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动宾非常规搭配的认知语义研究
——以“吃+NP”为例

2017-04-01 03:32
关键词:动宾范畴图式

赵 丹

(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河南开封475000)

汉语动宾非常规搭配的认知语义研究
——以“吃+NP”为例

赵 丹

(河南大学外语学院,河南开封475000)

以原型范畴化理论、概念隐喻和概念转喻为指导,对汉语“吃+NP”结构进行认知语义分析,发现及物动词“吃”既包含空间意义,也拥有隐喻意义。隐喻意义是利用家族相似性,以空间意义为认知参照点进行语义拓展的结果。“吃”的空间意义建立在“起点—路径—目标”图式之上,而图式则根植于人类自身与外界互动的经验。在“吃+NP”结构中,“NP”也为动宾结构的整体语义做出了重要的语义贡献。

原型范畴理论;概念隐喻;概念转喻;“吃+NP”结构

动词按能不能带宾语以及能带哪类宾语分为及物动词与不及物动词两类。及物动词主要指能带受事宾语(动作的接收者)、对象宾语、结果宾语的动词。宾语则是动作或行为的承受者或接受者。动宾结构的典型搭配是及物动词后面跟受事宾语,表示一种力的传递过程,即施力者将力传递给受力对象,受力对象因此发生位置、状态或者性质等改变的过程。在汉语中,动宾搭配现象非常丰富。既包括典型的及物动词+受事宾语,也包括大量的及物动词后跟工具宾语、处所宾语、方式宾语等非常规搭配。这种动宾非常规搭配现象一直是汉语研究的热点问题。许多学者从不同方面对其进行了大量研究。邢福义提出了非常规宾语为“代体宾语”的说法,并指出代体宾语的理解与语言背景紧密相关[1]。如 “吃饭”与“吃食堂”,“食堂”就是“饭”的代体宾语。但是,这样区分带来的结果是代体宾语的语义种类繁多,约束力还不够强。储泽祥从句法层面出发,提出了“快变量”与“慢变量”的概念,认为动宾结构是个变量小系统,宾语快变量要服从动词慢变量[2]。但是,这样做的结果是陷入动词中心论而忽略名词的作用。冯胜利在邢福义提出的代体宾语基础上,从韵律的角度论证了动宾非常规搭配是核心动词移位的结果,而核心动词移位则是焦点韵律强迫的结果[3]。近年来,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语言学家也尝试采取用认知语言学的理论来解释这一现象。如,王占华运用概念转喻理论研究了“吃食堂”一类VO格式中O的性质问题。谢晓明从图形—背景视角出发,对宾语带入现象做了认知解释[4]。熊学亮从构式、语用推导的角度研究了吃在“吃+NP”结构中的功能承载量以及吃表达式的认知固化过程[5,6]。黄洁研究了动宾非常规搭配的认知机制以及“吃+NP”结构语义网络建构的主观性[7,8,9]。庄会彬、张浥尘、李香玲、刘振前等探讨了吃的完型语义特征对“吃+NP”的影响[10]184-190。从认知上来研究动宾非常规搭配现象是一次重大突破,但关于在隐喻意义之间的关系、非常规搭配与常规搭配之间的关系以及名词语义贡献方面的研究,仍有所欠缺。

笔者依托BBC现代汉语语料库和《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搜集整理了200条“吃+NP”结构的动词短语。在此基础上,结合认知语言学的原型范畴化理论、概念隐喻以及概念转喻理论,分析及物动词“吃”的空间意义及其隐喻意义,“NP”在短语中的语义贡献,并进一步探究“吃+NP”这一整体结构的认知语义。

一、理论基础

在第二代认知科学大背景下发展起来的认知语言学以体验哲学为基础,认为认知是连接现实与语言的桥梁。长期以来,人们在与自然界的互动过程中对语言进行范畴化,在范畴的基础上形成概念并使概念系统得以建构。认知语言学有很多基础性的理论,笔者将以认知语言学的原型范畴化理论、概念隐喻和概念转喻为基础来探讨汉语动宾非常规搭配现象。

(一)原型范畴化理论

范畴化是人类在长期与外界互动中形成的基本思维方式之一,是人类的基本认知能力。范畴则是范畴化的结果。范畴是反映事物本质属性和普遍联系的基本概念。人们对于范畴的研究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经典范畴理论阶段;第二个阶段则是从维特根斯坦开始,以Rosch、Lakoff、Johnson等人为代表提出的原型范畴理论阶段。经典范畴理论认为范畴中的各个成员的地位是平等的、对于范畴中成员的划分采取的是非此即彼的观点且范畴有明确的边界。而原型范畴理论则认为范畴中的成员地位是不平等的,有处于核心地位的典型成员,也有出于范畴边缘的非典型成员。成员之间依靠家族相似性进行联结。范畴处于一种相对开放的动态状态,各个范畴之间没有明确的边界。例如,麻雀是鸟类范畴的典型成员,而鸵鸟则是其非典型成员。典型成员的典型度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会受到地域社会文化等因素的影响。比如,在“吃饭”的范畴中,其典型成员的选择就会受到地域饮食风俗的影响。中国北方的人认为“面条”要比“米饭”更具有代表性,而南方的人则不以为然。

原型范畴理论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周围事物的分类情况,也为语言中的许多现象提供了有效的解决方法,其中之一便是原型效应。原型效应带来的结果常表现为非对称性、渐变性和标记性。Lakoff认为语言范畴同人类的概念范畴一样都具有原型效应,并在Women,FireandDangerousThings一书中做出了详细论述[11]58。从形态学到音系学,从语义到句法再到词汇,语言中到处都充满了原型效应。比如,在询问身高时,人们一般用“高”来提问而不用“低”来提问,“高”相对于“低”来说便是无标记的。范畴中的典型成员满足一般规则,而非典型成员则与一般性规则相抵触。John、Robert、Ross从名词句法结构上对名词进行研究,结果发现有些名词不能被过去分词修饰,如,Taken time might tend to irritate your boss。而有的则不能与前面的动词割裂开,如,I lost my way, and she hers。这些不符合名词一般性规则的词语的名词性相对于范畴内其他成员要低。

原型效应影响着语言的方方面面,动宾非常规搭配相对于常规搭配是动宾搭配范畴中的非典型成员。常规搭配和非常规搭配都属于动宾搭配这一范畴,二者之间具有家族相似性。同样,在“吃+非常规NP”结构中,吃的隐喻意义是以“空间意义”为认知参照点,以隐喻为认知机制,利用家族相似性不断向外拓展和延伸,最终实现从空间概念的源域到非空间概念的目标域的映射。

(二)概念隐喻

概念隐喻对于大多数人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概念。人们通常只知道隐喻是一种修辞手法,经常出现在诗歌、散文等书面语中。人们几乎没有想过隐喻和自己的生活会有密切的联系,更没有想过隐喻会和人的思维概念有什么关系,直到Lakoff & Johnson 在MetaphorsWeLiveBy一书中明确提出了概念隐喻,隐喻才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按照Lakoff 和 Johnson的观点,生活中处处都是隐喻,隐喻是人的基本认识能力之一,我们日常使用的基本概念系统以及我们的所思所想所做从本质来说都是隐喻。人们通常用自己熟悉的、相对具体的事物或概念去理解、认识陌生的、抽象的事物。因此,隐喻涉及两个概念域元素之间的跨域映射,即从源域映射到目标域。人们会在实际生活中说出“把对方的观点逐一击破”“坚守自己的立场”“捍卫自己的观点”等话语。这些表达方式就是在无形中受到了“辩论是战争”这一概念隐喻的影响。人们往往不自觉地把战争中的某些因素运用到辩论中去,使得辩论具有战争的某些属性。

Lakoff和Johnson区分了三种概念隐喻,即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实体隐喻。结构隐喻指用一个抽象概念去概念化另一个抽象概念,其映射属于部分映射。如“辩论是战争”“爱情是旅行”等。方位隐喻指把一个概念建立在另一个概念的完整组织系统之上,大多和现实生活中的空间方向有关。如在英语和汉语中,人们会用 “I′m feeling down”“我情绪很低落”等,来表示自己心情不好。实体隐喻是把事件、情感、想法等抽象事物当作实体和物质化的东西来看。如,“经济危机降低了我们的生活质量”。

概念隐喻具有系统性和连贯性。概念隐喻通过隐喻蕴含可以使不同隐喻之间形成一个连贯的概念系统,且它们的表达式也具有连贯性。概念隐喻还具有突出的和掩盖的系统性。人们在使用某一概念隐喻时往往会将某些概念元素突出,另一些元素则相应地被掩盖起来。如“辩论是战争”,一方面突出了辩论的对抗性,另一方面却掩盖了辩论的合作性。概念隐喻的系统性和连贯性对“吃+NP”的研究有很大的帮助。“吃”有许多不同的概念隐喻,这些概念隐喻之间同样具有系统性、连贯性。

(三)概念转喻

Lakoff 认为,转喻同隐喻的地位是一样的,转喻不只是一种修辞手段,也不是单纯的语言问题,而是人们思想和活动的一部分。因此,在Lakoff的书中,转喻被称为概念转喻。概念转喻与概念隐喻相似但却有不同之处。概念隐喻是用一物来理解另一物,两物之间没有本质上的相关性,其映射涉及两个不同的概念域。而概念转喻则是借用同自身相关的事物来表达自身的意思,其映射发生在同一个概念域中。概念转喻可以部分代替整体,生产者代替生产物,地点代替事件等。比如,可以用身体的一部分“手”“脑袋”“胡子”等来指代整个人。可以用莎士比亚这个人来指代莎士比亚的作品。转喻通常承担着指称的功能。

概念转喻和概念隐喻一样,也具有系统性和连贯性。每一事物都有许多不同的侧面,人们在理解某件事物时,往往是将其某一方面突显,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一方面[11]36。例如:

① We need a couple ofstrongbodiesfor our team.(我们队需要一对强壮的身体)

② There are a lot ofgoodheadsin our university.(我们学校有很多好头脑)

③ We need somenewbloodin the organization.(我们的组织需要一些新鲜血液)

以上3个例句的划横线的部分都属于与人有关的概念转喻,三者都是以部分代整体。然而,三者所突显的方面却不一样。例 ① 用人的躯体来指体能好的人,突出了强壮这一特点。例 ② 用头脑来转指有智慧的人,突出了人的智慧性。例 ③ 用新鲜血液来转指年轻有活力的人,突出了年龄和新人这一特点。同样都是转指人却有不同的侧重点,传递给人们的信息也因此有所差异。这些被突显的不同侧面与人们的生活相关,受人们认知经验的影响。躯体是支持人行走的,因此躯体要有力量。头脑是人们知识储备的仓库,因此与才智有关。血液是人体营养的搬运工,与人们的生命循环有关。选用哪一个转喻,取决于人们的注意焦点。

概念转喻在人们理解事物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转喻的指称性、系统性和连贯性对“吃+NP”结构中NP语义的理解有重要作用。

二、“吃”的认知语义

前有古人云“民以食为天”,后有俗语称“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王学泰认为,饮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12]6。中国文化的许多方面都与饮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到治国之道,小到人际往来都是这样。中国人善于在普通的饮食生活中咀嚼人生百态。中国文化的特殊性在于“吃”对我们的文化心理结构有着深刻的影响,存在于潜意识中。这点从大众语汇的构成中可以看出。“吃”(或文言中的“食”)被赋予各种感情色彩。20世纪初,国人把信天主教称作“吃洋教”,把当兵叫“吃粮”;20世纪30年代,上海市民被租界的外国巡捕踢了一脚,自嘲为“吃了一只洋火腿”;20世纪40年代,抗战大后方的重庆有“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民谚。其他如:被打嘴巴叫“吃耳光”,被冷落叫“吃闭门羹”,被人趋奉追捧叫“吃香”,非常走红叫“吃得开”,受到损失叫“吃亏”,得到好处叫“吃到了甜头”,衣食有余叫“吃著不尽”,文言一点的把承受祖宗余荫叫“食德”,把不讲信用叫“食言而肥”。“吃”无所不在,无往不通,仿佛东西只有到了自己的肚子才是最合适的去处,才最使自己安心。这些说明了“吃”在我们生活中的地位和对我们深层意识的影响。

吃文化的丰富性也造就了“吃+NP”结构的多样性,尤其是其中的非常规搭配更有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然而,这些非常规搭配并非无规律可循,而是按照家族相似性原则对空间意义进行的语义拓展。

(一) “吃”的空间意义

人类在与外界的互动过程中不断积累着有关自身和外界事物的经验,在这些经验中有一部分长期反复出现并作为人们理解其他抽象概念的基础,这些基础性的经验便被称为意象图式。Lakoff将意象图式界定为人们身体体验的抽象化[13]14。例如,上下图式、前后图式、中心-边缘图式、容器图式、起点—路径—目标图式。意象图式是理解人类抽象概念的基础。“吃”的原型意义及引申义意义都涉及意象图式。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的解释,“吃”作动词时,有七种基本义项:

① 把食物等放到嘴里经过咀嚼咽下去(包括吸、喝):~饭/~奶。

② 依靠某种事物来生活:~劳保/~老本。

③ 吸收(液体):这种纸不~墨。

④ 消灭(多用于军事、棋戏):~掉敌人一个团。

⑤ 承受;禁受:~得消。

⑥ 受;挨:~惊/~亏。

⑦ 耗费:~力/~劲。

在这七种基本义项中,义项 ① 表达的是“吃”的空间意义,是“吃”的典型用法。这是因为 ① 表达的意思与人类的本能有关。人有求生的本能,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补充能量,而补充能量的方法主要就是把食物通过吃的途径送入自己的体内。① 的意义是建立在“起点—路径—目标”图式之上的。路径图式示意图,如图1所示。

图1 路径图式示意图

图1中,食物(TR)的起点是人体外部空间的某一领域,路径是食物从自己所处的初始位置移动到人体内部的轨迹,即图中箭头的运动轨迹。最终到达的目标是人体内部(LM)。这一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即TR1进入前、TR2进入中和TR3进入后。进入前,涉及的事件有食材的来源、食材的加工、盛放食物的容器、食物被放置的位置。进入中,涉及的动作有张开嘴巴,把食物放入口中,品尝、咀嚼、吞咽。进入后,涉及的事件有消化、吸收、获取能量。最后,当吃的事件完成时,带来的一个重要效果就是人类的生命依靠食物提供的能量而得以延续。

(二)“吃”的隐喻意义

“吃”的空间意义被确定后,其他意义便在其基础上通过认知隐喻机制开始形成,从空间域向社会域进行映射。社会好比一个大容器,人生存在社会中,在与社会互动的过程中必然出现很多社会现象。特定社会的语言表达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其居民的生活面貌。汉语有很多用“吃”来描绘社会现象的词语,如:

吃白饭、吃老本、吃低保、吃救济、吃父母、吃女人、吃笔杆子、吃粉笔灰、吃青春饭、吃闲饭、吃软饭、吃房子、吃瓦片、吃皇粮、吃空饷、吃回扣、吃利息、吃大户、吃大锅饭、吃闭门羹、吃小灶、吃偏食、吃官司、吃败仗、吃黄牌、吃罚单、吃派饭、吃公款、吃差价、吃贿赂、吃香、吃禁果、吃豆腐、吃枪药、吃螃蟹、吃不开。

吃的典型意义是进食,由空间意象图式可知进食分为三个阶段。当这三个阶段在不同情况下被分别突显时,便形成了吃的不同隐喻意义。

(1)吃是依靠 这时,空间意象图式中的第一个阶段和第三个阶段被突显。当食物进入人体内为人提供营养物质时,食物提供的营养便是人生存的“依靠”。以这一身体体验为基础,“吃是依靠”的引申义生成,此时“吃某种食物” 转指“依靠某人或某物而生存”。具体来讲,人类依靠食物生存,人和食物都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同时,人又具有社会性,人同样是社会的一部分,食物的来源可以是社会中的其他任何元素。人类和食物之间的依存关系由直接相关变成了间接相关。人类可以依靠其他方式来获得或者换取生存下来的能源。因此,“吃父母”表示依靠父母生存,“吃房子”表示依靠房子生存,“吃低保”表示依靠国家的社会保障体系来生存。因此,“父母”“房子”“低保”是食物的来源,是食物的供给者,是人和食物之间的桥梁。

(2)吃是消灭 这时,意象图式中的第二个阶段和第三个阶段被分别突显。首先,人类在进食时最直观的空间结构是进入的动作,因此,“食物从外到人体内”的空间意义映射到其他事物上就产生了“一物进入到另一物内部”的意义。如,“纸吃墨”“船吃水”。“进入”带来的后果便是食物被人给消灭掉了。以这一身体体验为基础,可以用“人吃掉某种食物”来映射战争、比赛、公司等其中一方把另一方消灭掉的情况。如,“大企业吃小企业”“炮吃马(象棋)”等。

(3)吃是消耗 这时,意象图式中的第三个阶段被突显。人把食物消化掉需要耗费一定的体能,将这一体验映射到社会域可得“吃是耗费”这一隐喻意义。如,“吃力”“吃劲”“吃重”等。

(4) 吃是理解、领会 这时,意象图式中的第三个阶段被突显。食物在进入人体后会被人体吸收。以这一身体经验为基础可以得到其他事物被人领会、理解。如,“吃透精神”“吃不准”等。

(5)吃是获得 这时,意象图式的第三个阶段被突显。食物进入到人体也就意味着人体获得了食物。将这种关系映射到社会域中便得到人获得社会上的其他东西。如,“吃回扣”“吃贿赂”“吃利息”“吃差价”等。

(6)吃是承受、遭受 这时,意象图式的第二个和第三个阶段被突显。地球上的一切都承受重力的影响,食物和人不仅都要受到引力的影响,而且食物和人之间也有力的相互作用。这种力的相互作用映射到社会域便可得到人承受其他力的作用,遭受其他事件的影响。如,“吃闷棍”“吃耳光”“吃鞭子”“吃官司”“吃黄牌”“吃罚单”等。

(三)隐喻意义的系统性和连贯性

隐喻意义的系统性和连贯性体现在隐喻蕴含关系、突显和掩盖关系两个方面。人类的经验结构是一个多维结构的完型整体,正是这种多维结构的完型才使得人们经验具有系统性,使得隐喻内部的映射具有系统的对应关系[11]81。这种系统性体现在语言层面就是指由一概念隐喻派生出来的多个隐喻表达式。多个隐喻表达式之间具有隐喻蕴含关系。如,时间即金钱(大系统)→时间即有限资源→时间即宝贵商品[14]。箭头表示蕴含关系。

上述归纳了“吃”的六种隐喻意义,然而,这六种意义可以进一步归纳为三大类。即,意象图式阶段1突显隐喻、阶段2突显隐喻和阶段3突显隐喻。三大类之间并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互为依存。只有前一阶段顺利完成,后一阶段才能开始。因此,“消灭—获得”、“理解—消耗”、“依靠—承受”都是对立统一的、普遍联系着的。一方的存在也同时意味着另一方的存在。这种系统完型性可由图2“吃”完型事件图表示。

图2 “吃”完型事件图

吃的三大类隐喻意义对应吃的三个不同阶段,吃的不同阶段组成了吃的整个完型事件。完型事件的每个阶段都有可能得到突显也都有可能被掩盖。在一定语境下,人们往往只突显整个事件的一部分、一个层面而其他的事件和层面则相应地被掩盖。

三、“NP”的语义贡献

上文讨论了“吃”对“吃+NP”结构的语义贡献,即“吃”在认知机制的影响下获得了许多隐喻意义,这种隐喻意义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吃”的非常规搭配。然而,这只是“吃+NP”非常规搭配的一种情况,即“吃”是非常规,“NP”则相应地被视为常规用法。如,“吃父母”。当“吃”的意思是“依靠”时,其后面的宾语可以为“父母”,依靠父母从语义上来讲是常规搭配。这种情况,笔者将其称为“吃非常规+NP相对常规”。但是,还有很多“吃常规+NP非常规”的搭配情况。如:

吃食堂、吃鸭蛋(考试得零分)、吃螃蟹(敢于尝试新事物)、吃豆腐(占女生便宜)、吃黑枣(被枪杀)、吃大碗、吃筷子、吃烧饼(打偏了靶)、吃醋、吃火药。

在上述情况中,“吃”是“进食”一意,而“NP”则由于自身属性的某些方面被突显而发生了概念隐喻或概念转喻,继而造成了“吃+NP”整体的隐喻意义。“NP”被突显的属性主要有三个方面,分别是形状、性质和来源。这三个被突显的属性在认知机制的作用下都可以被用来转指相应的事件。

(一)形状突显

形状具有直观性,每种食物都有自己具体的形状。这种外在表现形式可以直观地进入人的感知系统中并刺激人们的想象力。如,鸭蛋和零分的形状相似度很高,可以用鸭蛋来比喻零分。进而,可以用吃鸭蛋来比喻考试得零分这件事情。笔者小时候,就流行着这样一种说法,考试前要吃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这样考试就能考100分。因为,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摆在一起的形状和100相似。此时,食物的形状被突显,人们的焦点落在食物的外形特点上。人们便在形状突显的基础上展开丰富的联想,最终说出许多新奇的语言表达式。如,“小姑娘的脸像红苹果”。源域的苹果和目标域的小姑娘的脸在外形上具有高度相似性,因此,人们睹物思人,用苹果来比喻女孩儿的面庞非常恰当。在“吃+NP”搭配中,类似“吃鸭蛋”的还有“吃黑枣”“吃花生米”“吃烧饼”等。黑枣和花生米在形状上都和子弹相似,因此“吃黑枣”和“吃花生米”就可以使人联想到被子弹打中。而烧饼的形状则酷似枪靶,烧饼上的芝麻好像密密麻麻的弹孔,因此“吃烧饼”可以使人联想到枪法不好,打偏了靶。

(二)性质突显

软硬酸甜苦辣咸等都是食物的特性。人们在品尝食物时,往往会从食物的软硬程度、甜咸口感等方面来评价。食物能够刺激人们的味觉,味觉和人们的心情、感觉相关联。因此,人们用食物的部分性质来转指心情。比如,人们用“吃醋”来转指嫉妒的心情。醋的味道是酸的,酸又和人们悲伤的心情相似。因此,可以用“吃醋”来转指产生嫉妒的心情。即“吃醋”是始源域,“嫉妒的心情”是目标域。再比如,辣进入口中会产生一种灼烧感,对味蕾的刺激比较大,说明辣给人一种火热、暴躁的感觉。人们称呼四川的姑娘为辣妹子,一是源于四川人喜欢吃辣;二是因为中国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思想根深蒂固,久而久之,人们将四川人喜欢吃辣的特点转移到其性格方面。当女生被称作“辣妹子”时,通常是暗指该女子性格似火、热情泼辣、有时可能会比较暴躁。因此,人们可以用“吃辣椒”来形容一个人说话很冲。而火药和辣椒都能给人一种火热、暴躁的感觉,因此,人们也用“吃火药”来形容某人很暴躁,有较强的攻击性。

食物的软硬同样能够让人产生一系列的联想。比如,人们常用“吃豆腐”来指占女生的便宜。豆腐柔软白嫩的属性和女性肤如凝脂、阴柔之美有相似之处。因此,豆腐和女性之间可以形成隐喻映射的关系。“吃豆腐”是源域,“占女性便宜”是目标域,两域之间的映射是建立在豆腐属性被突显的基础上。

(三)来源突显

当食物的来源被突显时,人们在概念转喻和语言经济原则的作用下常可以用来源代指食物本身。比如,“吃食堂”“吃馆子”“吃肯德基”“吃小李”。食堂、馆子、肯德基、小李可以被认为是食物的来源。“吃食堂”并不是把食堂吃掉,而是指吃食堂的饭。食物的来源被突显后就足以让人们正确确认吃的对象。如果你对别人说“我吃饭”,别人从你这句话中获取的信息量相对较少,别人只能推导出你饿了想要吃饭这一层意思。而当你说“我吃食堂”时,你向对方传递的信息不仅是你饿了要吃饭,还有食物的来源。不管是去食堂吃饭,还是在宿舍等着同学给你带食堂的饭,你都可以说“吃食堂”。同理,“吃小李”是用小李来代替小李请吃的饭。来源突显产生的表达形式体现了概念转喻的指称功能和由此带来的经济效果。

(四)其他突显

“NP”的属性包含很多方面,远不止上述的三个方面。例如,“吃大碗”“吃筷子”是工具突显;“吃蒙汗药”“吃定心丸”“吃迷魂汤”是功用突显。随着社会的发展,“NP”的属性在不同情况下会突显出不同的侧面。“NP”对“吃+NP”的语义贡献是通过属性突显来实现的。属性突显会产生概念隐喻或者概念转喻。可以说,“吃+NP”整体结构的语义理解离不开NP。

四、“吃+NP”的整体认知语义

笔者研究的“吃+NP”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吃非常规义+NP相对常规”,另一种是“吃相对常规+NP非常规”。

在第一种情况下,“吃+NP”的整体语义主要是由动词决定的,动词“吃”的语义相对于“NP”来说更加突显。“NP”虽然突显度不高,但却起到了完善整体语义的作用。例如,“吃房子”“吃父母”“吃低保”,吃在这里是“依靠”的意思,而“NP”在这里也发生了概念转喻。房子指的是房子带来的租金,父母指的是父母提供的钱财,低保指的是国家发的最低生活保障金,三者都是用整体转指部分。可以说“吃父母”“吃低保”“吃房子”等整体语义的完整理解是建立在动词和名词互动之上的。

在第二种情况下,“吃+NP”的整体语义主要是由“NP”决定的,“NP”在整体语义中更加突显。例如“吃食堂”“吃大碗”“吃筷子”。食堂、大碗、筷子分别转指食堂的饭,用大碗盛的饭,用筷子来吃饭。“NP”发生了概念转喻,人们的焦点落在“NP”上。这是因为,动词“吃”在这种情况下是常规意义,常规相对于非常规来说是无标记的,在一定语境中,我们甚至可以省略掉动词“吃”。尽管可以省略,动词“吃”依然对整体语义做出了贡献。吃在整体语义中起到了预设的作用,限定了这个活动的性质。例如,“吃食堂”的意思是吃饭而不是去清理食堂或者清洗碗筷。在第二种情况下,“吃”起的是语义预设的作用,而“NP”则是人们理解整体语义的关键。

正如任鹰所说:“语言结构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整体与部分及部分与部分之间不仅存在着相互配合、相互制约的依存关系,而且存在着相互影响、相互调整的互动关系,结构成分的意义和功能正是在这种依存和互动关系的作用下得到实现的。”[15]

五、结 语

“吃+NP”结构体现了语言的经济原则,其语义是“吃”和“NP”双向互动的结果。一方面,“吃”是一个多维的完型结构,吃的隐喻意义具有系统性和连贯性。另一方面,“NP”对“吃+NP”的语义贡献是通过属性突显来实现的,属性突显则可进一步触发概念隐喻或者概念转喻。以“吃+NP”为代表的动宾非常规搭配可以分为“非常规动词+相对常规名词”和“常规动词+非常规名词”。非常规的成分往往被标记,识解过程需要投入更多的认知运算。

[1] 邢福义.汉语宾语带入现象之观察 [J].世界汉语教学,1991(2):76-84.

[2] 储泽祥.动宾短语和“服从原则”[J].世界汉语教学,1996(3):43-49.

[3] 冯胜利.“写毛笔”与韵律促发的动词并入 [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0(1):25-30.

[4] 谢晓明.宾语带入现象的认知解释 [J].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3): 70-73.

[5] 熊学亮.论“吃”在“吃 + NP”结构中的功能承载量和分辨度 [J].外语研究,2009(5):7-12.

[6] 熊学亮.“EAT/吃+NP”表达的语义拓扑假设[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1(11):1-7.

[7] 黄洁.动宾非常规搭配的转喻和隐喻透视 [J].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86-90.

[8] 黄洁.论“吃”和宾语非常规搭配的工作机制 [J].外语学刊,2012(2):44-48.

[9] 黄洁.“吃 + NP” 语义网络建构及主观性阐释 [J].外语与外语教学,2015(2):26-30.

[10] 庄会彬,张浥尘,李香玲,刘振前.动词“吃”的完形语义及其与名词的搭配——从“吃+动物食品名词”说起[C]//澳门大学人文学院、中国中文信息协会、澳门语言学会.第十五届汉语词汇语义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2014.

[11] Lakoff G. Women, 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 What Category Reveals About the Mind[M].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12] 王学泰.中国饮食文化史 [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

[13] Lakoff G & Johnson M. Metaphors We Live By [M].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3.

[14] 文旭,叶狂.概念隐喻的系统性和连贯性[J].外语学刊,2003(3):1-7.

[15] 任鹰.动词词义在结构中的游移与实现——兼议动宾结构的语义关系问题[J].中国语文,2007(5):419-430.

(责任编辑 闫丽环)

A Cognitive Semantic Study of Chinese Atypical Verb-Object Collocations— A Case Study on "Chi+NP"

ZHAO D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0, China)

Based on prototype categorization theory, conceptual metaphor and metonymy theories, this paper aims to conduct a cognitive semantic study on "chi+NP" structure. It is found that the transitive verb chi has spatial meaning and metaphorical meanings. Based on family resemblance, the metaphorical meanings are extensions of the spatial meaning which functions as the cognitive reference point. The spatial meaning is based on the "Source-Path-Goal" schema which is grounded in our embodied experiences. It is also pointed out that "NP" contributes significantly to the wholistic meaning of "chi+NP".

prototype theory; conceptual metaphor; conceptual metonymy; "chi+NP"

2016-09-20

赵 丹(1991-),女,河南开封人,硕士,主要从事认知语言学研究.

10.3969/j.issn.1674-5035.2017.01.004

H030

A

1674-5035(2017)01-00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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