁，遇到了跟我们一起在工地打工的王大姐，她哭哭啼啼地告诉我她儿子去年结婚，彩礼去了八九万，家具样样买齐，结婚后两小口去深圳打工，这个月回来跟儿子离婚，儿媳已另找了一个大老板，有车、有房、有票子。他们家为了讨儿媳妇，还差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帐，帐都没还清，儿媳妇就变心攀上大老板跑了，不回家了。她边哭，边说，边骂，恨不得要把那些钱哭回来……

王大姐说：“你说说，结婚只管苦点吃吃糊糊嘴，家里大事小事我们挡着，什么都不用他们管，还不称心，他们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到底要怎样才满意？我们苦死苦活为了他们，他们却身在福中不知福，气死人了，我家银子钱不长眼……呜呜，这些钱花了不算，还让我儿子背上二婚之名，真是气死人了！”看着王大姐悲伤痛苦的神情，我百感交集。是啊，现在的年轻人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呀？为什么好多才结了婚又都闹离婚呢？

“你想想，我们以前听父母的话，很孝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是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根源影响着我们那几代的婚姻，但这一代不如一代了，吃苦不吃，享福倒很会，虽然说社会变了，时代不同了，但婚姻最基本的东西也会变吗？现在好多女孩子就挑有车、有房、有票子的富人嫁！唉……现代的婚姻到底怎么经营，怎么维持？怎么才能不离婚呀？你告诉我呀！”

王大姐很激动，边哭边说，突然叫我说说。我能说什么？又说些什么？我刚才还自豪地认为是我的开导，十多年前让小洁守住了婚姻，守住了家，但面对王大姐的悲伤和这些年来现代婚姻带来的离婚痛苦，我真的说不清。

我只好安慰王大姐：“别哭了，哭坏了身体不划算，慢慢讨一个给你儿子吧！”

王大姐说：“我们那一代没有多大的野心，吃饱穿暖都成问题，没有精力和时间去瞎折腾，我们那一代村里没有人离婚，但这些年离婚率不断增长，讨在家，嫁出去的都有人在离婚，一家看一家的，生活好过了，多数人知道会享福！享一天福算一天，不管今后如何？生活水平提高了，人的心变了，变得都不认识了！”

王大姐擦了擦眼泪说：“自从讨进家门，没孝敬老的不说，连儿子也受她的气，像个公主女王似的，全家人都看她的脸色做事，还不称她的心，唉！她现在倒一离了之，攀上大老板，可坑了我儿子了，让他背上二婚的名，怎么都不好说媳妇了，拜托你，有离婚回来的跟我家探访着，帮忙介绍一个吧！”后来，王大姐就哭着回去了。

我像丢了什么，漫无目的地回到家里，但脑海里一直回响着王大姐绝望的质问：“……现代婚姻到底怎么啦？到底错在哪里？到底该怎么经营和维持？人心变了，还是社会变了，是社会进步了影响婚姻，还是婚姻本身的错？”

眺望着高楼大厦耸立的小镇，望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内心在问：现代婚姻到底怎么啦？

温 暖

夜深沉，风儿吹，又一个寒冷的冬天降临了。

每天夜晚，一个人孤独的灵魂，踡缩在沙发中，任冷冷的气流包围自己，享受一个人的孤单。电视里的爱情故事正在热播，像极了自己现在的生活。

生活的沧桑与磨难都不曾让她退步，但今年这个冬天却让她心底悲伤，绝望。冷冷的风，冷冷的空气和人世炎凉，使她感到了人世的凄凉。

泪无声地滑落，心不住地颤抖。原来，生活的酸甜苦辣也不过如此，让脆弱的人也会绝望，原来，强大的身体里也有无法承受苦难和许多悲伤的弱小的心脏。

关闭电视，在冰冷的大床上躺下。但却睡不着。结婚后的一幕幕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播放。闭上眼，有出现。打开灯，让灯光陪伴自己入睡。只可惜，那些往事又接着在脑海里翻滚。

干脆坐在被窝里，随手拿着一本书看：人要学会忘记，忘记该忘记的，记住该记住的，在泪水中寻找欢乐，在悲痛中挣扎行走，在绝望中寻找勇气，在痛苦中自己疗伤……这是她几年前写在书本上的话。

面对空荡荡的房屋，一个人静静地独处。自认为坚强的她也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差点儿倒下。生病无人照顾，还要担心母亲多病的身体是否好一些。

整个冬天都没有像去年那么顺畅。一个人在工地打工，还养着四头猪，种一亩地。但今年冬天，自己像个病夫，一直身体不好，做做歇歇，后来去昆明煮饭，煮了些时候，右手肩周炎发了，端蒸锅都端不动，无奈只好请假回家。一年不如一年，时常头昏眼花，虚汗淋漓，不知是怎么啦。是不是老了？到了更年期了？老了就老了吧！顺其自然。

吃过药，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她突然哭了。原因是今天有一个很熟的大她二十岁的孃孃来看她，并接触了她的几个姐妹。她突然对她说：“我真佩服你，在这样一个村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我唛，一年都活不下去！不是因为你嫁不到好人家，而是这些人太没有人情味，太势利了，你又太直，你今天这几个姐妹都像狐狸精，把你卖了你还要帮她们数钱……”人走了，话留下，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是啊！这些乡亲们还是很同情自己的，毕竟好人占多数！

可有些小人就是一直欺软怕硬，这样的人到处都有，你弱小时欺负你，你强大时巴结你。嫉妒你的人会恨你，说你坏话，看不惯你的人会拉帮结派来对付你，打击、诽谤你。她处于一个这样的生活环境，处处小心又小心，还是伤了自己，遍体都是伤。后来，她干脆不理会那些没素质的小人，跟有文化的人打交道。有文化的同事有时在路上或者在街上见面打招呼，又被小人说，有文化的有的是她文学路上的良师益友，但也被村里的长舌妇议论。二十年前她从死神中被拉回，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个村活出个样来。”

现在，她活出了人样。白手起家，盖了新房，把儿女抚养大，只是还没结婚，但迟早儿女们会结婚的，但她却老了。虽然她一事无成，但她养家糊口，支撑着这个家，支撑着门户，她觉得她对得起天地良心，她对得起关心她、帮助她、爱她的人！可是，有谁知道她心中的委屈辛酸呢！

再苦再累再能干的儿媳妇在公婆眼里还是不及他们的姑娘，不如他们的儿子，再能也是讨进门的媳妇。

悲哀的事情就是不认识错误的根源。

“嘀……嘀……”电话响了，拿起一看，是父亲打来的叫自己明天回娘家吃饭，他们杀鸡吃。她接了电话，泪又出来了。刚放下电话，“嘀……嘀……”电话又响了。

“妈，你睡了吗？我们今天举行学校跳舞比赛，我们班得了名次，老师夸奖我们了。妈，快点休息吧，多注意身体，下个月我放假就回来了，妈一个人在家，多保重身体。妈，我就担心你！”女儿在电话那头关切地说着。她感动极了，连忙说：“我好好的，你放心吧，要努力学习，自己照顾好自己。”放下电话，她擦干了眼泪，心中很温暖。是啊，有女儿的关心就足够了。

“嘀……嘀……”电话又响了，她以为是丈夫从千里之外打来的。丈夫已经一个星期没打电话回家了。她心中一喜，接了电话，“大姐，你还好吗？谢谢你去照顾我母亲，真谢谢你了……”

电话那头是她做姐妹的一个哥哥打来的，他母亲住院，她今天去看了她母亲并帮助倒了大小便。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大姐，我妹妹与你做姐妹，我妹妹做不到的有些事，你却做到了，真谢谢你了。”

“你妹妹在深圳打工，我在家，只能替她照顾一下姨妈了，你别客气。”

她突然很快乐，心中也不觉得冷了，而觉得很温暖。是啊，再苦再累再难过，还是自己的父母牵挂着、想着自己，吃点好的也忘不了自己，自己还要什么？还有儿女的关心，这就足够了，这就满足了。

还有亲戚朋友关心着自己，需要着自己，感谢着自己，就足够了。

这个冬天也许快过完了，没几天了。

她心中暖暖的，就像春天的阳光一样，透明、温暖、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