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本位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的理论形成

2017-03-09 03:31吴亚南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文学批评文艺革命

吴亚南

(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人民本位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的理论形成

吴亚南

(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潮州 521041)

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和马克思文学批评在本体论意义上没有表现出实质上的不同,它们都是实践唯物主义视野下的文学批评形态。但是与西方的社会历史阶段不同,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解,应该放在中国近现代摆脱民族压迫、建立现代富强民主的民族国家的这个大的时代背景来体认。中国特殊的国情和文化语境,使得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具体的历史演进中先后呈现出启蒙实践观、人民本位实践观等独特的历史形态,这种独特的历史形态和话语实践特征,内在地表现出中国形态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的本质内涵。

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启蒙;革命;人民本位

实践作为一个宏观的范畴,需要放在具体的理论框架、历史语境中去阐释。在分析马克思或者马克思主义的文学批评实践观内涵时,需要联系马克思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社会存在/意识形态、资本现代性等理论加以定位并理解。同样,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的研究,也应该放在具体的历史发展过程、理论结构中来进行。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其历史发展中继承了马克思主义批评的实践品格,表现出强烈的实践意识,这种实践意识构成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一个基本特征。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和马克思文学批评在本体论意义上没有表现出实质上的不同,它们都是实践唯物主义视野下的文学批评形态,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发展中没有自身的本质特性,没有自身的研究对象、基本问题和研究方法。如果马克思对文学批评的价值认识,是体现在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关于人的全面解放的理想远景与资本主义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世界生产及其社会后果的近景关系之中的,那么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解,就应该放在中国近现代摆脱民族压迫、建立现代富强民主的民族国家的这个大的时代背景来体认。中国特殊的历史国情和文化语境,使得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具体的历史演进中先后呈现出启蒙实践观、人民本位实践观等独特的历史形态,这种独特的历史形态和理论话语的实践特征,内在地表现出中国形态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的本质内涵。

一、启蒙型实践观:五四时期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思想的萌生

从鸦片战争开始,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就逐渐认识到,要建设西方现代意义上的富强民族国家,就迫切需要用现代社会意识改造传统民众观念,以凝聚群体民众的力量,而文学小说是对广大民众进行现代精神启蒙教育的适合中介。早在1902年,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就认为,“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1]可以说,康有为、严复、梁启超、黄遵宪等维新派人士所倡导的“小说界革命”、“诗界革命”等文体革新运动,极大地推动了当时政治改良运动的开展,也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开启民智、鼓舞民心的作用。但是整体上看,梁启超所说的文学具有“支配人道”的四种力量“熏”、“浸”、“刺”、“提”,仍然是在古典文化传统的理论框架中提出来的文学批评观念,在范式的意义上,这些批评观念远没有达到马克思主义批评所提供的政治、意识形态、阶级、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等理论观点所具有的现实针对性和解释现代世界的有效性。可以说,在旧的文学及批评观念下,文学最终仍然是远离广大民众的小圈子,文学的创作、欣赏、接受基本上还是少数人享有的权利。在这种局面下,文学活动自然也就无法整合广大民众力量,以达到开启民心、鼓舞民志、改造社会的实践目的。新的时代现实迫切需要一种能够促使民族意识觉醒、调动群众集体力量的实践形态的现代文学及其批评观念,以配合社会变革的实践要求。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理论上鲜明的科学意识和在实践上介入社会变革的意识形态价值诉求在整体上顺应了历史的要求。而中国儒家文化传统中存在的民本思想、经世致用精神、“文以载道”思想以及知行统一观,与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实践精神也存在理论上的契合性。在这种情况下,具有强烈实践意识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受到了当时中国一些知识分子的关注。

陈独秀是五四思想启蒙运动的重要领导者,也是中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之一,他于1917年2月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文学革命论》,主张打倒旧的文学,建设平易抒情的国民文学、新鲜立诚的写实文学、明了通俗的社会文学。[2]172他的这篇文章是五四思想启蒙运动的纲领性文献,对当时的新文学运动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如果将他的这篇文章置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视野下去观照,也有着重要的意义。他把文学革命放在世界革命的社会框架中来理解,认为“今日庄严灿烂之欧洲,何自而来乎?曰,革命之赐也。欧语所谓革命者,为革故更新之义”[2]172。在社会革命的视野下倡导文学革命,说明陈独秀在开展文化思想启蒙之初即把文学作为实践社会革命的一种工具。因此可以说陈独秀的《文学革命论》充满着启蒙意识、平民意识,同时又具有突出的社会变革意识,与传统文学批评强调艺术的自律性、个性化体验、贵族趣味明显不同。陈独秀的思想启蒙者与马克思主义者的双重身份,使得他的文艺思想成为具有启蒙实践观特点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

李大钊也是五四运动时期最早涉及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人。他早在1918年11月就在《新青年》杂志第5卷第5号发表《庶民的胜利》,认为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是劳工主义的胜利。在他看来,将来的世界是劳工的世界,这是世界的潮流,因此人们要想在世界上当一个庶民,就应当去工作成为一个工人。正是这种关心底层劳苦大众的马克思主义的人道主义精神,形成了李大钊在《什么是新文学》中的实践型文艺思想:“我们所要求的新文学,是为社会写实的文学,不是为个人造名的文学;是以博爱心为基础的文学,不是以好名心为基础的文学。”[3]这种社会写实的新文学,其中心主题就是以写劳工大众为主要内容的新文学。这表明李大钊通过系统介绍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思想、“阶级竞争”学说和文艺批评理论以为当时中国的革命实践服务。可以说,其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具有鲜明的现实针对性和强烈的实践指导性。这说明时代的精神激荡,使当时的文学及其批评都表现出一种关怀现实、干预社会的实践意识。这样,早期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倡导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一开始就体现出鲜明的实践特点,并注意文学批评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正如黄曼君指出的:“由于他们大多是工运和农运的领导者,又是文艺创作的实践家,因而他们提出的理论思想具有突出的实践性,体现了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与中国革命文艺运动初步的自觉的相结合的特点。”[4]深重的民族危机、紧迫的革命现实使当时从事革命工作的人认识到,要真正实现中国民族独立和自由解放,必须要唤起全国劳苦大众一起努力奋斗,组织行动起来,才有可能实现革命的胜利。

陈独秀、李大钊都是五四民主启蒙运动的重要领导者,他们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又是五四的思想启蒙者,在他们身上鲜明地体现出启蒙特质的马克思主义文艺实践意识。在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者中间,陈独秀、李大钊两人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特点具有典型代表性。继陈独秀、李大钊之后,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瞿秋白、邓中夏、恽代英、肖楚女、蒋光慈等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者,都表现出启蒙型实践特点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邓中夏认为,“新诗人须从事革命的实际活动——如果一个诗人不亲历其境,那就他的作品总是揣测或幻想,不能深刻动人”[5]。但在这些早期中国马克思主义者看来,新文学又必须置于革命的运动中来贯彻、实践。这些表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早期历史发展中,呈现出以启蒙为主的实践思想特点。

二、无产阶级大众型实践观:革命文学运动时期过渡型的批评实践观

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整个中国社会形势进一步呈现出复杂性的变化,在思想文化领域主要以革命文学的论争、中国社会性质和社会史问题论战、左翼作家联盟的建立等几次重大文化事件为代表,深刻地影响了当时的社会。可以说五四之后,整个时代的社会思潮倾向由侧重文化知识层面上探索救国的真理转到在政治实践层面上探索救国真理。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在理论上鲜明的科学意识,和在实践上介入社会变革的意识形态价值诉求,在整体上顺应了历史的要求。20世纪20年代末到30年代是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倡导时期,这一阶段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的观念主题是从“为人生”的启蒙型实践观到为无产阶级大众型的实践观的过渡转换过程,这个过程也即革命文学倡导者所说的文学活动要实现由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的任务转移。从文学革命到革命文学的任务转移,也代表着继五四之后文艺观念理解范式上的整体转换。五四时期的文学家、批评家主要关注的是文学与人生、文学与人性、文学与社会等问题,无产阶级文学运动时期的革命文学批评家则是主动地强化文学对现实的实践作用,关注文学的阶级性、文学的政治宣传、文学的组织生活的社会作用、文艺大众化等具有鲜明政治色彩的文学问题。正是从这个角度讲,“从现代思想文化史角度看,‘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倡导及其论争,体现了‘五四’思想启蒙向20年代末30年代初中国社会救亡的价值转换,从而具有‘转折’性意义”[6]。

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倡导有着鲜明的现实社会原因。1927年之后,随着中国革命形势的变化,五四新文化运动过程中的脱离工农大众的精英化、贵族化意识倾向,越来越表现出对处于革命低潮中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无能为力。某种程度上而言,五四时期的文化形态主要是理论性的知识启蒙,重于宏观的、普遍性的设想、规范,但流于理想化,是浪漫型特质的文化。而1928年之后的左翼文学运动,整体上是政治功利化的实践型文化,具有现实型特质,注重文艺实践的革命宣传、政治筹划层面,这就使得革命文学运动的倡导者非常重视文学的大众化、无产阶级大众文艺问题。在他们看来,只有实现文艺的大众化,才能在广大的人民大众中间传播革命思想,教育他们,唤起他们的革命意识,实现革命的价值诉求。瞿秋白在1931年10月25日的《普洛大众文艺的现实问题》中认为,“普洛文艺应当是民众的。新式白话的文艺应当变成民众的”,我们要向“群众去学习”,“创造普洛的革命的大众文艺”[7]。

鲁迅是革命文学论争的重要一方,他与冯乃超、李初梨、成仿吾、蒋光慈有过多次论战。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论战只是体现出他们对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不同理解,他们在文学应该面向现实生活、无产阶级劳苦大众这个基本方向上并没有根本的区别。鲁迅在1927年的《革命时代的文学》中认为:“现在的文学家都是读书人,如果工人农民不解放,工人农民的思想,仍然是读书人的思想,必待工人农民得到真正的解放,然后才有真正的平民文学。”[8]在鲁迅看来,要真正倡导革命文学,革命文学家本人应该亲身参加革命活动,而不是做“纸上的革命家”空喊革命的口号。鲁迅的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更注重革命主体本人的现实革命实践精神和关注无产阶级大众对革命文学思想的接受能力问题。可以说,鲁迅与其他革命文学倡导者有相同的一面,也有很不相同的方面。鲁迅文艺思想中的启蒙精神、自由独立人格意识相比于其他革命文学倡导者更加鲜明、强烈。1930年3月2日在上海成立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标志着革命文学论争的结束,但他们的分歧依然存在。这种分歧在1935年开始的“两个口号”论争中进一步表现出来。从实践角度看,“国防文学”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体现出当时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阵营内部在实践的思路和策略上都存在一定差异,而这个问题是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中确立人民本位实践观后才获得解决的。

革命文学的倡导,确立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实践思想特征。但是应该客观看到,革命文学家所倡导的无产阶级文学运动,受到当时国际工人运动特别是苏联拉普文艺的影响,存在文艺思想上的片面性、绝对化等左倾化问题。他们在具体理解什么是革命文学、大众文艺的艺术特性以及如何践行大众化等问题时也存在很多分歧,而且这些分歧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当时严峻的现实革命斗争。这些表明,重视无产阶级大众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思想,都还只是一种过渡性的批评实践形态,现实和理论上都迫切需要一种新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即毛泽东在《讲话》中确立的以人民为本位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

三、人民本位实践观: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思想体系的成熟

毛泽东1942年的《讲话》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确立人民本位实践观的重要标志。毛泽东的文艺思想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文艺实践相结合的产物,毛泽东根据中国具体国情、现实革命需要,特别是新民主主义革命的需要,提出了为什么人服务的问题是革命文艺的根本问题,由此确立了文艺要为人民大众服务,首先为工农兵群众服务的根本方向。他认为,“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9]。只有把文艺的立足点转移到工农兵上面,才能真正建立中国的无产阶级大众文艺。可以说,毛泽东的《讲话》奠定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以人民为本位、人民大众为主体的革命实践观,这是中国革命运动的历史自然结果,也是革命运动对文艺运动的要求。毛泽东基于中国革命的实际,没有照搬经典马克思主义作家的现成观点,而是结合五四以来中国革命文艺的实践经验,明确提出文艺要为工农兵群众服务的思想观点。

毛泽东作为革命家、政治家在思考文艺问题时,首先是着眼于革命的斗争实践需要来思考文艺与革命的关系问题。人民大众特别是工农兵大众是革命力量的主体,只有调动人民的力量才能取得革命的胜利,由此实践逻辑出发,为人民大众以及如何为人民大众必然作为革命文艺的根本问题而被强调。在《讲话》发表以前,1940年1月毛泽东就发表了《新民主主义论》,他以辩证唯物论为思想指导,分析了中国的历史特点、政治、经济、文化状况和世界形势,提出要建立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中华民族文化,强调新民主主义文化就是要“为全民族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工农劳苦民众服务,并逐渐成为他们的文化”[10]。毛泽东认为,新民主主义的革命文化对革命的实践运动非常重要,这决定了新民主主义的文化运动是为人民大众的、工农兵群众的。作为新民主主义的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革命文艺自然也是为人民大众的。以文艺与人民的关系作为理论体系框架的主轴,毛泽东的文艺思想实际上形成了以人民为本位的实践型文艺批评体系形态。从文学与生活的关系上看,生活是由人民大众的生活组成,作家要反映生活,就要反映人民大众的生活。从作家与人民的关系上看,或者说从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的关系上看,革命作家作为人民的代言人,为了了解人民生活的革命要求,就要深入生活,向人民群众学习,这就要求作家要转变身份、立场,克服自身存在的脱离群众现象或者说小资产阶级个性问题。

毛泽东的《讲话》所确立的以人民为本位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超越了五四时期的启蒙实践观以及革命文学运动时期提出的相对笼统的重视无产阶级大众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五四时期尽管提出了“平民文学”、“国民文学”,但都无法落实到具体的社会实践和文艺实践当中。革命文学运动时期,虽然也提出了要表现无产阶级大众的文学,但是因为对什么是无产阶级大众、如何通过无产阶级大众的文学为革命服务等问题,都缺乏一套系统的实践策略,最终也无法落到实处。只有毛泽东的《讲话》提出了思想改造、普及与提高、生活源泉论、继承借鉴与革新创造、批评标准等内涵丰富的文艺思想实践体系,才解决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与实践如何结合的问题。国内学者胡亚敏认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把人民作为优先考虑的问题,是根据中国国情做出的选择,“近代以来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早期中国革命的经验教训使人们逐步认识到,仅用阶级概念很难解释和实现其革命目标,必须要记得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可以说,‘人民’概念正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结晶,展示了中国共产党人集体的政治智慧和求实精神”[11]。可见,人民本位的文学实践观,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逻辑的必然显现,正是由人民这个根本问题出发,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发展出文艺与生活、作家立场问题、源与流的问题、民族形式问题、文艺大众化的语言问题等具有中国自身独特民族文化内涵的文学理论框架。

从哲学的角度看,以《讲话》为中心所确立起来的以人民为本位的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是由毛泽东思想的哲学基础决定的。毛泽东在继承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思想基础上,结合中国革命实际,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观点,这就使得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较多地表现出有自身民族特色的地方。具体讲,从实际出发,以实事求是为代表的毛泽东思想是实践本位的辩证唯物论。毛泽东在《实践论》中认为:“真理的标准只能是社会的实践。实践的观点是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之第一的和基本的观点。”[12]在毛泽东看来,理论的基础只能在于实践,理论依赖于实践,实践处于优位地位,反过来理论又通过在实践中获得的真知指导人们正确实践。在认识论领域,中国马克思主义强调实践对于认识的意义,这个实践本位的逻辑延伸就是强调作为实践主体的人民大众在推动历史前进中的重要作用,从这个角度讲,又可以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实践观归结为人民本位实践观。

从实践的角度看,毛泽东在《讲话》中提出的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的文学批评观,不是为了塑造一个二元对立的批评标准尺度,而是为了确立在文学与政治的问题框架中文学政治实践的优先性,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冯雪峰认为:“政治决定文艺的原则,是现实和人民的实践决定文艺实践的原则。”[13]从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视野来看,政治决定文艺的原则本质上是在实践的问题结构中陈述的,它是人民的现实生活要求和革命斗争意志决定“文艺实践政治”,而人民作为历史主体与社会客体的合一性地位决定了它作为中国革命胜利无可替代的实践中介者地位。可以说,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实践观当中,创作实践、生活实践、政治实践是三位一体的,政治实践在文学实践活动当中起到基础性作用,作家只有通过自己的亲身政治实践体会到人民的客观生活要求,作品才会达到真实的政治倾向,真正做到政治与艺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

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政治实践优位意识的原则确立,影响到理论批评的方方面面,其中一个重要影响就是确立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美学原则的中心地位。周扬于1933年9月在《文学》第1卷第3号上发表《十五年来的苏联文学》,较早指出30年代苏联文学界格罗斯基、吉尔波丁等人对“唯物辩证法的创作方法”的批评,提出“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是苏联文学的新口号。同年11月周扬在《关于“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中认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口号的提出,是对苏联“拉普”批评家用抽象繁琐的理论公式去批评一切作品的“唯物辩证法的创作方法”的否定,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则是考虑到了世界观与创作方法、倾向性与真实性、艺术的特殊性、文学实践的复杂性基础上提出来的。这说明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内在地包含着文学要根据现实的生活变化发展动态追踪现实以表现生活真实的实践思维,但是如果放弃了这种实践反思精神,把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唯一至上的普遍原理或者独一无二的创作方法、文学观念,则是回到了繁琐抽象的一元化理论哲学思维,这种思维与一元化的政治环境形成权力合谋,严重背离了文学实践的自由多元化特征。所以50年代苏联文学解冻之后,我国理论界也普遍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观念所存在的问题进行了反思。陆定一在1956年6月13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就认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并不是最好的创作方法原则,也不是唯一的,只要文艺是为工农兵服务的,作家都可以在这个前提下进行自由创作。

中国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选择,是有充分的社会文化心理准备的。首先是以五四精神为代表的自由开放的新文化运动对外来文化基本持兼容态度。其次是对俄苏文学的熟悉和情感上的认同,由于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富有改造社会的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和强烈的社会意识形态功能,容易引起处于革命过程中的中国读者的共鸣。三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突出了文学与现实实践之间的密切关系,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发展的必然选择。1953年邵荃麟在中国文学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总结发言时指出:“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革命的要求和创作上现实主义的要求相结合,这就构成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倾向。”[14]五四运动为后来的文学运动定下了一个基调,就是文学是为人生的。为人生的文学的根本宗旨是为了表现个体价值自由的使命,这个目标到后来演变为为人民的文学,《讲话》之后又逐渐窄化为为政治的文学。文学政治实践的辩证结构在于,永远要提出一个文学之外的政治目标和构想,既而为了实现未来的这种目标,就需要实践主体要务实面对,又需要革命实践主体的主观幻想。这可以解释,为什么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口号逐渐演变为革命浪漫主义与革命现实主义相结合(“两结合”理论)的创作方法,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实践逻辑的自然延伸和必然表现。

实践的逻辑是理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一系列基本问题和研究对象的内在本质联系的前提,因此构建当代形态的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应该是在哲学基础上坚守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观,始终围绕中国在社会革命、政治经济改革的现代化实践过程中遇到的现实文艺问题展开问题对话,实现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理论话语、问题框架、研究对象的本土化、具体化。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正是在继承历史经验的基础上与自身历史传统、其它文艺批评流派展开互动对话,从而超越了五四抽象的“人的文学”观,构建了以人民为本位的人民文学实践观,形成了以文艺大众化为主要载体的文艺实践模式,最终在本体层面上通过“人的文学”命题的不断反思和对话,完成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范式变革,为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发展开辟了更为广阔的理论历史视野。

[1]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G]//陈平原,夏晓虹.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一卷(1897-1916).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33.

[2]陈独秀.文学革命论[G]//陈独秀文章选编(上).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84.

[3]李大钊.我的马克思主义观[G]//李大钊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276.

[4]黄曼君.毛泽东文艺思想与中国文艺实践[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26.

[5]邓中夏.奉献于新诗人之前[G]//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第1卷(上册).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59:179.

[6]黄曼君.中国20世纪文学理论批评史[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286.

[7]瞿秋白.普洛大众文艺的现实问题[G]//瞿秋白选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458-459.

[8]鲁迅.革命时代的文学[G]//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中国现代文学教研室.文学运动史料选:第一册.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452.

[9]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857.

[10]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708.

[11]胡亚敏.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学批评的人民观[J].文学评论,2013(5):6.

[12]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284.

[13]冯雪峰.论民主革命的文艺运动[G]//冯雪峰论文集(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89.

[14]邵荃麟.沿着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方向前进[G]//邵荃麟评论选集(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10.

The Peop le-oriented Practiceof ChineseM arxist Literary Criticism

WU Ya-nan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 521041)

Chinese Marxist literary criticism and Marx’s literary criticism do notessentially express dif⁃ference on ontology,both ofwhich are forms of literary criticism in perspective of practicalmaterialism.But different from the stagesof socialhistory in theWest,our understanding ofChinese Marxist literary criticism is based on the background of China’smodern nationaloppression,and ofestablishing a prosperous andmodern democratic nation-states.Chinese special situation and cultural context in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China’s Marxist literary criticism has rendered a practice ofenlightenment ideas and the people-oriented practice.This unique form ofpractice and discourse features form the inherentessence ofMarxism practical theory of literary criticism.

Chinese Marxist literary criticism;practice;enlightenment;revolution;people-orient⁃ed practice

I0-02

A

1007-6883(2017)02-0058-07

责任编辑 黄部兵

2016-09-23

教育部青年基金项目(项目编号:15YJC751049);韩山师范学院博士科研启动项目(项目编号:QD20151008)。

吴亚南(1980-),男,安徽濉溪人,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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