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年的溺爱困局

周一海

“砰”的一声，陈贝甩上门离开了家。五分钟前，她和女儿因为换手机的事吵得天翻地覆。女儿想要5000元买一款号称“自拍神器”的手机，陈贝不同意，理由是丈夫半年前才给女儿换了一部最新款的手机，而且女儿应该把精力放在高考上。虽然已经决定参加艺术类招考，但文化课至少要达到分数线。一提到成绩，她趁机数落了女儿几句。于是从小被宠坏的女儿用穿透力极强的高分贝喊道：“你别管我，别管我！我就要换，就要换！”陈贝不想再次因为母女吵架声音过大而导致邻居找上门，只能在小区鹅卵石路上一遍遍地问自己：“我是一个老师，为什么教育不好自己的孩子呢？”

教师家庭的“富养”之道

陈贝是地地道道的天津人，她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有一半时间是在天津度过的。1999年，丈夫决定前往深圳创业，她也调动工作前往当地，继续在一所小学从事教师工作，女儿湉湉隔年在深圳出生。俗活说“穷养儿子富养女”，陈贝在湉湉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坚定了自己的“富养”教育理念：尽全力满足女儿的一切要求，让女儿生活在富足的环境中，养成良好的个人修养。为了培养女儿的气质，陈贝先后给她报了钢琴、舞蹈、朗诵、书法、唱歌等艺术特长班，但女儿的兴趣并不大，结果每种特长都学成了“半吊子”。生活中，只要是女兒喜欢的东西，陈贝和丈夫都一一满足。漂亮的小裙子只被湉湉穿了几次，便喜新厌旧了；最新款玩具、图书通常在湉湉玩过、看过的下一秒，就被扔到了角落里；美味的蛋糕、甜点，淮淮每款只尝一口就推到一边，最后只能由丈夫“包圆”。

当陈贝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富养”正在走弯路时，淮淮已经上了初中，并且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暴戾性格。在她的眼中，世界上她最大，所有人必须围着她转，所有事必须按照她的想法发展，所有关于她的评价必须是正面的；事情稍微不对她的心意便大发脾气，轻则大喊大叫，重则摔坏东西。由于丈夫一直以来对湉湉的学习、生活要求都是同一种态度：喜欢就做，不喜欢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所以湉湉仗着自己有“免死金牌”，不想练琴就不练、不喜欢学习就不学、不喜欢刷牙就不刷、不爱洗脸就不洗……却不知陈贝在背后出了多少力。钢琴三级考试前，陈贝花高价请老师辅导了几次，才帮助湉湉勉强过关，而同事家的女儿在湉湉这个年龄已经轻松通过了钢琴六级；为了让小学成绩经常班级排名倒数的湉湉以令人失望的“小升初”成绩顺利进入重点中学，陈贝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又花了一笔不菲的赞助费，才让湉湉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一所不错的中学。进入初中后，湉湉依旧不学习，每天只知道变着花样打扮自己，看中某样流行物品肯定会把两只胳膊挂在爸爸的脖子上晃来晃去，细声细语地提出各种要求。最让陈贝担心的是，湉湉每天和同学谈论最多的内容不是课程，而是明星的各种新闻。陈贝看不过眼说她两句，湉湉立即颈部露出青筋大嚷，“你别管我”，有时母女俩吵到不可开交，甚至会互相揪头发对骂。

中考那年，陈贝考前许诺湉湉若是分数达到高中录取线，便带她去一直心念的韩国旅游。尽管湉湉的成绩离高中分数线差了一百多分，但陈贝还是领着湉湉去了韩国。“辛苦了三年，也该让孩子放松放松了。我早就决定不管她能不能考过分数线，都带她去韩国旅游。再说，我已经帮她找好了高中，仅仅是多交一些学费，也算是顺利过了中考这道关。”陈贝和自己的亲妹妹，即湉湉的小姨解释道。

“姐，你太宠孩子了。湉湉的成绩离分数线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比平常模拟时还差，这说明她早就猜到不论成绩如何，你一定会带她去韩国。况且她认定你肯定会为她上高中四处奔走，所以从心底就不重视这次考试，因为从小到大你都替她把上学路铺得顺顺利利的。我明白你是为了她好，但她能体会到你和姐夫为她付出的努力与艰辛吗？恐怕她是心安理得，甚至觉得理所应当吧！我无意干涉你家的教育，但是我觉得你不能一味宠着孩子，孩子要什么就给什么。”

“她还小，以后长大了就懂事了，肯定会明白我和她爸养育她的不容易。希望这次出国旅游以后，她能有所转变、有所长进，明白我是出于鼓励的目的才带她出去旅游的，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

伤心透顶的韩国之旅

然而，陈贝期待的转变并没有发生，反而让她再一次尝到了溺爱的苦果。湉湉经常在旅途中因为一些小事闹脾气：食物不如想象中可口，便拉长了脸各种抱怨；陈贝对她想买的物品稍一犹豫，便气乎乎地放下东西转头离开，至少两个小时之内不和陈贝说话；她看中的衣服，陈贝不能说半个“不”字，否则便是“你好土”“知道什么时尚吗”“你的衣服我也没觉得好看”之类的冷嘲热讽……当她们参观某景区需要从停车场走到景点时，湉湉才走了三分之一就发起了脾气：“妈，你太抠门了，为什么不让出租车直接开到景点前，我腿都快走断了。”“我不走了！我是来旅游的，不是来在太阳底下受罪的！没有出租车我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去！”发现抱怨并不能换来出租车之后，湉湉突然停在路边高声喊叫起来。

还没等陈贝说话，同行的小姨听不下去了：“湉湉，这几天不论去哪里，咱们都是打车，因为你怕累，小姨和你妈迁就你。先不说给你买了多少护肤品、化妆品和衣服，单说那个三千多元的真皮铆钉背包，不也是你想买就买了吗？这段路程并不远，我们两个四十多岁的人还没喊累呢！你妈把你哪里照顾得不好？是短了你吃的还是少了你穿的……”

陈贝本以为小姨连珠炮似的责问会让湉湉闹得更凶，因为每次她责备湉湉时都会导致母女对吵。但湉湉这次只是撇了撇嘴，就默默地走去景点了。陈贝天真地以为这番话在湉湉心里引发了很大的触动，会让她瞬间醒悟而产生感恩的心，但湉湉临走时在机场的表现告诉她：孩子只是惧怕外人的指责，根本不害怕她的生气，甚至无所敬畏。

陈贝入境时从机场租了无线网络路由器，因为湉湉不能生活在没有网络的世界，必须全天24小时都能上网。回国前，陈贝一到机场就准备返还，但是湉湉却不干了：“飞机还有两个小时才起飞，没有网络我怎么办？你等快登机了再还。”“湉湉，返还路由器需要排队、交费，咱们得把时间留得宽裕一些，别因此耽误了飞机。我和小姨去趟厕所，等我们出来就去还路由器。”意想不到的是，陈贝和妹妹从卫生间出来后，发现行李还在原地，女儿却不见了。经过一番兵分两路的寻找，陈贝在机场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发现湉湉正在津津有味地看韩剧。吓坏了的陈贝被女儿的不懂事气得浑身哆嗦，她开始大声地责备淮淮，不示弱的湉湉以同样的分贝吼了回去，母女俩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也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这趟出游伤透了陈贝的心，“我对她那么好，吃、穿、用都没让她落于人后，为什么没教育出一个听话、感恩的女儿，只得到了女儿极端恶劣的态度和发自心底不尊重。”

不知感恩的任性女儿

旅行过后，陈贝开始有意改变女儿的教育方式时却发现已经晚了。处于青春期末尾的湉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之前“富养”对湉湉人格塑造产生的影响很难再改正，陈贝花了两年时间仍不见成效，湉湉还是老样子。这时一件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湉湉即将升入高三，高考将在一年后不期而至。

以湉湉目前的成绩，只能考虑通过艺术类考生的身份进入全日制本科学校。虽说湉湉“小升初”、中考都是凭借艺术特长进入了重点学校，但是陈贝心里对湉湉的特长水平清楚得很：声乐底气不足、朗诵普通话不达标、钢琴水平只能蒙外行，但是艺考这条路还是要走下去。因为湉湉的文化课从小学五六年级就落后了，多年的积累让她落后得越来越多，现在再补习文化课已是收效甚微。就在陈贝不知应该让湉湉从哪方面特长人手进行补习时，湉湉却做起了明星梦，下定决心要考影视类艺术学校。陈贝本来坚决反对，从零基础学表演简直是胡闹，但她架不住湉湉时而软磨硬泡、时而出走相逼，索性答应下来。

既然决定了学表演，先要把备考资金准备好。补习班、提升形象、置装费都是不小的支出，好在她和丈夫经过这些年的打拼存下了尚且客观的积蓄。出于完善外形的需要，陈贝带湉湉去做牙齿整形，但由于从小没有养成良好的牙齿清洁习惯，湉湉参差不齐的牙齿上积满了牙垢，整形牙医要求“必须把牙刷干净了再来箍牙”。牙齿方面的缺陷让湉湉的自信心受到了一定打击，她责怪陈贝为什么小时候不督促她认真刷牙，于是母女俩又是一场大吵。吵过之后，陈贝暑假还是带着湉湉前往北京参加了一个费用8万元、为期一个月的表演类招生补习班。由于是住宿制，湉湉天天给住在天津娘家的陈贝打电话，内容无非是“宿舍里的人不跟我打招呼”；“她们吃饭不喊我、孤立我”。陈贝嘴上安慰着女儿，心里想着：也好，她的公主性格也该尝到苦头了，也许这样就能成熟了。然而，不便宜的学费、父母在经济上的付出并沒有唤起湉湉感恩的心。回到深圳后，她仍然不把所有精力放在文化课和表演课的学习上，甚至逃补习课去参加明星粉丝见面会。

陈贝在小区里吹了吹风，心情好了很多。生气归生气，她还计划着寒假再带湉湉去北京上补习班，毕竟女儿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事。但女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感恩，不再把父母为她做的一切都看作是理所应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