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

2017-10-12 18:42韩永明
长江文艺·好小说 2017年10期
关键词:三爷老三婆婆

作者简介:

韩永明,湖北秭归人,著有长篇小说《大河风尘》《特务》,散文集《日暮乡关》,中短篇小说五十余部。多部作品先后被《小说选刊》《小說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篇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等刊物转载。曾获《当代》文学拉力赛最佳奖、《芳草》最佳抒情奖、湖北文学奖等。

三婆和喜爷爷耍流氓的事,我们都晓得。但我们不晓得三爷晓不晓得。

喜爷爷也姓代,村上的人都喊他喜子。他办了一个店子,卖日用百货、种子肥料、大米面粉,是我们雨水荒村最早盖上熟砖房子的人。村里人都说他很有钱,比过去的地主有钱得多,光漂在山上的钱就有几十万。我牙牙学语的时候,爷爷带着我去他店子里买东西,要我叫他喜爷爷。我一直都恭恭敬敬地叫着。

三婆和喜爷爷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耍流氓的,我搞不清楚。似乎我生下来之前就是这样了。在学校里,烂脑壳曾取笑我,他把左手的两根指头圈成一个圈儿,然后右手的一根指头飞快地往里戳,说你三婆和你喜爷爷恁样儿,恁样儿,晓得吗?

三婆对我不错。我很小的时候,她带着我去喜爷爷的店子里,会给我拿很多很多好吃的。三婆和我们屋连着屋,中间只隔一个猪栏。她做了好吃的,也会给我端一些来。我也很喜欢三婆。她长得很好看,是我们村上最好看的女人,就是村长的堂客也赶不上三婆一个脚指头。三婆的脸巴子很白,眼珠子黑漆漆的,头发光洁溜滑,身段子更是好。大胸大屁股蜂子腰,挑一担水,拎一筐菜,背一背篓红薯,走起来,就有一种跟别人不一样味道,似乎身上都是软的。她冬天爱抹香,春天里爱在头上插花,身上香喷喷的,很好闻。小时候我爱扎在她怀里,嗅她身上的香味。

你妈才和别人恁样儿!我朝烂脑壳吼,并扑上前去要揍他,他这才熄火了。

我听说喜爷爷和我们村上好多女人都恁样儿。因为他有许多抹脸的、洗头的,还有小裤衩乳罩什么的。我不晓得三婆是不是也是因为喜欢这些东西才和喜爷爷恁样儿了。

三婆和喜爷爷恁样儿的事,我没见过,可我不怀疑喜爷爷和三婆确实恁样儿了。我亲耳听到爷爷和婆婆说过。有一回,婆婆说,她不仅看到三婆在火镰坡里薅苞谷草时,喜爷爷也去了,还看到了白叽叽的两个肉坨坨在密密麻麻的苞谷秧子间晃去晃来。又说,许多人看到喜爷爷和三婆常常一前一后去龙洞河,她去龙洞河看了,那儿地上树上到处都是卫生纸。

三爷一直在外面打工,打了多少年我不清楚,反正我记事时,三爷就在外面打呀打,就像外面的工永远也打不完。三爷每年过年前回来,背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手里还拎着几个蛇皮袋子。过了正月十五就又走,照样背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

三爷长得不好看,额头窄,尖脑壳,头发黄不拉叽的,像堆枯草,又蛮多抬头纹,嘴大,法令纹特别深特别长,就像谁用墨笔在他嘴边上画了一个圆圈,牙齿也丑,上面的几颗黄门牙可着劲儿往外长,嘴唇包不住。而且不怎么爱说话,按三婆的话说是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婆婆曾经要爷爷给三爷说说,让三爷管管三婆,让三婆收敛些,可爷爷只叹气。

我晓得爷爷为什么不跟三爷说。因为喜爷爷对我们家很好。爷爷去喜爷爷店子里买东西时,喜爷爷总会便宜几块钱,说是按进价给的,说是他不赚我们家的钱。譬如说一个电磁炉,别人买的时候,喜爷爷收两百三十块,而给爷爷时,只收两百二十五块,一次就便宜了五块。有时候,我们家的电线老化了,被老鼠咬了,要换,只要给喜爷爷说一声,他就把电线买了,又找人来帮忙换了,钱也收得很少。有时喜爷爷还会给爷爷两个本子,或是一块面包,让爷爷带给我。

婆婆又问爷爷:你说老三晓得吗?他就一丁点儿也感觉不出来?老婆有没有外心,自己多多少少是有些感觉的。爷爷直叹气。婆婆又说,亏他还读了那么多书。

我听爷爷说过,三爷是读过不少书的。三兄弟中就三爷书读得最多,读到高中,还参加过高考。爷爷听婆婆说三爷读书的话,说,你没看见他每回回来,都在板壁上写几行字?

爷爷没读过书,他说只读了个一年级就没读了,但是他很会算账,不要算盘,不用笔,用心算,速度比喜爷爷的计算器还快,还准。婆婆说,这也叫读了书?好好的一方板壁都被他画得乱兮兮的。

三爷家板壁上确实有很多字,整整齐齐的,有大半个板壁了。我不知道三爷写的都是些什么。

爷爷说,你怎么知道那一定就是乱画?我注意过了,老三每回来一次,就在板壁上写几句。我看他不是随便写的。

婆婆说,他想让人知道他还读过书,会写字?

爷爷听婆婆这么说,眼睛看着我,亮亮的,他摸着我的脑壳,问我认不认得三爷家板壁上的那些字。我说认不全。我确实认过那些字,可有一大半都不认识。我对爷爷说不认识。爷爷便要我去三爷屋里,把那些字抄些下来,送给学校的老师认认,看看三爷到底写的是什么。我弄不懂爷爷为何突然间对三爷写的那些粉笔字有了兴趣。

趁三婆出坡后,我到三婆屋里,抄了写在一起的十个句子,上学后就请老师帮忙认。老师看了一阵,便问我在哪儿抄来的,我说三爷写在板壁上的。老师问三爷是干什么的,我说打工,在外面挖煤。老师说,这就对了。又说,你三爷文笔不错,简直就是个诗人。

老师教我认会了抄的前面五句:

煤炭洞儿万丈深,白天黑哒分不清。人不人来鬼不鬼,出洞好像重托生。想起肉肉猫抓心。

从学校回来后,我跟爷爷说,老师说了,三爷写的是民歌,也是诗。爷爷说,什么意思?我说,老师说,三爷写的是他挖炭。

我把三爷的诗念了一遍,爷爷听了,说,是的,老三真是写的他们挖炭。

这好像有些出乎爷爷的意料。

爷爷等了一会儿说,这个老三,在板壁上写他们挖炭有什么意思,难道挖炭光荣吗?

一年又一年。我能把三爷写的那些字都认全的时候,三婆家的那方板壁差不多都快写满了。

我们那里山高,天就像搁在山尖子上似的。可我们那里长茶树,山山坡坡都是。每年三月,茶树枝上冒出小鸟嘴一样的小芽芽时,村上便开始忙起来了。那个小鸟嘴,说张开就张开了,而等它张开,长成了小叶叶,茶叶就不值钱了。因此,这几天,家家户户,大人孩子不等太阳照干茶叶树上的露水,就拎着竹筐,挽个独脚的板凳到山上采茶叶了。学校自然也会放几天农忙假,让我们回家帮忙采几天茶叶。endprint

三婆是我们村的采茶能手。无论是采那种小鸟嘴一样的芽茶,还是采大一些的“一旗一枪”,都比别人采得多。她卖的钱也最多。

可今年,三婆却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和喜婆婆打了一架。

早晨,太阳刚刚照过来,三婆便挽着筐子出门了。三婆有一块茶园在岩下,要从喜爷爷门口经过。三婆从喜爷爷门口过时,昂着头挺着胸,目不斜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并且轻轻地咳了一声。我不知道三婆为何要这样。三婆难道是怕喜婆婆?

就在她要走过喜婆婆的院坝时,喜婆婆家的门吱呀一声响,三婆便听到了喜婆婆的骂声。喜婆婆骂得很难听,一边骂一边朝三婆的背影吐唾沫。

三婆没有还嘴,让喜婆婆骂着。三婆心里很清楚,只要她一还嘴,架吵开了,人就都会聚拢来。这时,三婆已经听到好几户人家的开门声了。可喜婆婆却不依不饶,越骂声音越大。喜婆婆的意图很明显,她就是要出三婆的丑。她也听到了人家的开门声,还看到许多挽着筐子的人正往田间走。

三婆这时猛地转身,几大步走过去,走到喜婆婆面前,问:你骂哪个?大清早的。

哪个偷我的男人我骂哪个。

喜婆婆身坯比三婆要大,腰身、胯子、膀子比三婆大了一圈,人高马大的,三婆找她干仗,应该是自找苦吃。可是三婆却一点也不惧怕喜婆婆。她的气势比喜婆婆还要壮。她一只手叉在腰里,一只手指着喜婆婆说,你说清楚点哪个偷你男人!喜婆婆说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喜婆婆的话还没说完,三婆伸手抓起了竹筐,猛然朝喜婆婆的脸上挥了过去。喜婆婆没料到三婆会猛然间朝她挥竹筐,后退时被石块一绊,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三婆乘势骑在她身上,和喜婆婆扭打起来。

采茶的人都围过来了。他们把三婆和喜婆婆拉开了。三婆和喜婆婆站起来后又开始对骂。喜婆婆骂三婆不得好死,偷人还有理了,还打人。三婆说,哪个要你胯里的东西长个歪歪,你男人不搞啊。

三婆这话等于当众承认了她和喜爷爷的事。三婆和喜婆婆打架后的第三天,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的时候天将黑未黑,麻杵杵的,三爷背着一个瘪不拉叽的包包,闷声不响地走,看见他的人和他说话,问他这时候怎么回来了。三爷瓮声瓮气地说回来摘茶叶。

摘茶叶?一个男人,回来摘茶叶?哄鬼吧。

晚上,有好几个人到我们家来坐。他们也说三爷不是回来摘茶叶的,是回来揍人的。

我不晓得三爷要揍哪个,是喜婆婆还是三婆,或者是喜爷爷。

那些人在我们家坐了很久。他们挤在我们门口坐着,时不时瞟一眼三爷那边,东说一句,西说一句。如哪个给三爷打电话了,三爷究竟会找哪个算账等等。他们还说三爷如果真是个男人的话,就该好好地把喜爷爷揍一顿。

我莫名其妙有些兴奋。

摘茶叶这几天,人是很忙的。白天摘茶叶,卖给茶场了,晚上还要回来喂猪,做饭吃。卖不掉的鲜茶叶,要自己架火炒。可是那些人却像没事一般。

我想到三爷屋里去看看,可爷爷一直把我箍在面前。那些在我们家日白谈经的人走后,我跟爷爷说我要去三爷那儿,可爷爷却不让我去。我说我怕三爷揍三婆,三婆都跟别人打架了。爷爷说你去他们就不打了?

爷爷长叹了一口气,要我不要瞎说,如果三爷问我,就说在学校里,什么都不晓得。

我就知道爷爷不会让我和三爷说。烂脑壳跟我说三婆和喜爷爷耍流氓的话后,我回来跟爷爷说。爷爷一听就捂住我的嘴,说烂脑壳是要撕嘴的。然后要我不要跟三婆说,也不要跟三爷说。

爷爷虽然不让我去三爷那边,却一直关注着三爷那边。他一直坐在门边儿吸烟,眼睛时不时瞄那边一眼,直到三婆屋里的灯都熄了,他才关了大门。

第二天,爷爷只叫了我一声,我身子一挺就从床上起来了。我觉得三爷今天一定会做出一件什么大事来,昨晚上他没有揍三婆,今天他一定会去找喜婆婆,或者喜爷爷算账。

我很想三爷能找喜婆婆或喜爷爷算账。

可我端着洗脸盆在外面洗脸的时候,我就泄气了。我看到三爷也提了一只竹筐,和三婆一起往茶园走了。

三爷回来了三天,摘了三天茶叶。天快黑了,还去林子里弄柴。晚上睡觉,婆婆便和爷爷说,老三真是回来摘茶叶呢,这么远呢,也不晓得车钱船钱要花多少。爷爷不做声儿,拉熄了灯。

三爷在屋里忙了几天,就又背着包出门了。爷爷这才进三爷屋里,和三婆说话,问老三今年在哪里,能不能拿到活钱。说太忙了,老三这次回来,话都没说上等等。

爷爷回家后,跟我说三爷又在板壁上写了一首歌,要我去看看,记下来念给他听。

爷爷似乎一直不关心那些诗的。我问爷爷抄那些东西干什么,爷爷说,你三爷写的那些五句子好像有点意思。

我去了三婆屋里。我站在板壁前看三爷才写的那一首诗时,三婆从灶房里出来了。三婆说你抄这些东西做什么,我撒了个谎,老师要我们做作业呢。三婆又说,认得吗?我说认得一些。

我不晓得三婆究竟认不认得这些字。但我能感觉到三婆对这些五句子不在意。早先写的,已经有些模糊了。三婆在板壁上钉了钉子,扯了绳子,挂着草帽和衣服、毛巾,它们遮住了一些诗。

我抄好三爺这次写的一首,回家后念给爷爷听:

五月的柿子酸溜溜,打落牙齿张不开口。东家的杏子西家的柳,自家不收别个偷。灯笼点火亮里头。

爷爷听了要我再念一遍,我就又念了一遍。爷爷叹了一口气,说,我晓得了。我问爷爷三爷写的是什么意思,爷爷便叹气,老三……唉!

婆婆也怀抱着双手站在过道门那儿听。婆婆嘴瘪了几瘪。老三他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回来,是媳妇跟人干仗了回来的,屁都不放一个,就写几句顺口溜在板壁上,说出去只怕要叫人笑死。他难道现在还蒙在鼓里?

爷爷瞪了婆婆一眼:你晓得个屁!

婆婆说,老三要是心里有数,回来还像个陀螺?甩了背篓就是挖锄,甩了挖锄就捡起斧头,甩了斧头又挑担水桶下河,还给她洗脏衣裳?endprint

爷爷似乎不喜欢婆婆说这些话。他把烟杆在椅子上敲了几敲:老三他就是这么个闲不住的人!

三爷确实喜欢做事。他只要一回家就做个不停,田里、屋里都做。每次回家过年,就是到别人屋里做客,吃饭时才会坐那么一会儿。要是他们家请客,他连坐也不坐,总忙着烧茶、端菜,给客人斟酒、盛饭等等。三婆有时候还陪客人们坐坐,嗑嗑瓜子。

我不明白爷爷和婆婆在说什么。

不久,喜爷爷跟喜婆婆闹离婚了。村上的人都说喜爷爷离婚是因为三婆,他要和三婆结婚。晚上,婆婆和爷爷也一直说着这事。婆婆说,喜爷爷和三婆一定是早暗里商量好了,喜爷爷才和喜婆婆离婚。

爷爷却说,喜爷爷要离不一定是因为三婆,因为喜爷爷和三婆已经好了这么多年了,华子还在的时候,他们就勾上了。华子死了都十年了,他们要结早就结了,哪还等到现在?

华子是三婆的儿子,我听说过。他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跟着三爷下洞子挖煤,没想塌到洞子里去了。

可婆婆觉得是。因为村上,现在没有比三婆更年轻漂亮的女人了。而且三婆一直瞧不起三爷,没把三爷当人。

爷爷说,他觉得喜爷爷要离婚,并不是要和哪个结婚。喜爷爷的性格他晓得,他就是喜欢惹别人的老婆,可偏偏喜婆婆又容不得,不仅常常和喜爷爷闹,还常常和别的女人吵架、打架。喜爷爷和喜婆婆打了脱离,她就再管不了喜爷爷了。

婆婆和爷爷讨论到大半夜,也没有搞清楚喜爷爷究竟是不是要和三婆结婚。最后婆婆要爷爷给三爷打个电话,把喜爷爷和喜婆婆要离婚的事告诉三爷。可爷爷觉得没有必要。婆婆说,你给老三打个电话,不说长不说短,就把喜子离婚的事说一声,就算和老三讲个闲话。爷爷说,这不还是把什么都说了?

爷爷一直没给三爷打电话。直到喜爷爷去乡里办了离婚证,大白天的,大摇大摆地去三婆家吃浆粑粑,三婆大大方方地跨上喜爷爷的红色铃木去镇子上买衣裳。

喜爷爷和三婆好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人都觉得喜爷爷和三婆要结婚了。在学校里,烂脑壳还找我要喜糖吃。

爷爷这回也相信了。他说真想不到喜爷爷会这么做,三婆会这么做。简直连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了。又说,喜爷爷和三婆这是打脸,打老三的脸,也是打我们老代家的脸。婆婆埋怨爷爷没有及时提醒三爷,以至于三婆现在要改嫁别人了,三爷的家要散了。婆婆说着说着还抹起眼泪来。嘴里念叨着老三真是命苦,一成人就在外面打工,人过半百了还在外面打,儿子打死了,老婆也改嫁了,家也没了。老三还能在外面打几年啊,他打不动了怎么办?他到哪儿去?谁来给他养老送终?

婆婆一边说一边流泪,又揪起袖筒揩眼睛,可眼泪总揩不干。

爷爷平时很凶,但只要婆婆一流眼泪,爷爷就不吱声了。

婆婆又说,你就是因为喜子的那点小殷勤,你就是被喜子便宜的那三两块钱把眼睛打瞎了,连亲兄弟都不认了。你要是早点给老三把话挑明了,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爷爷瞪了婆婆一眼,说,我要是早给老三说了,老三这家不早散了?

婆婆说,你不是说老三晓得吗?

爷爷说,他晓得我也不能说。这是一张纸,不捅破,他脸上挂得住,捅破了,他脸上就挂不住了。他脸上挂不住,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你晓得?那家还不是要散了?

婆婆说,最终还不是散了?

爷爷和婆婆争了几句,就拿起手机找三爷了。

三爷过了好几天才回来。三爷回来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也回家了。我一回家,爷爷就叫我把椅子凳子搬到外头写作业,看到三爷,就把他拉到我们屋里来吃饭。

我一直在外面写作业,可天打麻眼了,也没有看见三爷回来。爷爷这才要我把凳子搬到屋里去,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门口抽烟。

婆婆的饭早做好了,对爷爷说吃吧,老三回来我再热。可爷爷要婆婆等会儿。

等了好一阵,三爷才出现在我们家门口。

三爷仍然背着那个大包,他望了他家那边一眼,犹犹豫豫把包放下来了。

进了屋,爷爷便把大门关了。爷爷说,老三,这事你要原谅我,你屋里和喜子的事,我早听到一些风风雨雨了,可我一直没给你说。

爷爷给三爷泡了茶,三爷端着软乎乎的塑料茶杯喝着茶,不言语。

我担心你受不住,担心你和他三婆闹,担心你把家闹散了,可现在,他三婆和喜子好像要结婚,我不得不和你说说了。爷爷说。

三爷喝着茶,望一眼爷爷。

爷爷又说,我很后悔没早点跟你讲。早讲了,你也许可以拦拦他三婆,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三爷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话来。

爷爷又说,老三,你一直在外面挖炭,挖得人也有些像炭了,脑筋死。所以,我今天有些话给你说,你要好好听着。

三爷望了爷爷一眼。似乎他晓得爷爷要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晓得。

她要跟喜子结婚,首先就是要跟你离婚。你不离婚她就跟喜子结不成。要结就是重婚,犯法的。这个你比我懂。所以,你千万不要答应离婚。她要离,就让她去法院起诉,看法庭判不判她离。爷爷说。

三爺喝着茶,不说话,就像爷爷在说别人的事。

老三,你在听我说吗?这事你可别犯糊涂。你今年也五十三了吧,离了,就再找不上了,你就没有家了。你回来怎么办?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工,最后死在煤炭洞子里吧?

三爷把杯子里的茶喝干了,把杯子一捏,然后往门旮旯一丢,说,她要离就……离吧。

爷爷瞪了三爷一眼。你?你有个男人样儿行不行?

婆婆已经摆好了菜,叫三爷和爷爷吃饭。爷爷似乎很生气,他站起来时,没有请三爷。婆婆叫了三爷,三爷才上了桌。

爷爷扒了几口饭,望着三爷说,你接受不了她和喜子胡来?

三爷低头扒着饭,扒了一阵,才抬起头,用劲儿把饭咽下去,想说什么,可没有说出来。endprint

爷爷说,你现在还计较这个?这事……其实……现在这事算■事呢,村上的女人,现在哪个敢说自己是清清白白的?

我们雨水荒村,像三爷这样在外面打工的男人特别特别多,和三婆这样与别的男人耍流氓的也特别多。人见怪不怪了。有些人家还亲热得像亲戚。烂脑壳的妈还让他叫她的野男人干爹。

这种事你不晓得,它就不是个事。爷爷又说,这也是我听到他三婆那些风言风语后,没给你说的原因。我是想……只要……只要你的家不散。爷爷又说。

三爷往嘴里扒着饭,似乎他饿得很。

我一直忍着,忍着。只为你们不离婚,为你老了,回来还有个家。爷爷又说。

三爷咽了一口饭,抬起头,终于说了一句话: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你为什么同意离?

结婚之前,我说要建砖房子。三爷说。

爷爷把眼睛瞪大了。你因为没建成砖房子,她要离就离?

三爷家现在住的仍是老房子。里面都是又黑又粗的木头,几根大柱子,我一双胳膊都抱不过来。听爷爷说,这栋房子,原来是一个大地主天井屋的一个角落。原来,房子外墙也是木头,房子分给太爷爷时,外墙的木板朽得厉害,太爷爷就在外面垒了一些砖,糊了一层泥。三爷结婚的时候,只在堂屋里装了一方板壁。

没建成砖房子是你一人之過?你一结婚就去钻煤炭洞子,钻几十年了,还要你怎么样?那些挖炭的,有的去逛窑子,去耍钱儿,最不济也去上上馆子,你什么都不干,一分一厘都交给她,自己连一包洗发精都舍不得买,洗头都用洗衣粉,头发都洗成了一堆枯草,你还对不起她?而她又是怎么对的你?她背着你和喜子乱来,还把你当成了她男人吗?你值得吗?

爷爷嘴里正嚼着饭,说话时饭粒都飞出来了。

三爷没有说话。爷爷扒了几口饭,又想起一个问题来。他问三爷什么时候晓得三婆和喜爷爷好上的。三爷嚼着饭,嚼了好一阵才咽了。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都……写在板壁上了。

爷爷就像噎住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我不懂爷爷为何被三爷这一句结结巴巴的话给问住了。三爷说的不就是他写在板壁上的那些五句子吗?

爷爷把碗放下了,站起来,去了灶房。

爷爷从灶房出来的时候,眼睛很红。他坐到饭桌边的椅子上,叹了一阵气,然后说,老三啊老三,我明白你一直忍着,忍着,你写那些五句子,是想提醒她,是想规劝她,可你没想想你忍得出来一个结果吗?你没想想你不疼不痒的几句话,能劝她回心转意吗?你就是把你们家的板壁写满了,把所有的墙壁都写满了,她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写了都白写了。

三爷像突然来了精神,眼睛也放亮了。我不仅是写给她看的,也是写给自己看的。在矿里没事儿时,我也写。我已经写了三百多首了。

爷爷望着三爷,似乎不明白三爷在说什么。可三爷不管,三爷就像变了一个人。老二,我开始写的时候,确实像你所说,是想提醒一下她,写的时候,就像在斥责她,就像在抽她的鞭子,可慢慢地,我没有这种感觉了,我觉得写这些东西很有意思,写着写着,胸中的闷气就慢慢消了,不愉快的东西就忘掉了,我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累和苦了,所以,我不仅在家里写,在矿里也写。工友们去外面耍的时候,我一个人躲在屋里写,写呀写,写好了就唱,用我们雨水荒的五句子调子唱。我高兴极了!

三爷说着说着,眼睛里水汪汪的了。爷爷把头低了,把一只手臂扬起来,往外挥着,对着地上说,老三,你回去吧。

三爷拎着包回去了。爷爷把我拉到他面前站着,爷爷把头抵在我后脑壳上。我突然感觉颈窝里痒酥酥的,拿手一抹,手上便湿了。我猛地转过身,看到爷爷的眼睛湿着。我说爷爷你哭了,爷爷的双手在眼睛上面晃去晃来,把嘴巴咧开了。亮亮,爷爷这是笑哪。我说爷爷你撒谎。

我这是第二次看到爷爷哭。第一次我还很小,爷爷把我抱在怀里。我记得爷爷的眼泪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脸上。我听到爷爷说,亮亮,爸爸去找妈妈了,爸爸会把妈妈找回来的。可我长这么大了,也没见爸爸把妈妈找回来。烂脑壳说过,我妈是跟一个修电器的男人跑了,爸爸犯了法,吃了枪子儿。

爷爷用手抹了抹眼上的泪,要我去三爷那边听听。

三爷的大门并没有关严,我把眼睛贴在门缝上看里面,没看到三爷,也没看到三婆,只看到三爷的那只大包放在板凳上,三爷写在板壁上的那些五句子像在跳动。

我想三爷和三婆可能都在灶房,就轻轻地推开了门,蹑手蹑脚地走到灶房外头的一根大柱子后面躲着。

矿上把我的身份证收了,耽误了几天。三爷瓮声瓮气地说。

三婆在做饭,她架着灶膛的火,人蹲在灶口,火架燃了,甩了火钳,我听到火钳落地的声音。三婆站起来刷锅,一边刷一边说,你揍我一顿吧,趁我现在还是你老婆。

要揍……早就揍了。三爷说。

你怎么不揍?你每次回来,我都准备好了你揍我,可你每次,都只在板壁上写几句话。

三爷这时坐到灶口的小椅子上了,他把灶口的挡风板取了,往里添柴。灶膛的火大了,火光照在三爷脸上,三爷脸上像泼了油漆。

开始我觉得板壁上写些字,有些丑,想擦掉,可我找来抹布擦的时候,我住手了。三婆说。

为什么不擦?三爷说。

我想让别人知道你还是一个会写字的人。

那是五句子,我作的五句子。三爷说。

三婆把一盘剩菜倒进锅里,加了水,又把半碗米饭倒进去。喜子来看了,要我擦掉,可是我没擦。

灶里的火烧得非常旺。三爷不说话,只有三婆一个人说着。

我感觉三爷和三婆完全不像要打脱离。

三婆把汤饭盛到碗里,坐到桌上吃起来,三爷忙站起来,往锅里舀水。

我晓得你急。明天我们一早就走吧,去乡里办手续,然后我就去矿上。三爷说,你走时,把钥匙放在老二那儿就行了。

三婆扒着饭,望了三爷一眼。三爷说,你走路不行,就打个电话叫喜子把摩托骑来,送你。你们不是要拿结婚证吗?endprint

三婆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上次回来听你说,你已经存了约十万了。这十万,你拿走一半吧。今年在矿上打工的钱我也取了,一共是两万一千五百二十五块,你也带走一半吧。三爷说。

今年的钱我不要了。你晓得他不差钱。三婆说。

这是我们在一起时的收入。你应该得一半。三爷说。

三婆吃完了饭,把碗放到锅里去洗。她不再说要不要钱的话。你是不是在矿上又找了一个?

三爷说,找了。

三婆说,你找了……也好。

三爷说,不是人,是五句子。

三爷说完,就转身往外走。我怕三爷看见我,准备撤,可三爷走了几步,又走回去了。他问三婆,板壁上的五句子你没看?

三婆洗着碗,就像没听到三爷说话。三爷吼起来,你回答我,你到底看没看!

三婆停了一下,又洗起来,把碗洗得叽叽啦啦响,像老鼠啃木缸似的。三爷站在那里喘着粗气,我感觉三爷的身体就像吹了气一样忽地变大了,他噔噔噔几大步走到锅边,从三婆手里夺了碗,砸到地上。

我吓得身子一耸,闭了眼。我睁开眼时,看到地上有几块瓷片,像几个花瓣。

三爷的声音更大了。说!到底看没看?!

我感觉瓦片上的灰尘都被三爷的声音震得纷紛下落。我从没看见过三爷这么大声气说话。

三婆好像吓傻了,怔怔地瞪着三爷,就是不说到底看没看。

我不明白三爷为什么发这么大火,也不明白三婆为什么不回答三爷这么简单的问题,看了就是看了,没看就是没看,多好答的问题呀。

三爷好像疯了。他走到水缸后头,抽出扁担,朝三婆砍过去。

我连忙往门外跑,去叫爷爷。

可我和爷爷婆婆过来时,三婆家里已经安安静静了。三婆正在打扫地上的瓷块,三爷擎起个脑壳坐在板凳上。婆婆看到那条扁担横在灶房中间,就把扁担捡起来,竖到门旮旯里。

婆婆说,老三,要不到我们家住一夜?爷爷对着婆婆吼叫起来,这是他的家,该走的人不是他!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家早早都起了床。我一起床就站在门口望三爷那边。三爷家的门也开了。我跑过去,倚在门边,看着屋里。我看到三爷又拿起粉笔在板壁上写五句子:

太阳出来一点红,屋檐麻雀各西东。要走就要走大路,喊声歌子出喉咙。家穷人穷歌无穷。

三爷写完的时候,拍了拍手,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这时我听到一阵摩托车声。回过头来,看到是喜爷爷骑着他的红色铃木过来了。三婆也出来了,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夹克,光溜溜的,三婆还穿了那双平时不怎么穿的白运动鞋,白煞煞的。

三婆跨上红色铃木,抱紧了喜爷爷的腰,红色铃木像老牛那样昂了几声,就载着三婆走了。三爷又背起了那个瘪不拉叽的包,然后把门锁上了。我问三爷,我以后要喊三婆喜婆婆吗?三爷没理我。

爷爷和婆婆站在门口,三爷走到他们跟前时,站住了。爷爷问三爷:你还把钱给了她一半?三爷说,今年的她没要。爷爷说,是她先出轨,是她要离,她要走,应该是光溜溜地走,扫地出门。

三爷说,我要她走的那天,把钥匙放你这儿。

我老以为,三婆很快就会住到喜爷爷的熟砖房子里去。在学校里,烂脑壳还找我要喜糖吃。我愤愤地说,给你吃屎。

可我星期天回家,看到三婆仍然住在三爷屋里。她胳膊上挽着一个筐子往田里走。我不晓得该叫她什么,是三婆还是喜婆婆呢?我把头低了。三婆却找我说话。学校放假了?我望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可我自己都没听到自己的声音。晚上,爷爷婆婆回来,我问三婆是不是不走了。爷爷说,哪个是你三婆?

又过了一个星期,三婆还是没走。我看到三婆正端了一盆猪食往猪圈走,问爷爷三婆怎么还不走,爷爷说,你吃咸萝卜操淡心,你未必还真想吃喜糖?

再过了两个星期,我回去,看到三爷家的门仍敞着。我问爷爷三婆不走了吗?爷爷说,听说他们还看了日子,是明天。我问爷爷:三爷会回来吗?爷爷说,你三爷回来做什么,把脸伸给别人打?

想不到天打麻眼的时候三爷回来了。三爷背了好大好大一个包,比哪回回来背的包都大。他从我们门口过的时候,爷爷正要关门。爷爷看见三爷,就叫起来:老三,是老三?你怎么回来了?三爷就站住了,爷爷上上下下打量了三爷几遍,说,你这回回来,不再去了?三爷说,去呀。爷爷说,那怎么把被子都带回来了?三爷望了一下他的屋,说,我给她买了两床丝绵被。

爷爷的声音一下子变了:你说什么?老三啊老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事,你还回来,不该回来啊。你……还给她买丝绵被,你……这是嫁姑姑吗?给她陪嫁?三爷说,毕竟我们……在一起过了几十年。爷爷说,老三啊老三,你……你叫我怎么说你呢……

我准备跑到三爷家里去,看看三爷和三婆怎么说话。可爷爷和婆婆都不让我去。爷爷说,你三爷有病。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爷爷便把我从床上扯起来了。爷爷要我今天帮他收苞谷去。我想在家里看热闹,不想去收苞谷。我说,我还没有苞谷秆子高呢。爷爷说,我先把苞谷秆子砍了。我知道爷爷就是不想让我待在家里,不想让我看到喜爷爷来接三婆,不想让我吃喜爷爷的喜糖。

我们早早地吃了饭,就背着背篓和镰刀出门了。爷爷还特地在门上挂了一把锁。

我们家的田并不远,在田里望得见我们家和三爷家的屋和院坝。太阳刚刚照过来时,我听到几声鞭响,就望着十几辆红色摩托往我们家院坝开过来了。我望着爷爷喊:爷爷,喜爷爷接亲的人来了!

爷爷正不慌不忙地砍着苞谷秆,听见我喊,他变了姿势,两只手都握到刀把上,朝他面前的苞谷秆乱砍,就像那些苞谷秆是一群扑向他的疯狗。

我从苞谷秆上掰苞谷,掰一个往背篓里砸一个。我砸苞谷时,就瞟那边一眼。十几辆摩托停在院坝里,摩托上都挂了红绸子簇的大红花,摩托车和大红花把我们那个灰不拉叽的院坝子都照红了。endprint

我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多摩托,也没看见过三爷说的那个丝绵被,我望着爷爷喊:爷爷,我要喝水,我要干死了。

我喊了一声,便往家里跑。

在院坝里,我没看到喜爷爷,也没看到三爷,只看到接亲的人靠在摩托上抽烟。我看了看那些摩托,就跑到了三爷屋里。

三爷屋里的大方桌上,搁着两床大红的被子,叠得四棱方正的,上面还盖着一个红纸剪的“囍”字。喜爷爷坐在一张椅子上抽烟,而三婆却背对着大门,站在板壁前,看三爷写在板壁上的那些五句子。

板壁上有两首三爷新写的五句子:

秧田稗子青油油,地下根根勾连勾。拔了根根怕秧死,不拔根根又无收。半夜三更把魂丢。

破檐烂瓦黑咚咚,竹篮打水一场空。灯草难捆猫儿刺,画眉不上麻雀笼。月亮吊在半空中。

三婆今天也穿了新衣裳,她老站在那里看着,喜爷爷催她走,说他家里还请了客人,现在都要开饭了。可三婆不理。

我没看到三爷。我轻手轻脚地钻到三爷灶房里、卧房里去看,也没有看到三爷。我回到堂屋来,看到三婆仍在看那些五句子,便望着三婆问,三爷呢?

三婆这时才回过头来,我这时才看见三婆哭了。眼泪把她脸上洗得红一块白一块的,像我们上美术课时的调色板。

喜爷爷把嘴里的烟头吐到地上,双手抱起了堆在桌上的那床丝绵被。

三婆说,你把被子放下。你走,你回去。

喜爷爷说,什么?你呢?

三婆说,我不去了。

喜爷爷说,开什么玩笑,我们都打了结婚证了。

三婆说,去打离婚证。

喜爷爷说,你神经病吧?我们不是一天两天。

三婆说,这么些年你给我写了一句吗?

喜爷爷说,这能说明什么?

三婆说,说明他一直把我搁在心上。

喜爷爷说,放在心上比住在砖房子里好?

三婆说,为了我,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喜爷爷说,你早干什么去了?

三婆说,过去我一直没认真看过。我今天才认真看了。过去……我也不了解你。

喜爷爷把夹在腋下的被子丢到地上,出了门。

喜爺爷一出门,院坝里的那些红色摩托便像一群疯牛一样一溜烟跑了。

我跑到田间,给爷爷说了刚才的事。爷爷坐到苞谷秆子上,掏出烟口袋,卷了一袋烟抽起来。爷爷使劲吧了几口烟,说,你三婆真叫你喜爷爷走了?

我说,真的走了。三婆还哭了。

爷爷说,你三爷,行!行啊!

我听得懵懵懂懂。我问爷爷:三婆不走了,那我还是喊她三婆吗?

那当然啊。

我跟爷爷说,我没看到三爷,不晓得三爷到哪儿去了。爷爷把手机拿出来,打三爷的手机。

爷爷说,你三爷今儿一大早就去矿上了。现在还在车上。他说他马上回来。

三婆不走了,我有点高兴。要是烂脑壳再找我要喜糖吃,我就赏他两个大耳刮子。

三爷天打麻眼的时候就到家了。三爷一进门,三婆就把大门关好,在里面闩了。

村上的人对于三婆没嫁给喜爷爷这事有许多说法。有的说,三婆跟喜爷爷一打结婚证,喜爷爷便要三婆的银行卡,三婆把卡给了喜爷爷,喜爷爷又向三婆要三爷今年打工的钱,这让三婆接受不了。有的说,三婆打结婚证前是对他提了条件的,不准喜爷爷再去惹别的女人,可喜爷爷管不住自己。还有的说,三婆不愿睡在喜婆婆原来睡的那间房里,可喜爷爷不太愿意换屋子……

我听到烂脑壳和我说这些,肚子都笑疼了。

你晓得个屁!我对烂脑壳说。

选自《小说月报·原创版》2017年第7期

原刊编辑 刘升盈

本刊责编 向 午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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