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大师年谱编纂讨论

2017-10-31 22:33陈星
书城 2017年10期
关键词:年谱林子史料

陈星

有关弘一大师(李叔同)的研究,凡文学、艺术、艺术教育、佛学文化等,目前皆有一些最新的优秀成果。然就其年谱而言,长期以来,研究界和一般读者均仍以林子青先生所编之年谱为依据。诚然,林子青所编弘一大师年谱,系在其长期研究的基础上形成,而且历经了不同历史时期的持续修订与充实。如果林子青仍健在,相信他也会因研究的逐步深入、史料的不断发现而再作修订。然而没有如果,这就需要今天的弘一大师研究者,抱以实事求是之态度,在林子青年谱成果的基础上继续给予完善,最大限度地整理出一份既全面体现弘一大师生平,又能为日后研究界所应用的科学编纂的年谱资料。

一、从小传、略历到年谱

首先有必要了解过往的弘一大师年谱编纂的基本状况。弘一大师年谱的编纂,当属林子青为最早,尽管谱主健在时,就有人整理刊发相关的史述、小传等,如姜丹书就有《弘一律师小传》,载一九三七年一月十九日至二十二日《佛教日报》。弘一大师于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三日圆寂后,林子青开始着手年谱撰述,后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又有新编。林子青最早的《弘一大师年谱》于一九四四年四月由上海的杂华精舍出版。根据编者自述,他最初动机的产生是在弘一大师圆寂之后,各地佛教报纸杂志发表了许多纪念文章,大多系从个人角度叙述一些回忆及对大师的印象,都不免偏于一时一地的记载,而仅凭这些记载是不可能全面认识弘一大师的。

林子青所言当有事实依据。比如在弘一大师圆寂后,确有不少这样的文字,甚至也有人编过“弘一大师略历”。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一日《佛学月刊》第二卷第七期载有《人天眼灭法梁顿折—一代大师弘一律祖圆寂》。文章在述说弘一大师圆寂过程后,就写专门征集其史迹。文章说:“……晋江弘一法师生西纪念会拟于最近刊行大师纪念刊,各地善信无论在俗时或出家后所受大师感化之印象,及亲见抑传闻共密行与史迹,欲表扬之诗文者,请由航空或挂号迳季(寄)福建泉州大开元寺弘一法师生西纪念刊编辑部收。”文章最后写有“弘一大师略历”:

大师俗姓李,初名成蹊,字惜霜,号叔同。原籍浙江平湖,生长天津。父筱楼公,母王太夫人。师一妻,两妾,二子。初毕业于“南洋公学”,在沪设“强学会”,旋东渡留学,组“春柳剧社”,称中国艺术第一人,参入“同盟会”,回国,应先烈陈英士聘,主《太平洋报》,为“南社”巨子,与马一浮先生组“天马会”。后执教于“浙江师范学校”,民七,师三十九岁,慨然發出世志,七月十三日遂落发于杭州之虎跑寺,礼了悟和尚为师,法名演音,字弘一,号晚晴老人。受具于灵隐,研教于永嘉,五十以后,至闽宏扬律学,旁及净土,著作等身,为南山之重兴祖。书名闻中外。为结文字缘者,数如恒沙。今夏住锡泉州温陵养老院,古历九月初四日晚,以微疾遽尔西逝。

以上文字中,像“师一妻,两妾”“初毕业于‘南洋公学”“称中国艺术第一人”“与马一浮先生组‘天马会”等说法,以及礼了悟和尚为师,取法名的时间等,都出现了错误。于是,林子青以为编写一部线索分明的年谱,让读者可以看出大师一生所走过的道路,便成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

为了编撰年谱,林子青最先寻访了与弘一大师最有因缘的夏丏尊先生,要求提供一些所藏资料,并探讨写作方法。此后,他又就此问题访问过与弘一大师颇有交谊的上海世界书局总编辑蔡丏因。从后来蔡丏因给他的信中可知,蔡丏因也曾在弘一大师生前希望他自定年谱,却被弘一大师以“平生无过人之行”而谢之。林子青说:“我编的年谱出版后,蔡丏因在上海《觉有情》杂志先后发表《弘一大师年谱广证》和《弘一大师经籍题记汇编》,并在我送他的《年谱》上写了密密麻麻的有关资料托人转送给我……”这些资料无疑也给林子青后来的增订工作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以上只是林子青《弘一大师年谱》编撰过程中和最初出版时的情况。关于这部最初的年谱,林子青自己也曾谦虚地说过:“当时烽火弥天,交通梗阻,征集资料,至为困难。我竭年余之力,从搜集到的有关弘一大师各种资料,摘录整理,考证抉剔,约得十四五万字。限于当时客观条件,内容简陋,许多时期的事迹都是空白,插图版面亦多欠明晰,实在是很不成熟的作品。”至于后来,由于新资料的不断发现,林子青一直有增订年谱的念头。至“文革”结束后,随着“弘一研究热”的兴起,林子青完成了这项工作,经台北弘一大师纪念学会创办人陈慧剑先生的介绍,先以《弘一大师新谱》之名于一九九三年四月在台北的东大图书公司出版,继而又以《弘一大师年谱》之名于一九九五年八月由北京的宗教文化出版社出版(以下简称“林谱”)。

目前在诸多有关弘一大师的史著、作品集里,往往也能见到弘一大师的年谱、年表等生平资料。但是,实际上也都是根据需要而在“林谱”的基础上摘编而成,新意无多。这从一个侧面也足见“林谱”的影响之大、采用率之高。不过,笔者以为,从史料学角度而言,目前可见的弘一大师年谱,主要有两种:其一就是为研究者和读者普遍用作参考资料的“林谱”。

“林谱”成于一九九二年六月,出版后影响甚大。客观地讲,林子青对弘一大师研究贡献巨大,“林谱”是一部拓荒性著作,有其独特的学术价值。但“林谱”的“本谱”部分较为简约,全书三十万字,三分之二以上是注释和史料录存。又由于彼时学术界对弘一大师生平中某些历史事件缺乏及时而深入的研究,“林谱”中的许多条目仍然不甚准确,诸多书信年代考证也有失误,而被遗漏的历史资料更是众多。“林谱”目前在弘一大师研究界虽仍在引用,但部分不准确或重要遗漏之处已逐步被人们所认识,以为憾事,直接影响了弘一大师研究的学术质量。从编撰形式上看,“林谱”未采用规范的年谱编纂手段,即未按月、日逐条分述谱主事迹,而是采取按年依史之先后来概述的写作方式。这使研究者和读者在阅读和认识上产生了困惑。endprint

第二种弘一大师年谱,就是朱经畲所编《李叔同(弘一法师)年谱》(收入天津古籍出版社一九八八年四月出版的《李叔同—弘一法师》一书,以下简称“朱谱”)。“朱谱”完稿于一九八七年九月,近五万字,其特点一是参考了林子青编撰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弘一大师年谱》;二是根据编撰者生活在天津之便,有一些来自弘一大师俗家的史料。“朱谱”在体例上符合年谱编撰之惯例,即每年按月、日分条记述,但因谱中资料来源并不精确,成文亦早,自然不可能汲取后来的研究成果,又由于其文字量太少,未能全面地展示谱主的生平全貌。由于这些局限,“朱谱”如今未被研究者正式采用,只作研究之参考。

当然,无论是“林谱”,还是“朱谱”,均对弘一大师研究起到了推动作用,但均存在着明显的不足和缺憾。

二、编纂年谱长编之必要

目前,弘一大师研究进入到了新的发展时期,故而十分有必要尽早为国内外研究界提供翔实、规范而又丰富的弘一大师研究史料。简扼或笼统的年谱已不能满足研究需要,编纂第一部弘一大师的年谱长编已是时候。就笔者之认识,至少以下几种状况说明重编年谱之必要—

其一,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弘一大师全集》已于二○一○年十月由该社修订再版。一般认为,修订出版的《弘一大师全集》应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但很遗憾,初版本中的许多记载失误之处仍未得到修正,诸多史料也未收编(如泉州开元寺所藏大量文献与作品、民国时期一些报纸杂志上刊载的文献等)。

其二,随着所谓“弘一研究热”的兴起,图书市场上出现了大量各种版本的有关弘一大师的传记、文献集成等(常被冠以“说佛”“演讲”“书信”“谈艺”“讲学”等名目),而这些出版物,往往是编者在未经考证研究的情况下采编的。更有甚者,有部分出版物中还蹿入了一些并非弘一大师的作品。由于这些出版物的影响,弘一大师很可能会距离其本相越来越远。所以,总结以往研究成果,整体梳理弘一大师生平与创作已显得十分必要。此有益于该研究的健康发展。

其三,二○○八年前后《民国佛教期刊文献集成》和《稀见民国佛教文献汇编(报纸)》等民国时期重要文献的整理出版,使大量原始文献得以重见天日,客观上有力地支撑了弘一大师研究的深入,极大地丰富了弘一大师史料。

其四,除了中国的研究著作日渐丰富外,弘一大师研究已形成国际化趋势,美、日、韩、东南亚诸国的研究者在该研究方向用力也甚多。但由于第一手资料搜集不易,国外境外的研究往往游走于观念和赏析层面,其引用的所谓“史料”许多已过时或失之偏颇。鉴于许多“成果”的形成是建立在不确凿的史料基础之上,使得其研究价值大打折扣,對读者的误导作用也很大。

为此,带来两个基本问题。一是这样的一部年谱长编应该有怎样的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二是如何才能新编出一部有价值的弘一大师年谱长编?

对于第一个问题,其实可分两个层面: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在学术价值方面,这样的新编,须明确作为现代中国的佛门高僧,同时又是重要的艺术家和艺术教育家,弘一大师以其丰富的文化经历、丰厚的文学艺术作品和佛学著述等享誉人世。欲全面、深入研究弘一大师,须有翔实的史料作为支撑。比之于各式各样的弘一大师研究成果,对其文献资料的整理和笺注实可谓过于“孤寂”,说明这项工作在弘一大师研究领域中的滞后状态。必须编纂一部内容翔实、史料准确、编纂科学、行文规范、便于参考研究的年谱长编;须将年谱长编编纂成一部弘一大师研究的史料“全书”,既可全面了解弘一大师的生平、成就,亦能明了其哲学、文化、艺术和宗教、道德、审美等指向,深入理解弘一大师的精神世界、文化行持和生命意义,从而丰富人们对弘一大师思想、文化站位与创作的认识。此项工作,意义深远。通过该年谱长编的编纂,亦可对过往弘一大师研究中的失实表述作必要的匡正和澄清,对日后的研究具有积极意义。建立在史料残缺甚至失误基础上的研究,易出现“空中楼阁”似的研究“成果”。近些年来,由于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学术界越来越缺乏坐“冷板凳”的意识,忽视对文献资料的整理和笺注。完成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弘一大师年谱长编的编纂工作,意义重大。

在应用价值方面,这样的一部年谱长编应采用规范的板块式编撰方式,如用谱前、本谱、谱后和附录的体例,既保证谱文的翔实与丰富,又做到谱文、背景、社会评价、注释等条理清晰,便于阅读和检索,尤其在本谱部分,须采用按月、日逐条分述谱主事迹的通行做法,尽管这样的做法需要细致的考证工作;该年谱长编在文字表述上还应有助于诸如高等学校、研究单位、研究者、佛教界人士、文学艺术爱好者及广大读者的研究参考,或阅读了解。为此,须在技术手段上做到谱文、背景、社会评价、注释等条理清晰,利于阅读,改变“流水账”式的传统年谱编纂的行文方式,最大限度地为研究者提供检索、研究的方便。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才能新编出一部有价值的弘一大师年谱长编。就现有史料之规模而言,笔者以为,这样的一部长编,其文字量或可在一百万字以上。将此视为一部弘一大师研究史料大全。在撰写方式方法上围绕谱主生平,于“横向”“纵向”两方面均给予充分的关注,有效利用现有的学术资料,立体反映谱主的生平事迹,以在中国现代文化史的背景下全面了解弘一大师的生平、成就,明了其哲学、文化、艺术、宗教、道德、审美等实际追求和其作为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的共性特征及个性差异,从一个特定的视角更好地理解弘一大师作为现代佛门高僧、艺术家的精神世界、文化行持和生命意义,为弘一大师研究,也为丰富现代中国佛教人物和文化人物的学术资料库作出贡献。

笔者考虑,除了凡例、传略等前置文字和诸如弘一大师研究综述、弘一大师研究资料汇编(按研究专著、研究论文、评论、回忆录、报道、消息等分类整理)、谱主逝世后有关纪念研究活动纪事、谱主著译全目等后置文字外,本谱的谱文为谱主一八八○年十月至一九四二年十月的生平正谱(细化至月,甚至日),对其行踪,特别是作品进行系年,将其一生的创作、行踪、活动、事件纳入其中。引用谱主文字,凡公开发表者须一律注明出处;未经发表者注明现存之处。全部著述一律入谱,标注写作日期和发表日期或结集出版日期、体裁(如散文、诗、词、评论、译文、书信、日记、序跋、音乐、绘画、演讲、注疏、校点、佛经批注、佛学著作等)、初刊处、署名、钤印、初入何集等。

另外,谱主生平各年代国内外政治、经济,特别是宗教文化大事记略,也应该给予一定的关注,尤其关注历年与谱主关系密切的文化思潮、文化事件、佛教活动、佛教团体和刊物等的状况,展现与谱主活动、思想变化和佛学著述、文艺创作相关的宏阔时代背景并辅以谱主的影像。谱主于不同年代的主要社会评价,既反映正面评价,也反映批评质疑等言论,以体现存真之目的,提升长谱的学术价值。

特别应该强调,这样的年谱长编在编纂客观史料的同时,尤其不能忘记新编年谱长编的初衷。凡对以往年谱须考证、补充、评述等内容,皆以按语形式进行论述;对以往弘一大师研究中的失实表述则以注释方式作匡正和澄清;对长编中所涉及的重要人物进行稽考述说;对谱主一九四二年圆寂后的弘一大师研究进行学术综述等。

三、余话

诚然,要新编弘一大师年谱长编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需要突破诸多重点和难点。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学术工程。其重点自然是在时代背景下的谱主详尽的生平史实、著译和作品。而难点却是在浩瀚的文献资料中整理出清晰有序的、真实可信的谱主生平事迹。尤其像弘一大师这样一位集文学家、艺术家、佛学家于一身的文化艺术全才,对其资料搜集的广度和深度均非一般文化人物可比,须具备勇气、毅力、坚韧的学术信念和甘做学术铺路石之精神。其中,在甄别整理的过程中,应同时利用学术资源和广泛交流之途径,调动各地弘一大师纪念地、研究会、故居等的参与积极性,最大限度地拥有方方面面的第一手资料。

就编纂手法的创新而言,这样的长编编纂与以往年谱编纂区别很大。在内容、体例、技术手段、文献丰富性等方面均须有全新的突破。此外,年谱长编在编纂客观史料的同时,应特别关注学术研究性质,此为年谱长编编纂的价值所在。

最后,需要改变以往年谱编纂的既定模式,这样一部年谱在编纂过程中,应同时将所有弘一大师的影像和其他相关图像资料一并入谱,丰富年谱长编撰写手段。对于弘一大师的影像,于右任等在一九四七年八月一日《佛教公论》复刊第十七期上刊登的《弘一大师遗影集募印缘起》中说过:“高僧事迹最能发人深省者,莫过于摄影。”民国时期文化名流就有了这样的意识,何况如今的“读图时代”。

本文系二○一七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弘一大师年谱长编》(项目批准号:17BZJ014)阶段性成果之一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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