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述唐宋词小令调名改易对后世词学传播的影响

2017-05-06 10:36徐曼丽刘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7年3期
关键词:小令词作词人

徐曼丽++刘佳

摘 要:唐宋词中小令易名方式多种多样,以此为代表的唐宋词调异名现象对后世词学传播具有较为重要的影响。本文对此现象进行研究分析,将该影响简要分为对词调雅致的美学理想的坚持、对词调悦耳的节奏韵律的向往、对名实统一的词调本源的追求、对小令传播的范围的强化四点,以这四点为基础陈述了唐宋词调异名现象对词学研究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唐宋词小令调名改易 传播影响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级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201610304002)

小令是词的一个体式,又称令曲、小令、歌令,是唐代人们在宴饮行乐时所行的酒令。清毛先舒在《填词名解》中有言:“五十八字以内为小令,五十九至九十字为中调,九十一字以外为长调。”[1]王灼则按照音乐的节奏在《碧鸡漫志·甘州》中提出:“凡大曲,就本宮调制引、序、慢、近、令,盖度曲者常态。”[2]。

在唐宋词调中,同调异名现象普遍存在,据《唐宋词的定量分析》统计,宋词使用频率最高的“十大金曲”之中小令占了6调,这6调的词调异名凡46调,且易名方式多种多样,不同方式的易名也带来了不同的审美效果,体现着丰富的情感意蕴。

本文以小令为研究样本,从以下四个方面具体阐述了以小令更改调名为代表的唐宋词调易名对后世词学传播的影响。

一、对词调雅致的美学理想的坚持

为了表现词调的美感,词人在实际创作过程中多改易调名,使其更为雅致,从而带来心理上的审美愉悦,激发人们的想象。一些小令词调在早期的产生过程中由于来源不同,有着特殊的含义,其名字比较生涩,失去了文字的表现艺术,如《菩萨蛮》《生查子》。《菩萨蛮》来源于西域音乐,唐苏鹗《杜阳杂编》卷下云:“大中初,女蛮国贡双龙犀,有二龙鳞鬣爪角悉备,明霞锦,……其国人危髻金冠,缨络被体,故谓之‘菩萨蛮。当时倡优遂制《菩萨蛮》曲,文士亦往往声其词。”[3]可见《菩萨蛮》只是单纯地描绘形象特征,缺乏意境。后温庭筠取其词“小山重叠金明灭”改为《重叠金》,韩淲分别取其词“新声休写花间意”、“风前觅得梅花句”、“山城望断花溪碧”、“晚云烘日南枝北”改为《花间意》《梅花句》《花溪碧》《晚云烘日》,贺铸取其词“犹闻城里钟”改为《城里钟》。这些改易调名都是取自词中之句,不仅有丰富的情致,而且更贴切词意,浑然天成。

《生查子》一调的产生与“海客乘槎”的传说有关,即用“星槎”比喻士大夫,歌颂功名事业,过于生涩。后世取牛希济《生查子》“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改为《绿罗裙》,显然意趣无限,感情全出。除此之外,朱希真取其词“遥望楚云深”改为《楚云深》、韩淲分别取其词“山意入春晴,都是梅和柳”、“晴色入青山”改为《梅和柳》《晴色入青山》;贺铸分别取其词“挥金陌上郎,化石山头妇”、“不会长年来,处处愁风月”改为《陌上郎》《愁风月》。其他如《朝中措》改为《照江梅》《梅月圆》,《卜算子》改为《缺月挂疏桐》《眉峰碧》《楚天遥》,《临江仙》改为《雁后归》《庭院深深》《画屏春》,《谒金门》改为《花自落》《垂杨碧》《杨花落》《东风吹酒面》等等,都是使词调更为雅致,营造意境,表现词家之心。

二、对词调悦耳的节奏韵律的向往

汉语通过单音节文字组成更大的语法单位,字与字之间的声律在词这种音乐文学中显得更为重要。陆机《文赋》云:“暨音声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词有声情,作为内容的外在形式,声音应当表现得多样变化,具有一定的乐感,读起来朗朗上口。小令词调的易名正体现了这些特点,主要表现在联绵词的运用和异音字的平仄交错上。联绵词有双声、叠韵、叠音三种形式。

双声

叠韵

叠音

《文心雕龙·声律》云:“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双声叠韵以及叠音的运用,使小令词调委婉动听,声情并茂。《钦定词谱序》言:“词寄于调,字之多寡有定数,句之长短有定式,韵之平仄有定声,杪忽无差始能谐合。”[4]词是受中国古典诗词格律的要求表现为平仄交错,构成独特的韵律。《诉衷情》取“桃花流水漾纵横”、“不堪回首,双板桥东,罨画楼空”、“长步障,小纱笼。偶相逢”、“凭陵残醉步花间”、“弄丝调管,时误新声,翻试周郎”分别改为《桃花水》《画楼空》《偶相逢》《步花间》《试周郎》;《阮郎归》取“碧桃春昼长”、“濯缨一曲可流行”、“西窗仍见好溪山”改为《碧桃春》《濯缨曲》《好溪山》等。这些词调异名都表现出平仄错综之美,抑扬顿挫,声调悠扬婉转。整体上体现了词调的声情美。

三、对名实统一的词调本源的追求

词在早期内容与词调大多是相符的,后人在填词的过程中逐渐偏离了词调原意。黄昇《花庵词选》云:“唐词多缘题所赋,《临江仙》则言仙事,《女冠子》则述道情,《河渎神》则咏祠庙,大概不失本题之意,尔后渐变,去题远矣。”[5]为了使词调与内容重新统一起来,词人在实际创作中往往改易通用调名。具代表为《忆江南》。《忆江南》本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调,其来源有多种说法,其中认为是李德裕所创最为可信,晚唐段安节《乐府杂录》:“《望江南》,始自朱崖李太尉镇浙西日,为亡妓谢秋娘所撰。本名《谢秋娘》,后改此名。亦曰《梦江南》。”[6]白居易《忆江南》三首是现存最早的依此调而作词的例子。改为《忆江南》,主要是三首词作于词人被免去苏州刺史后在洛阳所作,全词是从回忆的角度来写的,著一“忆”字,饱含着词人的怀念之情,与词意相得益彰。后张先改为《江南柳》表现的是离情送别之意:

隋堤远,波急路尘轻。今古柳桥多送别,见人分袂亦愁生。何况自关情。

斜照后,新月上西城。城上楼高重倚望,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此词为送别词,“柳”在中国古典文学中象征着离别,折柳寄托着深情,《诗经》中就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之句。全词正表现了这种离情,因此改为《江南柳》更贴合词意。又皇甫松改为《梦江南》: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兰烬落”、“红蕉暗”写出现实夜晚的凄清,转而用“梦”字描写梦中的江南,此时梅子正熟,夜雨萧萧,乘船弄笛,无限惬意,词人将感情融入到景物中,通过现实与梦境的对比,表现出对江南故乡的深切思念之情。“梦”字巧妙地表现了词人远离故土,心中万千无奈只能寄托于梦,宛若天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令词调易名也体现了内容和情思的统一。如韦庄改《谒金门》为《空相忆》,表现物是人非,往事不堪回首的悲哀伤感;张先改《一斛珠》为《怨春风》,是“无由且住,绵绵恨似春蚕绪”的愁绪;张炎改《虞美人》为《忆柳曲》源于“张炎词赋柳儿,因名《忆柳曲》”……这些小令词调易名后都与内容遥相呼应,两者珠联璧合,相映成趣。

著名美学家朱光潜曾说:“情趣是可比喻而不可直接描绘的实感,如果不附丽到具体的意象上去,就根本没有可见的形象。”[7]意象是词人情感的载体,是构成词作不可或缺的重要构成部分。落花、流水、暮春、凉秋及地名等是宋词中常见意象,词人多借其表达人生无常、怀才不遇、羁旅愁思等情怀。如贺铸的《横塘路》,原调名《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首《横塘路》词,为贺铸五十岁退居苏州时所作,词中借“凌波美人”表明心志理想,抒发对美人迟暮的无奈与神伤。“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出自《洛神赋》,“锦瑟”取自李商隐《无题》“锦瑟无端五十弦”。“横塘”是词人的隐居之所,一切都发生在这个地方,词人的满腹闲情都附丽其上,将横塘这个地名改成新的调名,笔者觉得非常贴切,似乎让人联想到这横塘路上的故事、人物和无法言说的闲情,不愧是“未成曲调先有情”。

还有一些小令词调易名也因为词中意境。如张先改《忆江南》为《江南柳》,由眼前隋堤上的杨柳依依,迁出乡愁;李冶改《摸鱼儿》为《双蕖怨》,是取自“請君试听双蕖怨”的愁绪;李祁改《阮郎归》为《醉桃源》,源于“渡江桃叶酒家垆”……这些小令词调易名后都与词中意境遥相呼应,相映成趣。

四、对小令传播的范围的强化

词人依调填词,除了抒发自己的个人情感,使后人在欣赏词作时能够还原自己的真实性情。因而,为了扩大词作传播范围,使其易于传播,他们开始改变小令的调名。

首先,化名家之句以为调名。名家词作之所以有名,不仅在于其词人的才华,而且因为词作的传播范围广。化用名家之句为调名,可以更好地宣传自己的词作,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同时名句蕴含了深刻的文化意蕴,其中包含着多数人的情感认同,有一定的审美情趣。如后人将唐五代牛希济《生查子》改为《绿罗裙》: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生查子》,原是唐教坊曲名,敦煌曲子词中已有此调,牛希济借此调写离情,“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可”。绿罗裙,仅从色彩方面就给人一种清新活泼、充满生机的感觉,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轻盈曼妙的女子,两者结合,给人无尽的审美想象。这样一改,就比原来意义隐晦的《生查子》更易让人接受。再如冯延巳改《谒金门》为《闻鹊喜》: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

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无须过多语言,只这一句“举头闻鹊喜”就生动地刻画了一个满心思念恋人的女子形象,比之《谒金门》,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再如《鹊桥仙》,原取自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神话,《古诗十九首》中就有“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据《词谱》卷十二载,因欧阳修词中有“鹊迎桥路接天津”,于是作《鹊桥仙》以为调名;韩淲取秦观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改为《金风玉露相逢曲》,金风玉露点明时间节令,给人一种冰清玉洁之感。又如《一江春水》,王行取李煜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句,给人一种愁绪深重,绵延不绝之感,又是名句,所以利于读者理解新曲和重温旧词,增加了词的传唱度。

其次,化用典故为调名。小令词调背后有一个惹人遐思或令人伤感的故事,往往会更吸引读者的目光,读者的理解也会更加深刻,从而词作也会得到更快更广的传播。如贺铸的两首词,一首改《诉衷情》为《思牛女》:

楼角参横,庭心月午。侵阶夜色凉经雨。轻罗小扇扑流萤,微云度汉思牛女。

拥髻柔情,扶肩暱语。可怜分破。有佳期,人间底事长如许。

牛郎织女自古以来就是相思的象征,“迢迢牵牛星”,“卧看牵牛织女星”。贺铸以《思牛女》为新调名,让读者在看到调名时便联想到背后的动人故事,有益于读者对词的内容和主题的深层理解,因而具有“未成曲调先有情”的作用,所改调名显然胜于原名。再如“浣溪纱”因西施浣纱于若耶溪而得名,“纱”让人想到西施“浣纱女”的身份;《菩萨蛮》、《虞美人》等词调的别名中都提到了楚怀王与巫山神女之典故,故而又名《巫山一段云》、《巫山十二峰》等;《采桑子》源于罗敷采桑的典故,又名《罗敷媚》、《罗敷歌》,以罗敷为调名,将妙龄少女的情态活灵活现地勾现出来。这些词调化用典故改名,有助于读者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加深对词作的理解,从而扩大词作的传播范围。

唐宋以来,词调繁多,其中多源于教坊曲名,从大多数来看,词调提供的仅仅是一种格式体制,与内容关系不大,所以后期词调异名的情况纷繁杂复。小令作为词的一种体式,其词调异名现象也是普遍存在的。小令的同调异名现象激发了词的活力,从不同侧面描述该词调的特征,为后人同题材的填词提供了更加贴切的调名,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调名与词意不相符的尴尬。常见小令词调易名的审美趣味通常是为了实现词调“雅致动听”的美学理想,营造独特的意境,体现词人的情致;达到词调“名实统一”的词学理想,使得词调与内容相互呼应,相映成趣;彰显词中情思和意境,词调易名通常畅情达意,抒发出词人的真实性请;扩大词的传唱度,激发了词的生机活力,为后人研究词调提供了丰富的语料。

参考文献

[1] (宋)王灼撰.碧鸡漫志[M].

[2] (清)毛先舒,撰.填词名解[M].齐鲁书社,1997.

[3] 苏鹗.杜阳杂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 王奕清,等.钦定词谱[M].北京:中华书店,1983.

[5] 黄昇.花庵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21

[6] 段安节.乐府杂录[M].北京: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

[7] 朱光潜,诗论[M].上海:三联书店,1984: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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