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2017-08-01 19:36李文生
黄河 2017年1期

李文生

咚、咚、咚……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古城钟楼上的报时钟就如期鸣响,高耸的歇山式屋檐遮住了楼头的朝阳,红墙绿瓦,枯枝颓垣。

钟楼北眺,天主教堂前是明清一条街,两侧的四合院坐落有致,小街巷纵横交错,汾河水绕城而过,素有“水旱码头”“小北京”之称。如今,街道两旁古玩商店已成了古玩收藏爱好者的乐园。

随着人潮从四面八方的汇集,门店全开了。各种嘈杂的吆喝声、泊车声,划破了晨曦的宁静,揭开了每周一次古玩淘宝盛会优雅的面纱。

刘思先,花发稀疏,眼神犀利,身躯高大,性格干练,不认识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已是古稀之人。

他所住的四合院,纯正的明清建筑风格,每个斗拱、四扇门、隔扇和窗均原封未动,院子里铺的每块砖、每块石头台阶都被岁月磨得光滑油亮,一脚浅一脚深,凹凸不平,尽显沧桑之感。如今只住他夫妻俩,每个房间都堆满了比他生命还要珍贵的藏品,每天早晨都“朝拜”一番,由此领略传统文化的精髓,探究民间文玩里的乡愁故事,找寻收藏时空里的民族气息,最后跪在耶稣全能像前: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

进屋正面墙上,挂着一幅清代著名政治家、书法家,被后人称为“浓墨宰相”“帖学大家”的石庵所题写的“心画初机”,他对所有来人都很自豪地说:这是我刘氏先祖刘墉的墨宝。

1939年秋,位于黄海之滨,被世人誉为“泰山虽云高,不如东海崂”的崂山,侵华日军进行疯狂的掠夺式扫荡,道士、和尚、尼姑被杀,庙宇炸烧,文物遭抢,加上军阀混战、土匪横行,民不聊生,崂山成了“牢山”。

今天海盗抢粮,明天土匪要钱,后天地主逼租,可恶的小日本为防“八路”还禁了海……在这朝不保夕的苦难岁月,简陋的草屋,刘氏家族第十七代传人刘思先降生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爹收拾好行囊,一副荆条扁担,前筐里装着破烂锅碗,后筐里是爷爷临死前给父亲的小木盒和破衣烂衫,娘那宽大的对襟袄中裹着还吃奶的小思先,向西沿着胶济铁路,携妻带子,弃家而逃。

不知走了多少天,过了多少关卡,翻了多少座山,终于到了这晋陕豫交界处的古城小镇,经先前逃难早来的崂山老乡孙大娘在“保长”面前担保,才落脚栖身。

刘思先八岁那年,小日本前脚刚逃,国民党后脚就打起了内战,古城因没有遭受太多战火的践踏,共产党组织农民打土豪,分田地,办学堂。小思先骨血里就带着山东硬汉那种桀骜不驯的“野性”,在学堂有两个好玩伴,一个叫张青山,他爹娘喊他“小山子”,一个是人送外号“二愣子”的陈凯,隔三差五不是到地里偷瓜,就是用杆敲人家枣,搅得四邻不安。

村东边姓王的财主,虽然政府分了他家房产,但暗藏的钱财还有几个。这天,王财主悄悄炸油疙瘩吃,这是当地百姓几百年流传下来的美食,用白面、茴香、花椒叶和在一起炸过,一口咬下去,整个面团尽是小孔,犹如马蜂窝,外黄内白,酥软可口,蘸点蒜就更香了,穷人家恓惶得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敢想油疙瘩,有多少人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回,尽管大门二门紧闭,可那喷香的气味还是隔着麻纸糊的窗户,飘到四邻街坊,过路人闻着口水都会流下来,然后“呼溜”一声倒抽回去,蹲在墙角假装憩息过过鼻瘾。

王财主没舍得吃完,锁上门下地干活去了。可等他晚上回来,准备吃攒下的油疙瘩时,地主婆掀开锅盖:嗨!猫把油疙瘩吃完了。王财主看了大门二门都没被撬过,他哪晓得小思先他们早已搭着人梯,翻墙过院,爬窗而入,把油疙瘩吃了个精光。

“娃要初中毕业了,上高中咱没钱啊。”

“让娃上个高中,一辈子当农民也够用啦!”

“干脆把我娘陪嫁给我的玉镯卖了吧!”爹没吭声,但这一夜都没听见他的呼噜声。

“亏了你啦,等以后有了钱,我给你弄个好的。”憨厚、实在的爹,接过娘卖玉镯的十五块钱,第一次给娘说了句暖心窝子的话。

喂,喂。每天清晨,村革委会邱主任都要在喇叭上喊叫:社员同志们,我们要高举总路线、人民公社、大跃进‘三面红旗,发扬敢想、敢干、敢闯、敢冒的无产阶级大无畏精神;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农业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咱村今年要亩产红薯超10万斤,工业上,要以钢为纲,全面发展,年底炼钢100吨……村革委会成立了“基干民兵连”,要求各家各户以实际行动为在全省“放卫星”来实的。

“老刘,你家再没球啥可献的了,只有这口铁锅了,今天你不砸,你就是反对毛主席。”在肩背长枪,手捧红塑料皮“毛主席语录”的民兵小分队面前,爹把家里做饭唯一用的铁锅砸烂了,临走时,邱主任瞥了一眼爹手中砸锅的铁锤,一把夺过去:哼!这把锤少说也有二斤铁。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爹悄悄把祖先牌位前的铜香炉拿到三十多里开外的铁匠铺,倒了一口铜锅,做饭时拿出来用一下,吃完饭就拾掇起来,只怕别人知道。

逢年过节为祭拜祖先,爹用河滩的胶泥捏了个香炉,阴干,后用硬柴火烘干,再涂上学生用的蓝、红墨水,俨然一个彩绘炉,似陶非陶,敲击有声,一样焚香祭祖,一样香烟缭绕。

合:打竹板,竹板响,

我俩上台表一表。

刘:表什么?

张:表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偷盗犯,

……

在今天的师生大会上,张青山与刘思先表演了对口快板,公开与偷盗集体玉米的亲生父亲决裂,为此特批准为“红小兵”。

由于缺吃少穿,經常忍饥挨饿,娘的身体日渐消瘦,四肢乏力、心神不宁,村里赤脚医生告诉爹说:因劳累过度,营养不良,积劳成疾,只有慢慢精养。

娘这病离不了药,一副草药一块钱,每月至少要三十元,在当时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爹总觉得自己很无用,可总不能看着娘病着不治疗。爹咬了咬牙,租借邻居的平车到百里外的吕梁山里拉炭。他自带干粮、咸菜,来回五六天,刨去五块钱的本钱,五块钱的租车费,还能盈余五十来块钱,这个坎总算迈过去了。

药是没断过,但娘的病却不见好转,村里的董媒婆应娘的约请,给儿子张罗媳妇,三下五除二,董媒婆就物色了邻村的一个姑娘,名叫胡玫,年方二十,中等身材,眉清目秀,四方脸盘,端庄、秀气、大方,一打听,她爹妈知书达理,本地老户,一儿一女,家境殷实,左邻右舍,人气尚好,可谓上等人家。

“她爹,你看咋样?女儿等你话哩!”爹接过娘的话茬,“啪、啪”在鞋底磕了两下旱烟锅子:我看后生还行,能干、吃苦、憨厚,以后走不了大溜。

“那就说彩礼吧!”媒婆赶紧就说:一百斤粮食,三丈粗布,六尺洋布,四身衣服,早一天过门,早一天给她婆婆冲喜。

真借媒婆吉言,第二年生了个“带把儿”的,乐得两家人合不拢嘴。当时正值从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时期,取了个时兴名叫“刘建设”。

当“红卫兵”是件很光荣的事,这天,刘思先领着红卫兵司令部的“邱司令”,到家搜走了娘病重都没舍得卖掉的传家宝,第二天,破格当上了“红卫兵”,这下可得意了,晚上睡觉都要把军帽、袖标、军服叠得整整齐齐,像祖先牌位一样供在窗台上,不许任何人动它。

爹从来不问,但心里却结了死疙瘩,除了干活、吃饭、睡觉,总是蹲靠在门口或墙根发呆、抽烟。一夜间,他那本已稀疏的白发一缕缕地脱落,谢顶的四周只剩下鬓角一圈的几根白发,用“中间旱冰场,周围铁丝网”形象毫不为过。不久,卧床不起。医生说:这病是心里憋屈的。爹临走时,满眼泪水,语气微弱,断断续续道:思先儿,丢失的帖书,是你爷爷的爷爷从先人那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是咱家的传家宝,我是没脸回山东见列祖列宗了,死后把我埋在这里,就算是先祖责罚吧……

自古以来,人死后也能分出贫富。解放前,有钱人死了,穿金戴银,一拃厚的柏木板,精打细磨,涂油抹漆,勾花描彩,戏佣绕棂,吹拉弹唱;各种颜色纸扎的猪、马、牛、羊,至少摆个几里长;讲究点儿的还专门在墓里放置些铜器、铁器、瓷器等随葬用品;鸡鸭鱼肉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出殡时,纸钱撒得铺天盖地。而穷人死后,大多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有条件的到棺材铺订一口薄板棺材;稍差一点的把柜子或门板卸下,合打合打,也算是一口棺材;再没条件的,就用竹席裹起来;实在没办法的,就到有钱人家卖身为奴,或做牛做马,或当童养媳。总之,从上到下只要有一身“行头”就上路了。

现在解放了,虽然一年到头填不饱肚子,但家家户户都一样,谁也不笑话谁,再穷也快乐!

自父母逃难到此,一直心存感恩之心,四邻街坊,亲如一家,所以,众乡亲自愿送白菜、送萝卜、送玉米棒子面。而思先纠结熬煎的不是抬材打墓、烧火做饭,而是父亲的“行头”,思量再三,只好把分地主家的大衣柜,拆了拆,合了口棺材,打发走了父亲。

次年清明,刘思先一家回祖籍崂山认祖归宗,祭祖扫墓。

三面环海的山东半岛,冷风飕飕,他摸出旱烟袋,划着火柴,趴在被窝里“吧嗒吧嗒”地抽起来,旱烟味呛得他“咔咔”咳嗽,轻轻磕掉烟灰,仰身躺下,直勾勾盯着屋顶。

思先在叔叔邀亲友招待吃饭时说:青岛海带每斤一毛五,回家能卖一块二三,一回背一百斤,差不多能挣一百块钱,这比我爹上山拉炭卖钱换药强多了。叔叔满心欢喜:像咱刘家人,你这几个堂兄堂弟,到渔民家里寻摸点散货,还能便宜几分钱。

回到家,夫妻俩越算账越来劲,除去路费、吃喝和给叔叔带的土特产,还赚了七十多块。很快与公社供销社签订了供应合同,头一年就跑了十多趟,一下子成了有名的“千元户”。

这天,他从青岛回来,连夜冒着滂沱大雨赶回家时,大门敞开,昏暗的煤油灯将油尽灯枯,屋里静得瘆人,刚要进屋里看个究竟,邻居张大妈趴在半人高的墙壑里伸出头:思先哎!你老婆生娃难产,送公社卫生院去了。话未听落,他早已消失在蒙蒙雨夜中了。

“大人孩子都平安,家属来办一下出生证。”刚到产房就听见护士叫唤,妻子对着刚推门的他说:思先哎!你给咱女儿起个名吧!

思先沉思片刻:那就叫刘雨生吧!

“咋给女儿起个男娃名儿。”

思先皱了皱眉头:大雨天冒死生下的,把生改成声,希望她长大有出息,落地有声,就叫雨声咋样?

“这个好,挺有诗意的。”护士高兴地搭讪。

“中共中央《关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决定》……”

十五的月亮早早就跳上了枝头。高音喇叭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有躺在炕上的,有坐在牛圈门口听牛吃夜草的,有围在十字街口聊天的。

“诈唬球啥!朱皇帝的老家——安徽凤阳小岗村农民早就单个干开了。”

“南方人都跑生意,啥挣钱干啥,想咋干就咋干哩!”

“到底咋干呢?”全国人民都在摸着石头过河。思先虽没啥手艺,但当时的高中生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他每每想起因祖传帖书而含恨死去的爹,悔恨交加。他便认定了“盛世收藏”这条路子。之所以选定了文玩收藏这个行当,一来为了寻找流失的祖传帖书信息;二来告慰先人在天之灵;三是为自己的过失赎罪,一举多得。

一个门外汉搞收藏,单凭一腔热情,绝非易事。找了条崭新的肥料袋子,扎了两根背带,装上干粮、水缸,戴了个草帽出发了。

他走街串巷,有时三五天才回家。这次他来到吕梁山深处,紧赶快走还是被困在了山里,夜里风大,时而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时而发出了“唔——”的长调声,酷似狼嚎,老覺得身后有人跟着,头发根子直通通竖在了头顶上,腿肚子吓得都软了。常常想起妻子说的,夜里走路害怕,唱着歌走路,神鬼都让道。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

粗犷的嗓音在山谷中回荡,好容易看到一缕昏暗的亮光,急忙直奔而去,“哎呀”一声跌落到一人多深的石崖下,等他醒来,已平展展躺在一家山民的石头炕上。

“给他做点饭呗”。听见声音,思先趔趄着身子,喉咙里感觉冲出一股东西,粘糊糊的使劲往下咽了一口,想张可张不开口,瞟见炕沿上坐着一汉子,侧面看上去大约一米六的个头,虎背熊腰,皮粗肉黑,头发油亮,浓眉大眼,右手架着足有一尺长的大烟杆,杆头吊着一个丝绸做的绣花烟袋,一对玉制的烟锅烟嘴,一看肯定是有年头的,但见他连看都不看,左手大拇指从烟嘴溜到烟锅,抓住烟袋,烟锅往里一掏一摁,再把烟锅抽出来,塞进嘴里,双手划着洋火,“嚓”一声,呼呼吸开了,烟锅里的火随着一口一口的抽吸也一亮一暗,一锅子下去,满屋子旱烟香味。

刘思先挣扎着侧身蜷蛐在炕沿石台上,瞧见正在用野生葫芦开成两半做的马瓢舀饭的女主人,帽盖头,方脸盘,丹凤眼下点缀着一对不深不浅的酒窝,那沉稳和端庄,不失秀气,透着灵气,给人一种大气之感。

高粱馍、玉米粥、山药蛋菜,一下子待了三天两夜,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思先临别时,不仅没要一分钱,还给他预备了干饼子和一根棍子,再三掏问,才知道在庙儿村,小夫妻俩都念过完小,还算是个文化人,男的名叫苏铁宝,老婆名叫苏美丽,有一个刚过一岁的儿子叫苏小宝。

不经风雨,哪有彩虹。半年功夫,在很多人都瞄上收藏这行时,刘思先已算是“手心长毛———老手了”。

他是村里第一个骑“红旗”牌自行车的人,他每天用机油把车子擦得油光锃亮。用红条儿绒布缝的车把套、车座,加上车座一圈金灿灿、黄艳艳,风吹起来呼啪呼啪的“龙须”,打扮得真像出嫁的姑娘一样,光鲜亮丽,花枝招展。

思先出名了,不少人想跟他干,他都婉言拒绝,只有村东头那个三十出头的,整天游手好闲,净等天上掉馅饼砸到他头上的马大海,却偏偏让他相中,还为他专门配了辆“卓力”牌三轮车,加上发小张青山,每次出门都全班人马。

收藏这行当,真是风云变幻,不轻易间,一个新的藏品就火了。今天,他要进山收购正炒得火热的“崖柏”,顺便看望曾经救命疗伤的年轻夫妇。

“前段时间,山下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都是奔着悬崖峭壁上石头缝里的老树根来的。娃他爹见钱眼开,刚下到半山腰时,绳子磨断了,被摔到一百多米深的山沟里,两天后才找到尸体……”不听苏美丽的哭诉,刘思先怎么能想到,不到一年工夫,再次来此,物是人非,救命恩人早已命丧深谷,永别人世,内心顿生阵阵悲凉,毛骨悚然。

“为了孩子,你得好好活着,一切都会过去的。”在苏美丽的再三拒绝后,思先硬是撕扯着留下了身上收货的钱,下山了。之后,他每月都会给苏美丽寄二百元,有时手头宽裕时,还经常为美丽寄三百、五百,甚至一千哩。

中国的农民是世界上最好打发的。他不像西方食肉喝奶农民那样狂野而又彪悍,吃饱穿暖就能满足。特别是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像火山喷发,释放出无限的能量。

骄阳下,一块块麦田,泛着淡绿嫩黄的光泽;沉甸甸、饱满的麦粒压弯了麦杆;微风下,掀起层层麦浪,麦香扑鼻而入,沁人心脾,这是中国农民最幸福的时刻。

人心不足蛇吞象。温饱问题刚刚解决,刘思先就急着开始发展工业制造了。

1981年初,刘思先以每年5000元承包了村里砖瓦厂。刚接手时,窑塌、机坏,近百十来亩的砖瓦厂里,只剩下六间破草房和十几万块被风雨啃烂的砖胚,他站在像狼牙一样的窑口旁,双目环视着堆堆金黄的粘土,谋划着如何使这黄土变成“金”。

“我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刘思先说通了妻子,拿出全部家底,又筹借了两万元,购置新砖机、小平车,招来了十来个人,搭起了“架子”,不声不响地开张了。

取土、焖土、搅拌……他穿着大裤衩,手握圆头铣,豆粒般的汗珠,湿透了裤衩,拧一把能把黄土浇湿,可第一年“败走麦城”,前半年滴雨未下,闪过六七月,雨水不断,一连阴就是十天半月,十几万块砖胚都“复原”成了泥。烧成的砖,一撂白一撂黄,垒院墙都闲“花脸”。

妻子埋怨,邻居笑话,都在扒着柳树看河涨。二次开张根本没钱,可他偏偏一根筋:我就不信我干不成。

到银行,没担保不能贷。找亲戚,根本没人敢借给他。只有张青山费了“吃奶”的劲,从父亲那里借来一千元,靠这三瓜两枣重新开始,真是天方夜谭。

邻村砖厂是个名叫杨桂花的女老板,丈夫前年烧砖时因二氧化碳中毒,窒息而亡。知道刘思先的遭遇后,想到死去丈夫与自己走过的路感同身受,主动借给他三万元。

“这砖厂就不是你的,银行是不会给你借款的。”杨老板看着想要又不好意思的他:咋的,嫌我是寡妇呀!

“不、不、不,这是啥话,咱俩是高中同学。”思先一边谝着,一边躲闪着杨老板的眼光:我给你打个欠条吧,利息按多少?刘思先趁机从心底里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烫着时髦的半卷花,个头比高中时略高,不胖不瘦,四方脸,高鼻梁,柳叶眉下镶嵌着一双窝蚕眼,花格衫子下面那条蓝色毛哔叽裙子,随风微摆,当年那高中时的“校花”风姿犹在。顿时,内心骚动,倒吸了一口气,啊!真是“秀色可餐”。

杨老板隔三差五到窑上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家人呢!这天夜里,窑烧到中七中八,眼看要荫水了,突然停电,烧窑师傅一时慌了神,急火攻心,晕倒在地上,送回了村卫生所。杨老板得知后,顾不得感冒发烧来替代师傅,不巧在路上被猛雨浇了个透湿,后半夜,她就不知不觉的昏靠在窑门口,高烧不退,不醒人事。

昏暗的烛光透过光秃秃的窗子在夜空中摇曳,“轟、轰、轰”燃烧的炭火在窑堂里狂欢,忽闪忽闪的窑火撩拨着思先的心潮,很想靠近她脸颊再仔细瞧一眼她,镇定片刻,还是克制了自己:不能有非分之想啊!

他害怕她烧坏,壮壮胆用粗壮的手摸了一下她细嫩平滑的额头,“真烫”,他顾不得多想,从暖壶里倒了碗温水,从抽匣里找了两片“镇疼片”塞到她嘴里,又赶紧放开蜂窝煤炉子,熬了锅绿豆小米粥。他把稀粥晾到不烫口,端到她的嘴边,用小勺一口一口的灌,灌一勺,她喝一口。隔一会儿热一次粥,灌几勺再停下。

“我怎么睡在这儿呢?”

“你都烧糊涂了。”

“不行,我得走。”

真是怕啥来啥,被他搀扶着走路摇摇晃晃的她,一手打理着蓬乱的头发,一手扣着扣子,刚出工棚正好被上早工的人碰了个正着,两人慌乱中不约而同的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眼神:哎呀!这下坏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天,村里传开了。

“杨桂花啊!杨桂花,真是水性杨花。”

“没男人嘛。日子长了不行。”

“刘思先也不是啥好‘鸟,男人有钱就变坏。”

……

村里人好不容易抓到他的“绯闻”,咋舍得轻易放过?好像他们都在现场似的,描得有鼻子有眼。

砖烧成了,钱赚到手了,家里乱了。

胡玫是个聪明、贤惠的家庭主妇,嫁到刘家多年来,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头头是道,公婆在世时从来没有半句不是,可凡是女人,对这事哪有一个能容忍呢?

“今天没饭,上砖厂让你老同学杨桂花给你做饭去。”她因参加儿子家长会第一次没有做饭。

“嗨,思先这下可摊上大事了。”

“能有啥事?一个脱砖的,不就是男女那点风流事?”

“窑上挖出古墓了,一个铜香炉就能卖好几万,弄不好还要坐几年哩!”

前几天,真挖出一个晋国诸侯墓,陪葬品一屋子,几伙文物贩子都抢着要,有个“南蛮子”整坑端,一“坑”给到一百万。本地的贩子说是把真货给他,帮他做一套仿古的赝品,应付公安查……

“刘老板,考虑的咋样?”南方人又来了:“今天没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连我是哪里人姓啥名谁都不知道,只要你对外人说一句,那东西都给了一个南方人,我给你十万,说白了,帮我做个‘局。”

刘思先恍然大悟,这不是合伙骗人吗?连忙说道:你快走,烧窑的师傅就要来了。

“咱还是交公吧!骗人坑人的事不干,犯法的事更不干。听说现在盗挖古墓、走私文物十分猖獗,都惊动了中央,可能要出大事了”妻子一句话给思先吃了定心丸。

不久,风靡全国的山西侯马文物案首犯“侯百万、郭千万”被执行枪决。“听了老婆话,没错。”刘思先拿着从市里领回来的五千元奖金和证书交给妻子,她虽没吭声,却把证书摆放在正屋中央,他暗自窃喜:那事大概就过去了。

“思先这小子,拳头上跑马——还真他妈算个能人儿。”

“你还别说,我看是狐狸戴礼帽——有个道行。”

思先眼看着地下挖的泥罐、泥盆,一个就能值几万,心里直发痒,烧砖最多是能填饱肚子,只有把泥变成“艺术品”才能发大财,几天后,自己给自己放了串鞭炮,挂起了“思先砖雕艺术品厂”的牌子。

他参观了山西侯马董妃墓室,在不足五平方米的墓室里,雕刻的斗拱、拱眼、藻井、大门、隔扇以及屏风、几凳、花卉、鸟禽、人物、演戏场面等图案,以及站立在戏台口的生、旦、净、末、丑等演员栩栩如生。专家告诉他,这是金代砖雕代表作品,到明清时代,砖雕由墓室砖雕发展成为建筑装饰砖雕。

他到山西乔家大院、王家大院、平遥古城,边看砖雕,边收集民间古玩,后经行内老人指点,到了洛阳南石山村,这个村两千多人,陶器砖雕仿古作坊有五十多家,几乎家家院里有窑,人人都会烧制,村长说一个二三斤重的黄泥罐能卖到好几百元,相当于一个常年壮劳力一年的收入。这都不算什么,一个好的“唐三彩”马,只有五十来公分高,卖三五千是常事。

“人家这才叫挣钱,这才叫干大事。”思先当机立断就地聘请了一位老师傅,回家开工了。

“谈何容易”。洛阳师傅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和看法:这行业不仅得有艺术细胞,还要有常人难以忍受的枯燥、艰辛。人多没用,人少误事,不是一身泥,就是一脸灰,又脏又累,遇上打磨、上釉,还要戴口罩、眼罩、保护帽、包得严严实实。大冷天要开风扇,要不又冷又闷的砖灰味呛得人“咔咔”直咳,最担心的是砖雕制作时,一不小心就会弄坏,辛辛苦苦做成一件,还来不及装窑,就成了废品。现在年轻的都不愿做这行了,我是为了不让家传的这门手艺失传才坚持到今天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可能是老天爷眷顾,三个月后,砖雕艺术产品终于成功了。

十一

“咱村新农村建设没法搞了,街道七扭八歪,你盖门楼出一尺,他就敢出一米,那个小孙驴,一颗老鼠屎坏一锅菜,你在全市致富表彰会上说要给村里办实事……”卫村长,一个老实到家的庄稼汉,大字不认识几个,但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愿得罪一个人,从来都不吃一顿不掏钱的饭,所以,大家都肯选他,认为他不會日鬼倒,贪污浪费。

刘思先这个致富新贵,听罢村长求他,顿时头胀脑大,随口说道:我们山东人连小日本都打得一浪一浪的,还有啥怕的?何况咱是给大家办事儿。

提起“小孙驴”,还得从他的爷爷“孙野驴”说起。

1942年,日本鬼子用大炮轰炸崂山上的八路军游击队,结果空无一人,小日本丧心病狂地踏踏踏端着刺刀闯进村里,把全村人集合到村外的大槐树下问:“有没有八路的干活”,没人回答,也没人抬头。只有一个人有点豪气,仰着头瞪着日本鬼子。这就是祖上三代穷人,恓惶的连个名字都没有,只知道自己姓孙,打小游手好闲,闯荡江湖,净结交一些赌博的、吹喇叭抬轿的、当衙役的、拉东洋车的、帮人哭丧的、当兵使钱的等三教九流,还会说几句半拉子日本话,有事没事都诈唬的硬茬货“孙野驴”。

一个矮个子日本军官走到他跟前,捶了他胸脯一巴掌:“你的,八路的知道,钞票大大的。”

“日你妈的,八路往海上坐船的跑啦!”孙野驴指着大海,一句中国话,一句日本话。

“呦西,呦西”日本军官听不全懂,伸出大拇指喊道。

“他的良心大大的坏啦!”汉奸翻译指着孙野驴:他骂皇军妈妈的,他的八路的干活。

“你的死拉死拉的。”日本军官两眼冒火,左手按住刀柄,右手“嗖”的抽出寒光闪闪的军刀,双手举起,“咔嚓”一声,孙野驴身首分离,头颅滚出了一米远,鲜血溅了一地。之后,小孙驴奶奶就带着一家老小偷偷地逃离了山东老家。这不,前年刚把他爷爷的“干骨”背过来与奶奶合葬了。

卫村长还说: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全家当年逃难能在咱村落脚,多亏了小孙驴奶奶在保长面前担保啊!

夜深了,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个没完没了。雨水沿着瓦槽径流直下,时而像瀑布一样“哗哗”歌唱,时而像泉水一样“叮咚叮咚”吟诗。

“从你爷爷那儿说,你也算是英雄的后代呀!”刘思先趁热打铁:你儿子都二十好几啦,不是儿子找不着对象,是谁提起你的‘名号,都不愿意把女儿嫁到你家,不要因为咱害了孩子哟……

小孙驴主动请战担任了这次扩街修路的拆迁组长,还带头推倒了自家的院墙和门楼,缩回到了原来规划的界限内。结果,没等村里开动员会,所有超出的户都自觉缩了回去。拖了十多年的扩街修路,就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噼里啪啦咚……爆竹响过,小孙驴家门口来了几位尊贵的客人,院内院外打扫得像狗舔了一样,屋里摆好了酒席,茶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

“媒婆大人上座请”刘思先提高了调门:我先说两句,今天是小孙驴儿子订婚前亲家见面会,也叫吃成饭,按照风俗,咱们也叫“望喜酒……”

有人说,刘思先像“万金油”,抹哪里都有用。

1980年,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实行,丢弃病残和女婴的现象时有发生,而天主教堂门口则成了那些弃婴的栖身之所。

“我想办个孤儿院,给那些被抛弃的婴儿一个家,只有你有这能力,也是主的旨意。”面对无奈的李神父,思先欣然应许。

他先后到宗教局、民政局、镇政府、市政府,终于将废弃的村供销店无偿划拨给天主教会,用于建设“天主教孤儿院”。他在带头捐款的同时,四处游说全县教友募捐,不到半年,天主教孤儿院就投入使用了。

孤儿院的建成使用,对思先来说,不是结束,而是开始。缺保姆,缺奶粉,缺厨师,缺柴米油盐酱醋茶,缺什么,他就采购什么。一有空就去干活,自己没空就让妻子去,烧菜做饭,洗衣打扫,伺候婴儿,样样离不开她,年轻修女们都喊他妻子为“院长妈妈”。

十二

时光跨入二十世纪,儿女们都已各自成家立业。已过中年的刘思先,每每想起母亲的手镯、祭祖的香炉、祖传的帖书,特别是小时候常听妈妈讲的逃难的情景,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唯一念头就是把收藏接着搞下去,虽找不回祖传的帖书,但总可以寻回先人的气息。

“思先在家吗?”小山子喊叫声未落,就见他身后跟着一中年男子,头戴礼帽,手提两盒“阿里山”茶叶,穿着笔挺的蓝呢子西服向院内走来。

小山子甩着眼神,示意他看后面之人。思先这才仔细打量一番,忽然那双独特的双格楞眼皮勾起了熟悉的记忆,手拍大腿:噢,这不是二愣子——陈凯吗!

寒暄过后,等不及的刘思先:说说你吧!二愣子喝了口茶说道:爷爷到台湾后,受到排斥,退役后在美国做生意,我随父经香港转道美国,晚年一心想回大陆,可两岸关系紧张,中美又没建交,只得返回到台南落脚。前些年,两岸有了互动,不少人都回来了,可父亲的身体已不能坐飞机了,唉,他是含恨离去……二愣子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我不叫陈凯了,当年我刚到台湾,爷爷说:孙子呦!爷爷是回不去了,你一定要回去,大陆才是咱的家,就给你改名叫陈凯旋吧!抿了口茶,继续说道:我爷爷也爱好收藏,但他跟你们的收藏不一样,他专门收藏从香港、美国朋友那里收集来的有关大陆的东西,包括报纸、广告及豫剧、京剧,特别是老家蒲剧唱片等。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爷爷经常叫我背诵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特别是念到最后那段时,就情绪失控泪如泉涌:

……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却在那头。

你们体会不到,我亲身感受过我祖上两辈那种有家不能回,骨肉分离,至死未见、撕心裂肺的煎熬。如果再不回来,我就要带着爷爷和父亲的遗憾去了,就算到了阴间也没法向他们交差呀!

“好,好,好着哩。”思先赶忙劝慰道:现在两岸多好呀!先是“胡连会”,后是“习连会”,下一回是“大家会”。

十三

叮咚,叮咚,叮咚……。

“刘思先在家吗?有退款单”邮递员喊叫着。

这时的刘思先,正陪俩发小逛古玩市场,长长的古玩街,数不清的淘宝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古玩;吆喝声、讨价声,震耳欲聋,一抬头来到了“建瑞藏玉阁”珠宝店。

儿子刘建设所在的工厂,前几年破产后,一次性买断,与儿媳姚瑞红开办了这个古玩店,在他的熏陶下,入行還算快,在这条古玩街上也算是有名号的。

“他妈的骗子,退货。”小山子他们屁股还没坐稳,气势汹汹冲进一对中年夫妇,身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两条胳膊上还刻着龙纹,一看就知来者不善。

“咣当”一声,来人把一个红木盒子放在了柜台上。

“退啥货?你看了几遍,还请别人掌了眼,你给我退,我给谁退呢?”儿媳妇瑞红说的也头头是道。

“我不管,反正我从你手里买的,给谁退是你的事。”来人口气死硬,毫不让步:要不行,咱到公安局去,是你骗了我。

“去就去,我公明正大,合理合法,一没偷,二没抢,怕什么?”瑞红理直气壮,也不示弱。

思先哪能眼瞧着到公安局去,站起身,走上前去:让我看看。

他接过东西,瞟了眼,摸了把,打了下灯光:小兄弟,你这是块昌化鸡血石,能作章料,但不是上品,至于价格高低,这行的规矩是卖者出价,买者给价,双方同意就算合理价,这就是行规。

“你瞎胡咧咧啥,不关你的事,一边凉快去。”身后大汉吹胡子瞪眼,唾沫星子溅得满屋飞。

“火气不要那么大,我给你讲讲什么叫鸡血石,你再发火不迟。”姜还是老的辣,这种事对思先这个老江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他撇开出言不逊的那几位帮手,盯着退货的夫妻,一本正经、慢条斯理地讲开了:

我先给你说说鸡血石的甄别:带血色的石头称为鸡血石,不带血色的则称为昌化石……你这块石头,真货无疑,但价格取决于品位,何来骗?

堆满了人的店里鸦雀无声,思先赶紧打破沉默:小兄弟,老朽是班门弄斧,我是她公公,现在有贵客,促空咱们家里谈,你看咋样?随手递了张名片:这上面有地址。

十四

“这款是给谁汇的。”胡玫把退款单摔在茶几上。

“咋说?这是前几年在山里摔伤后,救我命,还一连几天照顾我吃喝的恩人。”思先说话吱吱呜呜。

“你就作吧!当年杨桂花的事,我就放了你一马,现在又冒出个什么救命恩人,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向天主发誓,从来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思先很严肃,很认真。

“刘大师在吗?”刘思先刚想找借口溜,店里退货的那小俩口就瞌睡给了个枕头。

“屋里请。”思先边让座边喊:建设他妈,你打电话让建设、瑞红现在来一下。

“我叫高文革,别见怪,不知道你是行家。”男的自我介绍:我是个下岗工人,原先在厂里装货时摔伤了腿,不能干体力活,本想倒腾点古玩给孩子攒点学费,结果……

思先主动请他俩看了一圈各个房间的藏品,“真和博物馆差不多”,高革命惊叹不已,走到“鼻烟壶”专柜前驻足观看:你这鼻烟壶有五六十个吧,还都不一样,是真的老货吗?能值多少钱?

“你今天就是我的贵客,坐下听我给你再讲讲有关鼻烟壶方面的东西。”刘思先俨然像个教授,见人就想给讲点啥的:

小高啊!别小看这个“烟”字,经过几千年的演绎已经产生了丰富多彩的烟草文化,据史书记载,人类最早服用烟草,是因为它具有一定药用价值,有香味,能提神。咱们国家自古至今先后使用的烟具有旱烟杆、鼻烟壶、水烟筒、烟斗,最后发展到现在的卷烟。而鼻烟壶只是众多烟具中的一种。

见儿子儿媳进来:建设,这是高革命,他是个新手,家里也有困难,咱把钱退给人家了吧!

“刘大师,你误会了,我们今天来不是要钱的,是来道歉的,如果你能收我为徒,就再好不过了。”

“哎!你说哪里去了。我乃一介草民,何德何能收徒弟呢?”刘思先不顾高革命夫妇再三恳求:念你是 ‘同道人,咱们以后多多联系,共同进步吧!我有我的底线,如果你不接受退货,咱们以后没必要来往,就此结束吧!

金秋十月,屋内的灯光映红了整个四合院,客厅里,儿子翘着二郎腿摇摆,儿媳沉着脸看着门外,妻子胡玫在给他们添着茶水,只听见思先一人在演讲:

咱们是天主教徒,不能屋子里挂着天主圣像,而心里恭敬着钞票和财产,最后,天主是不会眷顾的……

不几天,亲家母姚柳叶来访,刘思先万万没想到她与这事也有“一腿”。原来,退给高文革的2万块钱是亲家母给女儿的入股钱,当听说亲家公逼着儿子退钱后,她气不打一处来,一定要上门问他个究竟:哪有你这号人,人家是愿买愿卖,这可好,你把“好人”做了,损失了咋说?

她见亲家公死活不接招,转向胡玫:亲家母,为了这单生意,我到城隍庙抽了签,到县城郭神仙那儿算了卦,还丢了几张“大团结”呢。现在是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哈哈哈……”刘思先赶紧接住话茬:亲家母哎!算命先生是糊弄人的,它不是真正的《周易》。说到底,算命就是一门生意,一项技能,凭眼皮子收钱占卦,其实玩的就是人的心理。

“你懂啥?”面对亲家母的迟疑,思先告诉她:我是个天主教徒,不信神,不信鬼,只信主。我总觉得共产党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而基督主义对世间财务则主张,天主造了万物是为万民享用,决不是为少数人所独专,它还要求每一个人要用尽全力为社会人类服务。这就是我心中的主。

十五

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刘思先在女儿刘雨声婚姻问题上很欣慰。很快,再有个把月功夫,小宝宝就降生了。

女婿周源,是个农村娃,幼年丧母,父亲周长顺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成人,省吃俭用,供儿子读完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当了公务员。结婚后,刘思先夫妻多次督促女儿,接公公到城里住,但她公公总是说:我习惯在家一个人,身体还行。除了结婚、搬家,没上儿子家去过一次,只是逢年过节或星期天回去看老父亲,每次回去老父亲总是沉着脸责怪儿子:回家买啥东西?贵贵的,乱花钱。

“源儿在吗?”老父突然到访,看着儿媳妇刘雨声挺着个大肚子,一只手叉住后腰,一只手拎起水杯倒水,热情劲让老父亲十分感动,心想,媳妇真不赖!

“爹有啥事?”聪明的媳妇知道爹没事是不会来的。

“沒啥大事,村里要安自来水,从大街开始到入户,要各家各户掏钱。”雨声未等公公说完,就说:行,这钱咱出。

老父心中窃喜,悬着的心落地了,本来不想向孩子要,何况亲孙子出生要花钱。可没办法,这些年供儿子上学,欠别人的钱至今还没还完,但不管咋说,总不能儿子都工作了还到邻居那里借,有点说不过去。

“给,回去就交了吧!”老父亲望着雨声手中的100元傻眼了,初算了一下,挖沟、管件,加上水表,水井,井盖,至少要八九百元,这差远哩。可想到儿媳挺着大肚子,又做饭,又倒水,说拿钱就利利索索拿出来,孩子也不容易啊!想到这里:雨声,那我就走了,村里等着交钱呢。

不几天,周源回来了,从皮箱里取出给雨声买的羊绒围脖:孕妇不能着凉,出门围上不钻风。但听罢妻子说给了老父亲一百元安水管后,一声没吭。

“母亲伺候月子辛苦了,明天是她生日,给她五百元吧!”没等周源回答,雨声早已掏出五百元硬塞进了母亲的裤兜里了。并再三叮嘱:明早上午来接儿子回家。

雨声根本不会想到,一声未吭的周源出门后,就径直回老家看望父亲了。刘思先感觉小俩口发生了什么,找到周源单位,办公室的同事告诉他说:周源父亲为安自来水,不愿再向邻居借,找到周源媳妇,结果只给了一百元,连歇都没歇一下,就沮丧地回去了,周源昨天从单位借了一千元,请了一周假,回家帮父亲挖沟装水管去了。

次日清早,思先夫妇让儿子建设开上车,带着刚过满月的外甥会亲家去了。

“亲家哎,子不孝父之过,都是我教女无方。”见面就自责的刘思先,不容亲家插话,对女儿一顿数落。

“没错,都是我做的不对。”正在挖沟的周源顿感无地自容,想自己不辞而别,确实太过分了:谁都没错,都是我的错。

小宝宝“哇”一声,亲家周长顺说:雨声她爹,你有文化,给孙儿取个名字吧!

“哪里哪里,他有爷爷,有爸爸,哪能轮到我呢!”刘思先谦让着。周源和父亲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还是你起吧!

早已想好给外甥取名的思先这才假装扭扭捏捏地说道:“咱们就叫他周全吧!一是要他吃水不忘挖井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二是让周源知道养儿才知父母恩,亲家你不容易啊,你是一个伟大的父亲,我女儿能有你这样的公公知足啊;三是希望周家周周全全,十全十美。

十六

俩民警边记录边问,刘思先坐在椅子上细说昨晚的经过:

昨天夜里,大概四点左右的样子,“汪、汪汪汪……”狗链子拖得叮叮响,没叫几下不叫了,刚迷糊不到一个时辰,跟做梦似的,隐隐约约觉得房门被人推开,忽然就清醒了,睁眼一看,心刷地提到嗓子眼,灯亮着,屋里站着一个彪形大汉,头戴肉色面罩,只露着眼和鼻孔,左手提着一根棍,右手拿冷森森、明晃晃的砍刀,我赶快推醒妻子,披了件外衣,劫贼一句话没说,摆手势让我俩分别坐在两个单人沙发上,反绑起来,一人头上套了个黑布袋子,之后,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一阵翻箱倒柜叮叮咣咣的声音。大概半个小时吧,声音也没了。今天正好是我妻子生日,儿女们一大早就来,才给我们解开了绳子。来时查了,家里共丢失现代仿古青铜艺术品五件,和田玉三个摆件,墙上挂的从别人手里收购回来的字画各一幅,还有我妻子的个人首饰、耳环、项链等。

劫后多日,胡玫总是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彻夜难眠,几乎不出门,刘思先每每想起也心惊肉跳,只是男人的本性,强掩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壮胆给妻子。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在家卧了好几天的思先夫妇,应张青山之邀到镇上参加二愣子的送别宴会。酒足饭饱之后,刘思先让胡玫把礼盒端到桌子上,打开盒子,带上礼盒上面专配的雪白手套,双手小心翼翼地托出一尊金灿灿的关公像,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的平绒台布上,说道:

这是一尊关公像,今天我给你请来这尊关老爷,希望他为海峡两岸,天下苍生,驱邪祈福,安康幸福,永世好合。

听罢刘思先一席话,二愣子激动不已,在回乡的每个夜晚,他都会想起爷爷,想起父亲,他们是永远回不来了,只有带着他们的灵魂回归故里了。但想到回乡所得,只觉得心里满满的,割舍不断的亲情、友情、乡情,魂牵梦绕的乡土、乡舍、乡音,一切都给予远行的游子前行中无限的底气和能量。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飞机起飞了。

机场回家的路上,他瞧见街心堆满了人群,挤到前面,只见一老太太蜷蛐着倒在地上,他二话没说,扶起头,“噢呼”只听见老太太缓缓呼出一口气,高喊:老太太有救了,快打120。

“你不能走,我妈就是你撞的。”匆忙赶来的年轻妇女,自称是老太太儿媳妇:先把药费付了,再说赔偿事。

“老太太醒了”听见医生说话,刘思先忙凑上前:您可醒了,你儿媳妇硬说是我撞的你。

“我怎么睡在这儿?”老太太看了看一旁的儿媳妇:你是谁呀!

“别说了,我妈都撞傻了,你说这事咋了吧,是公了还是私了?”中年妇女两眼怒视。

“你说咋了。”

“要公了,就上法院;私了就说给多少钱,给了钱,死活跟你无关。”

刘思先这下“毛儿”可逗翻了:我既不公了,也不私了,你该咋的咋的吧!我还不信这邪了。想自己一生闯南走北,啥事没经过,不感谢我就算了,还想讹我,哼,没门。给医生报了个姓名,甩手而去。

不见天,接到法院开庭通知后,刘思先知道,如果找不到证据,不仅要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可能还要承担刑事责任。他跑遍现场周边的店铺,都说不是他撞的,可等他给出个证明时,都说去找别人吧。万般无奈,他想到十字路口的监控,与儿子到交警队说明了情况,交警立即调出当日监控录像,证明老太太独自一人为抢红灯,在慌乱中突然晕倒,这才了却此事。

十七

和田,这对于爱玉如命的刘思先,今生不到和田河亲身体验找玉的艰辛,是此生莫大的遗憾。

“路上别管闲事。”临行前,妻子叮嘱再三。 “咣当、咣当……”火车行进一段后,女列車员高喊:“查票了,请把票拿出来。”等她查到刘思先对面坐着的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时,只见中年人神情恍惚,躲躲闪闪,低着头,冒着汗,半天才把早就捏在手里的车票露了半张,列车员夺过一看:儿童票,请补票。

中年人慢腾腾站起来:我是个农民工,在一个私人建筑工地做钣金工,脚掌被钢筋钻了两个洞,因没钱上医院,最后截掉半只脚。说着,他拉开裤腿,脱掉胶鞋,露出半只带着油腥味黑糊糊的脚,流着泪说:现在那个工地都说我是残疾人,不要我打工。我现在回家都没钱,也不敢告诉家人,只好买了一张与残疾人一样票价的儿童票。

列车员说:我也是照章办事,只认证,不认脚。路见不平的刘思先插话道:他就是个残疾人,票钱不少就行呗!列车员回道:不管你的事。

“那我问你,你是女人吗?”刘思先同列车员杠上了。

“我就是女人,你看不到?”

“我说你不是,如果你拿不出女人证就不能证明你是女人。不是一样的道理?”

……

到和田的当天,他急奔和田河。不巧,狂风挟裹着黄沙呼啸而来,“沙沙沙”敲打着衣服,背包里、耳洞里都灌满了沙。第二天就病倒了,浑身无力,高烧不退,张青山请来医生,又打针又输药,还让旅馆代买了回家的机票。

“小山子哟!机票多少钱?”飞机上思先只关心票价。

“请问,需要用餐吗?望着香喷喷的饭菜,心想,地上饭店都那么贵,天上更贵,摇了摇头:不用。

“那你用饮料吗?有可乐、咖啡、雪碧、白水……”

“不用”刘思先心想,别想“宰”我。

望着别人吃香的喝甜的,他俩干巴巴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只有瞪大眼睛看窗外的蓝天白云。可眼看着快要降落了,实在憋不住的刘思先又问小山子:怎么没一个人掏钱,还不停的要这要哪?悄悄话被邻座的乘客听到:“飞机上吃饭喝水都是免费的。”

好面子的刘思先红着脸,假惺惺地点着头:知道。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学着别人的样子,急忙按下了上方的按铃,空姐立即站在了他面前:请问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要用餐,喝饮料。”刘思先话音未落,只听见“各位乘客请注意,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请系好安全带。”

十八

“刘大兄弟在家吗?”还在被窝里的刘思先听见门外叫喊声,爬起来,透过玻璃窗看见“被撞”的老太太与一个中年男子,推着一辆装有箱子和蛇皮袋的三轮车进了院,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太太又找麻烦了。

老太太示意那人跪下:刘大兄弟唉!今天我带儿子来赔罪了,愿打愿罚随你便,老头子早死,我一个妇道人家“管不住”,常天跟些不三不四的鬼混在一起,没少干坏事。前几天,刚“坐”的回来,听了我的遭遇,才告诉我说,你家遭劫也是他干的,今天,把东西一件不少的送回来了。

刘思先夫妇目瞪口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怪不得报案很长时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母子俩,又气又恨又同情。

沉默片刻,刘思先拉着老太太的手:坐吧!咱还是商量一下如何到派出所销案吧!

东西失而复得,刘思先的病一下子烟消云散,胡玫也焕发了精神,家里又恢复了往日欢乐的气氛。

真是喜事连连,先是在儿子建设的帮助下,设立了“刘氏民间文玩收藏网上博物馆”。今天,应广大收藏爱好者的推举,荣当“农民收藏联谊会”会长,在村“老年活动室”边上挂起了“农民收藏联谊会”牌子。

刘思先是个较真的人,虽然不挣工资,但他把这个联谊会搞得有声有色,你看,他今天又上讲台了:

今天,我给大家讲的是“赝品”,“赝品”就是假的……

“刘会长,长福的事你得出手了。”凡是得罪人的事,卫村长都一推六二五。

本村青年薛长福,四十来岁,在镇上经营小百货生意,都说手里有百十万,前一阵子,看了几档中央电视台的《鉴宝》节目后,便对古董收藏产生了兴趣。

他在镇上大小算是个“人物”。开始他在古玩市场上游荡,起初买一些千儿八百的小玩意,都能赚三百、五百的。他哪里知道,这是行内有人瞄上了他,专门给他挖了坑,设了套,今天三千给了他一件,三五天后就有人五六千元收购,后来还收了几件大的。结果,一年功夫,百八十万不翼而飞,只剩一屋子的坛坛罐罐,废铜烂铁。生意荒了,客户跑了,父母吵,夫妻闹,三天两头闹离婚,找到村长分家产。小夫妻俩都是本村的,亲戚串亲戚,搅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卫村长这个老“滑头”,害怕说错话,选举丢票,东躲西藏,实在是下不了台啦,又想到了刘会长。

“这牌子不能白挂”听到卫村长这话,刘思先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大事小情,有求必应,答应由“联谊会”把他的文玩挂到“网上博物馆”,尽量减少损失。

“嘀嘀,嘀嘀”今天儿媳妇生孩子出院。

“老头子,我们回来了。”胡玫从院外喊到屋里:你咋这么慢慢腾腾的,给咱孙子取个名字吧。

思先哈哈笑道:我早想好了,就叫刘自力吧!从小自力,长大自力,将来一定会凭自己的力量有出息。

十九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转眼孙子外甥都半人高了,真是人催人老啊!

腊月初八,俗称“腊八”小年,儿女们都回来了,大人是又炸、又煮、又蒸,又说、又笑、又唱;孙子外孙是又跑又打又闹,而刘思先在专心致志撰写自己的收藏规划——《毛泽东纪念收藏》。

“老头子,你在写啥呢?”胡玫见满屋子摆的都是毛主席像章、年画等:看这些毛主席像章,你高价收下,低价都没人要。

刘思先神情凝重,无限感慨的答道:我要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情。

“你一个糟老头子,一辈子连个生产小队长都没当过,能做啥大事?咋的,你是国家领导人呀,真把自己当人物。”妻子嗤之以鼻。

“正因为我是个小人物,不枉来世一遭,所以我才要做件大事。”刘思先抬起头,郑重其事地说:今天正式告诉你吧,打今儿起,我要从《毛泽东纪念收藏》开始,研究毛主席,继承毛主席,发展毛主席,做一个毛主席的忠实信徒,让世世代代永远敬仰毛主席,我不信“小人物”做不成大事情。

“爷爷,爷爷,这是什么呀?”小外孙拿起茶几上的毛主席像章,好奇的在问。

“这都不知道?这是佛像。”孙子大声告诉外孙。

“可别摔坏了。什么佛像呢?这是毛主席像章,毛主席是人不是佛,坐下听爷爷给你们讲——毛主席的故事。”刘思先一看孙子们的好奇,正寻思着找机会要给他们说道说道。皱起眉头在想,先从哪里讲起呢?

“这是刘大哥家吗?”顺着喊声,正在与女儿、媳妇包饺子的胡玫,扭头隔着窗子,瞧见一中年妇女,身后跟着个年轻小伙,眉清目秀,戴着眼镜,蓝夹克,牛仔裤,脚踏黑皮鞋,拎着手提箱,向屋内走来。

她与刘思先在门口打了个正面,一眼就认出这是帮助她母子摆脱困境的好人刘大哥。她全然不顾站在他身边从未见过面的胡玫的存在,嘴角的肌肉神经质地抽动着,两眼忽闪忽闪。

“这几年多亏了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帮我挺了过来,这就是我儿子苏小宝,今年刚考上省里的重点大学,寒假一回来,我们就赶来了。”寒暄过后,听了苏美丽讲述过去的一切,胡玫茅塞顿开。

“大哥、大姐,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是认亲来了,从今往后你俩就是我的亲哥亲姐;二是还钱,这些年大哥共给我寄了三万六千元,真的给我救了紧。现在,山里日子也好了,前年我承包了一条山沟,光沟里的野核桃、野木耳一年就能收入四五万,除去承包费,还能净落两万多……”美丽说完,硬把钱放在桌子上:大哥大姐,这钱非收下不可。

二十

天寒地冻,长夜漫漫,呼啸的西北风裹挟着片片雪花,悄悄给茫茫大地披上了洁白的睡衣,也给人带来无尽的遐想。

劉思先老俩口坐在暖烘烘的蜂窝煤炉子旁,炉子上的青铜茶壶嘴里“突突突”冒着热气,相互打量着对方日渐苍老的面容,用眼神在告诉对方,是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有人要你舍不得给,说是不给生意人;儿女们要接管,你说儿女自有儿女福,他们的路要自己走。我想通了,你说的对,钱财是祸,交给儿女们也许真害了他们。”妻子终于打破沉默:不是我怪你,我是发愁你死后,这咋办?

刘思先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出了早已藏在心里很久的秘密:咱是一个普通人,从父亲逃难,千里迢迢来到此地,是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养育了我,养育了我的后代,这些藏品是属于这里所有人的,就让它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年三十这天,刘思先召集了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孙,邀请了张青山、马大海、卫村长、杨桂花、高革命、小孙驴、苏美丽、薛长福及亲家姚柳叶、周长顺等,在公证人员的现场公证下,举行“刘氏家族传统文化艺术品收藏展示馆”揭牌仪式,工商营业执照注册为个人独资。公证员当场宣读了刘思先、胡玫遗嘱,并作为“馆旨”刻在大门照壁上。

刘氏家族传统文化艺术品收藏展示馆

馆 旨

(遗 嘱)

本人刘思先,乃一介草民,今携妻胡玫特立遗嘱,并作为馆旨,邀亲友参加,以示监督。

这些藏品,受先祖之熏陶,在改革开放之初,文玩收藏兴起之时,以低价在民间收藏所得,故不为祖上所传。他来自民间,乃社会之财富,虽投资不大,如今却价值昂贵,其中有些藏品对研究人类生产及生活方式,探索人类文明进化颇具参考价值。

刘氏先祖,自刘墉始,就显爱国爱民之风范,不乏精忠报国、博爱天下之仁人志士。在当今国家好、政策好,追求人民幸福和谐的今天,万万不可见利忘义,据为己有,它既来自民间,就应回归社会,回馈人民。

在我俩百年之后,望刘氏后人,以此为训,传承家风,惠及乡里,代代相传。

立遗嘱人:刘思先 胡玫

刘思先夫妇面对众人的掌声,在李神父的见证下:因父,及子及神圣之名,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