掼乌纱

黄元开

《掼乌纱》根据陶渊明种菊东流乡的传说，结合东晋时期山河破碎、吏治腐败、人民流离的史实，以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辞彭泽令为轴心，敷衍出陶渊明侦破地方贪污税款案情节，试图对陶渊明的81天县令生涯作艺术解读。故事是虚构的，但其精神与陶渊明的社会理想、生活操守、处事情趣一致。剧本在文字和画面上借用了部分陶渊明诗文及其诗文意象。

此外，啬夫是晋时乡镇的税务官，也处理辖区内一般的诉讼之事，大官司，去县里判狱。“五斗米”，晋时县令俸禄。古代官吏俸禄，自东汉开始，不再全部发放实物，改为发一部分粮食和一部分现钱。《后汉书·百官志》注引《晋百官表注》，晋时的县令俸禄为“月钱二千五百，米十五斛”。十五斛按每月30天计，恰好一日五斗米。

无弦琴。陶渊明有琴一张，无弦。自称原本不解音律，抚琴只为寄意，不用琴弦。

人物表：

陶渊明——彭泽县令，41岁。

李啬夫——东流乡啬夫，50岁。

李夫人——李啬夫妻，48岁。

牡 丹——李啬夫义女，20岁。

少庄主——李啬夫之子，23岁。

流 儿——陶渊明书童，15岁。

石 魁——李啬夫义子，25岁。

管家，船家，衙役甲、乙，家丁若干，百姓若干，女佣若干，老妪、老翁、儿童若干。

第一场

[幕前合唱：

宦海从来多嗟呀，

功名利禄何足夸。

欲问千秋荣枯事，

且看渊明掼乌纱。

[幕启。时近黄昏，长江东流乡地段。水面江湖相通，水叉纵横，芦花轻扬，彤云似火。江堤上野菊含笑，江堤内炊烟袅袅。

[弦乐独奏声中，陶渊明抚无弦琴，携书童、衙役甲及船家乘一叶扁舟上。

[幕后女声独唱：

秋江水送宦游人，

来赴彭泽任上行。

堤上黄菊明晚照，

舟中县令动客情。

几许秋声唱不尽，

无弦琴里韵自成。

衙役甲 （唱）奉命我来接县令，

船 家 一接接到石头城。

衙役甲 哪有县爷乘便船，

船 家 官船隔日才启程。

流 儿 赶时辰，会友人，

衙役甲 一路弹着无弦琴。

船 家 无弦琴，怎么弹？

流 儿 子期伯牙难比邻。

衙役甲 是怪人？

船 家 是高人？

流 儿 高人怪人你莫问，

我家老爷是好人。

[船儿摇下。

[石魁、少庄主率几个家丁抬贴有税银字样木箱贼头贼脑进入牡丹房间，换空木箱出，装上石头过场，上船。

[牡丹姑娘幕后喊上：“义兄——！哥哥——！”

牡 丹 （唱）义兄要去送税银，

牡丹我来送一程。

交待哥哥一句话。

石魁原本非好人。

要他同船做帮手，

妹妹委实不放心。

哥哥——！哥哥——！

（唱）三呼哥哥都不应，

一江秋水默无声。

奇怪，如何走得這样快？再到前面去看看！（急下）

[陶渊明一行摇船上，与石魁船擦肩而过，二船剧烈摇晃。

衙役甲 好险呀！回禀太爷，已入彭泽县界。

陶渊明 [从奇怪石魁船只的匆忙中，回过神来]哦，已入彭泽县界？

流 儿 （嬉戏地）是啊老爷，东流乡“到也”，就是你说的菊乡菊江到了！快来看哪，江堤上满是菊花。

陶渊明 （站起眺望，感慨万千）

（念）问讯菊江秋色，

重来又是几年？

流儿，收拾行李，准备上岸。

衙役甲 使不得呀太爷，此处无有人接船……

船 家 是啊太爷，而今你是县令了，比不得从前来这里种菊花赏秋色了，还是让这位差官（指衙役甲）先上岸告知李啬夫，让乡官乡绅来接一接才是。

陶渊明 不妨事不妨事，我今天是顺路访友，找上门去正合适。

衙役甲、船 家 这……

流 儿 就依我家老爷吧，我家老爷不喜欢繁文缛节。

[陶渊明一行正准备上岸，远处突然传来牡丹姑娘的呼喊声：“来人哪！救命啊！有人抢税银了！救命啊！

流 儿 有人喊救命！

衙役甲 哪里？

船 家 （以手示意）就在前面！

陶渊明 快，过去看看！

[灯暗。

第二场

[李啬夫家里家外。李正在门前古槐树下急得团团转。

李啬夫 （唱）霹雳一声天地陷，

五千两税银遭劫就在一瞬间！

天哪！天——哪——！（俄顷）管家何在？

管 家 （上）老爷。

李啬夫 押税银的回来没有？

管 家 还没呢，只见到送行的牡丹姑娘，就在后边来了。

李啬夫 送税银的全都淹死了不成？

管 家 倒也不是，只是几个家丁被打落水。

李啬夫 少庄主和石魁呢？

管 家 ……少庄主……少……

李啬夫 讲！

管 家 少庄主和石魁驾船走了。

李啬夫 啊？孽障！孽障！快，飞鸽传书，封锁江面，一定要追回税银！

管 家 是！（下）

[李啬夫跟下。

陶渊明 （上，念）

未到县衙堂，就遇案一桩。

（达观中透出些许无奈）呵呵嘿嘿……

（接念）笑我陶渊明，命该如此忙。唉，命哪命！

（唱）抽签占卜不是命，

命在朝纲在世情。

笑我年少常怀梦，

“刑天舞戟”思远征。

不曾想乱世君臣各异志，

谁与赛歌《梁父吟》？

“大道不行浮于海”，

先师遗训渺难行。

寄身县令君休笑，

赚得俸禄养家人。

（白，诙谐地）一个月月钱二千五百，米十五斛。十五斛按每月30天计，恰好一日五斗米呀。

（唱）但愿一隅民安乐，

无欺无诈乡风淳。

自此心性莫相问，

也无风雨也无晴。

李啬夫 （上）陶兄？

陶渊明 李兄！一别数载，一向可好？

李啬夫 哎呀陶兄，不是说明天才到么？怎么今天就来了？

陶渊明 （玩笑）早一天上任，就早一天有五斗米哟，呵呵呵。

李啬夫 陶兄说笑了，说笑了，呵呵。

陶渊明 没想到李啬夫就是李兄你呀，几时当起了乡官！

李啬夫 别提这倒霉的啬夫了，鄙乡五千两税银刚刚遭人劫走了，这如何是好哇！

陶渊明 哦？贵乡人丁不多，土地不广，何来税银五千？

李啬夫 陶兄有所不知。

（唱）税银向来按人头算，

顶个人头米10担。

前任县爷若不走，

明年还要往上翻。

陶渊明 米10担？朝廷规定人头税米5担，一个县令也敢改朝廷的规矩么？

李啬夫 （唱）改个规矩有何难，

压着下边瞒上边。

如此昨日七品令，

今朝太守五品官。

可怜我那一船银，

点滴都是血汗钱。

果然税银交不上，

啬夫小官我怎过关？

唉，我那五千两税银哪，呵呵呀天哪！

[幕后喊：“爹——爹——”，牡丹上。

牡 丹 爹爹！太爷！

李啬夫 女儿，税银遭劫，你都看见了？

牡 丹 看见了。启禀太爷，救我哥哥！

陶渊明 救你哥哥？不是说他和石魁一起劫银而去了么？

牡 丹 他是被石魁劫持而去的！

李啬夫 啊！

[李夫人由女佣搀扶着上。

李夫人 我苦命的儿呀！老杀才，你还我儿来，还我儿来！送个税银谁不能去呀？偏偏让我儿押解！

牡 丹 母亲！（搀扶并及时劝阻）

陶渊明 嫂夫人！

李夫人 啊？陶县令！县太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陶渊明 嫂夫人莫急，容我……

[幕后衙役甲喊：“报——”，与书童上。

衙役甲 回禀太爷，税银船追到。

流儿（兴奋地）还打捞起两箱税银呢！

李夫人 （急切地）那我儿在哪里？

衙役甲 人去船倾，少庄主和石魁不知去向。

陶渊明 哦？

李啬夫 啊？

李夫人 哎呀我的儿呀！（哭）

牡 丹 母亲！（劝阻）

陶渊明 快把税银抬上来！

衙役甲 是！（向幕后）抬上来！

[管家领家丁抬上。

陶渊明 打开！

[衙役甲砸锁开箱。

众 （惊）啊？石头？

[幕后合唱：

好一个偷梁换柱调包计，

还真是贼子天生是坏坯。

陶渊明 （思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税银上船前就被人调包了。

李啬夫 何以见得？

陶渊明 江上哪来这些锋利的石头？

李啬夫 好刁钻的石魁！管家何在？

管 家 老爷！

李啬夫 传令江上的封锁不能撤，再派人守住大小路口，搜山清野，我看他五千两税银如何运出去。

管 家 是！（欲下）

李啬夫 慢！陶兄，你到后堂用饭，请这位公差一同前往捉拿劫贼可好？

陶淵明 （向衙役甲）你去吧！

衙役甲 是！

李啬夫 走！（领众人下）

陶渊明 （自语）只怕事情没有如此简单哪。

李夫人 （回过神来）哎，老杀才，找到儿子一等要紧！你要不找，我一个人去找！老爷——老爷——（追下，牡丹欲跟下。

陶渊明 牡丹姑娘！

牡 丹 太爷何事？

陶渊明 少庄主果真是被劫持而去的？

牡 丹 （强作镇定）牡丹不敢撒谎。

陶渊明 （看在眼里）哪，石魁何许人哪？

牡 丹 爹爹的义子。

陶渊明 这个听说了，他是何方人氏？

牡 丹 跟我一样，北方人氏，五胡闹中原，我们流浪来到此地。

陶渊明 适才路上听说，石魁品性恶劣，李啬夫一向德行端正，如何肯收石魁为义子？

牡 丹 这个……

陶渊明 听说是因为少庄主的关系，李夫人强行收下的，可是这样？

牡 丹 这个……牡丹不敢私下论及父母。

陶渊明 噢，也对，也对。那——，听说这次押解税银是少庄主要去的，可是真的？

牡 丹 牡丹也不敢私下论及兄长。

陶渊明 哦？

牡 丹 太爷还有何事？

陶渊明 莫非牡丹姑娘还有要紧的事么？

牡 丹 太爷没事，牡丹就回房更衣去了。

陶渊明 这……流儿，后堂用饭！（下）

流 儿 老爷，这个牡丹姑娘……（跟下）

牡 丹 （施礼）太爷走好！

[牡丹回房，发现几箱税银，一惊；又发现书笺。再惊。

牡 丹 （展念书签）“纹银五千两，暂存在闺房。若要告官去，哥哥命儿丧！哥哥亲笔。”

[身穿夜行衣的石魁从箱后走出，牡丹大惊：“啊！”石魁急捂牡丹嘴，低声威胁，急逃而去。

[陶渊明与流儿急上，发现一黑衣人从牡丹房内逃出。流儿敲牡丹房门。

流 儿 牡丹姑娘，你怎么啦？开门！开门！

[牡丹头发蓬乱，神情慌张，开门。

牡 丹 无事，无事！（关门）

流 儿 （愕然不解）老爷，这是何意？

陶渊明 （已察端倪）嘿嘿！（一段哑剧：示意流儿过来，附耳授之以命）

清楚了吗？看住这里最是要紧！

流 儿 知道了，老爷！

[幕后合唱：牡丹姑娘一声叫，

惹得流儿问根苗。

耳提面命是何意，

县令已然要出招。

（灯暗）

第三场

[当日夜，月暗星稀，霜风劲疾，云遮雾罩。

[牡丹闺房内。牡丹手持一笺，面对几箱税银，愁绪满怀，长吁短叹。

[流儿奉命坐在门外监视，久坐生困，正打着瞌睡。

[幕后合唱：月暗星稀更漏深，

闺中夜静人难静。

尴尬女难为尴尬事，

尴尬事偏找尴尬人。

[梆打三更。

牡 丹 唉，三更天了，我该如何处置这税银和书笺哪？老天爷，你为何这般难为我这苦命人呢！

（唱）我本是黄河边上一钗裙，

出身在书香门第世代簪缨。

只因为闹五胡中原破碎，

千金女一夜间成了离乱人。

风吹絮雨打萍我无依无靠，

离故土下江南半点不由情。

多亏了李啬夫收为义女，

言行慎手眼勤我处处讨欢心。

适才是为义兄打过马虎眼，

劫税银全推到石魁一身。

何曾想回房来又是税银又是书笺，

石魁他持刀威逼毫不容情。

他说道少庄主已遭绑架，

救性命就靠我窝藏这税银。

不藏银义兄丢性命，

藏了银爹难交差我招祸刑。

怎么办？怎么办？（思索）

流 儿 （揉眼看）灯还亮着？（掐自己提神）我可不敢睡觉啊，老爷说看住她是破案的关键！（思索）呃，有了。（移凳靠门喜滋滋地坐而靠之，入睡。以下间隔一段时间，就重复揉眼看灯动作）

[梆打四更。

牡 丹 （唱）听更声数更声更漏将尽，

左也难右也难主意难定。

细推想义兄他未必遭了绑，

在江边亲眼见他是同谋人。

这求救书笺虽是他亲手写，

焉知他不骗我故意吓人。

这税银可能是根本没搬运，

自库房直接就进了我房门。

运石头为的是暗度陈仓求个稳，

江面上虚晃一枪只为乱人心。

怪不得临行前义兄他支走我，

好一番绞尽脑汁费尽了心。

石魁啊义兄啊你们做恶不打紧，

却为何要害我零落天涯苦命人。

[梆打五更。

（接唱）五更梆敲得我热汗津津，

却怎的就到了漏尽天明。

虽说是这推理确有道理，

无奈何牵涉义兄话怎出唇。

我本是飘零身寄人篱下，

怎能够节外生枝开罪干娘亲。

更何况石魁他喜怒无常没个准，

事关人命我怎能掉以轻心。

左也思又也想无有主意，

愿只愿捉住石魁掀天波浪平。

对，去看看爹爹回来没有，只要能捉住石魁事情就好办了。

[牡丹开门，流儿倒入房内。

牡 丹 （惊）啊？你……

流 儿 （尴尬，抓耳挠腮）嘻嘻……（继之抚摸胳膊，疼痛难忍）

[转景。旭日东升。李家客厅。

牡 丹 （上）爹爹，爹爹回来没有哇？（四看无人。唱）

一见流儿心里慌，

县令查案有名堂。

果然将我来盯上，

略有端倪即昭彰。

但愿爹爹有喜讯，

皇天佑我免祸殃。

[陶渊明与流儿边说边上，见牡丹，陶打发流儿自去。

[牡丹欲出客厅，与迎面进门的陶渊明撞了个满怀。

牡 丹 太爷？

陶渊明 牡丹姑娘慌慌张张莫非又有什么事？

牡 丹 无事！（欲走）

陶渊明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牡 丹 我……我……去给爹爹请安！

陶渊明 李兄还没回来呢，你何不在此等一等？

牡 丹 是！

[靜场。陶渊明察言观色，牡丹坐立不安。

牡 丹 （背唱）去不得留又难我如坐针毡，

陶渊明 呵呵……

（背唱）这姑娘大不如昨日练达悠闲。

牡 丹 （背唱）无奈人处无奈事只有敷衍，

（想起礼节）噢，牡丹给太爷请安！

陶渊明 如此多谢了！

（背唱）趁着她方寸乱我追根求源。

牡丹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牡 丹 睡得好！

陶渊明 姑娘好别致啊，点着灯睡觉。一向如此么？

牡 丹 不不不，昨晚点灯是因为我怕，我怕……

陶渊明 你怕谁来？

牡 丹 不不，不怕谁，我怕爹爹捉不住石魁，追不回税银。

陶渊明 这个么，石魁是不一定捉得住，可这税银十有八九是能追回来的。

牡 丹 太爷何以见得？

陶渊明 依我看么，

（唱）石魁他江上运银把水搅，

乱中取旱路溜这才是真招。

不曾想几箱石头打捞得早，

李啬夫水陆两路把守得牢。

五千两税银不算少，

驼不能驼来挑不能挑。

石魁要走只能空手走，

税银自然要藏的刁。

藏得刁，何处藏？

鼻子底下最牢靠。

[牡丹由紧张转痴呆。

陶渊明 （见状略喜，示意流儿看，背白）常言道兵不厌诈，让我再诈她一诈。

（接唱）依我看税银只需在李家找，

不信我找给姑娘瞧一瞧。

[流儿机灵地朝牡丹闺房方向走）

牡 丹 （急拉）哎呀流儿！（昏然欲倒）

陶渊明 （呼）牡丹姑娘！牡丹姑娘！

李啬夫 （上）陶兄！（见牡丹之状）女儿，你怎么了哇？

牡 丹 （苏醒）爹爹……（紧拉李手）

陶渊明 （背白）看来税银的下落是找到了。

李啬夫 女儿，你有何事？

牡 丹 （清醒）噢，无事，无事，我只是担心爹爹……

陶渊明 牡丹姑娘担心李兄捉不住石魁呢！

李啬夫 唉，陶兄啊！

（唱）辛苦一夜两手空，

不见石魁影和踪。

五千两税银无下落，

破案还得靠陶兄。

县太爷在上，请为下官做主！（欲跪拜）

陶渊明 （急搀）呃呃，李兄这是为何！

李啬夫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这税银要交不上去……

陶渊明 税银的事李兄不必着急。

李啬夫 啊？怎么说来？

陶渊明 李兄想啊，水陆两路均已封锁，石魁怎敢这个时候运走税银？想必税银早就藏起来了！

李啬夫 藏起来了？藏在何处？

陶渊明 这个么你就要问问牡丹姑娘了。

牡 丹 不不不，我不知道。

李啬夫 （迷茫）陶兄这是何意？

陶渊明 我是说牡丹姑娘聪明机警，想必愿意为父分忧哇。

李啬夫 （失望）唉，这还用你说么？

陶渊明 呵呵呵，是不用我说，不用我说，那我告辞了。

李啬夫 告辞？

陶渊明 是啊，我得上任去。

[牡丹不由一喜。

李啬夫 这里的案子你不管了？

陶渊明 有李兄在，何劳我管？啬夫之职，既掌收取赋税，又掌听讼官司……

李啬夫 （打断）哎呀陶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唱）自古断案靠县令，

三推六问加捉人。

可以动大刑，

可以发榜文。

下大狱，送充军，

功到自然成。

乡官如何理大案，

陶兄你为难人！

陶渊明 李兄慢来，就算李兄有理，也要等到我上任再说。告辞了！（欲走）

李啬夫 陶兄慢来！（拉住）

陶渊明 李兄慢来！（推开）

李啬夫 陶兄慢来！（复拉）

牡 丹 （高兴地解围）爹爹，县太爷县太爷，是一县的太爷，岂有未上任就留在这里的道理？

陶渊明 （背白）嘿嘿，这是催我走呢！

李啬夫 咳！既如此，陶兄何时再来？此案甚急，要趁热打铁才是！

陶渊明 这个么……，该来的时候自然要来的。

李啬夫 那何时该来，何时不该来？（思考）不行！管家何在？

管 家 （上）老爷。

李啬夫 （唱）县令不肯给准信，

你去留下无弦琴。

除却此宝他难安稳，

不来也不成。

管 家 是！（下）

牡 丹 （急，背白）唉，爹爹这是何苦呢！

陶渊明 （意味深长地看看李，背白）看来此事与李兄果真无关了，这就好！如此，你急么，我就可以不急了，真的可以走了。（转对李）哈……

（唱）李兄真会扯渣筋，

偏要留我无弦琴。

索性好人做到底，

我再给你留下一个人。

牡 丹 （暗惊）啊？

李啬夫 何人？

陶渊明 流儿不小心摔伤了胳膊，跟我没有人照顾，你看……

李啬夫 好事好事，送上门的人质岂可不留，我找个家丁专门伺候就是。

陶渊明 这倒不必，流儿也是中原人，有劳牡丹姑娘顺便照看一下即可，你看如何？

李啬夫 遵命便是。

[牡丹紧张，焦躁不安。

陶淵明 牡丹姑娘你看呢？

牡 丹 （无可奈何）是，太爷！

陶渊明 （意味深长地）哈哈哈……，多谢姑娘，那就告辞了！流儿：

流 儿 在！

陶渊明 （意味深长地）有事就找李啬夫，听清楚了？

流 儿 是！

陶渊明 告辞了！

[众人相互施礼。

[幕后伴唱：

乱世劫案不足奇，

飘逸县令世间稀。

举手即可揭案底，

如何甩手走的急？

[灯暗。

第四场

[隔前场一个月。清晨。

[觉心禅寺。佛乐悠悠。

[李啬夫心烦意乱地上。

李啬夫 （唱）税银案变生肘腋说不清，

叹流年为何如此大不顺？

陶县令泥牛入海一月整，

不見回程查税银。

老乞婆外出找子整一月，

无有音信到如今。

为税银督邮、太守催逼得紧，

为孽子老父老母不容情。

要税银，查无痕；

找孽子，何处寻？

万般无奈把香敬，

我求菩萨你显显灵。

菩萨救我，菩萨救我！（虔诚礼佛）

牡 丹 [愁肠百结地上。

（唱）衰柳寒蝉不可闻，

一怀愁绪乱纷纷。

闺中女儿岂是贼，

顶头三尺有神明。

无奈何流儿盯梢看得紧，

眼前一座枉死城。

天涯孤女一何苦，

满腹冤屈无处伸。

义兄啊你作恶我受苦，

不藏税银你命难存。

石魁岂是等闲贼，

失了钱财他定杀人。

可如今我藏税银是纸包火，

求你快快转回程。

万般无奈把香敬，

我求菩萨你显显灵。

（虔诚礼佛）

菩萨呀保佑我，

县令早日收成命，

流儿远走我安心。

李啬夫 （唱）菩萨呀保佑我，

流儿千万莫要走，

县令早日转回程。

牡 丹 （唱）菩萨呀保佑我，

暂莫结案往后拖，

能拖一日是一程。

李啬夫 （唱）菩萨呀保佑我，

快快结案莫再拖，

一拖再拖急死人。

牡 丹 （唱）菩萨呀保佑我，

义母义兄早回来，

义兄回来我交税银。

李啬夫 （唱）菩萨呀保佑我，

夫人孽子自回来，

我哪有心事找他们。

牡 丹 （唱）菩萨呀保佑我，

保佑县令莫再来，

县令一来我祸临头。

李啬夫 （唱）菩萨呀保佑我，

保佑县令快快来，

县令不来我祸临头。

合 （唱）菩萨呀保佑我，

你大慈大悲开金口，

不开金口我不甘休！

[俄顷，李啬夫换位，挤牡丹。

牡 丹 你这人，想干什么？

李啬夫 那个菩萨不灵，我要换菩萨。

牡 丹 （发现）爹爹？

李啬夫 女儿？

牡 丹 爹爹来此何事？

李啬夫 我来求菩萨显灵，让县太爷早日来查税银案。

牡 丹 爹爹不是到县衙找过几次么？

李啬夫 找有何用，他不肯来，故而我才求菩萨显灵呐。

牡 丹 这又何必呢，县太爷既然不肯来，爹爹何不拖一日是一日，等哥哥回来再说。

李啬夫 拖不得的，县太爷不找我自然有人找的。

牡 丹 拖不得的？爹爹，也是查不得的呀！

李啬夫 唉，“查不得的！”我知道你是怕查出你哥哥，不光孽子遭殃，我这老脸也无处搁呀。

牡 丹 既如此，爹爹为何还要查？

李啬夫 如今查案是假，结案才是爹爹想要的！

牡 丹 查案是假？

李啬夫 是啊，这种案子，抓不住劫贼还如何查？水陆两路关口封锁了一个月，不见税银分文。唉，我只要县太爷出具文书禀报太守，税银确实遭劫，如今兵荒马乱，无从查找即可。

牡 丹 这个……县太爷如何能依爹爹。

李啬夫 女儿，不可说丧气话！有什么法子能让县太爷早来就快说。

牡 丹 爹爹，还是等到母亲找到哥哥……

李啬夫 （打断）女儿，莫非你一定要忤逆爹爹之意么？

牡 丹 可是，哥哥……

李啬夫 （打断）休提那逆子！

（唱）一提逆子我火冒三丈，

辱没门楣祖宗脸无光。

劫税银他是胁从何用别人讲，

你为他遮遮掩掩枉费好心肠。

自幼小他就常把祸事闯，

护其短全怪他那不懂事的娘。

可叹我治家无能家训不畅，

子不教父之过何处诉冤枉。

到如今有他无他一个样，

有你在爹的膝下不荒凉。

女儿呀从今后你少把中原想，

你就是我李家传宗接代的一路香。

牡 丹 爹爹！（跪地，哭）

[幕后合唱：

良言一句三春暖，

天涯孤女好心酸。

李啬夫 （拭泪）女儿，起来，烧几炷香就回去吧。

[流儿一手吊着绷带，一手拿着菊花探头探脑地上，发现二人在烧香。

流 儿 噢，原来在这里，让我好找！

（唱）看他二人真荒唐，

无端烧香为那桩？

（百思不解）

好在老爷没吩咐，

猜人心思我不在行。

（再思索，不解）咳，不猜了，不猜了，这几个人全都荒唐，不猜也罢！

（唱）老爷理案真荒唐，

撒下网来他忘收网。

撇下流儿整一月，

吊着胳膊装受伤。

装受伤，

守姑娘，

日夜不敢眼闭上，

苦日子真叫长。

老爷呀老爷，流儿回去再跟你理论！

（接唱）牡丹姑娘真荒唐，

得了税银睡不香。

日日长嘘并短叹，

夜夜哭泣到天亮。

流兒虽是男子汉，

也动柔肠泪汪汪。

牡丹姐姐，这是何苦呢！

（接唱）乡官啬夫真荒唐，

稀里糊涂乱逞强。

税银就在眼皮下，

他日夜胡乱忙。

破案要把他指望？

老爷尽瞎讲！

要依我流儿……

[李啬夫父女出。

牡 丹 （打断）流儿！

流 儿 牡丹姐姐！

牡 丹 你又找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一语双关地）姐姐跑不掉的！

流 儿 姐姐说那里去了，我……我来给姐姐送菊花呢，让姐姐夜赏秋菊，也免得……

李啬夫 （眼睛一亮，打断）秋夜赏菊？女儿，女儿，这回菩萨显灵了，显灵了哇，哈哈哈……（面朝寺院作揖不止）谢谢菩萨，谢谢菩萨！

[牡丹与流儿面面相觑。

牡 丹 爹爹所为何来？

李啬夫 立马准备赏菊会，邀县令明日秋夜赏菊。咳，我如何把这茬子事忘了呢！

牡 丹 爹爹何以见得县令必来？

李啬夫 女儿有所不知，县令诗人本色，尤爱菊花。我交县令全凭东流有菊，迎江亭还有县令两畦菊圃呢！若说秋夜赏菊，吟诗作赋，县令怎肯不来？

流 儿 对呀！

[啬夫得意，流儿欣喜，牡丹惊骇。

李啬夫 走，准备去！（下）

流 儿 是！（跟下）

牡 丹 这如何是好？

[灯暗。

第五场

[前场第二天。月圆如轮，夜空澄净。

[江畔，迎江亭翼然而立，两畦菊圃新花盈园，有石桌石凳古朴典雅，错落其间。桌上有古琴两具，菊花数瓶。

[流儿与几位女佣正在拾掇残宴，为陶、李换上酒具。

[牡丹抚琴难以成调。

牡 丹 唉！

（唱）牡丹女空对月声声长叹，

这世间可有人知我牡丹。

满腹事不如意者常八九，

无奈何可向人言无二三。

爹爹呀你为何急着要结案，

不肯听女儿我只语片言。

县太爷岂能够任你摆布，

若弄巧反成拙祸在眼前。

[幕后应答。陶渊明：“各位诗友走好，不送了！”众答：“太爷请回。”

陶渊明 （上）千丈红尘百事喧，难得浮生半日闲。这东流乡税银遭劫一案，我本想以静制动，只要守住税银，自有妙法捉住石魁。不曾想这位李仁兄三番五次要我查案。嘿嘿，今夜想必又是此事无疑。（侧耳细听，唱）

我这里诗友方散，

她那里宫商错乱。

可怜她天涯孤女，

满腹事更向谁言？

李兄他粗枝大叶，

不明白就里机关。

想弄巧骗我查案，

自然是姑娘为难！

嗬嗬哈，老实人自有老实人的麻烦哪！

李啬夫 （上）陶兄请！

陶渊明 李兄请！

李啬夫 女儿，为陶兄上酒，其余人等退下。

陶渊明 （背白）这架势还不小呢！

[李啬夫思索如何切入正题。

陶渊明 李兄如何不坐？莫非有事？

李啬夫 （慌）无事，无事！（入座）

陶渊明 我想也是，如今这菊也赏了，诗也做了，自然无事。（饮酒）好酒，好酒！李兄请！

李啬夫 请！（背白）他倒反客为主了。

[牡丹来回斟酒。

牡 丹 （背唱）爹爹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李啬夫 （背唱）县太爷只管饮酒意气悠悠。

陶渊明 （背唱）他二人各怀心事难说良莠，

牡 丹 （背唱）似这般意悬悬何时方休。

陶渊明 （背唱）我还是相机行事最好装糊涂，

李啬夫 （背唱）我须要绕过弯子话起从头。

啊，陶兄，打坐县衙已有一月，公务忙否？

陶渊明 不忙！

李啬夫 陶兄客气了。

陶渊明 非是客气。这做官么，就怕心术不正。心术正，遇着公事，按条例三下五除二，自然轻松。

李啬夫 心地不正又待怎样？

陶渊明 这心地不正么，自然凡事皆为自己着想。要钱的想搞钱权交易，贪色的要以权换色，再加上关亲顾友，裙带左右，自然也就忙了。

李啬夫 陶兄居官侃侃，居乡表表，于当今乱世，卓尔不群。如此，请陶兄三下五除二，查勘税银案。（离座施礼）

陶渊明 哦，说着说着我就上当了哇！

[牡丹提心吊胆等待下文。

李啬夫 陶兄，县太爷！（再施礼）

陶渊明 李兄执意要我查勘，不知李兄一个月来可有税银线索？

李啬夫 无有！

陶渊明 既无线索，叫我从何查起？

李啬夫 这个么，自然是县太爷的事！

陶渊明 这就是李兄的不是了，贵乡的税银在贵乡被劫，自然是李兄的事啊！

李啬夫 自然是县太爷的事！

陶渊明 自然是李兄的事！

李啬夫 哎呀陶兄，即便是愚兄的事，而今你位尊权重，行事方便，代愚兄处之，也就是了！

陶渊明 李兄如此说来也不为过，只是没有线索，你叫我如何处之？

李啬夫 抓人哪！常言道“纵使人是铁，难当法似炉”，凭谁都难过县衙般般刑具的。

陶渊明 抓人？抓谁呢？

李啬夫 这个自然是县太爷的事了！

陶渊明 又是县太爷的事！也罢，要我抓我就抓吧。这一么，石魁最该抓。可是方今乱世，政令不通，贼人跑出縣界即可太平无事，石魁要是不送上门来，自然抓不住，李兄你说是么？

李啬夫 陶兄说的是。

陶渊明 这二么，税银在上船前就已调包，护送税银的家丁是临时叫来的，自然不知内情，故而自然抓不得，李兄以为如何？

李啬夫 陶兄说得有理。

陶渊明 这三么……有了！

李啬夫、牡 丹 谁？

陶渊明 石魁既是李兄的义子，送税银又是李兄安排，李兄想必难逃干系！

李啬夫、牡 丹 （惊）啊？

陶渊明 说，是怎么回事？

李啬夫 何以搞到我头上了？你要我说什么？

陶渊明 不说是么？（拉起李啬夫）走！

李啬夫 呃呃呃，你要拉我到哪里去？

陶渊明 上县衙。（模仿李）“常言道‘纵使人是铁，难当法似炉，凭谁都难过县衙般般刑具的。”走！

牡 丹 哎呀县太爷呀！（抢一步护住李）

（唱）税银案与爹爹毫不相干，

求太爷睁开眼明镜高悬。

盼太爷来查案爹爹望穿双眼，

赤诚心至诚意天地可鉴。

爹爹他品行端人皆共见，

县太爷知根知底何故为难！

陶渊明 如此说来，李兄也是抓不得的？

牡 丹 也是抓不得的！

陶渊明 果然抓不得的？

牡 丹 果然抓不得的！

陶渊明 李兄既是抓不得的，这个么……有了！

牡 丹 谁？

陶渊明 牡丹姑娘你呀！

李啬夫、牡 丹 （惊）啊？怎么又是她（我）？

陶渊明 你与石魁同是中原人氏，一同流落江南，又一同被李府收养，焉知你们不串通一气……

李啬夫 哎呀陶兄啊！（抢上一步护住牡丹）

（唱）陶兄陶兄你好荒唐，

石魁牡丹不一样。

一个天生是贼子，

一个生来是凤凰。

一个心地如冰洁，

一个满腹是肮脏。

怎能够凭着是同乡，

同流浪，

同为我收养，

就判她是同党。

岂不闻一娘生九子，

还九子还不像娘！

你、你、你……

你若再要胡乱讲，

牡 丹 （阻止）爹爹！

李啬夫 （接唱）休怪我把和气伤！

陶渊明 （背唱）这义父与义女倒也情厚，

不由人动情怀泪湿双眸。

藏税银背义父牡丹非唐突，

这其中必有那难言缘由。

莫非是牵连义母难开口，

莫非是关涉义兄有烦忧。

蒂未落瓜不熟岂能强扭，

我还须静观动向细究情由。

如此说来是无人可抓了，李兄以为然否？

李啬夫 哼！

牡 丹 （劝阻）爹爹！

陶渊明 既然无人可抓，那我可要饮酒去了。（坐而复饮）

李啬夫 呃呃呃，陶兄你又要撒手了？

陶渊明 我不撒手又待怎样？

李啬夫 咳，陶兄啊，县太爷！

（唱）跑了石魁税银遭劫是无头案，

明查暗访一月来我苦不堪言。

那税银五千两如泥牛入海，

来有踪去无迹似一缕青烟。

求陶兄念旧情看我薄面，

具结了此一案我好过关。

（背白）唉，我这位陶兄如何就不明白当今世情，做个顺手人情，非要我直说呢！

陶渊明 哦，这就奇了，我并未催你交税银，你有何关难过？

李啬夫 你未催我，可太守和督邮催我呀！

陶渊明 这是为何？

李啬夫 这税银不是前任县令今天的督邮经手的事么！

陶渊明 前任县令不是特准你晚交么？否则为何别的乡早就交了，贵乡一个月前才交呢？

李啬夫 这个……岂能一拖再拖。

陶渊明 荒唐！

李啬夫 何来荒唐？

陶渊明 就为争个早迟，要我具结此案，还不荒唐么？

李啬夫 这个……

陶渊明 我醉欲眠，李兄自便吧！（卧于石凳）

李啬夫 呃，陶兄，陶兄，咳！

（唱）原以为你重情重义是好兄弟，

不曾想你枉读孔孟将我欺。

我这里火烧燃眉事情急，

你那里高卧石榻睡得迷。

原以为你才高八斗是人中奇，

却原来你徒有虚名学问稀。

税银案不决不断无主意，

只会那推诿搪塞乱扯皮。

哼！（气哼哼地下）

[流儿暗上偷听。

牡 丹 爹爹，爹爹！（欲追回李，未果）唉，如何是这般结局呢！太爷在上，爹爹唐突，牡丹代爹爹赔罪了！（见无反应）太爷在上，爹爹唐突，牡丹代爹爹赔罪了！（见仍无反应，走近陶）太爷！太爷！如何就睡着了？

（唱）秋风起，夜深沉，

一怀愁绪乱纷纷。

风流倜傥陶县令，

理案念的是哪路经？

藏税银，我无意，

行监视，你有心。

如何再三不揭底，

又装糊涂又蒙混。

莫不是可怜牡丹孤苦女，

有心法外来施恩？

倘若牡丹猜得准，

我请太爷且宽心。

但等义兄返家日，

牡丹立马交税银。

其间缘由说不尽，

我只为报答义父收养恩。

自今后还望太爷施雨露，

成全牡丹一片心。

太爷睡好，我去唤流儿来伺候。（下）

陶渊明 （站起）牡丹姑娘倒是个好心人，可惜猜我理案猜得不准！

流 儿 老爷，牡丹姐姐是好人，和石魁他们不是一伙的！

陶渊明 我也没说她是坏人哪。

流 儿 那把银子搬出来吧，免得牡丹姐姐守着它一天到晚提心吊胆，多可怜呀！

陶渊明 搬不得的！

流 儿 为哪样？

陶渊明 牡丹姑娘为什么要等义兄回来才交税银呢？这说明现在交税银少庄主会有危险，人命关天哪！

流 儿 那税银不会丢，我还是跟老爷回县衙吧，呆在这里看着牡丹姐姐难受，我也难受。

陶渊明 回去？不行！

流 儿 又为哪样？

陶渊明 又忘了，不是早跟你说，看住税银，只要有人来取，就立马告诉李啬夫抓人么？

流 儿 （撒娇）哎呀，还要看守牡丹姐姐呀！

陶渊明 这回不是看守牡丹姐姐了，是保护牡丹姐姐。你想啊，石魁要是来取税银，牡丹姐姐要是不给，不就有危险了么？

流 儿 （高兴）好！那我跟牡丹姐姐交个朋友吧。

陶渊明 当然可以，你俩同是离乱之人，理应互相帮助。有机会老爷我还可以送你们回中原呢，想回家吧？

流 儿 （大喜过望）真的呀？

[陶微笑不语，抱起无弦琴抚之，话外琴声起。

[灯暗。

第六场

[前场后50天。路上。二道幕前。

李夫人 （上，唱）老杀才，实可气，

害得老身把家离。

出外寻子靠自己，

算来天数八十一。

孽障，还不快走！

少庄主 （怯生生地上）来了。

（唱）死石魁，硬是狂，

过河拆桥我遭殃。

李夫人 活该，哪个叫你与他合伙偷银子！

少庄主 （接唱）原以为做人不怕良心丧，

谁料这回遭了瘟帐。

一日三顿老拳头，

外加几个凶巴掌。

打得我好似倒头的瘟鸡，

非敢犟。

李夫人 （伤心）好你个石魁，遭天杀的……

少庄主 （接唱）多亏老天睁了眼，

前几日石魁卖官日夜忙。

瞅着空子忙逃出，

半路遇上我的娘。

娘啊，我饿！

李夫人 儿呀，忍一忍吧，娘的银子花光了。

少庄主 花光了我也还是饿。

李夫人 饿什么饿？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家了，快走！

[二人下。

[二道幕开，李啬夫家门前古槐树下。

牡 丹 （喊）流儿，外面乱哄哄的，是怎么了？

流 儿 （喊，上）姐——姐——！

牡 丹 何事惊慌？

流 儿 不好了，李啬夫要重收税银。

牡 丹 重收税银？怎么个重收？

流 儿 就是要乡亲们再交五千两银子！

牡 丹 啊，怎么会这样？快，去看看！

[牡丹、流儿下，李啬夫携管家与众家丁上。

李啬夫 （唱）陶县令，实可气，

查案他不肯，结案他不依。

推推诿诿误时日，

算来天数八十一。

还是管家点子多，

重收税银不扯皮。

众家丁！

众 在！

李啬夫 你們兵分几路，给我挨家挨户去要！

众 是！（下）

[李啬夫携管家下。

[幕后传来家丁的吼叫声和百姓的苦苦哀求声。

[船家与老百姓挑箩带筐哭喊过场。

陶渊明携衙役甲骑马上。

衙役甲 太爷，你听！

陶渊明 （唱）李啬夫，实可气，

重收税银把民逼。

查案无能废时日，

算来天数八十一。

急切上税是何意，

莫非迷中还有迷？

[幕后声。船家：“乡亲们，看，县太爷来了，就是那位种菊花的老爷！”众：“啊？县太爷！县太爷！”船家领百姓上。

陶渊明 船家！

船 家 太爷！（泣不成声）

众百姓 （跪求）县太爷，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陶渊明 乡亲们，起来，起来！

李啬夫 （唱上）

一事传来人惊坏，

陶兄啊陶——兄——

你为何又要来添灾。

倘若税银不重收，

我肘腋祸机怎生解？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跪拜）

（接唱）我求你大仁大义慈悲为怀，

可怜我流年不利命蹇时乖。

[牡丹与流儿暗上。

陶渊明 （吼）住口！

[静场。

陶渊明 你、你、你，你还知道大仁大义慈悲为怀？你看看眼下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赋税之重，家有饿殍目不瞑；徭役之众，岁无三日休停时，乃至有生儿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妻娶之事”，你居然还要重收一次税银！你的仁义何在？你的慈悲何在？

流 儿 （向牡丹）老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陶渊明 众位乡亲，税银不收第二次了，请回吧！

众百姓 谢青天大老爷呀，谢青天大老爷！

[百姓退下。

李啬夫 陶兄啊，不可呀不可！

陶渊明 衙役何在？

衙役甲 在！

陶渊明 他再无事找事，就办他个用人不明失察之罪，税银失劫渎职之罪。

李啬夫 哎呀，陶兄，这个我不怕，我怕的是杀头啊！

流 儿 姐姐，李啬夫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谁要他的头来？

陶渊明 给我拿下！

衙役甲 是！（扭住李）

牡 丹 爹爹！（奔向李）

家 丁 （喊上）报——，老爷，夫人和少庄主回来了！

牡 丹 啊？这回好了，税银的事……

李啬夫 （打断）好什么好？如此孽子回来做什么？

衙役乙 （喊上）报——，督邮秉太守旨意已到县衙，让我请老爷速速回衙。

李啬夫 （大叫）啊？我命休也！（昏厥）

[李夫人、少庄主暗上。

[众呼李啬夫。

牡 丹 爹爹莫急，税银我知道在哪里。太爷，我去了。

陶渊明 去吧。

[管家惊，跟下。陶示意衙役甲与流儿跟下。

李啬夫 （唱）三魂已离壳，

六魄九霄外。

耳畔是谁呼声再，

啊，夫——人——

快把我的小命追回来！

李夫人 老爷！

少庄主 爹爹！

[众扶李啬夫坐下。

流 儿 报——，太爷，石魁又来抢银子了，自称是督邮的随从，正在和姐姐打斗呢！

众 啊？

陶渊明 他果然来了，嘿嘿嘿……

衙役乙 督邮的随从？太爷，待我去看看。

[牡丹引衙役甲与管家绑石魁上。石魁一路挣扎，喊：我是督邮的随从，放开我！

衙役乙 （打量石魁一番后，慌忙向陶耳语）果然是督邮的随从。（又向衙役甲耳语，甲惊）

陶渊明 休得胡说！

李夫人 好你个石魁，你也有今日。（上前纠打）

[李啬夫察言观色拉回夫人。

石 魁 我是新任督邮的随从，陶县令，快放开我！

陶渊明 大胆石魁，竟敢冒充督邮的随从，衙役何在？

甲、乙 太爷！

陶渊明 给我打！

甲、乙 太爷，您就饶了我们吧！

陶渊明 嗯？

流 儿 老爷，我来！

牡 丹 我也来！

李夫人 我更要来！管家，上棍！

石 魁 慢，陶县令容禀！（服软，跪倒）

陶渊明 本县令无有功夫听你禀，打！

[流儿一脚踢到石魁。

石 魁 慢！

陶渊明 又有何事？

石 魁 要打也要到县衙打，岂能私设公堂？

陶渊明 本县令到哪里公堂就在哪里，休想取巧。给我打！

[流儿等三人乱棍齐下，边喊边打，石魁叫苦不迭。

李夫人 （唱）今日我要讨个债，

流 儿 （唱）打死你这无皮赖。

牡 丹 （唱）你既作孽又作怪。

李夫人 （唱）天生是个大祸胎。

牡 丹 （唱）今日看你怎划摆，

流 儿 （唱）你自找不自在。

[李啬夫几次欲阻止众人所为，管家示意他看陶渊明，及时阻止。

李夫人 儿呀，快来打，出出恶气。

少庄主 妈呀，石魁我可不敢打哟。

李夫人 （灵机一动）不是石魁是督邮的随从。

少庄主 噢，不是石魁呀，那我就打几下！（闭眼打之）

众 哈哈哈……

流 儿 太爷，打完了，如何處置？

陶渊明 如此人渣，弃之可也。

李夫人 好主意！（与流儿一起倒提石魁双脚拖下）

[幕后合唱

莫说豪杰数荆轲，

千人颂来万人和。

渊明本性自疾恶，

江湖侠骨恐无多。

牡 丹 爹爹，到女儿屋里取税银吧。

李啬夫 （惊愕不已）啊，税银在你屋里？

[灯暗。

第七场

[紧接前场，牡丹闺房。

[陶渊明、流儿、牡丹、衙役甲、少庄主、管家或站或坐。李啬夫抚摸几箱税银，涕泪横流。

李啬夫 （唱）手摸着几箱银涕泪难禁，

一半惊一半喜惊喜难分。

陶兄啊我谢你君子胸襟，

惩奸佞慰无辜真乃高人。

陶渊明 李兄不必客气，你再看看这个吧。

[流儿递书简与李。

李啬夫 （唱）女儿呀，我谢你几箱税银瞒得紧，

若不然这孽子一命难存。

你真是李家的造化李家的福，

不是亲生胜亲生。

牡 丹 爹爹！（扶李走向一角，安慰之）

陶渊明 开箱验银！

衙役甲、管 家 是！

[二人清点税银，流儿围观。

衙役甲 启禀太爷，清点完毕，税银一共四千五百两。

[少庄主惊奇。

陶渊明 该是五千两，再去查验！

衙役甲 是！

[二人再次清点，流儿围观。

衙役甲 还是四千五百两。

少庄主 （暗惊）啊？

陶渊明 嗯？

流 儿 的确是四千五百两。

陶渊明 （思索）少庄主，这是为何？

少庄主 小侄不知。

陶渊明 嗯？

少庄主 小侄确实不知。银子是爹爹装箱的，封条也是爹爹贴的，我与石魁原封未动就抬进了妹妹的房间。

陶渊明 李兄！

李啬夫 何事？

陶渊明 税银如何少了五百两？

李啬夫 这个……管家，速备五百两白银送来。

管 家 是！

陶渊明 这是为何？

李啬夫 这个……

陶渊明 这是为何？

李啬夫 也罢，我索性全说了吧！

（唱）这税银本不是上交国库，

原县令今督邮另有用途。

一县内边境乡照此办理，

故而有税收额加倍上浮。

我以为既然是中饱私囊，

大小官都有份何不先斩后奏？

五百两未入箱凑个整数，

因此上才有这数额差误。

牡 丹 （惊）爹爹，你怎可如此？

陶渊明 李兄于前急着结案，于后重收税银，只是为了隐瞒五百两银子么？

李啬夫 自然不是。

（唱）但凡是分赃物最忌独食，

有先例独食者死有余辜。

我虽非独食者谁为作证，

丢性命在眼前我岂敢马虎。

流 儿 我原以为你要死要活的是得了失心疯呢！

陶渊明 如何偏要边境乡干此勾当？

李啬夫 边境乡不安宁众所周知，税银虽实收，但上报只说边地民杂刁钻，税银失窃、被劫或实难收取，以应付刺史巡察即可。

陶渊明 原来如此！正所谓“任你官清似水，难逃吏滑如油”，这案中案谜中谜，啬夫不说，神鬼莫知。可叹哪可叹！如此官场，置身其间是自辱也！（愤然掼帽）

（静场之后）尔等听判：

李啬夫贪赃枉法，姑念其初犯，追回税银五百两，并处罚银五百两，服也不服？

李啬夫 全凭县令发落。

陶渊明 少庄主为虎作伥，亦念其初犯，责成其父严加管教……

少庄主 （迫不及待）哎是！哎是！

陶渊明 税银五千两折为两半，一半送交国库，一半封存于李啬夫处，以充明年上税之用。

衙役甲、李啬夫 谨遵太爷吩咐！

陶淵明 牡丹与流儿护银有功，着即奖银五百两，以酬正气。二人可以此做盘缠返回中原。（牡丹、流儿面面相觑）完毕，各位自便。（下）

牡 丹、流 儿 （牡丹捧官帽）呃——，太爷……

[牡丹、流儿跟下。

[灯暗。

第八场

[江边迎江亭内外。新月如钩，秋菊怒放。

[陶渊明立于亭内，注目沉思，牡丹抚琴。

[幕后独唱

秋菊当窗绝点尘，

莫提蝴蝶是前身。

世道苍茫知何向？

跳出三界意难平。

牡 丹 噢，太爷！太爷所判，我爹爹和衙役能遵办么？

陶渊明 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只能如此了！

牡 丹 莫非太爷执意要辞官？

陶渊明 纲常颓废，人心不古，士大夫处处失节，些小吏时时营私，忠厚如李啬夫者竟也近墨者黑！一复如斯，国事更待何为？

牡 丹 国事可却，家事难辞，太爷不是说：“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么？如若辞官，那一天五斗米的俸禄……一家老小的衣食之需……（不便挑明）

陶渊明 （叹息，唱）遥望中原天已倾，

何堪东南地不宁。

家事只为国事蹙，

国事凋零家难兴。

牡 丹 太爷啊，你作如此之想，牡丹就无话可说了！

（唱）你半生备尝苦艰，

陶渊明 （唱）入仕途年非一年。

到如今微官敝屣，

牡 丹 （唱）只留得清风如剪。

富与贵谁不称羡，

陶渊明 （唱）却奈何与我无缘。

牡 丹 （唱）如何不换个活法，

陶渊明 （唱）我愿听姑娘良言。

牡 丹 （唱）求自保装个糊涂，

陶渊明 （唱）无奈何禀性难变。

牡 丹 （唱）难为你劲骨刚坚，

陶渊明 （唱）天生就冰霜颜面。

牡 丹 （唱）是君子穷通不变。

陶渊明 （唱）如此说我有汗颜。

牡 丹 太爷，明天我与流儿就要返回中原了，太爷还有何吩咐？

陶渊明 （唱）一愿姑娘早到中原一路平安，

早与家人得团圆。

二愿姑娘得佳偶，

莫辜负一点春光不等闲。

牡 丹 谢太爷！

（唱）别江南小桥流水与人家，

从今后青山绿水成虚话。

此一去太爷呀今生自是难相见，

怕只怕牡丹我要长伴离愁到天涯。

陶渊明 姑娘不必如此伤感。

牡 丹 我为太爷再抚琴一曲，以慰离情！

陶渊明 如此，多谢姑娘了！

[琴声起，幕后独唱

秋菊当窗绝点尘，

莫提蝴蝶是前身。

弦歌路断情难断，

除却巫山不是云。

[追光中，陶渊明进入梦境：音乐声中，天幕上《桃花源记》里的相关情景出现——桃花艳丽，落英缤纷；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等等。牡丹与流儿置身其间，喜不自禁。流儿取下装银包袱：“姐姐，银子在这里没用，白让老爷费心了。”突然，牡丹惊叫：“流儿，太爷如何没来？”二人急切呼喊寻找。

[天幕变幻：晨光熹微，星月暗淡。陶渊明醒来，怅然若失，轻蔑地弃官服官帽于亭外。

[衙役乙匆匆上。

衙役乙 太爷！启禀太爷，石魁鸣锣开道，引督邮来了，请太爷出迎。

陶渊明 哦，石魁昨日不是被打得不能动弹么，今天如何鸣锣开道起来了？

衙役乙 昨日自然是装的。今天有督邮撑腰，神气得很呢！

陶渊明 哼！（欲走）

衙役乙 （不明就里）呃，呃，太爷，要官衣官帽穿着整齐才是呀！

[陶渊明不理，衙役乙劝阻。

衙役乙 太爷，委屈点吧，否则县令就当不成了，俸禄也就没有了呀！

陶渊明 哈哈哈……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拂袖而去）

[天幕变幻：红日初升，远处地平线一片白光。

[原野，平畴万里，陶渊明慢慢地迎着日出走去。远处，流儿与牡丹身穿行装，挎着包袱，挥手致意：“太爷保重！太爷走好！”

[幕后独唱

秋菊当窗绝点尘，

莫提蝴蝶是前身。

轻却乌纱云万里，

桃源一梦羡煞人。

[幕后合唱

秋菊当窗绝点尘，

莫提蝴蝶是前身。

轻却乌纱云万里，

桃源一梦羡煞人，羡煞人！

[幕徐落。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