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基础之上的中国传统音乐治疗略探

2017-06-08 01:53蒋笛
艺海 2017年5期
关键词:中国传统音乐音乐治疗中和

蒋笛

〔摘 要〕以“中和”为美的中国传统音乐对于“养身”、“养性”和 “养德”的关注不仅涉及音乐对人身心健康的影响,还进一步引申到用音乐调节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达到“音和—心和—人和—政和”的理想境界,这正符合上述了“生物—心理—社会”的现代医疗模式。因此,在当今社会,弘扬中国传统音乐文化,发掘和整理中华民族古老的乐疗思想,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和医学应用前景。

〔关键词〕“中和” 中国传统音乐 音乐治疗

“中和之美”是中国传统音乐创造与欣赏的重要指导原则之一。中国传统音乐崇尚的“中和”是一种讲究节制和适中、主张化冲突为统一的和谐美。在“中和”的原则下,中国传统音乐强调在“中”(“中正”)的制约下达到“和”(和谐)的状态, 做到“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通过音乐抒发情感也讲究节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发乎情,止乎礼义(《诗大序》)”。而我国传统医学认为保持心性平和、凡事中正而有节制,才是养生之道,“善摄生者,常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 唐,孙思邈,《千金要方·道林养性》)精神上清心寡欲、摒弃杂念,气血就能平和畅达,这与崇尚“中和”的我国传统音乐审美观不谋而合。千百年来,在“中和”的审美标准要求下,中国传统音乐作品大多刚柔兼备,情感力度适中,具有含蓄、典雅、静穆等特性,崇尚和谐、自然,在情感表达和体验方面大多符合中医养生学的要求。《史記·乐书》中说道:“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流通精神而和正心也。故乐音者,君子之所养义也。”这里明确指出音乐可以用来动荡血脉,流通精神,且调和人心,涉及到音乐对于人的生理、心理的影响以及对于人品德培养的积极意义。清代医家吴师机直接指出:“七情之病也,看花解闷,听曲消愁,有胜于服药者矣”。( 清,吴师机,《理瀹骈文》)从古至今,中国传统音乐在音乐治疗方面有着极大的研究价值,在平衡人的身心,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有着积极的作用。

一、中国传统音乐治疗的发源

在远古社会,巫师是氏族、部落中负责与鬼神相通的人。大量资料表明,原始歌舞和原始人类的巫术崇拜活动有关。在甲骨文中,舞与巫是同一个字,那是因为“这些巫师往往能歌善舞,在以祭祀为主要内容的原始舞蹈中起着组织者的作用。”[1]另一方面,据考证,中国古代在周之前, 巫、 医不分家,巫的职司之一即为医,巫师可以通过巫术驱灾辟邪为人治病。汉字“医”古为“醫”,又写作“毉”。因此“巫医同源”的说法也被人们广泛接受。在远古社会,巫师不止要知晓巫术,还要具备相当的医药知识和音乐技能。“巫师”不止是“巫师”,还是“乐师”和“医师”,“这就决定了‘巫医治病的方式往往合祭享祷禳、歌呼舞乐、砭药洒涤、催眠暗示于一体。”[2]赖文教授在《樂藥療与五音配五行五脏》一文中对古代文字的演变进行了研究,力证“樂”、“ 藥”“ 療”三字同源,从中国文字的象形意义来看,“乐”、“药”的繁体字分别是“樂”和“藥”,“療”在古代也有“樂”的写法,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印证了中国古代音乐与治疗的关系。“医药同巫术,巫术饰以歌呼乐舞,这一医巫兼施的医事形态强化了先民对乐、药、疗三位一体的认识,以语言表示则成为音义相通的同源词;付诸实践则成为祝由医术;约定俗成并加以概括总结,就成了早期的乐疗理论。”[3]

二、中国传统音乐治疗途径

(一) 乐以养身。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中和”是事物的空间结构之“中和”,它是指组成事物的各个要素相互构成一种能发挥最佳功能的和谐结构。就阴阳五行而言, 也有其空间布局:“木, 五行之始也 ,水 ,五行之终也, 土 ,五行之中也, 此其天次之序也 ……木居左 ,金居右 ,火居前 ,水居后,土居中央。 ”(董仲舒 《春秋繁露 ·五行之义》) 董仲舒认为五行这种空间位置排列结构是“天次之序”,是“不偏不倚”的结构,这本来就是一种“中和”的结构 。在“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影响下,我国传统医学有“五音五行”的说法,由于五音分别对应五行,因此五音也是处于一种“中和”的结构之中。《黄帝内经》记载“天有五音,人有五脏;天有六律,人有六腑。”。中国古代哲学认为宇宙万物是由木、火、土、金、水五种元素组成,其相生又相克,称“五行”。而宫、商、角、徵、羽则组成了“五音”。五行与五脏的对应关系为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五行与五音的对应关系为:“脾应宫,其声漫而缓;肺应商,其声促以清;肝应角,其声呼以长;心应徵,其声雄以明;肾应羽,其声沉以细,此为五脏正音。”根据这一理论,《黄帝内经》中认为五音可对相应的五脏起作用:“宫音悠扬谐和,助脾健运,旺盛食欲;商音铿锵肃劲,善制躁怒,使人安宁;角音调畅平和,善消忧郁,助人入眠;徵音抑扬咏越,通调血脉,抖擞精神;羽音柔和透彻,发人遐思,启迪心灵”。因此五行音乐能起到平衡阴阳、调理气血、保持体内气机动态平衡、维护人体健康的作用。当然,五行音乐养身并不是用某一个乐音去调理某个脏器,而是运用五行原理,使它们相生相克又相互制约,五音搭配组合,适当突出某一个音来使得身体处于“和”的状态。五行、五音、五脏对应关系如下:

另外,中国传统医学认为,人在聆听音乐时乐音、情感、脏气共鸣互动,从而达到动荡血脉、通畅精神和调节心情的作用。用现代医学来解释,实际上是当音乐振动与人体内的生理振动(心率、心律、呼吸、血压、脉搏等)相吻合时,就会产生生理共振、共鸣。乐音的震动引起人体细胞组织发生和谐的同步共振,适当的声波(如具有“中和”特征的中国传统音乐)使人体各系统的生理机能,处于一种和谐的状态。如脉搏起伏、心率快慢、呼吸节奏、胃肠蠕动,甚至肌肉的收缩舒张,都能得到良好的调节。同时音乐声波也是一种能量,可以激发人体潜在能量的发挥,使人体更加生气蓬勃。其次,音乐声波对中枢神经和内分泌系统,也具有良性影响。现代研究发现古琴音乐的旋律接近脑电波“α波”的波长,即波动频率在7Hz~2Hz(次/s),因此能诱导被称为“放松波”的“α波”出现,并可分泌β-内腓肽这种使人产生愉快感的化学物质。[4]

(二)乐以养性

1、以乐怡情。春秋时期秦国名医医和,最早从医学的角度提出了关于音乐对于人的性情乃至健康的影响。医和认为过度宣泄感情的音乐,使人失去平和本性,甚至产生疾病,而只有中正平和的音乐,才能节制人心,使人保持平和本性和远离疾病。“故听其‘雅颂之声,志意得广焉;执其干戚,习其俯、仰、诎、伸,容貌得庄焉;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进退得齐焉。故乐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记·乐化》)所以,听到《雅》、《颂》的乐歌,会使人心胸开阔;拿着盾、戚等舞具,学习俯、仰、屈、伸等舞蹈动作,会使人仪态变得庄重;按一定的行列和区域行动,配合着音乐的节奏,行列就会整齐了,进退也协调统一。所以,乐表现了天地间的协同一致,是中正谐和的纲纪,是人的性情必不可少的。《汉书》对于这一思想有了进一步的继承和发展:“乐而有节,则和平寿考。及迷者弗顾,以生疾而陨性命”。道家音乐美学思想崇尚轻微淡远、幽静恬淡的美,《老子》认为养生应该做到“致虚极,守静笃”,认为过分华丽悦耳的音乐,既不虚也不静,自然对健康无益,提出“五音令人耳聋”,只有“淡兮其无味”、“大音希声”的音乐,才能使人的精神情志得到全面的休息和调养。嵇康明确提出了音乐的养生功用,“绥以五弦,无为自得,体妙心玄……若以此往,庶可与羡门比寿,王乔争年”。古代医学典籍都一致认为“中正平和”的音乐才有利于调节人的情志。

古琴音乐尤其追求以中正平和之音、清微淡远之境达到养神养心的目的,清代《五知斋琴谱》谓古琴“其声正,其气和,其形小,其义大,如得其旨趣,则能感物。志躁者,感之以静。志静者,感之以和,和平其心,忧乐不能入”,说的是古琴能调畅人的情志,令人消愁解闷,心绪安宁,胸襟开阔,乐观豁达。欧阳修在《送杨寘序》中写道:“余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在文中欧阳修自述曾经患有“幽忧之疾”,多方求医无效。后来欧阳修向好友孙道滋学琴,只要抚弄琴弦,投入到琴声中去,他便万事离心,烦恼尽除,不觉间抑郁症竟痊愈。欧阳修因此将此法推荐给好友杨寘,后者由于屡试不中,抑郁成疾。欧阳修特地送给他一张琴,称用药物治疗不如以琴曲来排遣忧思的效果好,并将自己用古琴治疗“幽忧之疾”经历及体会写入了《送杨寘序》。该案例被《寿亲养老新书》收录,成为古代音乐治疗的经典医案。《孔子家语》则这样描述古琴的修身养性功能:“琴之所贵,贵在中声为节,不卑不亢……故能使体静而新鲜,体静则阳气不燥,如是则阴平阳密,精神乃治,生气得养。”因此弹奏古琴时要做到“神闲”、“意定”、“貌恭”、“心静”,方能达到心平气和,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境界,欣赏或是演奏古琴都对人情志性疾病的调养十分有益。

2、以乐释怀。除了儒道两家宣扬的中庸淡和的怡情养生思想外,中国传统音乐还有娱乐人心、宣泄感情、调节情志的功能。嵇康在《声无哀乐论》中提出了音乐使人“欢放而欲惬”,即音乐能给人带来美感和快感,一旦人内心的审美欲求得到满足,自然会更加健康和快乐。陶渊明一生将琴与诗、书作为人生伴侣,作为生活的情趣之所寄,“寄心清商,悠然自娱……曰琴曰书,顾盼有俦”,[5]并认为音乐有宣泄情绪和调节情志的功能,“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6]中医认为人的各种情志之间具有相互滋生和相互制约的动态关系,针对情绪的过激变化,中医提出了“情志相胜”理论,《黄帝内经》中记载:“怒伤肝,悲胜怒;喜伤心,恐胜喜;思伤脾,怒胜思;忧伤肺,喜胜忧;恐伤肾,思胜恐。”当某种情绪过甚而致发病时,可以用另一种“相胜”的情志来“转移”、“制约”或“平衡”它,从而使过度的情绪得以调和。而音乐是实现这种情绪转移、制约和平衡行之有效的办法之一。在古代著名医案中记载有用音乐宣泄情绪而治愈疾病的例子。如明代万全诊治一患儿,该患儿伤食、抽搐,用药之后昏睡,目闭不开,万全便叫小儿平时的小伙伴敲锣打鼓、唱歌跳舞,“取其小鼓小钹之物,在房中床前,唱舞以娱之。未半日,目开而平复也,凡十日而安。”[7]现代,根据“情志相胜”的原理,郭子光教授和张子游教授,在1986年出版的《中医康复学》中,针对具体病症,开出了“音乐处方”:古琴曲《幽兰》、《梅花三弄》等,具有清幽柔绵的意境,可以用来治疗紧张、焦躁所致的病症,或怡情悦志、胎教等,为“音乐安神法”;古琴曲《流水》、《阳关三叠》等,爽快鲜明,可以用来治疗精神忧郁所致的病症,为“音乐开郁法”;《小胡茄》等,曲调凄切悲凉,可以用来治疗愤怒暴躁所致的病症,为“音乐悲哀法”;又如《离骚》、《满江红》等,音乐激昂悲壮,用来治疗忧思郁结所致的病症,为“音乐激怒法”;再如《黄莺吟》、《百鸟朝凤》等,以轻松喜悦之曲,治疗悲哀郁怒所致的病症,为“音乐喜乐法”。[8]综上所述,中国传统音乐在释放与中和人的负面情绪方面具有积极的研究前景。

(三)乐以养德。道德培养本不属于音乐治疗的范畴,但是中国古代医家和儒家都强调“仁、和、精、诚”的价值理念,表现在养生文化中就是重视伦理道德的修养,把修身养性看作延年益寿的基本法则。明代王文禄在《医先》中说:“养德、养生无二术”。孔子也认为:“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论语》),这里反映出“仁”和“寿”的联系,强调了仁德对于养生的重要性。《春秋繁露》中董仲舒则为“德以养生”的命题给出了具体的解释:“仁人之所以多寿者,外无贪而内清净,心和平而不失中正,取天地之美以养其身,是其且多且治”。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本文才将道德培养也纳入到广义的音乐治疗范畴中来。

德能养生,那“乐”又何以养德呢?孔子言:“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礼记·经解》)从中可以看出 “乐教”的主要目的是培养人的宽广善良的品德。“乐”在中国古代作为文明形态与“礼”捆绑在一起,形成礼乐文化。“礼”与“乐”结合的契机在于二者都以“仁”的道德内涵为基础,在“天人合一”的背景下实现交错重合。《礼记·乐记》中提到:“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以礼教中,以乐教和。”乐的主要功能是“使人和”,缓和“礼”所造成的人际关系的对立,使人心境和谐情绪安定,另外还可以疏导节制人欲、净化人的心灵,有利于社会安定。从“乐教”思想和礼乐文化来看,德育价值始终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的永恒追求之一。朱熹也强调音乐应“养中和之德,而救其气质之偏”,进而“养君中和之正性,禁尔忿欲之邪心”。在这样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下,中国传统音乐始终以“促人中和”、 “养中和之德”为己任,大多具有丰富的德育内涵,在音乐形式、内容和表现表达方式上都以“中和”为标准,具有显著的德育价值,。明末琴家徐上瀛在其《溪山琴况》中提出二十四况,开篇就明确指出“首重者,和也”,又曰“弦上之取音唯贵中和”。在中国古代,历代文人都将音乐修养(主要是古琴)作为必备的修养之一,古琴成为古代文人必备修养的“琴棋书画”之首。春秋时期秦国名医医和就提出弹古琴是为了修炼自己的道德和仪节,而非声色之欲。东汉哲学家桓谭在《新论·琴道》提出:“八音广博,琴德最优……古者圣贤,玩琴以养心”。“以乐养德”,以“中和之乐”养“中和之德”的思想贯穿了整个中国古代音乐史。

结语

在社会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人类亚健康状态和心理疾病越来越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世界卫生组织曾提出了“生物-心理-社会”的现代医学模式,即 “健康是身体上、精神上和社会适应上的完好状态,而不仅仅是没有疾病和无虚弱”,这是一种全新的健康概念。以“中和”为美的中国传统音乐对于“养身”、 “养性”和 “养德”的关注不仅涉及音乐对人身心健康的影响,还进一步引申到用音乐调节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达到“音和—心和—人和—政和”的理想境界,这正符合上述了“生物-心理-社會”的现代医学模式。因此,在当今社会,弘扬中国传统音乐文化,发掘和整理中华民族古老的乐疗思想,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和医学应用前景。

参考文献:

[1]彭吉象.艺术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4.50.

[2][3]赖文.樂藥疗与五音配五行五脏[J].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3):119-122.

[4]边江红.古琴音乐疗法概况及其对中风后抑郁症的治疗浅析[J].湖南中医杂志,2012,28(4):144-145

[5][6]孙钧锡.陶渊明集校注[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181,200

[7]万全.幼科发挥[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6:49

[8]王旭东.方兴未艾的中国音乐治疗学[C].中国音乐治疗学会第七届学术交流会论文集.北京:中国音乐治疗学会,2005:4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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