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米亚

2017-08-11 21:10济慈
台港文学选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米亚济慈米斯

济慈(英国)

译者前言

蕾米亚(1amia)一词来自希腊神话,意为蛇妖,相传上身为女躯,下身为蛇体,原为利比亚皇后,天帝宙斯所恋,生子遭天后Hera所害,遂因迁怒而吞食一切孩童以为复仇。济慈此诗取材于包敦之《百忧探源》(Robert Burton:The Anatomy of Me lancholy),其实本事应回溯3世纪希腊作家费洛崔托之《阿波罗涅》(Apollonius of Tyana)。

济慈的故事循希腊传统而益之以中世纪传说。大意是蛇妖暗恋科林斯书生莱歇斯,不得亲近,适逢宙斯(罗马神话称宙父Jove)之使者、报神墨赳立爱恋一林泉小仙却遍寻而不见,乃为墨赳立破解小仙隐身之咒,并求墨赳立施术化己身为美女,以便亲近书生。莱歇斯果然为蕾米亚所诱,堕其妖术之中而不自知。两情相悦,深居蕾米亚虚设之宫中,莱歇斯终于不安于惜福而思炫耀于亲友。蕾米亚恐莱歇斯老师阿波罗涅会识破幻象,求他莫邀老师来赴婚宴。阿波罗涅不速自来,果然当众揭发真相。顿时蕾米亚与她张设的幻境烟消而灭,莱歇斯亦悲骇而死。

这故事令人想起《白蛇传》,只是中国的故事多了一个小青。两个爱情悲剧似有正邪之分,却又不全如此。正方有理,可是得理不饶人,反而以理害情,造成伤害。反方有情,但徒情不足恃,反而牺牲了。济慈在诗中是说书人的身份,本来应该是同情一对恋人的,不过口吻有些暧昧。于是评论家乃有歧见。《蕾米亚》当然是幽明跨界神人(至少是人妖)相欢的故事,当不得真。可是当作寓言来看,其暗喻可施于情与理、想象与现实、艺术与科学、美与真。

济慈的好友海顿(Benjamin Haydon)在自傳中记述:某次雅聚,酒酣神驰,济慈表示同意兰姆的看法,即牛顿的《光学》沦彩虹为三棱镜简直毁了虹的诗意。难怪《蕾米亚》下篇一开头,说书人就这么说:

爱情住陋屋,靠水和面包屑

只算是———爱神别见怪———灰飞烟灭;

爱情住皇宫,也许到头来

下场更惨于隐士的戒斋:

那是仙境可疑的传奇,

凡人要领略确是不易。

莱歇斯若长命把故事传后,

对这教训或许能改皱眉头,

或更握紧:但他们幸福太短,

还不足起疑生恨,以嘶嘶继娇喘。

“嘶嘶”指蛇,“娇喘”指美人:一时还不会拆穿。到了下篇接近尾声,说书人就说得更明了:

一切魔咒,

哲学的冷指下岂不都飞走?

曾经,天上有庄严的虹带:

什么材料,如何织成,现在

已公开,一五一十,毫不稀奇。

哲学会剪掉天使的双翼,

用界尺与绳墨来收拾虚玄,

把天神和地怪都清除不见,

把彩虹拆散,就像曾经

把娇柔的蕾米亚化成阴影。

有评论家认为,蕾米亚乃暗喻济慈的女友芬妮(Fanny Brawne),济慈爱她,却也隐隐觑到她一些缺陷,不过又不肯向自己坦承。所以书生莱歇斯该是诗人自喻了。至于阿波罗涅,竟有评论家疑是苏格兰恶意的书评家,那就扯得太远了吧?

诗无达诂,本非科学。西方在古代,科学尚未定名,所以philosophy即指科学,而natural philosophy即指自然科学,natural history即指博物学。说得玄些,《蕾米亚》隐喻的也可以是艺术与科学。我倒觉得科学未必会败坏诗兴,反之,有时还有助诗兴,可以提供新的感性。我的近作《Arco Iris》,对彩虹就有新的感悟。

《蕾米亚》的诗体采用韵感单纯而呼应直接的英雄式的偶句(heroic couplet),取法的对象是17世纪的朱艾敦,尤其是他的《寓言》。偶句的韵式久之会嫌单调,所以济慈不时用十二音节的长句-“抑扬六步格”(iambic hexameter or Alexandrine)-来调剂。有时为了加强语气,一连三行也会连韵,就变成三连句(triplet)。凡此变体,我都剑及履及,紧紧跟随。一般的“抑扬五步格”诗行,我都在译文中用十个方块字来对应英文的十音节;为求自然与弹性,有时我也会在九字与十一字之间伸缩。希望读者在译文中偶见一行竟有十二三个字,不要误会是我失检、失控。不过原文的专有名词,有时音节太多,失之于长,译文一行负担不起,我只好稍加简化,或另用称呼。例如Apollonius,如果译全,就成了“阿波罗尼厄斯”,太难入句了。又如名城科林斯,有时便简称科城。

蕾米亚Lamia

上篇

话说从前,精灵家族还未将

仙子和妖怪赶出了林莽,

而奥伯隆王灿灿的金冠,

权杖、披风、露水为扣的亮钻,

尚未将林仙和牧神都一起

赶出草丛,树丛,野樱草地,

久害相思的赫米斯只记挂

着偷情,竟把金宝座丢下,

从奥林帕斯山他借光盗彩,

在天帝宙父的云下,避开

他主神的监视,并且躲进

克里特岛海边的森林。

只因那仙岛上住着一位

水神,两蹄妖兽都向她下跪;

憔悴的海神在她趾前献珠,

但是登陆后只徒然仰慕。

靠近她常去沐浴的溪旁

和她不时出没的牧场,

堆满了供品,诗神所未见,

但幻想的宝盒却任你自选。

啊,爱情的世界向她拜倒!

赫米斯想着,仙体的热潮

便由脚跟延烧到双耳,

从一片白皙,皎若百合,

在他的金发下赧成玫瑰,

金发成卷,可羡在两肩披垂。

多少山谷,多少森林他飞遍,

不减的激情吹拂在花间,

沿多少河流向源头回溯,

要寻俏水仙把床藏何处,

却不见;俏水仙无处可觅,

他歇下,落在寂寞的野地,

心事重重,满怀难堪的嫉妒,

妒那些林神,甚至所有的树。

他正站着,忽听见有声凄苦,

善心人听了,会百痛尽除,

只剩怜悯:寂寞的声音哀吟:

“从委曲的墓中我何时能醒,

何时命好此身行动得自由,

有爱情,有欢乐,有热血追求

贴心和亲吻!唉,我真命苦!”

赫米斯举足如鸽,悄悄移步,

绕过杂树丛,轻快地掠扫

高草萋萋和花繁的野草,

终于发现有一条蛇在发颤,

蛇身明艳,在暗蕨中盘旋。

她虽亮丽,却纠缠成一团,

朱砂点点,又金,又绿,又蓝;

多带如斑马,多斑如猛豹,

多眼如孔雀,还有腥红成条;

满身是银月,每当她换气,

月色忽隐忽现,其明丽

就和较暗的图案交替———

腰身七彩,染上了一些悲凄,

她似乎又像悔罪的精灵,

又像是妖婆,又像妖魔自身。

她头顶有黯淡一团火焰,

溅出火星,像阿莲尼的后冕:

她的头是蛇头,但苦中带甘!

嘴像女人,编贝都齐全:

眼睛呢,如此美目又何用,

除了哭罢再哭,叹天生美容?

像冥后哭念西西里的天空。

虽是蛇喉,她吐的口音

却似流蜜,全由于爱情。

就这么,赫米斯歇羽暂驻,

像猎鹰俯冲向他的猎物。

“俊美的赫米斯,戴羽而闪光,

昨夜我见你,只美梦一场:

见你坐在金色的宝座上,

与众神并列,在古神山岗,

唯獨你不乐,只因你不闻

九缪思轻弄的淙淙琴声,

甚至也不闻阿波罗独唱,

浑不闻他放喉的长歌悠扬。

梦中我见你披着紫霞,

多么风流地穿朝云而下,

迅如太阳神灿烂的飞镖,

直射克里特岛;你竟已飞到!

斯文的赫米斯,可寻着那美女?”

听她此言,忘川之星不犹豫,

赧然口快便向她问起:

“你这条伶嘴蛇,真有主意!

你这俏花卷,满眼哀愁,

你要的什么幸福我都有,

只要告诉我,那水仙遁何处———住在何方?”“明星啊,空说无助”

蛇回话,“且发个誓吧,俊仙郎!”

“我保证,”赫米斯说,“凭这蛇杖

凭你的俏眼,你戴星的头颅!”

在花间吹送,他的重话飘舞。

于是再展阴柔的聪明:

“痴心郎!你失去的仙灵,

自在如风,无影无踪,她漫游

这一片无忧的原野;岁月清幽,

由得她独享,无人见她捷脚

留下踪迹在香花与野草;

从疲乏的藤蔓,压低的枝条,

无人见到她摘果,或浴澡:

她的妖娆靠我的法力遮护,

不容人来冒犯或来轻侮,

不容大小牧神的俗眼

来窥色,醉眼的老妖徒叹惋。

她的仙身变得虚弱,受害

于这一批求欢客,她的悲哀

令我同情,就教她用魔浆

来浸润长发,如此可经常

保她的婀娜隐形,却不碍

她到处漫游,自由自在。

只要你肯守诺言,赏我神恩,

就能见她,赫米斯,就你一人!”

于是着迷的神再度发誓言,

那良言,听进她蛇耳里面,

温馨,微颤,虔诚,如诗篇。

她不禁狂悦,昂头如色嬉,

面泛桃色,轻快的唇音细细:

“我前生是女人,让我恢复

女身吧,而且要动人如故。

我爱科林斯一少年———真天幸!

请还我女儿身,放在他附近。

下来吧,赫米斯,我一吹你前额,

你的俏水仙就出现,此刻。”

天神半敛翼,轻轻落地,

她在他眼上吹口气,蓦地,

隐身的水仙竟现身,含笑,在草地。

不是在做梦,也可说正是梦,

众神做梦都成真,其乐无穷,

在不醒的长梦里享受平静

热烈而害羞的一刻,盘旋不定,

像因水仙之美所激,他如焚;

不落足印地降在草地,转身

来昏去的蛇前,懒懒伸臂,

轻巧地,用他的魔杖发挥神力。事成,他转眼眷顾着水仙,

满面爱羡的泪水与慰勉,

向她步去;而她,像缺月一弯,

当着他转暗,畏缩,难按

恐惧的饮泣,像朵合瓣的花,

到黄昏就晕厥,不支而塌垮:

但天神抚慰她冰凉的手,

使她转暖,眼神也转柔,

于是像蓓蕾迎晨颂的蜜蜂

而盛放,且将蜜浆全贡奉。

一对情人飞入了绿荫深处,

却不像俗世情侣般淡出。

剩下她自己,蛇妖开始蜕变;

妖精的血液剧烈地流转,

口吐白沫,草地溅到都枯槁,

这样的露珠,再甜,也是毒药;

蛇眼痛得直瞪,苦恼又凄惨,

发烫,发白,放大,睫毛全烧干,

闪磷光,射火星,无凉泪可沾。

七彩迤逦,全身都已熊熊,

她扭来转去,不胜其灼痛:

深沉的火山黄取代她身上

比较典雅而低调的月光;

正如熔浆摧毁了草原,

她的银铠和金锦也不免

任所有的斑点和线条遮暗:

新月蚀尽,群星也吞完;

剎那之间她只剩裸赤,

再不见宝蓝、翠绿,和晶紫,

还有绛银:一切都乌有,

除了痛苦和丑陋,一切不留。

她的头顶还闪现,旋即消隐,她自己也突然

化于她自己也突然化于无形;

空际传来她如琴的新声,

“莱歇斯,斯文的莱歇斯!”一并

随明雾飞绕苍山才消掉,

克里特岛的林中再听不到。

蕾米亚去了何处?她已变淑女,

十足的美人,年轻而秀丽。

从森克烈海滨去科林斯城,

她遁世的谷地是行人必经。

她在那一带荒山脚歇下,

皮连河的源头由此出发,

另一边是迤逦的野岭,笼云

罩雾一直向西南延伸

去克雷奥内。她便伫立,

约当幼鸟可扑飞的距离,

有座茂林,草坡上有道苔径,

在一泓清池边她大发豪情,

自照竟已逃出了难关,

衣裙像水仙花一般翩然。

莱歇斯有幸了!———有女如斯

谁能够比美,纵然都有辫子,

都叹气,害羞,在春花的牧场

向游唱诗人摆动绿裳:

如斯处女,清唇无邪,却熟谙

爱情之道,能深入人心坎:

降世不到一时辰,但论世故,

却能分辨幸福与近邻痛苦,

辨祸福之窄界,析祸福

之交际,与旦夕之反复;

能用乱真之伪境而明察

惑人之毫末,屡试不差;

似乎在爱神学府她早已

逍遥地卒业,仍纯真不移,

懒懒散散修完了玫红的学期。

这位俏佳人何以像精灵

在路边徘徊,我会说明;

但首先该解释,虽身在蛇狱,

当初她却能随心所欲,

冥思又梦想,离奇或者辉煌,

只要起念,她何处都能往,

无论渺茫的旖旎仙境,

或下潜漂发的海浪,乘波灵

的顺风,延珠梯入海神私寝;

或酒神饮尽了琼浆,悠然

在黏脂的松树下睡酣;

或在冥王的宫苑之中

战神的巨柱围广场而炯炯。

有时她会送梦魂入城,

追逐宴乐与骚响相混;

有一次她混入凡夫俗子,

见到科城的少年莱歇斯

在争路的赛车场一马领先,

像青春的宙父神定气闲,

当时就情迷爱上了人家。

而此刻正薄暮,蛾影上下,

她知道,从海边回科城,

莱歇斯会路过;东风阵阵

刚吹起,此刻他的帆船,

铜首磨着石墩,在森克烈湾,

从艾吉纳屿来停靠泊岸:

他去艾吉纳祭罢宙父神庙,

大理石庙门久等血祭与香料。

宙父许他誓愿,却偿过于求,

也是正巧有缘分,跟朋友

说了再见,他踏上了归途,

也许对科城的清谈不满足;

他越过了寂寥的山径,

漫不经心,尚未见到黄昏星,

心已不清,遐思幻想乃迷途,

在柏拉图玄虚的幽静薄雾。

蕾米亚见他越走越近身———

毫不注目,几乎要错身,

凉鞋无声地踏过苔藓,

如此靠拢,却视而不见,

她站住:他过路,自闭于玄境,

头脑密里如披风;她的眼睛

追随他脚步,白颈多高贵,

也在转———吐音清晰,“莱歇斯,喂,

你难道要留我一人在山间?

莱歇斯,转过来,人家要爱怜。”

他回身;不是冷峻的疑问,

而是奥菲斯对亡妻般温存;

她的话真是悦耳的歌吟,

似乎一整个长夏他都爱听:

立刻,他双眼已饮尽她娇美,

不留一滴在迷人的酒杯,

但杯中仍酒满———他深恐

她会消失,害他来不及贡奉

应献的颂词,便开口赞扬;

她的柔情转羞,见他已落网

“留下你一人!回头看!啊,女神

看我的眼神能否离你一瞬!

怜悯掩不住我的伤心———

如果失去你,我就会送命。

站住!虽然你只是小小水仙,

溪流都顺从你的心愿;

别走!虽然绿林都由你掌管,

绿林也自愿把朝雨喝干;

虽然生属七姊妹星谱,难道

没有一位,善奏的姊妹淘,

能调顺你的星空,代闪银辉?

你的呼唤是如此甜美,

令我耳醉,若是你化为乌有,

对你的相思也令我消瘦———

怜悯永不磨灭!”———“真要我留下,”

蕾米亚说,“踩着人世的泥沙,

在这崎岖的花丛走得脚痛,

你能说能做的有何神功

来慰解我细腻的乡愁?

你总不能要我跟你奔走

在这些荒山野谷,无人喜欢,

跟长生和幸福都毫不相干!

你是个书生,莱歇斯,该知道

精致的仙灵必定受不了

人世的风尘,活不了:唉痴少年,

你岂有清纯的滋味能慰勉

我的丽质?何处有更安宁

的宫苑,可娱我六欲七情,

用什么妙计能解我无尽的渴心?

不行的———再见吧!”说罢,她立起

踮起脚尖,摊开白臂。他深惧

与她自艾自怨的爱约相错,

一时情迷,喃喃而诉,难过

得憔悴。淑女心狠,全不露出

疼惜她少年情郎的悲楚,

反而,似乎嫌明眸还不够艳,

用更艳的眼神,从容的欢颜,

用新唇吻他的唇,献出自己

久久蟠蜿在曲身的活力:

而当他一阵情迷后又一阵

情迷,她便扬起了歌声

为美貌、新生、爱情,为一切欢腾,

唱一首情歌,非凡琴能尽演,

当星群屏息,敛起抖动的火焰。

然后她低语成轻轻颤动,

像恋人苦等后首次相逢,

终于放心地单独一聚,

情话不需用目传;她叫他抬起

头来,把心底的疑虑扫开,

因为她已成了女人,不再

有玄奥的仙液流过血管,

只有热血,而且如他的一般,

脆弱的心中怀着痛楚。.

她又说奇怪为何他未睹

她一面,在科城多年,说自己

在该地半隐居,说在该地

好日子要靠金币来安排,

不是靠爱情;过得还自在,

直到见他之前,走过他身边,

他正悠然出神,倚在一柱前,

在爱神庙的长廊,四下都是

满篮催情的药草与花,摘自

初夜,那正是阿当尼斯盛宴

之前夕,后来就无缘再见面,

她只能独泣,泣何以要暗恋?

莱歇斯死而复苏,满心奇异,

见她还在,唱得正甜蜜;

听她低诉女人经如此内行,

他又从惊异转为欢畅;

她每讲一句他就更着迷,

满心踏实的欣悦与欢喜。

让轻狂的诗人随意夸说,

说仙子、精灵、女神多洒脱,

洞里,湖畔,瀑布下来去,

仙班之中有什么艳遇

比得上人间女子,无论出身

是琵拉的卵石,亚当的后人。

蕾米亚想了又想,终于想通:

莱歇斯爱她,不能半带惊恐,

要令他倾心,倾得更深,

就不能做女神,要扮女人;

他不能受惊,只能惊艳,

艳色虽可惊,却有惊无险。

莱歇斯的回应十分流利,

每句话都配上一声叹气,

终于指着科林斯,问得殷勤:

夜深了,她的娇足可否远行。

其实不远,只因蕾米亚心急,

略施法术,就教十里八里

缩成了短程;莱歇斯目迷,

只对她关注,却全不怀疑。

怎么就进了城,他全不明白,

太静了,他根本没有去猜。

人常在梦中呓语,科城亦然,

不仅它金碧辉煌的宫殿,

还有繁华的街道,放荡的神庙,

像风雨起自远方,都在嘈嘈。

对着塔上的夜色茫茫,

不论男女或贫富,乘着晚凉,

都穿着便鞋在街头闲步,

或同行,或独步;豪奢的庆祝

此起彼落,有火光明晃,

将抖动的人影投在墙上,

或映出人影被檐影掩护,

或聚在拱门下,或出没廊柱。

他蒙起脸,怕跟熟人会面,

紧握住她手指,正有人近前,

卷发灰白,眼神锐利,又秃顶,

披着哲人的长袍,缓步而行

走过身边时,莱歇斯的身体

在篷斗里更瑟缩,步伐更急,

蕾米亚赶得发抖:他说“唉,

你为何抖得这么厉害,吾爱?

你的柔掌为何竟湿透?”

“我累了,”蕾米亚说,“那老头

究竟是谁?我实在记不起

他的面容———莱歇斯,为何你

要躲避他的锐眼?”莱歇斯道:

“那是阿波罗涅,我的指导,

良师,但今晚他无异是蠢鬼,

竟来我的美梦里作祟。”

这么说着,他们已来到

一道柱廊,有一扇拱门高挑,

银灯悬着,晓星的光芒

倒映在下面的石板阶上,

柔如水中星光,大理石

的光泽这么新,这么纯澈,

这么通透的晶莹,流畅,

布着黑纹,只有神仙的脚掌

才可以触摩。风铃叮当,

由铰链带响,每当拱门宽敞,

有时开出无名的天地,

谁也不知,除了两人自己,

和几个波斯哑仆,就在那年

有人见哑仆在市场出現,

但住在何处谁也不知,好奇

的人无法追踪他们去宫里。

此外则有待飞扬的诗句

来坦述,后来是什么悲剧,

让大家开心,就此放下他们,

避开不肯轻信的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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