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头(上、下集)

2017-11-15 23:15
电影文学 2017年18期
关键词:刘裕田头田家

上 集

1.青河侧畔 日

绿茵丛中立着一座墓碑。镌刻的碑文:校涵万古江山气,学供千秋栋梁材,义务办学,造福乡里。乡贤田公讳家庵之墓。皋枝县政府立。

歌声起。

默默水中行,

隐姓又埋名,

万里行一寸,

倏忽几度春。

犁开波涛肩重任,

留下足迹指前程。

向心向善向明天,

番番风雨谁识君。

无怨无悔勤耕耘,

一生只把浪淘尽。

已经不年轻,

劬劳思奋进。

生不为聚金,

死不图留名。

皇皇黉舍播先声,

沥血挥汗慰后生。

看我看你看北京,

才识学问是知音。

待到中华腾飞日,

方知知识是媒人。

歌声伴随漫漫青河水,唱响中原大地,唱响豫皖城乡。

2.伏牛山东麓 日

青河静静地流淌。

旁白:“远古时候,伏牛山中有户薛姓人家,母子相依为命。一日,薛姓伢子青哥从砂砾中捡了块极珍奇的卵石,同道的玩伴赶来争抢,青哥躲不开,一口呑下卵石,回转家中喊口渴。娘说桶子在门后边。青哥一瓢接一瓢,总也不解渴。如此一万八千年,传说中的盘古还未出世,薛伢子摇身一变而为‘孽(薛)龙’。霍然雷霆乍起,‘噼啪’两声,顷刻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中原大地顿成泽国。薛伢子长啸一声,一飞冲天。娘操起顶门棍,一棒打去,将青哥龙尾斩为两截,一节长留人间,垂死化身流经豫皖两省13县(市)、绵延千里的青河……”

3.刘家堰村燕子舟 日

庄台高筑。

旁白:“这庄台是千百年来青河水患为害的见证。历朝历代先民,割舍不了的亲情代代相传,在饱经忧患的废墟上垒起的家园。”

字幕:上世纪七十年代末。

4.刘家堰村小学 日

风雨中的两间学屋,山墙裂缝贯通,檐墙土坯开裂,墙体外翻,危房摇摇欲坠。

廊下,稍纵即逝的电光中,勾勒出一个人影。

田家庵身披簑衣,头戴斗笠,身板稍微向前佝偻,发际线延伸到了头顶,清癯的脸被时间的流泉冲刷成道道“沟壑”。

学屋内,一排排泥墩墩课桌东倒西歪,讲台前,权作黑板的脱粒机铁盖板锈迹斑斑,“黑板”上方的校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墨漆剥落,左右、后墙上的周记、壁报、“学生园地”的断简残编,片纸只字撒落一地。

又一道电光闪过。

两行老泪止不住地从田家庵皱巴巴的脸颊流淌……

突然,大地猛烈颤抖,阵阵沉闷的“訇訇”声隐隐传来。

田家庵揪紧的心“咯噔”一沉,快步沿走廊向屋角走去。

只见青河堤西坝湖,澄黄色的洪水竖立一米高的水墙栽下一个跟斗又一个跟斗,从撕开的口子奔涌而出。

田家庵敲响了悬在檐椽上一口铜钟,报警的钟声“当当当”……

5.野马追 日

刘家堰高年级孩子去安徽橦北县求学必经的渡口,80米宽的河面,时下被奔腾咆哮的洪水拓宽了500米,流经野马追的洪峰早已超越安全度汛警戒线。

暴雨如注,雷霆滚滚,洪峰滔滔。

青河大堤上,提心吊胆的学生家长们死气沉沉,遥望河心,不时爆发出阵阵惊呼。

“老田头,快划呀!”

“快划、划呀!”

“划呀!”

渡船不时被激流推向浪峰,不时又被涌浪抛进浪谷。

田家庵稳扎弓步,目视前方,气纳丹田,身子就像高明的乐队指挥一俯一仰,两臂奋力挥动双桨。

大堤上,喝彩与指令同时。

“划呀!”

“划呀!”

船头激起的浪花,像朵朵礼花,层层恶浪不时涌来。

老田头浑身湿透,骇浪中的渡船,艰难地向彼岸爬行……

大堤上,如晦的风雨中,拓宽的河面笼罩着蒙蒙薄雾。

有谁突然喊喝:“成功啦!”

接着一连串呼声传向北岸。

“老田头,喝口酒!”

“英雄伴美酒,有酒好御寒呀!”

“废话!老田头割舍不了学校,当初出行没带酒……”

6.北岸 日

安徽橦北中学的老师、同学,把十来个学生送上渡船,千叮咛,万嘱咐,祝他们平安回家。

河南燕子舟的学生向老师和同学频频挥手。

渡船开始返航。

7.大堤上 日

青河水位不断攀升,险情如破竹之势,一触即发。

西坝湖堵口的村民巡视大堤,成群结队向野马追险堤险段聚集。

学生家长战战兢兢,手卷喇叭高喊。

“老田头,细心呵护,俺的狗剩……”

“老田头,俺木狗子在船上!”

“甭急!有老田头的大闺女田莹、小闺女田晶同船!”

“水大……”

渡船上,斩钉截铁的回声:“水大漫不过船!”

“浪高!”

回声:“浪再高,也在船底!”

8.田家庵的陋屋 日

许爱莲忙着张罗大盆小盆接着雨水。

滂沱雨中,走来老“民办”刘裕厚:“俺婶,屋子四处漏雨呀!”

许爱莲:“这鬼天气,是俺最恼心的日子。裕厚,啥事?”

刘裕厚:“堵口呀。西坝湖青河决口,亏了俺叔及时报警,大伙全力以赴,把决口堵上了。学校遭淹,学校那块地上,树头像长的杂草。”

许爱莲:“甭提那学校,俺老倔头为伢儿有书读活着,把家弄穷了。”

刘裕厚:“婶子刀子嘴,菩萨心,更多的是支持呀。顺从、克已、勤劳,做贤妻良母的一切美德,你都占全了。”

许爱莲笑斥道:“人人都贪马屁,俺不稀罕!”

刘裕厚言归正传:“学屋那些土坯不值钱,铁盖板、铜钟,可是缺一不可呀。”

许爱莲:“青河汛期提前了,他呀,牵挂在安徽读书的学生伢。”

刘裕厚不假思索:有数、有数……

9.野马追 日

大堤人影绝迹,河心有一个不明飘浮物。

飘浮物时隐时现,在风浪中苦苦挣扎。

刘裕厚如遭霹雳:“扣船?”

10.皋枝县医院 日

特护病房,吊瓶的滴管一滴、一滴……

病房里挤满了来自安徽橦北县崇文中学的师生。

郑泽麟手捧一束鲜花,一步一步走向输液的田家庵。

田家庵目光发直,眼中一股清泉,视野迷糊一片。

眼前的师生淡出,青河的险情呈现……

11.青河 日(回忆)

一泻千里的洪峰,像脱缰的野马,向野马追倾泄。

渡船劈波斩浪,呈45度夹角向西南方向缓缓航行。

船身剧烈晃动,学生娃连哭带喊,乱糟糟:“进水了!”

田家庵拼尽全身力气,努力挥动双桨:“听俺的,不要惊慌!”

12.北岸 日

送行的师生直勾勾地盯着渡船。

郑泽麟:“老田头,欲速则不达啊!”

学生齐呼:“船开顶头!”

13.渡船 日

骇浪惊心动魄,学生娃不知所措,手挽手,都吓呆了。

田家庵调正航向:“听俺的,抱住啥,都不要松!”

渡船不屈不挠,呈90度航行,迎击扑面而来的洪峰。

突然,震耳欲聋的一声“噼啪”,把渡船推向死神。

14.北岸 日

郑泽麟手举对讲机,呼叫:“桨断一支!沉船。野马追!野马追!”

学生:“救援!救援!”

15.河心 日

田家庵从倾覆的船舱中浮出水面,一声大吼:“不能松,都不要松开!坚持就有希望,等待救援!”

扣船像一瓣枯叶,在浪峰中打过几个漩。

16.北岸 日

橦北民间抢险组织“联防队”、橦北驻军官兵的汽艇、橡皮舟从四面八方赶来驰援,搜救……

河面百舸争流,情景催人泪下。(回忆完)

17.病房 日

郑泽麟献上鲜花:“田大伯,你是位英雄啊!”

田家庵头摇了一摇,双目微翕:“船……扣了……”

郑泽麟:“危难时刻,是你挽救了十多个学生!”

田家庵头又摇了一摇,难以置信。

郑泽麟:“有四个学生,紧紧搂住你的腿,在你力不能支,快要下沉的瞬间,救援队赶来了。”

田家庵脸上一丝欣慰:“学生娃?”

大女儿田莹(18岁)、小女儿田晶(12岁)和多名生还的学生,一窝蜂来到他面前。

郑泽麟:“伢儿都很听话,都听从你的指挥,都安然无恙。他们抱住扣船不松,等待救援。”

田家庵泪流涔涔,喉际发出一丝极微的喃喃:“有愧,有愧啊……”

师生们揣摩不透。

田家庵:“俺河南的娃子,到安徽上学……”

郑泽麟会心一笑:“不奇怪,不奇怪嘛。在我国云南边境,越南的姑娘落户云南,云南的小伙娶了越南的媳妇。两省交界,两县交界,河南的娃子到安徽上学,岂不是很正常吗?”

田家庵:“泽麟呀,这话俺不认同。俺是俺!莫把自个变别人,要把别人变自个。莫把别人当别人,要把自个当自个!”

郑泽麟蹙眉沉吟,感悟出其中的道理:“老爷子心胸廓大,我们大家都敬佩你呀。”

18.病房走廊 日

刘裕厚把毛巾包着的几只鸡子递给许爱莲:“崇文的师生?”

许爱莲:“才走。老倔头这会子又疯了。”

19.病房 日

田家庵变得苍老许多,神情异常冲动。

护士撤掉针管,把吊瓶一起拿走。

田家庵挣扎了几下,没起来。

刘裕厚上前制止:“俺叔!”

许爱莲走到病床边,将他扶起。

田家庵活动两下老胳膊老腿,与老伴说:“俺还要办学呀!”

许爱莲冷峻的眼神瞅他一眼,训斥道:“还办学?”

刘裕厚知根知底:“责任田里,俺叔一滴汗珠摔八瓣!忙碌了一年,收获了谷物,还清责任到户时生产队摊派的2000元责任债,手头刚有几个余钱呀!”

田家庵底气十足:“俺攒钱为啥?攒钱为花钱!”

许爱莲恼怒异常:“充军不怕路远,杀头不怕寿短!苦头还没尝够?人都说你打社会主义一巴掌,给集体抹黑。你个人办学,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体现在哪?”

田家庵:“世间,哪条路平平坦坦不打弯?太阳底下还有阴影!先头,俺办学受点委屈,吃点苦,可村里落下甜头。当年,俺要不请个民师办学堂,村里五六十个伢儿不都荒啦?”

刘裕厚掰着手指细数:“俺叔办学实在。活账算不死,当年的娃子,都出息了,上大学的,当老师的,开飞机的,还有当官的嘞!”

田家庵咧嘴笑了:“对,对呀。接着当年的学办到如今,哪有扣船的事故?哪有河南的娃子到安徽上学?唉,村里的学屋……裕厚?”

刘裕厚凄苦的脸,像夏日的葱,蔫巴。

田家庵唉唉长叹:“借人的老婆,暖不了脚哎!村里没钱,学停办一年多!啥穷,不能穷伢儿,啥好,不如读书多。有道是,种田无收丢一季,养子不学荒一世。三代不识字,不及一圏猪!”

刘裕厚嗬嗬一乐:“淳朴的农民,理想也是朴素的。可俺叔,你那点钱够办啥事,说不定还要做债。”

田家庵:“宁叫钱吃亏,不叫人吃亏!能办大事办大事,能做小事做小事,有多大本钱,做多大生意。俺今天就出院!”

刘裕厚双手一挡:“慢!俺叔没听说,‘还乡团’打回来了?”

20.刘裕厚家 日

妻子褚福美手捧一迭小衣短裤,愣在一旁:“还乡团,哪个还乡团?”

刘裕厚用筷子挑了一撮糖在碗里:“福美,你说俺叔人咋样?”

福美嘟着嘴:“你磨着弯唠叨,不明知故问?”

刘裕厚:“还乡团,不就是裴仲次?”

福美:“文革中,俺叔受了太多的委屈!上挂走资派,下连封资修,还挂靠上武训。俺叔真就成了武训,兴办‘义学’,倒是件好事。嗯,老裴咋当的还乡团?”

刘裕厚眉宇紧蹙:“文革后,老裴从村治保主任坐直升机一步登天,上调到县国土资源局。不久前,国土局发生一起重案要案,国土局长坠楼了。”

福美:“毛主席不在了,现在的事很难说,拔出一个,揪出一窝。”

刘裕厚:“说的是啥?国土局长玩忽职守,滥用职权,徇私舞弊,违规批拨土地。裴仲次挂靠此案,打回老家。但没一撸到底,官复原职。”

福美:“哦,是这么个还乡团!”

刘裕厚话锋一转:“村里还算不错。学屋判定危房,学伢停学多时,我的工资照发。”

福美:“光拿钱,白吃饭,不干事,不亏心?”

刘裕厚:“有那几个钱,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孩子添不上衣,穿不上裤。俺叔办学,好是好,若没那几个钱……”

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叽叽喳喳,围上福美:“妈,我穿新衣!妈,我要新裤!”

福美给孩子穿上新衣新裤,两泡酸泪,潸然而下:“你又去红十字血站?卖血的钱给孩子添衣?”

刘裕厚搅动筷子,喝了口糖茶:“啥法呢,你是个药罐子。”

福美流了泪:“跟妈不如跟爹好,孩子受苦了。你只给自己买包红糖?”

三个孩子爬上锅台,端着碗跑过来。刘裕厚给孩子每人匀一点,碗里的糖茶已露了底。

21.学校 日

泡塌的学屋不忍卒睹,一把镢头,在废墟上翻着。

一堆烂椽子、烂木头均已“出土”,脱粒机铁盖板、铜钟,也相继出土。

一个被洪水连根刨起的老树根上,田家庵歇下,吧唧着烟草。

身后,有人蹒跚走来。

田家庵侧目,自语道:“马别腿。”

龚国梁:“老田头,忙乎啥?”

田家庵:“心要常操,身要常劳,健身呀!国梁,啥事?”

龚国梁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两眼一扫:“这些‘出土’文物,村里主事的又没让你干,你操的啥闲心?”

田家庵平心静气地:“俺办事,你莫掺乎!”

龚国梁:“脊梁骨累折,汗珠子噼哩啪啦!俺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你着想呀。”

田家庵:“相逢一笑泯恩仇。俺两家责任田边一棵树,遮荫,使你田头的稼禾减产。树,我已锯掉,纠纷也解了。”

龚国梁:“时过境迁,世事都如过眼云烟。伤疤揭了,旧伤未去再添新伤,又何必?事过了再莫提。”

田家庵:“可你家房脊上,三颗‘炮弹’还在呀。”

22.龚国梁家 日

房顶正脊,安装三个酒瓶子,“炮口”正对田家庵的园基。

23.学校 日

龚国梁:“俺糊涂嘞,搞的恶作剧。回去就把它拆掉。”

田家庵:“宁可素口念佛,不可荤口念咒。你来掺乎,就是俺两家的疙瘩没解。你的狗剩,是中学生,小时也在俺办的学上过几天!”

龚国梁:“话倒是没错。老田头还想‘赌’一把?”

田家庵愕然:“赌?”

龚国梁:“赌博有输有赢,办学包赔不赢!”

田家庵旱烟袋一挥:“有心烧香,不论道远!先头俺办的学停了,村办的学成‘空壳’,伢儿没书读,得不到实惠。”

龚国梁蹙起眉宇:“老田头,你出错牌了。人民币,人民皮,剥来剥去,今天我剥给你,明天你剥给我。你倒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办学能有多少实惠?”

田家庵:“俺为人,角色做事,本色做人。”

龚国梁:“办学能是嘴皮子上下一碰,说说而已?不攀高亲,这头难剃!”

田家庵:“俺,只能往前走!”

龚国梁:“花不逢时莫乱开,时势造英雄!时下世风顺了,大槽不如小槽,小槽不如单干。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满天下都是钱,就看你会捞不会捞。”

田家庵在脚底磕掉烟灰:“咋捞?”

龚国梁:“喂个驴,还落泡驴屎蛋,你图啥?论经商,早年你在安徽某机械厂跑供销,是大能人,生意经你精明着哩。”

田家庵:“自古先贤,都继承了孔子的思想。俺幼时,也读过几天私塾,念过两本经书。经书说,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龚国梁:“孔孟之道,老黄历废了,过时不管用。工人盖楼,农民种地,各干一行。说句掉渣的话,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田家庵:“打小打下的底,俺就这个命。生就的八尺,长不到一丈!”

龚国梁:“既然你私人办学,上边说了,公家的房子你不能用!”

田家庵:“你给‘上边’传个话,说老田头要用两间废仓库。”

龚国梁语带讥刺:“还想用公家的财物?”

田家庵:“两间废仓库,檩没了,门撬了,那上头的土坯,哪块是你家的,你搬走!剩下是大伙的,俺派用场。就这样搞定!”

龚国梁走了。

田家庵气得直哼哼:“上边、上边!”

24.裴仲次家 日

龚国梁:“经过就这样。”

裴仲次:“屎壳郎能酿蜜,还要蜜蜂干啥?老倔头搞定要用两间仓库?”递过一支烟。

龚国梁眉开眼笑:“喔,你吸的是四脚开(飞马)。裴主任,两间破仓库,几个土坯子,没多咯值钱的。你看呢?”

裴仲次:“白送?”

龚国梁:“过去,咱批他是资本主义尾巴。现在文革过了,这话也不灵了,再批就批到邓老板的头上。还有啥问题吗?”

裴仲次:“有没有问题,揭揭看!”

龚国梁:“老田头办义学,调调包,割掉的‘尾巴’装在咱们身上,不就名正言顺,天经地义吗?”

裴仲次蓦然一喜:“中!国梁呀,你这招够厉害呀,‘别马腿’名不虚传!”

龚国梁迷糊了:“咋,这招有什么高明啊?老田头有多大本钱?包产责任制才一年!咱全村数百户,各家凑几个,还能盖不起两间房?”

裴仲次身子朝前凑了凑,附耳轻语:“无须凑钱,土坯子一个也不白送!”说着,在龚国梁耳边嘀咕一声。

龚国梁支楞耳朵,乐得捧腹大笑。

25.田家小院 日

扬尘滚滚,对面不见人影。

除去积年的灰尘,一根根檩条排得满满当当,没下脚的地方。

许爱莲手持长竿,撵着一群鸡鸭进院:“你疯,甭在家里疯!这些木材你不能动,儿子结婚盖新房要用!”

“啪嚓”声中,伙房的门框、门板随之落地,进院的鸡鸭扑棱棱四处惊飞。

许爱莲上前阻止:“活坑娘们!你拆天拆地,雨雪天,俺咋给你烧烧煮煮?”

田家庵并不答理,又从屋后扛来几块长板子。

许爱莲拖住木板:“这板子,是儿子结婚打家具的!”

26.刘家堰村 夜

墨绿色村落,宅后竹园,宅前树木,水乡的河网,处处坑塘,阵阵蛙鸣,田地成方,萤虫闪烁,湛蓝的星空,群星璀璨,映照着乡村田园一派旖旎风光。

两个“老搭档”,踯躅前行。

刘裕厚惊诧不已:“辛勤的梭子,能将日月织成锦绣。俺叔有啥鬼斧神工,数天内新房竣工?”

田家庵津津乐道:“哪是新房?修旧利废!土坯是公家的,没花钱。灾后,各家各户白天不闲,雇人打了几个夜工。伢儿好歹有学上了。”

27.学校 夜

两间仓库修葺一新。

二人步入院来,触目可见,檐下一口铜钟,扑鼻而来,是浓浓的稻草清香。

田家庵:“若说花钱,就是两千斤稻草。”

走进仓库,刘裕厚站在讲台前的“尊严”又回来了。

一张讲台,是老“倔头”家的旧条桌。锈迹斑斑的铁板盖,除去了铁锈。泥墩子一排排,是老“倔头”长子田鸣结婚打家具的长板子。门窗、檩条,都是从老倔头家“捐”来的。

刘裕厚:“俺叔这么搞,一定没少挨俺婶子一顿熊!”

田家庵自鸣得意:“这家,俺是权威!”

刘裕厚:“俺叔不是太武断了吗?”

田家庵:“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裕厚呀,俺办学嘞,当教师中不?”

刘裕厚心中打鼓(心声):“从教多年,内心纠结的两件事,除了教学,还要留神村干部的眼色,否则难保教鞭。眼下学屋废弃已历年余,指望村里办学,是三十晚上盼月亮,英雄无用武之地!可至今仍拿着村里的工资、补贴,取酬不付劳,亏心。俺叔办学,既非公办,也非民办,此类学校,全省全国尚属首例。俺叔找上门来,正有个展示人生的舞台。可村里的工资、补贴还会有吗?莫把饭碗搞砸啰……教书人讲钱失面子。对于有钱的人,钱是大风刮来的,千金一掷,对于没钱的人,一分钱掰两半,决不可粗枝大叶……”

刘裕厚犹豫一下:“中!”

田家庵托出一把钞票:“明儿进城,把娃儿的书买回来。”

28.学校 晨

“当当当”响亮的钟声传遍全村,低年级复式班开学了。

刘裕厚找回“尊严”,以轻松愉快的心情,走上讲台。

田家庵徘徊廊下,五味杂陈,向学屋投去一瞥。

29.村子里 日

田家庵不声不响地挨家门前走着。

一户人家里的声音:“他婶子,你那小子该上学嘞,不收学费,白给学问。”

又一家的声音:“大兄弟,你那毛娃可别荒啦,机会都别错过!”

又一户人家:“大妹子,生男生女一个样,都是心头肉呀!女娃儿有开飞机的嘞!”

又一家:“他婶子,你那宝贝孙子好淘气,让学校来管管!”

又一家:“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咱们也要搞原子弹、氢弹。想没想过?没河宽的桥,造得再好也没用!俺刘家堰要出几个扛大梁、担屋檩的,把路修到天上去,造人造卫星!”

30.田家庵的陋屋 夜

屋旮旯,土坯垒起的“百货摊”上摆着碗、碟、蒜缽、醋罐、玻璃杯、筲箕、米口袋,许爱莲一股脑收拾净尽,拿张报纸,一崭齐地铺平,又捧来小茶盘,摆下两碟小菜。

田家庵与徐乐山自外而入,坐定。

田家庵摇一摇酒壶,乐呵呵地往杯中筛酒:“俺老哥俩小酒一杯!”

徐乐山:“大哥这几天,两根腿杆划过来划过去,没少跑路呀!”

许爱莲又端上一碟腌苤蓝、一碗小葱豆腐汤:“俺村数他腿长,哪家没铺上他几层脚印!”

田家庵:“招兵呀,学屋不满堂,俺心里急呀!”

徐乐山:“招的兵多,专攻学术的‘将’不能少,又得请教师,大哥一年的收入怕不够用。”

田家庵:“走一步瞧一步。摸着石头过河!”

龚国梁进来:“老田头!”

许爱莲与田家庵相视无语。

徐乐山心中嘀咕:无妄之灾!咬人的狗,不一定爱叫……

田家庵放下酒杯:“国梁呀,喝一盅!”

龚国梁两手一摇:“上头要我传话,你别上火!”

田家庵:“尽管说。”

龚国梁:“你那学,不能办嘞!”

田家庵冷水浇头。

徐乐山:“俺大哥办学,犯哪家的法?”

龚国梁:“没说犯法。公家的资财不白送,村里也要办学。”

徐乐山:“公家的资财?不就几个土坯子,俺哥掏钱中不?”

龚国梁:“与钱无关。土坯虽值不了几毛,可毕竟是公家的。再说,你办,公家办,机构重叠,属资源浪费。资源浪费,原则是不允许的。”

徐乐山目瞪口呆。

田家庵身子像被掏空了,脑袋一片空白。

龚国梁:“世上的路,只有两条,上坡,下坡。”

田家庵恍惚从迷糊中缓过神,头点了一点。

龚国梁:“这就对喽。老田头人倔,刚性有时会走进死胡同,不如柔弱好啊。对面走来两头牛,桥只有一条,总有一个得让路。互不相让,两条牛同时掉进河里。是上是下,是进是退,你得用点心思。村办学校在泡塌的房基上加高加固,筑起庄台,工程已经上马。你们听……”

31.学校废弃的园基 夜

号子声声,笑声阵阵。

汽灯亮如白昼,石夯伴着对歌起起落落。

领唱:“裴主任啥子方向明?”

对唱:“裴主任立场坚定方向明。”

领唱:“裴主任啥子无二心?”

对唱:“裴主任批判武训无二心。”

领唱:“裴主任啥子真不该?”

对唱:“裴主任衣锦还乡真不该。”

领唱:“裴主任啥子两脚叉巴开?”

对唱:“裴主任与二奶行房叉巴开……”

32.田家庵的陋屋 夜

田家庵又一个头点下去:“国梁说得对,世上的路只有两条……”

许爱莲善解人意,接过话茬:“老倔头辛苦许多时日,也算没白忙乎,权作给村里打工吧。”

龚国梁怀疑自己的耳朵,掐一把耳根:“他婶子……”

许爱莲:“机构重叠,房不用盖,学白送,你也别计较谁对谁错。”

龚国梁喜上眉梢:“这话在板!至于新房盖不盖,还在两可之间。修旧利废,倒是条捷径。好,你们接着喝,我去学校看看。”出了屋。

徐乐山喝了口苦酒,悲愤激昂:“他们顶着公家的名,把房子‘平调’!大哥,你太窝囊!”

田家庵:“大兄弟。知我者莫如妻,俺想说没说出口,老伴先想到了。俺办,公家办,一样办。集体有困难,俺凑份子,一样支持办学,伢儿一样有书读。”

许爱莲:“走到这步,不如做个人情,自个找台阶下,面子上还好看些。老倔头辫子多,要追究梁呀檩的,人家揪起辫子,不也是这个下场?”

徐乐山醉意醺醺:“大哥是最俊的呀……”

33.学园废弃的园基 夜

半拉子工程,未夯实的地基,灯杆上一盏汽灯。

灯下衬托出两个人影。

龚国梁佩服得五体投地:“老田头给你打工!裴主任费力不多,政绩不小。”

裴仲次抬头,望见云流星散,各自归屋的民工,自鸣得意:“棋看五步,计用三策。当初你让各户凑份子,岂不是多此一举?”

龚国梁:“痛快!裴主任有何神算,毫厘不爽,学屋‘平调’,老田头没放一个屁!”

裴仲次哈哈一笑:“跟我一样,他屁股有屎呀!”

龚国梁熄了灯,两个人走离工地。

龚国梁:“教师咋办?老田头把学龄伢发动起来,老‘民办’一人怕扛不下来。”

裴仲次点点头:“哦,知道了。”

34.刘裕厚家 夜

纸糊的窗棂前,烛灯昏暗。

案首一摞学生作业本,刘裕厚伏案灯下。

褚福美服侍孩子们睡下,走来说:“俺叔学不办了?”

刘裕厚搁笔:“不是不办,学交公家来办。”

福美颇为不平:“公家早不办晚不办,偏在学校办起来了,兴师动众。俺叔落个‘人财两空’!”

刘裕厚扑嗤笑道:“啥是‘人财两空’?”

福美:“俺叔爱听读书声。没伢……”

刘裕厚:“公家办学,伢儿也是在读书,宗旨没变。俺叔一样乐呀!”

福美:“几个土坯子要掂斤播两,仓房梁呀、檩呀,门呀、板子,哪样不是俺叔的?公家说‘平调’就平调,一毛不拔不掏一个子儿?”

刘裕厚:“俺叔他不是党员,也不是英雄。可心胸比人宽,眼光比人远。个人的财产,算给集体凑份子。人都说他出风头,想成名,这回堵住了更多人的嘴,把学校捐出来了。人性得到证明!”

福美:“当初修理两间仓库,大伙还以为他‘一心为私’,为儿女找出路,或公私兼顾,借公益捞荣誉,出人头地。”

刘裕厚:“几茎白发,50出头,尝够艰辛千般。百十孩童,几度游说,操劳琐事无数。这荣誉,换个旁人,谁敢作,谁敢为?”

田家庵推门进来入室。

福美:“俺叔有事,这会儿没歇?”

田家庵:“睡了。翻过来调过去,烙饼子,这觉睡不好!”

福美:“为的是檩条、板子?”

田家庵:“心底无琐事,长寿!学办了,就少块黑板。俺儿田鸣从部队寄来的孝心钱,裕厚你拿着。”

刘裕厚数一遍,又数一遍。

福美:“俺叔还在为学校捐款?”

刘裕厚:“黑板,哪能花上这些多?”

田家庵:“家有资财万贯,不如微币在身。谁家伢儿缺文具墨水,谁家伢儿头疼脑热,手头没钱,辍学耽搁学业呀!”

刘裕厚眼眶湿润,眼前那个微微弯曲的身影,逐渐放大,逐渐模糊,代之以起的是一片朦胧的雾。

歌声起。

腰弯五尺身,

贫寒貌不惊,

一颗平常心,

志与时俱进。

不图好名声,

只求好心情,

童心永不老。

爱听读书声。

35.田野 日

村道弯弯,远方的地平线上,移动着两个人影。

田园耕作的农民犁田耙地,栽秧莳稻,间苗喷药,施肥除草一片繁忙。

和风匀匀,随风飘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瞧,刘家堰请来了教师!”

立刻,农民停了手边的活,直起腰、擦擦汗,指指点点。

“裴仲次的小舅子!”

“假货!在国土局任上,老裴包个二奶。二奶的胞弟!”

“误人子弟!小学没毕业,他能教书?”

两个人影渐渐清晰,龚国梁拉着板车,板车上一个被包。聘来的教师骑着毛驴,穿戴入时:果绿圆领棒针衫,短发的颜色醉酒红,水磨巴裆牛仔裤,脚上一双森达牛皮鞋。

驴蹄得得,直指青河畔偏僻的刘家堰村。

36.田间 日

犁尖翻起土浪。

田家庵在犁田。

老牛颇通人性,突然停住不走。

田家庵好生蹊跷,红缨鞭子一抖,牛还是不走。

鞭子悬在空中,又“剪”一鞭,牛定在那里。

“老田头!”

田家庵再“剪”一鞭,牛仍不听使唤。

“老田头!”

田家庵侧过头,一搭眼:“国梁呀,那位……”

龚国梁:“龙义生龙先生。教师请来了。”

骑驴的小伙令人生厌,田家庵愣了一刻,像吞了只囫囵苍蝇下肚:“哦呀?”

龚国梁:“你心里有气,故意不理俺?”

田家庵松开犁把:“这话不在板。教书先生来,喜庆呀!”一溜快步迎上。

龚国梁盯着田块发了会呆:“这块田?”

田家庵:“裕厚教书,老婆有病,地不种就抛荒了,俺把他的地先打理好。国梁,迎龙先生进村,非俺不可呀?”

龚国梁两手一摇:“莫,莫,你忙!”

37.裴仲次 日

竹竿挑起一串鞭炮,鞭子爆响,噼噼啪啪,火药味满天,纸屑满地。

拾炮的小孩四下乱窜。

几位看屋的老人,远远站住吆喝:

“受伤!”

“受伤!”

鞭炮热热闹闹,硝烟未散,龙义生翻身滾下驴背,与龚国梁比肩同行:“姐夫!”

场面冷冷清清,裴仲次蔫头搭脑,像招人扇了一耳光,真的很受伤。

三人默不作声,鱼贯入室。

38.田园 日

欢声笑语,热气腾腾,田歌互答,荡气回肠。沟渠坑塘架起一座座水车,踩水车的农人嘻嘻哈哈,谈天说地,侃山海经,摆龙门阵。

铃声叮叮,马蹄哒哒,运粪的牛车、大车、板车,从农家各自的小院驶出,撒欢的小马驹、小牛犊伴随它们的妈妈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驾车的车把式咧嘴大笑,红缨鞭子“噼啪”甩响。

39.西坝湖边 日

涵洞工地更是热闹非凡,“擂台赛”上号子声声。

“能灌能排自流灌溉呀!”

“省工省力旱涝保收呀!”

“竣工痛饮‘乌龙特曲’呀!”

“一罐不少呀?”

“一罐不够二罐也行呀……”

人们个个身手不凡,兴起一股股狂热旋风……

驾犁的田家庵汗流浃背。

一只乖巧的斑鸠,嘴叨毛毛虫,飞落牛头。

田家庵望见斑鸠,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倒吸口凉气,唉叹数声:“不是捉虫的鸟,不是捉虫的鸟……”

冷不丁一只鞋飞落牛背,受惊的斑鸠拍打翅膀飞走。

“下巴底下雷响!招来假郎舅,还放炮哩。采花贼不是好货!”裴仲次的婆娘赖大嫂嘟嘟囔囔,急冲冲从他身边走过,一只鞋踢蹬到牛背上。

田家庵喝住牲口,帮她捡回鞋。

40.裴仲次家 日

裴仲次心中憋气,一拍桌子:“热脸子贴冷屁股,没人捧场,大伙都看我的冷铺!”

龚国梁曲意逢迎:“众望所归!裴主任走马上任三把火,几项民心工程,施工潮沸沸腾腾,排山倒海!”

裴仲次激愤难平:“孤家寡人,跌面子呀!我的脸往哪搁?”

龚国梁:“灾后,谁家劳力都不敷使用……”

裴仲次:“老田头?”

龚国梁:“还乡团的烂名声,你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么?”

裴仲次点头。

龚国梁:“你夺了他办学的领导权,他心里能没你?”

裴仲次:“可恶!我正有几句话要教他。”

龚国梁:“咱是赢家。罚了不打,打了不罚……”

裴仲次:“事情完满结束。任何信息通过何种形式散发出去,责任他是担负不起的。”

龚国梁:“穷兵黩武,狗要是逼急了……”

裴仲次脑门上火:“我会去找他!”

龚国梁含笑告退。

龙义生慢条斯理地拿出一瓶“哥罗芳”,撒了一些在腿上,又抖出一方丝帕,掸着森达皮鞋上的尘土,目光投向龚国梁匆匆离去的背影:“一辈子栽在乡里,在地圆圈里示众,啃土坷垃。受够了!”

裴仲次:“好好教书当民办,熬过几年,民转公,脱离农口。”

赖大嫂进来。

裴仲次怒气冲冲:“你干啥去嘞,不来帮衬帮衬?”

赖大嫂嘟噜着脸:“修地球!”

41.田家庵家 傍晚

淡月疏星,炊烟袅袅,农家小院飘逸出浓香,辛辣的膳食气息充塞空间。

场院一个石磙,一星火花泯泯灭灭。

许爱莲走出厨房:“今儿咋嘞?蔫巴?”

田家庵蹲在石磙上,不搭理,又续上一袋烟。

许爱莲:“是问你呢,心里装着事?”

田家庵仍一声不吭,闷头抽烟。

许爱莲夺过烟袋:“烟活命?你倒是说话呀!”

田家庵哼哼唧唧:“俺看他不是捉虫的鸟。”

许爱莲:“看谁?”

田家庵走下石磙,佝偻的身影,霎时消失在暮色中。

42.村道 傍晚

田家庵思虑重重,背着手,低头走路。

徐乐山迎面走来:“大哥!”连说带拉,把小孙子柱子推到他面前。

柱子嫩声嫩气:“俺老师有病了。”

徐乐山:“学校无小事,学生无闲时。裕厚扛大梁的,可不能倒呀!”

田家庵无奈地摇头叹息。

徐乐山:“伢儿参差不齐,一人带四个班级,他家的灯,通宵不熄。是牛,也歇歇犁。”

田家庵:“先生请来了,俺心里烦呀!”

徐乐山:“没牛狗耕田!好吧歹吧,伢儿有书读!人家老裴不急,大哥犯傻呀?”

田家庵:“俺认死理。大兄弟,今个没空,落闲俺俩唠唠。”

田家庵继续走去。

前方,有人蹲在路侧侍弄单车,一声传出:“掉链子……”

田家庵蓦然一喜:“裴科长!”

裴仲次欠欠身立起:“出趟差要找你,车子不争气!老田头,叫‘科长’就生分了。”

田家庵:“在国土局,你是副局长,正科级!”

裴仲次真真假假,旁敲侧击:“俺俩有层隔膜,是不是?你心里有冤,有仇,有恨?”

田家庵迷惘了:“这话出格!”

裴仲次:“教书先生来,你就与俺这单车差不离——掉链子。”

田家庵有口难辩。

裴仲次:“你个人办学,是与非,利与弊,得与失,优与劣值得商榷。公家办学,你予与合作,给集体打工呢,梁呀、檩呀、板子呀都献了出来,这是认识的飞跃,立场的飞跃。”

田家庵没作声。

裴仲次:“侵占公物,挪用公物……原则无小事。”

田家庵浑身一哆嗦,眼前一片漆黑,片刻,他睁开眼睛。

噗通!不知过去多久,他听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跳动……

裴仲次又蹲下身侍弄单车:“找我,什么事?”

田家庵语重心长:“裴科长,伢儿无小事,伢儿无闲时。”

裴仲次:“嗯。还有吗?”

田家庵:“啥亲不如郎舅亲。在龙先生跟前,裴科长要多说几句好话。”

裴仲次:“就这些,没有了?”

田家庵:“伢儿要读出书,读出头!”

裴仲次好容易挂上车链子:“你的一番好意,我领情。明儿去县城,拖一车龙先生生活用煤回来。”

田家庵点点头,一步一步往回走。

43.曹阳镇 日

车轱辘“咯吱”、“咯吱”,碾着路面的石子。

车上的蜂窝煤跟小山一样,煤车举步维艰。

煤车靠路一侧停歇,田家庵扯下头巾,擦擦汗,双目一抬,一旁是家阳春面馆。

44.阳春面馆 日

顾客熙来攘往,人流不息,老板娘满面春风,送旧迎新。

田家庵与熟客搭讪着,走进面馆:“来碗面!”

老板娘面带微笑,热情应酬:“一块钱,一斤粮票!”

“啥?”田家庵诧异万分,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耳根。

老板娘直率豪爽:“一块钱,一斤粮票!”

田家庵缩回脚,正欲抽身走人。

老板娘蓦然一喜:“哈,老田头!”

田家庵仔细端量,又是一惊:“你是……”

老板娘:“俺是朱四娘啊。一碗面,一块钱,一斤粮票!”

田家庵十分不情愿,两手哆哆嗦嗦,从腰带上取下钱包。

朱四娘:“里边请。”

45.春风商店 日

柜台前,田家庵耿耿于怀,一脸扫兴:坑人,黑心……

营业员笑脸相迎:“老爷子,请问?”

田家庵:“俺上皋枝买煤,忘了给裕厚的伢带几个糖回去。”

营业员:“刚才你说谁坑人,黑心?”

田家庵:“俺说高说深,说好说孬都是大实话!熟人,不吃丢不下面子。这碗面吃得好晦气,天底下最贵的面!”

营业员:“走遍天下,再没朱四娘好的人!”

田家庵:“俺土坷垃里扒黄金,钱是好挣的?有你这样说话吗?”

营业员手指面馆:“你老人家配副眼镜,眼睛近视吧?”

田家庵匆匆一瞥,见面馆人山人海。他付钱摸钱包,钱包没了。他心吊在嗓子眼,脸阵阵发紧。

营业员:“老爷子有啥难处?”

田家庵:“嗐,钱褡子丢在面馆了,还能不能找回?”

46.阳春面馆 日

一群群遭受青河为害的灾民,衣衫褴褛,陆陆续续走进面馆。

面馆开始容不下,不少的人围在门外,踮着脚,伸长脖,向面馆张望。

面馆顿时欢声鹊跃,笑声满满。

“他四婶子,你做生意挣钱也不易,留几个钱给自个治病!”

“忙乎一天,四娘的胃病就犯,小苏打当饭吃!”

朱四娘端着一抽屉毛票、粮票,热情招呼:“乡亲哟,俺生意兴旺呢。这一晌午的买卖,大伙都能匀上一点,回家好急救呀!”

陆陆续续的人走出面馆,门外的人开始松动,又陆陆续续走进面馆。

田家庵大汗淋漓:“借光借光,俺有急事问问朱四娘!”

朱四娘百忙中搭讪:“找钱包?”

田家庵:“小牛皮的!钱不多,猪娘下崽,一窝猪娃的钱!”

朱四娘从抽屜底层找来小钱包:“老田头,你急啥呀,在俺的馆子,黄金白银少不了的,俺给收起来了。”

田家庵接过失而复得的钱包,十分感激:“最俊的朱四娘呀,阳春面馆棒!四娘……你……你气色不太对?”

朱四娘:“没啥没啥。老田头,俺小外甥柱子在你的学屋,回去叮咛叮咛,教他读出书!”依旧忙忙碌碌,招呼灾民,分发钱和粮票。

47.夏堡村 日

煤车停在路边。

距离村子不远,一丛竹园。竹园前一个独门小户,一间趴趴屋。院里一眼压水井,有个七八岁的独腿女孩,右胳肢窝支着拐杖,一下一下往小水桶里注水。

48.趴趴屋 日

空间狭窄,一张小床、一个泥灶占去大半间房,空地上仅搁下一个杌子、两只小凳。

田家庵黯然神伤,在不大的空间踱了一转,伸手去揭锅盖,一锅清水豆角,没一粒粮食。

老村长坐在小凳上,一只胳膊撑着杌子,淌着眼泪说:“好苦命的小芳芳哟!早些年父工伤去世,她妈给她找个继父,继父没两年肝癌去世,今又母亲去世……古谚俚语没错,老怕丧子,少怕丧母。”

田家庵在老村长对面的一只小凳上坐下。

老村长满脸凄楚哀伤,忽然提高嗓门:“还不至于,不至于……”

田家庵心情沉甸甸:“不至于?”

老村长:“两年前,小芳芳她娘还健在,芳芳喊腿疼,赤脚医生治不了,建议到外地治。娘带她到靖阳一家大医院,医院的结论是‘骨癌’,要立即手术,爹妈给的原装的一条腿锯掉。”

田家庵:“骨癌?小芳芳的命还能保住吗?”

老村长头摇了一摇:“俺带小芳芳去了郑州,才回来。”

田家庵:“还是骨癌?”

老村长:“郑州的大医院作了斩钉截铁的结论,不是骨癌!老田头,你看冤不冤?”

田家庵长长地松了口气:“好啊!”

老村长:“好啥子,腿没啊,小芳芳‘废’了!”

田家庵:“腿没啊,命在啊。没文化的人,将来才是废人。小芳芳到了上学的分上,夏堡没学校?”

老村长:“俺千把号人口的小村,还……还没。”

田家庵纳头思索,说:“咱这方地面,还有一句俗话,不笑补,不笑破,只笑小儿字不多。小芳芳学龄到了,不读书,咋个行呢?”

老村长深以为然:“是呀,是呀。俺有一连串的故事要说,年轻那会儿,保长写了二指宽一个纸条,给县城驻军师管区送信,人到师管区,就被抓了壮丁!却原来,条子上是你的仙乡贵府、尊姓大名。庄户人家记账用实物,黑豆、黄豆、玉米、绿豆,贼耗子打个夜工,一小缽‘账目’吃得一干二净,明白人一笔糊涂账。俺芝麻大的村长,大小不问是个‘官’,上县几天会议打回老家,传达贯彻说不上两句,打结巴,卡壳。看来这文化确是少不了啊!”

田家庵:“俺刘家堰有学校,有老师。”

老村长:“你是说,让小芳芳……”

田家庵:“家庭空白,孤儿咋能顶门立户?”

老村长频频点首。

田家庵:“俺吐口唾沫就是‘钉’!俺家比小芳芳可强多喽。芳芳跟俺过,俺吃馍,不能让她喝汤!”

这时,小芳芳支着拐杖,左手拎个小桶,撒撒泼泼,来到门口,笑吟吟地说:“俺爷,给你烧水喝!”

看到孩儿如花的笑脸,田家庵两行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49.田园 日

欢乐的农人山歌阵阵,笑声不断。

“哎,说个大新闻!这位龙先生,‘患得患失’念成‘串得串失’;四则运算,挨顺序做,道道题出现无理数,他自个也伤透脑筋!”

“那个龙先生呀,是个草体大王,字个个残缺,这儿少支胳膊,那儿掉根腿子!”

“俺看他不是长把子瓢。试阵子……”

又有一堆人指手画脚:“喂,看那!老田头买煤回来了!”

“呀!坐在煤车那丫头是谁呀?”

高高的煤车上一个草垫子,小芳芳甜甜的笑招人喜爱。

田家庵:“俺捡了个娃子,来读书!”

“‘先生’还不知能呆多久,买那么多煤!”

“‘先生’是文盲!”

50.青河大堤 黄昏

青河水缓缓流淌,水波不兴。

撒落在中原大地的座座村落,藏匿于绿荫深处,绿的碧绿,红的胭脂,沟渠纵横,阡陌交通,田畴碧浪,绿茵成方,鸟语花香,啸马喧阗,好一派浓墨重彩的乡村田园风光。

堤上,一老一少踯躅前行。

田家庵手中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龙先生……”

两个人影逐渐消失在望不到头的天边……

51.徐乐山家 夜

灯下,徐乐山陪柱子写作业。

乐山婆娘任桂贞在一旁吼斥:“这也不会,那也不懂,这学你也不用上了!”

田家庵踏进门:“大兄弟!”

徐乐山把田家庵迎进屋:“老大哥,你尽找好时候!”

田家庵:“啥好时候,前回约定的嘛,得空来拉拉呱唠唠嗑。”

徐乐山:“俺柱子回来说,这个龙先生爱玩,好打扮,上课溜出找‘乐子’,伢儿叫他‘快乐小伙’。”

田家庵神色一懔,眉头皱起一疙瘩。

52.学校 日

田家庵徘徊廊下。

龙先生的教室,伢儿自由自在,喧哗,追逐,打闹。

隔壁走来刘裕厚:“都回座位上去,自主作业,一会儿俺给大家上课!”

田家庵抬头:“裕厚呀,累你了。人呢?”

刘裕厚点头会意,嘴一撇。

53.月亮塘 日

龙义生身旁,一溜四支钓竿。

起竿,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塞进鱼篓。

54.村路 傍晚。

鸟鹊回巢,农夫归家,田歌晚唱。

地埂一尺阔,

种田廿六七,

不为油米柴,

献身有情在,

哪知苦和累。

须白鬓毛改,

私呀公呀且莫论,

倔头心宽人不怪……

田家庵与龙义生边走边聊,田家庵语重心长,说不尽谆谆告诫,道不完金玉良言。

两个人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另一端。

55.田园 日

弯弯背影像张犁,田家庵头戴草帽,肩搭汗巾,驾驭老牛,来一梭,去一梭,循环往复,似在织锦。

“老田头!”

“赖大嫂?”田家庵吆喝老牛,“咦!”

赖大嫂一溜烟跑来,神秘兮兮:“俺有‘特级机密’要告发!”

田家庵有棱有角的脸微微一变:“不能听你一面之词!”

赖大嫂:“倔头不信,可升堂问案!”

56.曹阳镇 日

龙义生、田家庵二人向镇子走去。

田家庵神色凝重,处心积虑,反复推敲要说的话。

“一学年《小学生报》报费在你处?”田家庵很体谅他的“自尊”,平心静气问。

龙义生:“是我收的。”

田家庵:“报纸没订?”

龙义生:“订了。”

田家庵:“是真?”

龙义生:“不假。”

田家庵:“存单呢?”

龙义生:“洗衣……水泡了。”

不知不觉来到曹阳河大桥。

二人站立桥中,从这里可清楚地望见曹阳镇邮局。

田家庵脚一勾,在桥面划一道横杠:“过这道横杠,就是结论。邮局证明,教育局处理。”

龙义生身不由己,打个激灵。

田家庵:“仔细想想。”

龙义生突然“扑通”跪下,一字一字挤出牙缝:“报……没订。”

田家庵:“报费还在?”

龙义生:“逛县城……买鱼竿了。”

田家庵:“哪天?”

龙义生:“周三。”

田家庵:“周三不是休息天。”

龙义生:“我……”

田家庵:“花销后还有余钱。”

龙义生:“下馆子了……”

57.刘裕厚家 日

刘裕厚床前,赤脚医生在输液瓶架上挂起吊瓶。

58.学校 日

静悄悄的学屋,“铁将军”把门。

59.裴仲次家 日

门前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请裴主任出来讲话!”

“学屋好好的,关门大吉!”

“倒腾老田头,请来‘小舅子’!”

“‘先生’挪用报费,买鱼竿,下馆子!”

“身不正不能整人!伢儿不会被带坏吗?”

背着小书包的学生伢,牵着大人们的手,十分驯顺宁静,浑然不知村里发生了什么。

小柱子:“爷,今天不读书了?”

徐乐山:“有书读不知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它的珍贵!”

人群中,出现了夏堡的老村长,他寻寻觅觅:“芳芳!”

“久别重逢”的爷俩喜泪横飞。

芳芳流着泪喊:“俺爷!”

老村长:“给你找个新家,新家习惯吗?”

芳芳:“俺爷对俺可好呢,有好吃的都给了俺。回‘家’那天就联系了学校。”

老村长:“今天没上学?”

芳芳:“没老师,学屋关门。”

60.屋内 日

赖大嫂一脸惶恐:“百姓赶会似的,要你讲话,你就讲几句。”

裴仲次从床头抓起一条毛巾,在头上缠了一道:“怕风寒来风寒,俺身子不起松!你干预干预,把他们打发走。”

61.院里 日

人群汹汹,阵阵吼声,震得窗棂格格发颤。

“狗头上长角,装羊!大伙来了不给面见!”

“活坑人呀,伢儿有书不读抛荒!”

“老田头办学好,伢儿知识得手,扑地一跤跌不掉!”

赖大嫂从门内走出,两手一摇:“有病了,不是装出来的。这么办,俺给大伙说几句。学,板上钉钉。咋办,没个方向。”

村民:“学屋有了,还是没有方向!”

赖大嫂:“三个小钱憋坏英雄汉,村里没得钱请先生,学校各项开支,一年下来,没个三千五千……”

龚国梁:“办法倒是有,各家各户凑份子!”

遭来一阵连珠炮。

“有钱,南京、北京没学上?你刘家堰算个啥?”

“做茅房,还放虚屁!学屋做面子工程!”

“老田头不收学费,白给学问!”

一片吼嚷声中,有谁喊:“张柱棍回来了!”

张柱棍带着乡教办的两名公务员,走进人群。

张柱棍:“学是该办还是不该办,俺请来了大菩萨。”

村民一窝蜂叫嚷:“对,听听乡教办的意见!”

乡教办主任朱星辰向大伙鞠一躬:“学,肯定要办。刘家堰两三千号人,伢儿没学上,没书读,亏了一代人。但是,学校怎么办,谁来办,请大伙推出村民代表议议。”

张柱棍打头阵:“俺算一个!”

朱星辰:“村民代表至少两人。”

肃静,没人报名。

张柱棍:“不拿枪,都是鸟,拿了枪,不见鸟。大伙吵吵闹闹,临阵没人出头!”

老村长抛头露面,两手一分挤向前:“没人出头,俺夏堡‘特殊代表’顶个名!”

朱星辰:“这样更好!有‘特殊代表’参与,办学就不是刘家堰村民的愿望,也有其他周边村民的愿望,更具代表性。”

张柱棍向大众手一挥:“大伙回去,都忙活去!学,乡教办已经拍板!”

村民陆陆续续散去。

朱星辰:“国梁,村班子代表由你和老裴二人。”

62.堂屋 日

“谈判”双方围桌坐定。

赖大嫂三请六邀,裴仲次推病不出。

朱星辰:“今天老裴非‘出山’不可。开办学校,以后可能出现的矛盾和纠纷,有白纸黑字的承诺,按协议解决。”

裴仲次包着头巾,一步三颤,在村班子代表一方就坐。

张柱棍:“村民都走了。村民是带着希望走的,绝不能让他们满腔的渴望、不大的奢望化为泡影。”

老村长接腔:“大伙的希望并不高嘛。老一代人没文化,斗恶霸,财产纠纷,官司打不赢,城里上厕所,被抓进派出所……”

龚国梁:“没钱买不来牲口行的大老犍!”

张柱棍:“老田头办学,不收学费,白给学问,他兜里有多少钱?”

朱星辰:“点灯爱油,耕田爱牛。这‘学’来之不易,要格外的珍惜。村办学,倒了,是缺少点热情,缺少点热心肠。”

老村长:“有了伢,先生要担纲。先生出了事,要‘热处理’!龙义生龙先生出了事,还是老田头给解决了。‘倔头’办学,有股八条牛拉不回的‘倔’劲,俺看让老田头办合适。”

一直抱着葫芦不开瓢的裴仲次,扎了扎头巾:“个人办学,这方向……”

朱星辰:“现在风向顺了,不管白猫黑猫,谁有能耐谁办,谁办好谁办。”

龚国梁:“老和尚接生,外行。老田头要办砸了……”

老村长:“内行没办好,让外行趟阵子,试着办。”

裴仲次嗡嗡一声:“老母鸡抱娃,晃蛋多。”

朱星辰断然拍板:“这学让老田头破点财。办!”

63.刘裕厚家 日

田家庵一双草鞋,一身泥星,灰头土脸地进来。

小伢儿立即围上:“俺爷,糖。”剥着糖衣,塞到老田头嘴里。

田家庵左一闪右一闪,这手搂住一个,那手抱着一个,在刘裕厚床边坐下:“裕厚……”

刘裕厚:“没大病,有点把头晕。”

田家庵:“你在课堂跌倒的那一刻,可把俺愁坏了。万一不能教书,往后咋办?那一刻,学伢儿哭作一团,跑来告我,没伢儿,说不定生命危急。”

刘裕厚:“俺没事。你的田,种没?”

田家庵:“先把你的田种上。俺有牛,误不了。”

福美端上茶:“俺叔,喝茶。”

田家庵喝一口:“甜。你咋舍得买糖?”

福美:“糖,是卖血的钱,给伢儿添衣。他自个作孽,现在学校关门!”

田家庵:“裕厚呀,你的担当是教书!莫愁,有俺吃的,不愁饿着,有俺穿的,不愁露着。福美有病,叫个土医调治调治,少钱,你言一声。”递上几张毛票。

福美没接:“这……太过意不去啦。你的情,亏空了多少,俺也记不清啦。”

田家庵:“治好病,对裕厚是支持呀。能下地劳作,日子也不紧巴了。”

64.裴仲次家 日

龚国梁在写着“协议书”。

龚国梁:“既然私人办学,老田头不得向村组织索取教师工资或补贴。”

朱星辰征询地:“老张?”

张柱棍:“言之成理,可以写进去。”

龚国梁:“今后,学校如有发展,老田头不得在公用地上砍树。”

朱星辰:“也对。”

龚国梁:“老田头原建的学校,有公家的土坯!”

老村长一拍桌子:“几个土坯子,值几文?”

龚国梁:“公归公,私归私,原则无小事。”

朱星辰:“土坯的钱,由老田头支付,一共订下八条。”

张柱棍:“还一条,老裴从速移交学屋门上钥匙。”

65.学校 日

一双疙疙瘩瘩、粗糙的大手,伸向门锁,一声清脆的“咔嚓”,田家庵打开学屋的门。

66.学校 晨

沸腾的校园,满满的欢声笑语。

一位花季年龄、亭亭玉立的农家姑娘走进教室。

一张张稚嫩的笑脸,像一朵朵绽放的鲜花,迎上来,送给老师。

农家姑娘伸开双手,轻轻抚摩每一个孩子的小脑瓜:“都坐到座位上去。”

伢儿十分听话,教室一片肃静。

一声优雅、甜脆的问候:“同学们好!”

伢儿齐呼:“田老师好!”

农家姑娘:“从今天起,老师要陪伴大家,一起学习,一起成长,由我负责同学们的学习,生活!”

67.裴仲次家 日

门前挤满了人,还有众多的村民百姓走在路上,争相赶去。

聒噪、喧哗声乱糟糟一片:“有毛巾!”“塑料盆!”

龚国梁老婆、雌老虎于阿桃叫嚷:“裴主任说了,所有到场的人,都发给礼品!”

赖大嫂把毛巾、塑料盆散发给每个人。

68.徐乐山家 日

徐妻任桂珍匆匆跑回:“老徐呀,人家煽动闹事,给俺毛巾、塑料盆,俺没要。”

徐乐山放下馍馍,踮起脚尖眺望。

一些受人小恩小惠的“娘子军”,牵扯一路风尘,涌向学校。

69.学校 日

仓库院里,赖大嫂、于阿桃现场指挥,“娘子军”乒乒乓乓,敲起塑料盆。

赖大嫂手持电喇叭:“老田头个人办学,为自家儿女找出路,找前途,把高中没毕业的田莹塞进学校!”

刘裕厚从教室赶来劝阻:“不许任何人干扰教学秩序,有事反映。有上级政府!你们找政府!”

于阿桃:“田莹来学校教书,通过哪个部门?哪级政府?”

刘裕厚:“学校关门,伢儿没书读,通过哪个部门?哪级政府?”

赖大嫂:“政出多门,老田头就是政府!”

刘裕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政出多门,起自老裴。小舅子龙义生……”

闹事的人群里有人喊道。

“龙先生来教书,赖大嫂曾找过老田头!”

“拔了眼中钉,翻脸不认人!”

也有人发起自责。

“这样闹太过分,梁山是逼的。老田头也是没法……”

还有人打起退堂鼓,悄悄“撤兵”。

雌老虎:“把田莹‘请’出来,问问她咋当的教师?”

徐乐山一路小跑,厉声喝斥:“哪个吵闹!你们要吵,不能绕过俺徐乐山!”

赖大嫂:“老田头拉郎配!办学让闺女当教师,关你屁事?”

徐乐山:“想搞垮学校?赔上俺这百十斤!走,上俺那儿,俺跟大伙说道说道!”

(闪回)

徐乐山家,任桂贞像模像样,拉开桌子。

餐桌上,一碟咸菜、一碟绿豆芽、一碟炒鸡蛋、一碟野蘑菇汤。

徐乐山让刘裕厚坐下,乐乐呵呵地拿来两只牛眼杯:“咱爱喝口小酒的主,不讲吃,只讲喝!”

刘裕厚:“家有三朋四友,哪回少得了俺叔?”

徐乐山连连摇首:“不中,不中。谁能把他往风口浪尖上推?”

刘裕厚点头称是:“对,对呀。俺病了,学停了,这学不会停长。”

徐乐山欣慰地摇头晃脑,大拇哥一挑:“摔得响,摔不败的,只有俺大哥!学停了,再度出发,还归老大哥领导,印把子还在老大哥手中!”

刘裕厚:“乐山叔心劲足,有先见之明啊。”

徐乐山:“学校重开张,没教师不中!”

刘裕厚:“乐山叔有何高招?”

徐乐山:“新媳妇缝席子,闲时备来忙时用!”

刘裕厚噗呲一笑,猜不透。

徐乐山:“老大哥大闺女田莹,在安徽上学,还个把月高中毕业,把田莹拉来教书,不正合适?”

刘裕厚:“这事要瞒天过海。俺叔为堵住人家的嘴,决不会同意!”

徐乐山:“俺决心已下!”一较劲,手中的牛眼杯捏得粉碎……(闪回完)

徐乐山冲闹事的“娘子军”:“田莹来教书,与老大哥没一毛钱关系!至于田莹能不能教好伢儿,是骡是马,拉出来遛遛!”

70.学校 日

黑板前,伢儿演算数学。

田莹讲析:“知识分段,时间分期,以旧推新,画图析题,从基础做起,就能学好数学!”

伢儿演算完毕,回到座位。

田莹注视黑板,大加赞赏:“伢儿列出的式子准确,答案准确!”

演算的孩子得到荣誉和鼓励,十分开心。

田莹在黑样上演示着:“如果我把原应用题条件、要求一变,就变成另一种题……”

伢儿开阔了思路,觉得很有趣,很新奇。满堂的伢儿,把甜甜的笑容送给老师。

“哗啦啦”,突如其来的喧哗声震得土墙的粉尘、房顶的草屑纷纷下坠。

田莹吃惊地双手按捺胸口,来到门首。

隔壁教室走出刘裕厚:“田老师,不要理睬,由俺处理!”

赖大嫂、于阿桃激起轩然大波,率领“娘子军”冲教室来了,每人手里一张“小字报”,叫嚷着:“投机倒把犯、贪污犯的闺女不能教书!”“黑五类把伢带坏了!”

刘裕厚大声呵斥:“胡闹!哪个投机倒把?哪个贪污?”

于阿桃:“裕厚,你是山东、山西人,还是岭南、塞北来的?庇护犯罪分子?”

赖大嫂一手拎浆糊桶,一手拿扫把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黑五类教伢儿学坏呀!”扫把子空中一划,“冲!”

“娘子军”一拥而上,刘裕厚阻挡不住。

扫帚沾上浆糊,“哗哗”,在土坯墙上划了两下,霎时,土墙酷似一张彩色地图,贴满巴掌大的字条条。

赖大嫂又一声吼:“撤!”

一哄而散的“娘子军”扬长而去。

刘裕厚气得七窍生烟。

71.田家庵家 夜

田家庵微颤的手端起牛眼杯:“酒,再苦也得喝!”他一杯接一杯,头开始发懵,满脸的长滕短葛被敉平,一股红晕涌上脖子。手已端不住酒杯,他又接连喝下三杯,摇摇晃晃起立,肢体失去平衡,几欲栽倒,被一双纤细的手托住。

“田莹?”田家庵舌根不打弯,吐辞不清,“田……田莹……俺、俺要找你说会儿话。”

田莹:“爹,你少喝一盅。俺,也想跟爹说句话。”

田家庵:“你、你说!”

田莹:“俺不教书了。”

田家庵勃然大怒:“啥?你不教书?”

田莹两眼噙着泪:“俺不能教书,俺不教书了。”

田家庵暴怒,又欲起立,还是栽倒,又被田莹扶住。

田家庵一击大腿:“再说一遍!你不教书?”

田莹热泪盈眶:“俺晓得,爹有难处呀。”

田家庵语无伦次:“老……老倔头不敢说的话,乐山大兄弟敢说;老……老倔头不敢办的事,乐山大兄弟敢办!乐山大兄弟把你扶上马,要你打仗,冲锋,你要退下来,当逃兵?”

田莹:“爹,俺想好了,参加高考,为让爹把学……扎扎实实办下去。”

田家庵吼着:“学办下去,没‘先生’中不?学校关门,你不是拆俺的台,跟俺糟老头唱对台戏?”

田莹:“村里有非议。”

田家庵:“顶住!你给俺顶住,山塌下来,有俺七尺汉子,你只管教你的书!得空,俺要带上酒,带上肉,谢谢乐山大兄弟!”

田莹:“爹有历史问题,一直瞒着俺几个兄弟姊妹。有问题你自己去投案,俺们脸上也好看些。”

田家庵一声咆哮:“啥?历史问题?你是把俺往死路赶呀!”挥手一巴掌。

72.学校 晨

乖乖的伢儿,早早来到学校,规规矩矩等老师上课。

刘裕厚系着白头扎,一步三晃来到学校。

伢儿怪怪的眼神,惊恐的眼神,凄迷的眼神……

教室门前,刘裕厚对伢儿说:“老师殁啦,老师走啦,老师喝了耗子药!”

学伢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73.村外 傍晚

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着“燕子舟教师田莹之墓”。

墓前,一个花圈,一个父亲献给女儿的花圈。

田家庵默默地坐在墓前,心中在忏悔:女儿啊,打小,俺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送你去安徽上学,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女儿啊,你是个小乖乖,听话,学业好,老师夸,就要长成参天大树,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你放弃学业,放弃高考,回乡教学,为家乡作贡献!你来得匆匆,走得匆匆,你才18岁呀。18岁,是花季的年龄!唉,爹这一巴掌,打得够狠呀,把一个年轻的生命送进坟墓!白发人送黑发人,教俺如何不苦?这一巴掌,若能打掉某些人左倾歪脖子症,惊醒不明下情的官僚,触动落后愚昧势力的一根毫毛,也值!可是呀……可是……女儿啊,爹向你忏悔了,爹心头的创伤如何弥补呀……

“俺爷……”暮色中,传来一个凄迷的童声。

田家庵欲起身,徐乐山和小柱子爷俩走来了。

徐乐山:“老大哥,可要挺住,是汉子,只能失败,不能倒下。”

田家庵:“大兄弟,你……你是俺心中的大英雄!”

徐乐山:“是俺不好,把田莹请来教书。”

田家庵:“做得对。大兄弟,俺田莹走了,俺还要挺过去呀。”

徐乐山:“有你这个话,学校垮不了。老兄长,俺来告诉你一个噩耗……”

田家庵像又遭一次打击,身子一阵剧颤。

小柱子:“俺舅姥姥死了……”

田家庵颤抖的声音:“最俊的朱四娘呀……”

小柱子:“胃癌。”

田家庵艰难地站起:“朱四娘是俺楷模啊!”

徐乐山:“节哀吧。”

田家庵铮铮铁骨:“找裕厚去!”

74.刘裕厚家 夜

刘裕厚案头摆着几大摞作业本,他在批改作业。

服侍伢儿睡下,福美与丈夫相对而坐,她看着刘裕厚手中的笔愧疚道:“俺没文化,帮不到你呀。”

刘裕厚不抬头:“俺叔在外边请来土医,你多年的疾病可望治愈。身子骨没病没灾,你就是帮到了我。”

福美:“田莹,可是不该走呀……”

刘裕厚搁笔:“你是说……”

福美:“俺叔会不会被击倒?”

刘裕厚凄然泪下,沉重地一字一顿:“谁知道呀?人不是铁打的……”

“裕厚呀!”

刘裕厚心“噗通”一颤。

田家庵由福美搀扶着走来,他真的老了,老去几十年。

田家庵一扫面庞的阴霾,盯着桌上几大摞作业本,舒缓下情绪:“教师里头,数裕厚最俊,无怨无悔,任劳任怨……”

刘裕厚格外伤感:“俺叔,你脸上的笑是装出来的,谁不知你心里有多苦!”

“爹!”门外谁招呼。

刘裕厚大喜过望:“是大兄弟!大兄弟从部队回来了!”

随着说话声,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来到他们面前。

田家庵一脸迷惘:“田鸣,俺的儿啊,你咋找来了?”

田鸣:“刚从部队回来。俺妈说,爹来了大哥家。”

田家庵:“部队?你从部队回来干啥?”

田鸣:“为大妹子……俺爹要被击倒呀。”

田家庵:“回来,谁给你发的电报?”

田鸣:“是柱棍老爹。”

田家庵泪水刷刷流下:“柱棍大兄弟是村民代表。是他?”

田鸣:“张老爹在电报中说漏了嘴……”

田家庵对面前高过一个头的长子说:“田鸣,你快快回部队。在部队不要分心,出成绩,出优秀,你爹不会击倒!”

刘裕厚:“田鸣千里迢迢回来,不容易,俺叔陪儿子回去。”

田家庵:“田鸣先回,俺与裕厚要讨论请先生的问题。学,不能关门,裕厚不能再次击倒。快回吧。”

75.孝丁村 日

赖大嫂叩开退休老教师丁愈寰的家门。

丁愈寰七旬高龄,痰火上涌,气喘局促。

赖大嫂:“老丁头是肺部的毛病?”

丁愈寰不停晃着脑袋,一副老花镜,大拇指擦过来擦过去:“老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身各个零件都坏啰。”

赖大嫂:“身体最珍贵。人家出20‘大洋’,你就去?”

丁愈寰:“人要活出希望,活出梦想。家庵中,有梦想啊。俗谚道,家有资财万贯,不如小儿明解经书。他个人办学,是好事。不支持不行呀!”

赖大嫂:“享受人生,享受生命。生命是一次单程不归的旅行,任何东西都可失而复得,唯有生命永无归路。生命的每一天都是自耗的进程,都在贬值。人过50,一年不如一年,过了60,一月不如一月,过了70,一天不如一天……丁老呀,生命是减法,要活个明白。人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自个作贱自个,离钱太近啦。”

丁愈寰:“人不能活在过去,也不能活在未来。人就活在当下,活在今天。人生是一种过程、一种责任。盛情难却呀!”

赖大嫂:“放逐自己,放逐生命,是最好的养生。人生在世,都是空的,只有健康是自己的。”

76.田家庵家 日

田家庵忧心忡忡,愁眉紧锁。

许爱莲:“老丁头请不来,他确是年高多病。”

田家庵:“老丁头斩钉截铁,没含糊,当初就答应下来的。”

许爱莲:“饿肚打饱嗝——穷硬气。老丁头毕竟老了,身子不是自己的。”

“老校长!”

“谁呀?”田家庵一怔。

走来张柱棍。

田家庵:“老兄长,你是让俺折寿呀!”

张柱棍哈哈大笑:“俺替俺闺女喊你一声老校长!”

田家庵伸开手指,叩着脑袋瓜:“人老了,想不起来了。老兄,你闺女……”

张柱棍:“张桂香!”

田家庵:“张桂香?就是那个……扎两只羊角小辮,学习十分优秀的……”

张柱棍:“对啦对啦。俺叫你一声老校长,没错吧?”

二人哈哈大笑。

田家庵咧着大嘴:“桂香小乖乖,工作在靖阳吧?”

张柱棍:“是啥子大厂的会计师!”

田家庵十分感慨:“好啊好啊,小乖乖长成参天大树嘞,出息,都出息了!”

张柱棍:“她如今回来啦!”

田家庵:“啥?你说啥?”

张柱棍:“到老校长的学校当孩儿王!”

田家庵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城市,穷乡村,大会计师,孩儿王。莫,莫,老兄长逗俺乐子?”

张柱棍正儿八经道:“俺哄你干啥呢?明儿,你就能见到她。”

田家庵老泪纵横:“望眼欲穿,望眼欲穿的先生,送上门来了。”

77.张柱棍家 日

小院挤满了人。

一辆三套马车,三匹高头大马,马头戴着大红花,驾车的田家庵精神矍铄,笑容满面,手握红缨鞭。

一个身怀六甲的少妇挺着大肚子,手里一个小包儿,在张柱棍、钮雪汝老夫妇簇拥下走向马车。

马车动了,年轻的少妇四处张望家乡的土地,感慨道:“家乡啊,家乡……”

田家庵从未这样开心的爽朗笑声,传遍三村五寨。

78.学校 日

仓库院里竖起一根长竹,学伢穿着整洁的服装,跟过节一样,排列方阵,严肃,挺胸,注目。

马车进院,田家庵一声吆喝:“咦——”

车刚停稳,伢儿齐呼:“向张老师致敬,欢迎张老师!”

刘裕厚快步走上前去:“张老师,欢迎你呀,欢迎!”

张桂香热泪盈眶,缓缓打开小包。

伢儿又一片欢呼:“国旗!国旗!”

张桂香手举国旗,恭敬地向田家庵作下一揖:“老校长,你主持升旗仪式。”

田家庵泪流滚滚,向张桂香回敬一揖,面向伢儿,铜钟般的声音响起:“伢儿呀,俺们有老师啦,由张老师升旗!”

方队中走出两名孩子,接过国旗。

张桂香:“升旗!”

国旗冉冉升起,伢儿唱着国歌。

歌毕。

张桂香:“欢迎老校长讲话!”

田家庵铜钟一般的声音:“大城市、穷乡村,倒向穷乡村;大会计师、孩儿王,倒向孩儿王;自家的孩子、学生,倒向学生;好日子不过,倒向穷日子。这就是‘一面倒’老师、从俺刘家堰走出去的好娃儿张桂香老师!伢儿,要格外的刻苦、刻苦!”

热烈的掌声。

刘裕厚:“现在欢迎张老师给同学们讲话!”

张桂香迎着孩子们走前几步:“第一等资源是家乡的热土!同学们,记住老校长的叮咛。老师的话讲完了!”

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下集

79.莹墓 日

墓前一束鲜花。

安徽教师郑泽麟神情凝重,肃立墓前:“几天没来学校,眼前竟是一个‘土馒头’!田莹呀,世界不是因我而存在,是世界接纳了我们。我们不能改变环境,我们可以适应环境。人生百味,睁一只眼看到人间的美丽,闭一只眼丢弃人间的无奈。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是是非非,应乐观面对。困难面前退缩,挫折面前屈服,这正是你的脆弱,前进路上跌倒,翩翩欲飞时折翅,这正是你的稚嫩。就这样走了,太不该。有困难,为什么不找老师,不与老师商量呢……

郑泽麟眼前闪过多如雪片的“小字报”,闪过一个个扎人的字眼“投机倒把犯”、“贪污犯”……

郑泽麟画外音:“60年代初,在那个思想激进的时代氛围中,田大伯案是个冤案、错案。他没被判刑返乡,已经是‘重罪轻判’。此案至今仍是个悬案。田大伯以平常心对待人生,不为一时风光而忘形,也不为无用弃置而自卑,这正是他的可贵之处。”

80.镇涛埠头 傍晚(回忆)

字幕:18年前。

两名工人洗澡。

距离埠头不远的河面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向他们飘来,工人甲发现了,捅捅工人乙,指指河面过来看个究竟。

二人睁大眼睛依然看不清楚,两人上岸,各自点燃一支烟吸着。

河面飘浮物离他们越来越近。

甲脱口喊出:“死尸!”

乙不耐烦地甩掉烟蒂:“走吧走吧,莫多管闲事,充其量是个溺死鬼!”

甲:“死尸衣着完好,肢体还未腐化。把他拖上来,好让家属来认领,说不定还做了一件善事,积德。”

二人重新跃入水中,把死尸拖上岸。

死尸穿着两层衣服,里面的一层竟是“救生衣”。

甲:“死者是溺水而亡,生前可能在海运部门工作。”

乙:“报案吧,让派出所处理死尸。”

这时,“死尸”苍白的手指抽搐两下。

甲惊喜地喊:“还没断气,有救!”

二人掐掐捏捏,又做些曲腿甩臂的急救行动,死尸的气色渐渐缓转。

甲一试鼻息:“有气了!”

乙喜不自胜:“俺们救活了一条命!”

“死尸”渐渐清醒,他惊异地看着甲乙,问道:“我怎么在这儿?俺叫贾得胜,在啬城机械厂供销科工作。你们……”

乙:“你身上咋穿救生衣?”

贾得胜:“俺原在海事部门作事,经常随船出国。国家经济困难下放回乡,在啬城机械厂找了份事做。”

甲:“你是溺水还是轻生?”

贾得胜:“轻生。”

乙:“年纪轻轻,岂不可惜?”

贾得胜:“为单位跑业务,全国各大城市,不知铺了俺多少层脚印,单位所需的钢材没跑成,几十万一笔资金交给火车轮子。”

二人十分感慨:“跑供销?我带你去见个人,你愿不愿意?”

贾得胜:“见什么?”

甲:“俺厂的供销员田家庵。他能耐可大,国家经济困难,计划内物资搞不来,计划外能搞到手。化工厂、化肥厂、五金厂,好多单位委托他代理,钢材、铜锡、铝合金,没他办不来的。”

贾得胜:“好吧,见见这位老田大哥。”(回忆完)

81.莹墓 日

何地传出一阵鼓点,郑泽麟从沉思中回到现实。

郑泽麟画外音:“田大伯侠骨柔肠,讲交情,够朋友,急人所难,出以公心,不辞劳苦,跑马钢,走武钢,奔鞍钢,从计划外为贾得胜购得20吨圆钢。可谁料,钢材在啬城遭遇骗局!”

82.啬城机械厂 日(回忆)

一幢五层行政楼。

运载钢材的大卡车开进厂门。

贾得胜:“田大哥,供销科在二楼,你去跟梅科长结账,俺把车开进仓库。”

83.二楼 日

田家庵来回蹓跶数回,没找到供销科。

走道上,各科室业务人员进进出出,川流不息。

田家庵:“供销科在哪?”

回答:“在五楼。”

84.五楼 日

田家庵像钻进迷魂阵,各科室的招牌,眼前一一闪过。

田家庵逢人便问:“供销科?”

答:“供销科在三楼。”

85.三楼 日

供销科:“我科没梅科长。”

田家庵暗暗叫苦:“坏了,受骗了!”急忙下楼。

86.原材料仓库 日

田家庵匆匆跑来:“刚才有大货车进库?”

仓库主管:“大货车见了。”

田家庵:“一车钢材。”

主管:“前门进后门出,走了。”

田家庵毫不置疑:“是进了仓库!”

主管:“你自己进来瞧吧。”

大仓库空空荡荡,光溜溜一片白地。(回忆完)

87.莹墓 日

村子里阵阵喧哗,通通鼓点。

郑泽麟从绵绵思绪中醒来:“出什么事了?”

88.田家庵家 日

“咚咚锵、咚咚依咚咚咚锵”,腰鼓队、小军鼓,乐声大作。

村民打招呼,通消息,奔走相告。

“老田头甄别了!”“冤案平反!”

小院挤满了人。

“的笃”、“的笃”,拄单拐的小芳芳急冲冲跑来:“俺奶,老师……”

许爱莲手中一把牛尾巴锁,搭上门扣,门没上锁,被几个“好事”的村民拥了过来。

芳芳:“俺奶,快走,老师生孩子。”

许爱莲脱不了身,焦急万分。

曹阳乡“纪办”崔主任,从腋下公文包中,取出一份红头文件:“县纪检的文件,田家庵一案处理结论。”

许爱莲:“哦,知道了。”被芳芳扯着走了。

崔主任唤住她:“甄别是大喜事。老田头呢?”

许爱莲:“在学校呢。”

崔主任:“啥事,非星期天办不可?”

许爱莲:“建厕所。”

崔主任:“建厕所也挑‘吉期’?”

许爱莲:“厕所蹲位不够,伢儿急等‘办事’,憋得直哭,还有的把屎拉在裤裆里。星期天伢儿在家,不影响师生上课。”

崔主任:“甄别事项,本人有要求或补偿的,政府按政策办理。”

许爱莲为难地一摇头:“俺这学,停了办,办了停,停停办办,误了伢儿不少课。师生在学屋拼命追赶课程,星期天变成星期七!星期天也被师生‘奋发精神’搭上了。厕所再不能等!”

徐乐山:“这样吧,请崔主任把老大哥甄别的事说道说道。”

崔主任:“老田头蒙冤18年!今天终于真相大白。半年前,在啬城发生一起与钢材诈骗作案手段相似的案件,公安部门认定:两案属同一团伙作案。此案老田头未能识破骗局,也应承担部分责任。上级领导部门决定,给予老田头恢复公职的决定。”

许爱莲:“现在老倔头心里只有学校。”

崔主任:“你能做主?甄别不仅关系老田头切身的利益,还涉及子女的安排、工作、前途问题。”

许爱莲:“俺当家!”

崔主任表示置疑。

徐乐山:“老倔头老伴许爱莲,说话作数。她身兼数职,情人、秘书、老伴,是这个家庭的副总裁!”

说得众人捧腹大笑。

安徽教师郑泽麟抓过许爱莲的手:“师娘呀!”

许爱莲懵了:“俺幼时读过‘人之初’,没教过书,何曾有你这个‘高徒’呀?”

郑泽麟:“老校长下岗18年,断断续续一直坚持一线办学,人亡财尽,百折不回,只有前进。老校长的老伴,我叫你一声师娘还不该吗?”

芳芳又催促:“俺奶,快走……”

郑泽麟:“老校长有恩于我父亲。至今,老父仍念念不忘……”

小柱子钻进人群,向许爱莲报告:“老师天天不缺课,老师生孩子……”

许爱莲急得火烧火燎,连连致歉:“郑先生,怠慢了……”匆匆赶往学校。

89.学校 日

教室门窗堵得严严实实,学屋檐下,簇拥着一群愁眉紧锁的农家妇女,一些人踮脚翘望,一些人在抱怨。

“老师太大意,临产……”

“老师在带伢儿作口头作文,伢儿正说着,老师肚子就疼了起来……”

“嘀嘀”,120急救车赶来,农妇们一阵紧张忙碌之后,急救车又疾驰而去。

许爱莲呼吸急促地跑来,人群已陆陆续续散去,她冲进教室。

教室被墨绿色布帷围挡,一个个泥墩墩上,有乡亲们送来的小衣小裤、红糖红枣……

“老师在这里生产……”许爱莲潸然泪下。

褚福美悄声走来:“亏了俺叔!俺叔及时报了‘120’。”

又有几名妇女凑上前:“老师一心扑在教学上。两天后,全乡小学生集中到乡里赶考,水平测验!”

90.皋枝县医院 日

许爱莲臂挎两个筐,一个筐里鸡蛋、红糖、红枣,另一个筐里,是婴儿穿的毛边小衣、小裤,筐边上挂着两只肥兜兜的大母鸡。

许爱莲直奔妇产科“S”形楼梯。

91.产科病房 日

张柱棍老伴钮雪汝笑吟吟地在门前迎接。

许爱莲把两个筐递给钮雪汝:“孩子生下来了?”

钮雪汝:“母子平安。”

许爱莲:“是不是难产?”

钮雪汝:“俺县医院的护士长是顶级水平,用外转术把胎头磨正,两个钟头后孩子呱呱落地。”

她们走进室内。

张桂香叫了一声:“师母!”两手撑了几下,没有坐起。

许爱莲躬身轻抚张桂香额前一绺黑发,泪水扑簌簌像断线的珍珠:“桂香呀,为俺家乡的孩子,你吃苦了。”

张桂香:“伢儿的家乡,也是我的家乡呀!”

许爱莲泪水婆娑:“你不一样呀,你有一个幸福的家,有一个工作的大城市。”

钮雪汝:“母子平安,够幸福的。爱莲总爱流泪。”

许爱莲:“女人的眼泪不值钱,好事连连啦!俗谚说,读书是种子,努力是阳光。俺记得桂香小时候,真是株好苗苗,办一件事,总要办得十分优秀,不畏艰辛。穷窝窝、乡旮旯里果真飞出了金凤凰,桂香远走高飞了,十里八村的人都眼馋。可谁能想到,在老倔头困难的时候,桂香飞回来了,救了老倔头的急。”

张桂香安详地躺着,头在枕上微微一摇:“老校长更受人尊敬,爱戴,是家乡的一面旗帜!”

婴儿床上,小婴儿红扑扑的小脸蛋,乌溜溜黑眼瞳像两颗玛瑙。

许爱莲搂过小孩儿,“吧唧”亲一口,两滴清泪滴在婴儿的小脸上。

“哟,朱主任来了!”钮雪汝突然喊出。

乡“教办”朱星辰给婴儿带来卡通图书、《彩图古诗词辞典》、《彩图成语辞典》。

张桂香:“朱主任童心不泯,给孩子买那么多书!”

朱主任:“我来报喜。桂香双喜临门啦!”

桂香愧疚道:“小伢儿来得早一天,我没能带队去赶考,伢儿没老师陪着,会不会怯场?”

楼道里传来喧哗、嘈杂声,遭来护士长严厉呵斥:“肃静!”

“我们是《皋枝日报》社记者!”

“我们是皋枝电视台记者!”

“张老师难产,身体十分虚弱,本院拒绝任何一家媒体采访!”

朱主任一挑拇指:“刘家堰‘特区学校’摘了桂冠。这会儿家中,老田头美滋滋在喝喜酒呢!”

92.田家庵家 夜

田家庵牛眼杯不离手,面前一碟咸豆。

芳芳撅着小嘴:“俺爷喝酒,一碟咸豆,从没见你吃过炒鸡蛋,鸡蛋光给俺一个吃!”

田家庵乐了:“俺养了一群鸡,芳芳不吃给谁吃?呃,芳芳,刘家堰拿了第一,你个人考得咋样?”

芳芳狼吞虎咽,啃着馍馍:“感觉还好哇,不知判卷的判我对不对。哎,俺爷……”放下馍馍,神秘地在田家庵耳边嘀咕一声。

田家庵按下酒杯:“唵?”

芳芳:“要不是俺把那道题告诉他,俺班得不了第一。”

田家庵:“哪道题?”

芳芳:“最后的……应用题。”

田家庵两手支起膝盖,挺直腰板:“芳芳快吃饭,等着你奶从城里回来。”

许爱莲风尘仆仆进来:“天这晚,又去哪?”

田家庵:“老伴,陪芳芳写作业!”

93.乡政府大院 夜

田家庵向朱星辰讲述着:“芳芳这孩子很诚实。不然,俺刘家堰放了假‘卫星’!”

朱星辰:“卷子早判了,名次也有了。老田头回去,关照关照那个学生,吸取教训,工夫在平时,考场不作弊。”

田家庵毋庸置疑:“卷子重判,更改名次。”

朱星辰:“修改了分数,屈居第二,第一名的荣誉要丢啊。”

田家庵:“荣誉丢了,却获得了一次诚实思想教育。”

94.特写

《皋枝日报》长篇通讯:《托起明天的太阳》。

皋枝电视台专题报道:《让明天更美丽》。

95.裴仲次家 日

龚国梁垂头蔫脑,身子向裴仲次这边凑了凑:“这回老田头要扬名啦。”

裴仲次面无表情:“出去转转。”

96.刘家堰村 日

平地肥田,麦子稀稀朗朗,收成只有二三成;岗田瘠地,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微风吹起,麦波俯仰。

裴仲次和龚国梁走来。

龚国梁:“正应了古人的一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初分包责任田时,村组做了手脚,捏阄。老田头的地,都在瘠地,远离水源,浇地困难,茅草多。大灾之年,茅草地让老田头捡了个大便宜。”

裴仲次戴着有色眼镜,一声不吭。

龚国梁:“万斤粮户没跑!万斤粮,在刘家堰,是破庙里的旗杆,独一支,有突出贡献。更有甚者,老田头割舍不了的亲情,在暴风雨的当晚,勘察学校时,第一个报了西坝湖的险情,封堵决口及时,虽属欠年,居民口粮基本自给,上级给他记了一功。”

裴仲次手中的烟巻,掐为两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97.麦场 日

原地画圈的老牛拖着石磙在不大的场院转着一个又一个圈。

扬场的木铣一铣又一铣上下飞舞,壮观的“流星雨”,落下的是金子般饱满的麦粒。

扬净晒干的麦子,装进一个个麻袋、一条条布袋,所有盛粮食的大包小包、大袋小袋,都装上了粮食,牛车上粮袋子堆得像座小山。

田家庵咧着大嘴笑逐颜开,举起鞭子在牛背上空“剪”一鞭。

许爱莲飞身赶来:“老倔头!”

田家庵收起牛鞭:“咦!”

许爱莲气喘嘘嘘:“从刘家堰走出的孩子,都仿你,倔!”

田家庵嗔道:“没头没脑,说一句漏两底!打谜咋的?俺屋里粮食堆不下,今儿得赶两回车!”

许爱莲:“瞧,你快去吧!”

98.村路 日

一群农妇拥着张桂香,唠着唠着,朝学校走去。

一农妇:“俺们谁劝也劝不归,让老倔头做工作,他是老长辈,有权威!”

另一农妇:“只怕权威也不行呀!”

田家庵灰一道土一道,大步流星:“桂香,小祖宗!”

张桂香笑道:“老校长不折煞人嘛?”

田家庵:“俺给你作个揖,你咋不听话呢?”

农妇:“俺们是过来人,坐月子不是小事,不能劳累呀!”

田家庵:“爱学生的最高境界是爱自己!才十天工夫,年轻时可不能落下毛病!”

一农妇称赞道:“到底是权威,字字乒乓响,说话落地砸坑!”

张桂香:“传统观念要改变!”

田家庵生气地:“快回吧!等过完月子再说,好好逗小伢儿唠叨唠叨。”

张桂香笑得十分开心:“隔代亲!俺公公婆婆舍不得小孙子,接回胡子川了!”

田家庵有些着急:“出生几天的小婴儿,你倒忍心嘞?”

张桂香:“母爱有限。当个好老师,就不能当个好母亲。婆婆家喂两只奶山羊,小伢儿一样有奶吃啊。”

田家庵:“啥菜不如芝麻叶,啥奶不如娘奶好。娘奶是不凉不热的稀饭,最棒!桂香亏了娃子哒。缺老师,俺又把老丁头请了来。”

张桂香:“丁老年迈力衰,伢儿无小事呀!”

田家庵直勾勾干瞪眼,长长地发了阵呆,直到听着教室发出“同学们好!”“张老师好!”才一步一步踮着灌满铅的腿走开……

99.刘家堰村 日

全村一片沸腾,人们奔走相告。

“老田头辛辛苦苦酿造的丰收酒,香醇呀!”

“老田头出人头地啦,出售万斤粮!”

“俺曹阳乡第一个‘田状元’出席县劳模会了!”

100.县政府大礼堂 日

大幅横标“皋枝县各界劳动模范表彰大会”。

各界人士:农、林、牧、副、渔、科(技)界劳模代表,胸佩红花,走入会场。

大会主席团由各业领军首脑组成,可容纳两千余人的大礼堂,座无虚席。

县长来到台前:“农民不种田,城里人都得饿死!”他扫视会场,“田家庵!”

会场肃静。

县长:“刘家堰村田家庵!”

肃静。

县长:“皋枝县曹阳乡刘家堰村田家庵!”

肃静。

县长走回主席台,宣布:“大会开始!”

101.靖阳火车站 日

火车一声长鸣,21次特快列车缓缓启动。

田家庵沟沟壑壑的一张老脸,像一朵蓄芳绽放的鲜花,他对芳芳:“俺爷俩去郑州!”

102.郑州第一人民医院 日

医院康复科,大夫对田家庵说:“老爷子,你孙女的一只腿先打模,三个月后,还她一只腿。”

103.弯弯村道 日

田家庵牵着小芳芳的手,一步一步走来。

104.学校 日

刘裕厚、张桂香、伢儿们个个衣着鲜亮、整洁,像过节一样。

爷俩渐渐进入师生们的视野。

伢儿欢呼雀跃。

“看见了!看见了!”

“芳芳回来了!芳芳从省城回来!”

“芳芳扔了拐棍,扔了拐棍!”

“俺爷还了心愿,给芳芳一只腿!”

伢儿像放飞的鸽子密密麻麻,飞向爷俩。

田家庵喜成一朵花,芳芳热泪盈眶。

105.田边 日

霏霏霪雨。

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沿着地埂徜徉前去。

一方瘦田,进入他的视野,秧苗黄绵绵,发蔫……

106.学校 日。

刘裕厚来到门首,田家庵悄声叮咛了几句。

107.村路 夜

脚下泥巴路一跐一滑,手中有一根竹棍支撑。

干瘪老头的身影更显羸弱,肩头的重物愈觉沉重。

刘裕厚窗口的灯光也愈来愈近。

108.刘裕厚家 夜

沉甸甸的尿素袋砸地。

田家庵:“左等右等,不见你登门!”

刘裕厚搁笔,长长地吁了口气:“俺欠你的情,俺自个也说不清!”

田家庵:“你那块田缺劲!人瘦脸皮黄,地瘦少打粮。苗黄缺肥,家里的光了,到俺家扛。在学校,俺咋说的嘞?”

福美:“俺叔送化肥,太过意不去啦!没盐,去你家抓,缺油,到你家油篓倒,没钱花,向你家借。亏欠了多少,俺哪有那个脸?”

田家庵:“陈年芝麻烂谷子,再不要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要说亏欠,俺欠你!先头的不说,就说今年,裕厚跟俺办学,费了不少心,星期天还在干!城里的老师,多出力得奖金,班主任还有这费那费。你呢,没人奖励你,没这费那费,俺没法补你的情!”

刘裕厚眼眶湿润,说不上一句。

田家庵装上一袋烟,递给刘裕厚,边点火边说:“根据《协议》,村里付你二三十元的工资也取消了。你图啥?不都为俺村那帮学生伢?你放心,有俺香饽饽吃,不能让你喝粥,有俺穿光鲜的,不能叫你露着光屁股。你一心一意教你的书!俺欠你还有一段情!”

109.曹阳镇“农业银行” 日

田家庵急匆匆跨进银行的大门……

110.曹阳镇牲口行 日

市声喧嚣,牛驴骡马的卖买主儿,在白热化的交易中,争长论短。

田家庵面红耳赤,在激烈的唇枪舌战中,生意成交,牵着小黄犊,走离牲口行……

111.田家庵家 傍晚

刘裕厚、田家庵站立厕所边一个新搭起的小牛棚前,有说有笑。

栏头,小黄犊活蹦乱跳,由着性子撒欢。

田家庵哈哈笑着,上前掰开牛唇:“这小牲口耍了一通‘八段锦’,老实。牛是俺农家宝,齿口嫩点不打紧,花钱少,越用越壮实,往后就不发愁哩。”

刘裕厚:“俺叔是真‘神’,不是假神!”

田家庵:“哪有真神?人家凭俺万斤粮户的小名声,不怕俺当老赖,不要抵押。若抵押,就俺这百十斤!”

褚福美扯着伢走来:“来年春,俺叔教俺犁地耙地!”

田家庵:“福美,说这话,倒又勾起俺一段心事,你的病,可有起色?”

福美:“不对症,水一缸,药对症,一勺汤。俺‘心头痛’不似以前频发了。”

田家庵咧嘴大笑:“你也在支持裕厚,大伙都来支持裕厚,这学会越办越好!”

112.特写

《皋枝日报》长篇通讯:《芳香泥土里的“拼命三郎”——记燕子舟田家庵自力更生出资办学》。

113.皋枝县教育局 日

局长沈达仁手捧报纸,来来回回浏览数遍:“田家庵个人出资办学,以前从未听说过呀!”

办事员:“期中统考,县《皋枝日报》、县电视台曾作过专题报道,似乎反响不大。年终,曹阳乡教办又组织一次统考,土学校一炮成名,各家媒体争相采访,报道。”

沈达仁饶有兴味:“这所学校,我要去看看。”

办事员:“不行呀。气象预报说今明两天极寒天气,暴雨还有冰雹,是否等过了这两天再去?”

114.村级公路 日

两辆黑色轿车缓缓行驶。

夹着冰雹的雨珠,叮叮咚咚敲击头顶,挡风玻璃上的雨条哗哗下注。路边树干被银白色坚冰围裏,直立的树干像一根根蒲棒,修长的垂枝弯弯,好似一束束银色链条,不远处的马尾松针上的冰花,宛如一朵一朵怒放的银菊。

沈局长注视窗外,幽默风趣:“咱们是不是来到吉林看树挂呀?”

办事员:“刘家堰地处‘边疆’,恶劣天气……”

刘家堰遥遥在望。

115.学校 日

轿车在仓库院内停下,县、乡两级“视察”成员走下车来,他们穿上了雨衣,打开了雨伞。

一行人在雨中徘徊,沈达仁一遍遍清点一墩墩新砖,问乡教办:“有好几万块吧?”

朱星辰:“老田头有他的远景,有他的未来。他计划逐年盖,一年盖一栋。”

一行人来到仓房,土墩墩支起长板子当课桌,伢儿坐的是土坯。

沈达仁:“这就是学校?”

朱星辰:“没法呀!承包责任制时间不长,老田头还没发财呀!”

沈达仁:“上老田家看看。”

116.田家庵家小院 日

四周半人高的矮墙,几间陋屋呈“凹”字形排列。屋顶盖草像一片荒地,一兜一兜的野堇菜、龙舌、狗尾草、兔儿菜,在风雨中摇曳,檐头的腐草中,像模像样地生出几个小蘑菇。

117.田家庵家 日

风雨天,室内采光极差。

小芳芳在一旁端着油灯,许爱莲在忙乎,床顶滴水,铺上塑料布;面缸漏雨,扣上洗澡盆;锅台漏雨,摊上化肥袋,盆儿、罐儿、桶子,所有兜水工具“物尽其用”,似乎还不够。

许爱莲正在发愁。

芳芳眼尖:“俺奶,外边来了当官的……”

许爱莲站到门首,一行人踏进院来。

朱星辰劈头就喊:“老许嫂子,县里沈局长来看你哩!”

许爱莲无所适从:“好好,里边请。”

众人进屋。

屋顶这处漏雨那处滴水,叮叮咚咚,大盆满,小盆流。风化的土坯墙,屋外的雨向里边渗水,道道水条子顺着土墙下沿。屋旮旯一个土坯垛,上面铺了块老化的塑料布,茶壶、碗碟等日用杂物,散乱地摆放着。灶台呲牙咧嘴,勉强支撑两口大铁锅。

朱星辰:“上西屋吧。西屋是老田头长子田鸣结婚新房。”

人们走进西屋,新床床顶拉着“蜘蛛网”,铺上薄薄的白纸板,白纸板叮咚、叮咚。

沈达仁高举一手,微微向身侧一拉,纸板上淌下一股“酱油汤”,不偏不倚,正从雨衣的头顶浇下,沈达仁被浇个落汤鸡。

118.田家小院 日

大雨已停。

“老田头家来了当官的!”左邻右舍、街坊邻居前来凑热闹。

乡亲们大声调侃:“老许婶子,客从远方来。栎柴火烧白水,不烧碗水喝?”

“来了。”许爱莲端着烫手的碗,左右为难。

沈达仁从屋里出来:“到院里吧。这儿好。”

院里一垛砖砌花台,许爱莲把一个个碗摆上花台。

乡亲又大声调侃:“贵客来,不能让客人罚站啊!”

许爱莲两手抓瞎,不知所措。

沈达仁:“就这样站着好。”

花台上,沈达仁端起碗,“咕咚咕咚”一气喝完,随行的人们也都喝几口。

空碗搁下,沈达仁掏了上衣摸裤兜,仅掏出十来元:“谁身上带钱,借把我。”

随行人员们面面相觑:“借钱干啥?来乡下“视察”,凑手捎回点便宜货?”

各人都把毛票递上。

沈达仁“集资”到20多元:“老田呢?”

许爱莲:“厕所地势偏洼,雨雪天伢儿下脚不了。他去砍两棵杉树檩子,改造厕所。”

这时,田家庵扛着两棵杉树小木头回来了,他头戴斗笠,肩披化肥袋子,脚下一双没膝的高筒雨鞋。

朱星辰迎上前:“老田头!”

沈达仁双目凝视,一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发际线延伸到头顶,老态龙钟,皱巴巴的脸像个老树根。三步并两步:“老田呀!”

田家庵一愣,放下两根杉树小木头,解下腰带上的烟袋,招呼大伙抽烟。

瞧热闹的村民七嘴八舌,大声嚷嚷:“老田头,你那旱烟袋出不来台!”

全场的人前仰后合,爆出一片笑声。

田家庵:“土烟,劲足,过瘾!”

沈达仁接过烟袋,感慨万分:“一贫如洗呀!老田头的陋屋也该整合整合了!”

田家庵:“俺等的就是好日子呀!”

沈达仁:“在刘家堰,最穷的是你,最富的也是你!”

歌声起。

青河水清长又长,

青河岸边人无双,

幽居老去成古董,

离草上房做牧场。

陋屋张显旧家风,

泥巴墩示新时尚,

漏雨叮咚水几缸,

大盆小盆酱油汤。

西屋长子做新房,

土坯一张空心炕,

帐顶架设“输电网”,

“三转一响”不搭帮。

若问老田想什么,

定教黉舍改新妆。

若问老田想什么,

定教俺村无文盲。

歌中,沈达仁把20多元毛票递过去:“老田,这是俺个人一点心意。这学,你办的好!俺教育局支持,靖阳地委也支持。”说着又递过一封信,“靖阳地委力争教育‘开门红’,春节期间召开集资办学经验交流会。”

田家庵:“俺办学,没两员大帅,办不成啊。让两员大帅去!”

沈达仁:“地委点名要你‘交流’!”

119.靖阳地委礼堂 日

横幅,“靖阳地区集资教育经验交流会”。

两边对联一副,“成天下之才者在教化,教化之所本者在学校”。

主席台上,行署专员与这位普普通通的老农握手:“掌声欢迎田大伯!”

田家庵向全体代表深深一鞠躬,豪爽、宏亮的嗓音响彻全场:“代表们!俺办学,没啥经验好交流!俺交流的,是俺植桃育李的两员大帅,一面倒……”

120.田家庵家小院 日

陋屋的两根椽子扯起一幅横标“春节联欢会”,学校师生与村民春节大联欢。

芳芳报幕:“表演唱,《谁是俺娘》,演唱者,俺们的张老师!”

张桂香走上“前台”,载歌载舞,神形兼备,歌声委婉动听。

刘家堰村张桂香,

匆匆赶回胡子川,

伢子交把奶寄养,

算来时间不很长。

日出日落光阴速,

天圆地阔各一方,

洋洋仿爹是仿娘,

时时牵挂娘心肠。

儿子喝着羊奶长,

娘奶哪有羊奶香,

怕就怕那冷不防,

不认俺娘可咋办。

一路忖来细思量,

母爱太少痛难安,

娘俩久别共一堂,

地点会师胡子川。

洋洋猜猜谁是你娘,

小鬼荒唐不买账,

张桂香,你的孩子是学园,

你不是俺娘,

俺娘是老绵羊!

小院爆发出一片笑声、掌声。

121.靖阳地委礼堂 日

主席台上,田家庵:“俺还有一员大帅,‘走了丢’!”

122.田家庵小院 日

芳芳报幕:“快板书,《也来夸夸‘走了丢’》。表演者,俺福美婶子!”

褚福美走上前台,连连致歉:“俺心头痛毛病没全好,老少爷们多包涵,献丑了。”

“呱哒板响呱哒,南村有个月亮沟,北村有个燕子舟,‘沟’找‘舟’嫁个‘走了丢’,俺与你有啥冤和仇。说到郎君刘裕厚,民师当了廿年头,老少家七口,包地十五六,油菜等归篓,芝麻炸了口,麦焦要点豆,趁墒该摇耧,收成在人后,到手的谷物吃不到嘴。嗐、嗐,你看这‘走了丢’,为妻与你怎罢休……可是话又分两头,勤勤恳恳几春秋,月影淡淡灯如豆,寻常日子寻常过,风吹霜打人儿瘦。今虽平常日,尽是喜泪流,光荣榜有燕子舟,劳模会有刘裕厚,学生娃称好带头,俺也夸夸‘走了丢’!”

小院一片掌声、一片笑声。

123.靖阳地委礼堂 日

主席台上,田家庵:“俺刘家堰交流完了!”

全场爆出持久、热烈的掌声。

行署领导:“刘家堰‘特区学校’要加快基建步伐。行署决定,奖励老田头一千元,十吨水泥!”

124.学校 日

工地热火朝天,一幢四间砖瓦结构的教室,拔地而起。

125.一组镜头

几度寒暑,学校的春夏秋冬。

126.田家庵家 日

一绺瀑布垂下,一双手精心地搓,精心地揉。

许爱莲笑得十分开心:“芳芳上中学,今儿要格外多洗几遍。”

芳芳垂着头:“洗了一盆又一盆,还要洗呀?”

许爱莲:“肯定啊,让城里的娃儿看看,俺刘家堰走出去的孩子,有多漂亮呀!”

芳芳:“俺的头发还漂亮吗?”

许爱莲:“哎,漂亮,漂亮!”

芳芳稍稍抬起头……

127.卫生院 日(回忆)

许爱莲与芳芳坐在医生面前,医生看着芳芳头上的大疱疖直摇头:“上点药看看吧。”

128.一农户家 日

许爱莲在问一个老中医:“俺芳芳这个样子,头脸一个疤疤,长成咋找婆家?咋能治好啊?”

老中医:“先吃几服药,看看再说。”(回忆完)

129.田家庵家 日

芳芳:“俺头上的疖久治不好,又腥又臭。俺奶不要洗了。”

许爱莲:“芳芳,你说啥?”

芳芳:“是、是俺娘说的。”

许爱莲心里明白,开心地笑了。

芳芳:“俺娘在时,娘说女儿的洗头水,做妈妈的百年之后要喝尽。娘没了,该奶啊!”

许爱莲:“对、对,你娘说的没错,芳芳说的也没错。”

芳芳:“这样又腥又臭的水,奶怎么喝呀?”

许爱莲:“再腥再臭的水,俺也要喝尽!”

头洗完,许爱莲把大把大把的头发细心地用干毛巾揉擦。

芳芳:“俺长疖的那块咋样啦?”

许爱莲:“只有懒人,没有懒地。又发新茬了,就像割不断的韭菜,长出新芽了。”

芳芳激动得流下泪:“俺奶比俺妈还好。俺头上的病,是俺奶给治好的。”

许爱莲又精心打理一番,拿来一面镜子:“芳芳,好看吗?”

芳芳瞧着镜子里面的芳芳,满意地笑了。

许爱莲泪流涔涔:“俺芳芳上中学,俺就像发嫁闺女,要大哭一场。快走吧,你爷在等你哩!”

130.庄前路坝 日

停着一辆三驾马车,马车上,八九个孩子朝气蓬勃,笑声朗朗:“芳芳来了,就等你呀!”

田家庵手执马鞭子,撇过脸:“芳芳,你奶办事就爱婆婆妈妈!”说着,在马头上方“剪”一鞭,马车行驶开了。

许爱莲边跑边喊:“老倔头,停停!”

田家庵笑斥:“磨蹭!进城,上午去不了木行啦!”

许爱莲手举一个毛巾包:“俺芳芳爱吃槐花馍馍,这包馍馍带进城里吃。”

芳芳接过毛巾包,打开,捧着热气腾腾的槐花馍馍,分发给每个孩子。

马车又飞快地向前驶去。

“俺叔!”距离不远的田块上,褚福美熟练地套牛犁田。

田家庵鞭梢一指,以手遮额,遁声望去。

褚福美放下犁把,一阵奔跑:“这会儿再不为‘走了丢’走了发愁!”

田家庵咧嘴大笑:“福美那,俺刘家堰有希望。”

福美:“有希望,那是因为你有梦想,年年扩班!俺叔开着马车进城?”

田家庵:“进城送孩子们上中学,凑手去木行打听打听行情。”

马车的两道辙痕向前延伸,载着学生的马车远去。

131.乡村土大路 日

两辆十轮大卡车碾下的辙痕向前延伸。

满载木材的大卡车在行驶。

132.裴仲次家 日

汽车喇叭声刺耳地响着,裴仲次一边凝视静听,一边皱起眉头。抬头瞅一眼,大卡车从视野中掠过。

他面前放着一册《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

裴仲次倒背如流,谈吐张弛有度:“我国和日本有较为接近的资源禀赋,人均资源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在极为稀缺的耕地资源约束下,切实保护耕地,是我国的基本国策,法律法规对耕地实行特殊保护。”

龚国梁拿过《国土法》:“裴主任,你是专家呀!”

裴仲次:“改革开放以来,人地矛盾更为突出,土地刚性需求增大。土地法在基层宣传覆盖面及深度都不够,致使违法占地现象十分普遍,将国家、集体所有的土地视为个人所有。”

龚国梁:“《国土法》,我们曾组织村民反复学习,领会,但从未像裴主任领会的如此精辟,深入。”

裴仲次:“认识不到位,监管不到位,机构、制度不完善,执法力量薄弱,是违章违规用地案件频发的根本原因。依照现行法律法规,国土部门仅能劝阻,而没有强制执行权。发现问题不能第一时间制止,待到作出法院强制执行的决定时,违法事实既定。”

龚国梁:“那该如何克服这些弊端?”

裴仲次:“建立国土与法院、检察联合查处用地违法快速反应机制,从县级层面联合执法,建立与法院裁执分离制度。公安局派驻公安室,检察院派驻检察室,到县国土资源局。以公安室、检察室名义,通过保安公司,向社会公开招聘,成立一支国土公安协警队伍,参与国土资源动态巡查,乡(镇)成立由政府主导,国土所、建设办、林业、水利、城管执法中队,组成动态联合巡查队伍。村居招聘协管信息员,签订协管责任书,列入国土所工作考核,参与国土资源动态巡查。”

龚国梁眼前一亮:“协管信息员?”

裴仲次:“为确保违法案件查处到位,有效震慑违法行为,严厉打击破坏耕地,或可能发生的暴力抗法,充分发挥‘协管’熟悉村情社情、地熟人熟的优势。国梁呀,协管信息员非你莫属。”

龚国梁半推半就:“这一角色,还是裴主任担当较合适。”

裴仲次:“我屁股有屎呀,有人不唤我是‘还乡团’嘛?”

133.学校 日

操坪一角,堆着一垛高高的木材。

木材两侧,田家庵在打桩固定,攀上绳索。

驰去的卡车,一路烟尘滚滚。

有个人影在尘雾中蹒跚而来:“老田头,发大财呀!”

田家庵支起身,颇感意外:“阿桃,找俺有事?”

龚国梁老婆于阿桃:“年年扩班……建学园,要用地。”

田家庵:“是啦。以后要麻烦你的事可多嘞。”

于阿桃:“俺有个新思路。”

田家庵:“你说。”

于阿桃拿出一张报纸:“报上说,江苏直溪镇拥有华东最大的地下盐矿,经盐卤开采、盐腔储气和貯油的综合利用,开启节约集约用地新探索,建成全国最大的地下储气库,节约地表良田上万亩……”

田家庵:“把学园与储气库并存,建在地下?”

于阿桃:“俺们也可开启节约集约新探索……”

田家庵忍住脱口而出“放屁”二字,说:“学园建地下,变成防空洞、油气库?不提中国,美国有把储气库建学园的?”

于阿桃瞠目结舌:“这条探索的路断了,路还得要走呀。”

田家庵:“俺规划来规划去,占你的责任地边两米地。”

于阿桃:“每间教室缩短一些……”

田家庵:“不能缩!”

于阿桃:“非标准不可呀?”

田家庵:“肯定下来的,标准!”

于阿桃:“既然肯定下来是‘标准’,两米地也算档子事?”

田家庵:“当然,两米是农耕地!”

于阿桃笑得迷人:“哈哈哈,没事没事。乡里乡亲,前门对后户,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来,就是让你吃颗定心丸。”说完走了。

龚家的房脊,三颗“炮弹”纳入他的视野。

田家庵喃喃自语:“天上无馅饼,地上有陷阱。”

“当当当”,下课的钟声响了,学伢围着大垛木材跳呀乐呀,一片欢声笑语。

张桂香、刘裕厚望着孩子们欢笑。

刘裕厚:“俺刘家堰是潜力股、人才库,乡村孩子杀出一匹匹黑马,一点不比城里差!”

张桂香:“皋枝实验小学是省认证的重点学校,老百姓说,刘家堰比实验小学还‘实验’!”

田家庵踽踽走来,将刘裕厚悄悄拉过一边:“裕厚,你家的孩子,一个也没走出去。”

134.刘裕厚家 夜

刘裕厚的三个孩子像一排“音符”趴在父亲膝下,哭得十分伤心。

刘裕厚满面泪流:“愧疚,愧疚啊,俺没好好带,没好好管,身为教师,自己的孩子名落孙山,我欠孩子的太多,太多。”

福美善解人意:“怨不得你!孩子们都很懂事,是分心太多。抓药,熬药,药罐子搬到田头,都是孩子们的事。眼下,俺是个壮劳力,犁地耙地拿得起放得下。努把力,孩子的出息还有讲究。”

刘裕厚擦干泪:“来,爹给你们开小灶,从基础抓起。记住,你们要懂得珍惜!”

135.田家庵家 日

田家庵爽心悦目,笑模悠悠,手摇酒瓶子:“今儿俺喝一蛊!”

许爱莲收走酒瓶子:“今天,你不能喝!”

见老伴神色不对劲,田家庵一声不吭。

许爱莲泪水涟涟:“俺二姐来了。”

田家庵:“二姐平时不常走动啊。”

许爱莲:“小儿订婚,娶媳妇。乡下有个不成规的习俗,先盖房子,老少爷们都来帮忙。新房竣工,请帮忙的乡里乡亲吃一顿,哪怕最简单的饭,也一定要请。”

田家庵:“二姐缺钱?”

许爱莲:“高山滚马桶,臭名远扬!你年年扩班,年年盖房,像是大财主!二姐奔俺家来了,一看俺家那个烂摊子,二姐就不忍开口了。”

田家庵:“没大钱,有小钱!”

许爱莲:“拿了五块钱。二姐千恩万谢,才走。”

田家庵想了想:“老伴,这酒,你管得好啊,俺这就去二姐家。”

136.夏堡村丁楼 日

二姐忙着张罗乡亲们的竣工酒饭,门前恍惚有个人影一闪。

许爱蓉迎出来:“大妹夫,你是大恩人。要不然,这餐饭不知该如何发落!”

田家庵连连摇手:“莫、莫,俺看看若菊的三块小石头!”

137.西院 日

石蛋、石旦、石头一条声喊:“娘,我饿。”

一个30左右的女人,神色憔悴,老态龙钟,头不梳,脸不洗,端着一碗饭,三个孩子争先恐后跑过来,每人拿了一个碗去接,女人用筷子往三张小嘴抹几口。

田家庵突然出现:“若菊呀!”

若菊一副窘境:“俺姨夫!”招呼孩子,“叫爷!”

石蛋、石旦、石头嚼着饭,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直往后退。

田家庵自个拉了只小凳坐下,开门见山:“三块小石头,该发学习啦!”

若菊痛断肝肠,一把辛酸泪:“为盖房,孩子爹累倒一病不起。每天一餐饭,晌午留一碗,没菜,盐水泡饭。”

田家庵:“慢慢过,日子会过出头。让三个伢跟俺上学吧?”

若菊:“没学费……再说,伢儿不醒事,还要接送。”

田家庵:“俺不收学费,也不让接送,三块小石头跟俺过。”

若菊:“三个伢跟爷一块过,负担力不轻嘛。”

田家庵:“论光景,俺比你强。你在家好好侍候几亩地,明儿把三块石头送过来!”

138.村口 日

老村长挎着一淘箩米步履蹒跚,低头走路。

田家庵招呼一声:“巧呀,俺老哥俩有缘分,又碰面了。”

老村长猛一惊:“唉唉,去盘山家。”

田家庵瞥一眼淘箩:“盘山家缺粮?”

老村长:“日子过不出头,椴树叶饼子、榆钱儿窝头、猪吃的豆腐渣,对付对付。倔头呀,俺还盘算着为你‘招兵’!”

田家庵先是一愣,继而咧嘴大笑:“一块去看看。”

139.仇盘山家 日

一个缺门露天的房了,床是个不足五尺长的旧门板。盘山双目失明,婆娘卧病在床。

二人进院。

老村长手指一点:“立冬!”

八九岁的立冬脏兮兮的脸,个子像豆芽,比同龄伢矮半个头,后背破个大口子,背上一捆柴,两只鞋没后跟,脚扭肿了,走道一颠一颠。

立冬正欲放下柴禾,田家庵三步并两步接过手。

老村长立在门首,盘山的“大头孩”甜甜席地而坐,手里一根小竹棍。竹棍在地上划一个圈,甜甜念一声“馍馍”,划一个圈,“馍馍”……

屋子没下脚的地方。

老村长放下淘箩,扶甜甜站立。

甜甜见淘箩有米,抓一把往嘴里送。

老村长忙拦住他:“生的,煮了吃……”

仇盘山闻声一惊:“老村长?”

老村长:“俺给你救点急,拿来几升米。”

突如,外面传来叫声。

田家庵一侧头:“王近庄、近庄家着火了……”

老村长蓦然回首,王近庄的窗棂里冒出一股浓烟。

140.王近庄家 日

屋内浓烟滚滚床头。

田家庵冲进屋,切断火源,扯下蚊帐,端起床前的水盆,将盆里的水泼出去,火灭了。

一个八九岁的伢儿烧了头发,头皮严重灼伤。

老村长走来:“报警吧!”

141.路上 夜

田家庵高一脚低一脚,往回赶路,他走着走着,感到无力,自语道:“一忙乎起来,啥都忘了,晚饭倒省下了。”

路侧一口水塘,水响处,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躬背弯腰,掬着水洗身子。

田家庵抓起土坷垃,朝水塘扔去。

“咕咚”,水花溅了一头雾水,那人打个激灵,一侧身:“谁呀?”

田家庵亲切地:“松林大兄弟?”

于松林:“老田大哥,俺就洗完,家去歇会儿。”

142.于松林家 夜

空落落的屋里,两人唠着家常。

田家庵:“大兄弟,摸黑在塘里洗澡?”

于松林苦着脸,嘘唏长叹:“俺犯上一种怪病,开始像火丹,落后皮肤一点点变黑,发烂,村里人见俺躲得远远的,也怕染上怪病。”

田家庵:“孤苦伶仃,家里就你一个?”

于松林:“自打有了这怪病,老婆离婚,孩子也不跟俺过,随姥姥去了。”即便起身,从破柳条箱的角落,找出孩子的照片。

田家庵看着照片,手捻胡须:“这伢俺在哪见过。”

于松林浑浊的眼里,立刻放光:“真的?哪里见过?”

田家庵搜索枯肠,语气十分肯定:“见过见过,一时记不起……”

于松林:“大哥,你近来走过多少码头?接触过哪些人?”

田家庵点头推敲,从失落的记忆中一点点梳理:“是见过,不过没照片上的孩子光鲜、整洁,脏兮兮的。”

于松林长出口气:“嗨呀,谢天谢地!”

(闪回)

皋枝县城木行门前停着一辆大卡车,田家庵与木行的脚班工人往卡车上装木头。

一辆公交车经过,从车窗扔出一个馒头。

馒头嚼过一口,滚在路边,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孩飞也似地跑来,捡起馒头,在脏衣上蹭了蹭,边跑边吃,眨巴眼从视野中消失。

田家庵扯大嗓门子:“喂,不跑!”(闪回完)

于松林:“那就该是俺那伢儿。”

田家庵抬起沉甸甸的头,后悔不迭:“俺这条命,天性见不得伢儿受苦,流浪,不读书。”

于松林:“他姥太宠!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稍不满足,脚底抹油,离家出走。学校管不住,考试错误百出,试卷留下一大片空白,没法,学校对差生采取降级处理,留等三次;人称‘老等’。”

田家庵:“‘老等’在哪处上学?”

于松林:“马湾小学。爱偷,爱跑,爱骗,没一个相好的朋友,大伙都叫他‘赖货’、‘赖仔’。”

田家庵:“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一个十来岁的伢,真就那么坏?‘赖货’是从姥家出走的?”

于松林:“不是又咋的?”

田家庵揣起照片:“老大哥俺记在心里了。他爱去哪些场所?”

于松林:“游戏房、水簇馆、旱冰场。说实在,俺也想他学好,有出息。唉!”

田家庵:“你想中大奖,想发大财,可你总得先买张彩票!”

143.夏堡村丁楼 晨

石蛋、石旦、石头背着小书包,他们要上学了。

若菊满面堆笑,喜悦中夹带一丝威严:“扣好纽扣,系上鞋带!”

144.仇冢子家 晨

立冬背上书包,手拎小饭包。

仇瞎子盘山摸着立冬的头,谆谆告诫:“世间只有一个理,人人为自己,只有上帝为大家。可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老田头白给学问,把书读出来!”

145.地埂子 晨

田家庵扛着犁,赶着牛,走向田园。他不时停下,望着学校飘扬的国旗,望着四村八寨陆陆续续前来上学的伢儿,神清气爽,踌躇满志。

身后,许爱莲扬着手奔跑:“老倔头!”

田家庵吆喝牲口停下。

许爱莲到他跟前来说:“有贵客来了。”

146.田家院外 晨

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矮墙边。

茅屋门内走出一个50多岁的人:“老大哥!”

田家庵诧异莫名,迷惘的目光向那人扫视数遍,始终记忆不起。

来人执着田家庵的手:“我是泽麟他老子郑鸿翔啊。记不起来了?”

田家庵瓷起眼,捕捉到当年的一丝记忆:“大兄弟、大兄弟!”

147.堂屋 晨

许爱莲搬来两只小凳子。

郑鸿翔侃侃而谈:“财神菩萨不爱财,香烛元宝哪里来?老大哥兴的是大善举,积阴德呀!刘家堰学校越办名声越大,学生呈井喷,四面八方的伢儿舍近求远,来乡旮旯刘家堰读书。‘家务事’再忙,我坐不住了。”

田家庵摸出烟袋:“大兄弟,见笑了,抽烟!”

郑鸿翔点燃烟:“大哥,庙小容不下大菩萨。教育用房要扩建,非教育用房也跟进,配套设施如教师办公房、宿舍、图书室、厨房、厕所,钱的用途太大了。”

田家庵:“万里长征用脚一步一步量。俺不是绰大步,而是迈小步。”

郑鸿翔:“前世相欠,今世回报。有当年的老大哥,才有今天的化肥厂,我是没齿不忘啊。大哥,经点小商怎么样?”

田家庵一怔:“经商?土埋鼻子了……”

郑鸿翔:“经商是大哥的强项。俺已跟教育局取得了联系,县教育局大力支持,不出租金,腾出两间门面,出售化肥。俺厂的复合肥、尿素、磷肥按出厂价供应,装卸、运输等费用不须大哥出,门面只须一个人守住就行,包赚不赔。教育局还承诺,为支持‘特区’办学,与工商局打通关节,免去税收。这样一年下来,收入也可观,亚历山大变压力山小,可分担大哥一个肩膀。”

田家庵激动地:“大兄弟,你的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报答不了!”

郑鸿翔:“感恩的首先是我呀。当年大哥跑供销,为化肥厂采购钢材、设备、物资,俺厂没付你报酬。大哥总是说,快乐了自己,也快乐了别人。”

田家庵:“那会儿,俺不是刻意的为化肥厂跑供销,是为机械厂跑业务的同时,捎带着办……”

郑鸿翔:“有因才有果,这也是大哥积下的阴德呀。由大哥的故事,我想到童年老师讲的故事。老师说,农夫培育了一种优良品种,他把辛苦培育的良种散发给周围的邻居。有人问,你把良种无偿送人,岂不断了自己的财路?农夫说,我首先想到的不仅是自己。蜜蜂授粉,周围的农田都是劣质品种,天长日久,我的良种岂不要退化?一石两鸟!我幡然想到了一个两全齐美之策,以销促产,供销双赢,我的企业不更具活力?”他起身,绕室踱了一圈,跺跺脚,“这个烂摊子也该打理打理了。我从职工中募得500元。”

田家庵:“大兄弟,俺愁的,忧的,就是钱,别说500元,一万也要。不过,这是不义之财啊!”

148.田家庵门外 日

田家庵目送桑塔纳远去。

149.田家庵家 日

田家庵长舒口气:“郑老板雪中送炭,救了大急。俺现在只有一段心事。”

许爱莲:“懂!你量过来量过去,量了千百遍,不就少两米地?”

田家庵:“木材,俺挑长的买。挑粗的买,都是标准教室用材。”

许爱莲:“协调协调。俺家的地多,俺四米地换他两米地。”

田家庵眉心揪成一疙瘩:“俺又何尝不这样想。可那是国梁的地呀。”

许爱莲:“别马腿?”

田家庵:“别马腿是一回事,动用国有土地,有国土法,就是国法!”

许爱莲:“俺想得过于简单了,只以为是两米地的事。”

田家庵:“两米地用不好,会出大事。学校建了,还得拆!”

许爱莲:“问题这么严重?”

田家庵:“罢,罢,车到山前必有路,俺走一步瞧一步!老伴,‘门面’谁守?”

许爱莲快人快语:“当然是你的‘老情人’啦!”

田家庵噗哧笑出声。

许爱莲:“俺马上去通知她,每早四点起床来这儿。三块小石头、还有仇瞎子的立冬,由她招呼。耽搁二姐点把活,也算她支持办学。俺俩一块进城,俺去门面,你去教育局、国土局,就说要用两米地。”

150.皋枝县教育局 晨

田家庵跨出,与许爱莲相遇。

许爱莲:“进城来,俺忽然想起,今天是芳芳的生日,年年生日年年过,一时想不出送啥礼品?到书店买两本适合孩子看的书,权作爷爷、奶奶给她的生日礼物。”

田家庵连连点头。

许爱莲:“不是说,近庄的孩子看书,烫了头发,险些酿成火灾?俺去医院看他。近庄和他老婆感激不尽,说孩子的病房跟太平间只一墙之隔。”

田家庵疙疙瘩瘩的脸,漾着一泓笑:“俺又捡了个伢子读书!”匆匆离开。

151.国土资源局 日

田家庵跨进大门。

152.皋枝长途客站 日

售票厅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忽听有人喊:“老大哥!”

田家庵扭头在人群中搜寻。

于松林挤过人群,喜滋滋地:“大哥,进城来啦?”

田家庵:“有点把事,非急办不可呢。大兄弟进城啥事?”

于松林托出电报:“俺来车站接俺‘赖货’。”

田家庵连忙更正:“不能叫‘赖货’,尊重孩子人格为要。俺在进城的车上,想了一路,最后确定给‘赖货’更名为‘振华’,你看好不好哇?”

于松林:“赖货……振华从广西回来了。”

田家庵接看电报:“这伢腿不短呀,跑到广西去了?”

于松林:“扒火车!到了广西灵川,游历了一遍桂林山水。是当地好心的民警,辗转数千里,把他送归原籍。”

153.停车场 日

长途客车上走下一个光鲜的少年,随后是三名胸佩“徽章”的灵川民警。

田家庵掏出照片看了看,揣回衣兜,大步迎上前:“于振华!”

少年愣了会神,不由后退几步。

民警上前阻挡:“你是来接人的吗?要不是看你老爷子老实巴交,是本分人,我们要把你当人贩子抓起来。”

于松林上前解围:“老爷子是这位少年的‘爷’!”

民警:“这少年自称是‘赖货’,是豫省皋枝人,哪儿又冒出个‘于振华’?”

于松林:“他爷在进城的车上,刚刚给他改的名。”

民警向于松林索要身份证。

少年一见于松林,连连后退。

民警把“于振华”扯到于松林面前:“是你的孩,赖货咋不认你老子?”

少年突然喊道:“俺回桂林!”

田家庵重又掏出兜里的照片,递给民警。

灵川民警不以为然:“让皋枝户籍民警来认领,不然不能交人。”

田家庵:“民警会来,俺还可以带你们去几个伢常去的地方。”

154.水簇馆 日

众多的观赏鱼类目不暇接。

灵川民警一行仿佛来到一个水晶世界。

田家庵扯着于振华,引见老板。

老板向民警述说:“‘赖货’常来水簇馆毛手毛脚,被俺撵走多回。他爷刚才还来向俺赔礼道歉。”

155.游戏房 日

游戏房女店主肃然起敬:“老爷子!”转对民警,“‘赖货’来游戏房玩,从不给钱,我们又抓不住他。今儿进城一下车,他爷就来游戏房,要给赖货付费,我们看老爷子挣钱不易,没让。”

156.旱冰场售票室 日

民警上前询问。

售票员从玻璃板下递过一封信:“‘赖货’这伢不诚实,他要进旱冰场滑冰,没五角钱买票,写了这封信,说某日某时一定给送来,直到今天,他爷刚刚给他付了费。”

田家庵摸出入场券:“民警同志,这会儿俺们的身份还不能确认?”

这时,皋枝户籍民警开车赶到。

157.马湾小学 日

“祖孙”俩手牵着手,走出学校。

田家庵循循善诱:“振华,老师讲的故事,你都记牢了?”

于振华没吭声,点了点头。

田家庵:“那你给我讲一遍。”

于振华:“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叫淘气,他来到一座道观,道士送他一块普通的石子,说,拿到集市去卖吧。淘气来到集市,有人出30元买他的石子,淘气不卖。淘气又来到老外出入的商场,老外出300元买他的石子,他还是不卖。淘气又来到黄金珠宝店,店家又以十倍的价钱买他的石子,他仍然不卖。后来,淘气回到道士面前,讲了这些经过。道士说,你懂得自尊,不轻看自己,你就是贵族。”

158.村道 日

祖孙俩在乡间转悠。

田家庵:“你姥家还好远,总是走不到?”

于振华:“不远不远,就到了。”

田家庵:“老师还讲了一个故事,你记住了吗?”

于振华又点了点头,说:“我给你讲讲。一个富翁给穷人送去一袋种子,说秋天播种,明年就有收获!收获季节到了,富翁指着田块问,咋仍是块白地?穷人说,种子早就当作口粮吃完。富翁问,为何不种?穷人说,冬季不下雨,墒情不好,干旱。富翁说,干旱,你可以浇水呀!穷人说,春天多虫灾,怕蝼蛄,怕蝗虫。富翁说,怕蝼蛄,不种庄稼,那你指望什么呢?穷人说,我也想丰收。富翁说,规避了人生的风险,也堵塞了广阔天地,等待着机会,却错过了不少良机,过去的失误,是不为未来努力。”

田家庵:“振华呀,你姥家还好远?”

于振华:“不远不远,就到了。”

田家庵“噗哧”笑出声:“恶作剧!俺头发胡子都白了,被一个娃子忽悠,玩得团团转……”他深思片刻,“现在爷爷给你讲个故事,你爱不爱听?”

于振华:“爱听,爱听。”

田家庵清清嗓:“古时候有个孩子,爱偷,爱骗,爱跑。在学校,伢儿都躲着他,没一个是他相好的朋友。学问呢,今天揣回一个大鸭蛋,明天揣回一个大鸭蛋,家里的稻箩装不下,借来姥家的稻箩装。一天,老子拿了一支朽竹子,要他到杂货店买碗。杂货店的碗,摞成垛,叠成山,里三层外三层。他精挑细拣,敲敲打打,试了这只试那只,成千上万只碗,没一个好碗。伙计递来一支铜筷,叮叮咚咚,当当啷啷,哪个碗都上乘,没瑕疵。伙计告诉他,做最好的自己,才找到最好的朋友……”

于振华听得入迷:“讲完了?”

田家庵:“故事讲完了。你姥家,还没到?”

于振华:“到了到了,就到了。”

田家庵意犹未尽:“行不走斜路,学好;心不贪享乐,不偷;意不生邪念,向善。向善就会朋友多。人间没有天堂,可以不要自尊;地下没有地狱,可以为所欲为。可是人间还有今天!哪一天最重要,就是今天!”

于振华突然不走了,一头扑向田家庵:“俺跟俺爷过!”

159.学校 日

课间的操场热闹非凡,伢儿热烈地追逐、打闹。

刘裕厚、张桂香站立廊下望着孩子们欢笑。

伢儿中,于振华灵动机警,各种玩法新招迭出,招来同学的爱戴。

张桂香:“上帝关上一扇门,又开启一扇窗。小于虽学习不甚出色,可在劳动、体育方面,堪称第一。”

刘裕厚:“人说班上只有一个第一,这话不在板,不靠谱。全班人人都可成为第一,人人都可成为优秀,人人都可成为他人学习的楷模。”

160.田家庵家 夜

面前摆放几支铅笔,一把铅笔刀,田家庵把写秃的笔削尖。

于振华不时走神,写不几字,东张西望,一会儿又自己操刀削铅笔。

田家庵向前凑了凑:“伢呀,爷有事走一会儿,你自个好好学。”

立刻,于振华身心愉悦,拘谨解脱。

田家庵开门出去,他没走远,静候窗棂边。

于振华高兴了,将书本置于一边,削尖的铅笔,重新削一遍,包好的书皮拆开,包上,包上,拆开,反复多次……

“伢儿患上多动症?”田家庵看了一会儿,敲门进去。

161.学校 日

学生们放学了,刘裕厚与张桂香站在教室门前,看着离去的学生们。

刘裕厚:“于振华过去的行为过错,原来都是在‘多动症’的操纵下惹的祸。‘自尊’最重要,绝不能让伢儿得知自己‘患病’。俺叔访名医,出名招,买上‘多塔灵’,不知不觉治好他的病。现在,于振华在学习上进步很快,使同班学生都倾慕不已。”

张桂香:“老校长对于振华可真是上心。一个星期天,小于要去青河划船,起了个大早。他庆幸瞒过了老校长,独自来到河边,冷不丁一抬头,老校长抽着旱烟,正在渡船等着他呢……”

刘裕厚:“对于伢儿,老校长可真是操尽了心。”

162.新规划的校园 夜

月光轻柔皎洁,眼前一览无余。

石灰线在地上画出了校园的平面图,学习房以及办公、住房等配套设施一目了然。

田家庵愁眉紧锁,手持竹竿,一遍又一遍丈量。

丈量完,他背着手,在规划地上徘徊,突然,他停下脚步,他看到了什么,脸颊的皱纹陷得更深了。

校园一侧,矗立三座坟包。

田家庵一筹莫展,掏摸烟袋,在坟包前坐下,吸着烟。

“大哥!”宋铁卢蹑手蹑脚,踮着脚尖走来。

田家庵递过烟袋:“好兄弟!”

哥俩并排坐着,唠起家常。

田家庵:“大兄弟近来有些失落,有么磕磕绊绊的事,跟哥说。”

宋铁卢咂巴烟嘴:“家有老人,亲情还在呀。俺三奶奶的事,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呀!”

田家庵:“前儿,春满把三奶奶接到北京去了。”

宋铁卢:“是呀。走了,俺反而心神不宁,感到失落。其实呢,三奶奶比俺孩他娘大不了几岁,17岁嫁给三爷……”

田家庵:“各家忙各家的事,平素你们不多往来。”

宋铁卢:“远房的。若不是那个雨夜,民警来了,走在路上,谁也不识谁。”

163.宋铁卢家 夜(回忆)

外面下着雨。

民警敲门进屋:“你们的三奶奶跌倒在泥水里,她老人家好可怜,回不去家了。”

三奶奶满头白发,一身泥水,一条腿扭肿了,嘴里一个劲嘟囔:“孙女,俺巻美呀……”

孩他妈将三奶奶扶到床上,拿着毛巾,擦拭一遍又一遍。老人家黄巴巴的脸,烙上道道皱纹,嵌在皱襞间的泥沫才擦净。

三奶奶睁开眼睛看着孩他妈:“巻美,巻美呀……”

巻美失声喊道:“俺三奶奶!”

民警把三奶奶的几个小布袋递上:“都是粮食呀,好可惜,都淋透了。”

小布袋一个个打开,里面是大米、小米、糙米、绿豆……

巻美望着一袋袋粮食,泪水夺眶而出:“三爷去世得早,三奶奶活得有尊严,没再嫁,母子一块生活,为春满吃了不少苦。春满也没白给,争气,书读出来了。”

164.皋枝县第一中学 日

三奶奶步履蹒跚,手里拎着一嘟噜小布口袋,来到学校后勤室。

后勤室黄主任没好脸子,迎出来:“老人家,上回跟你说明白了,学校有统一的伙食标准,不收杂七杂八的小粮食。”

三奶奶上前作揖:“黄大人,为俺春满……是春满的口粮!”

黄主任:“上次是照顾你老人家,末后用我的购粮本,购春满的口粮。”

三奶奶一揖到地:“俺实在拿不出好粮食。”

黄主任:“这回拒绝收你的粮食,回去借吧,各家各户……”

三奶奶泪水扑簌:“俺就是各家各户……”

见二人争执不下,校长走来,两眼一扫小布口袋:“怎么让老人家为难?”

黄主任:“她拿的口粮……”

校长“老妈妈,你的粮食我收下了,春满的口粮,有我的购粮本!”

165.校礼堂 日

横幅“皋枝县第一中学庆功大会”。

校长走下主席台,把满头白发的三奶奶搀扶着走向主席台,来到麦克风前,大声宣布:“这位就是我们最敬爱的妈妈,英雄的妈妈!”

三奶奶泪止不住地流,她在寻视台下的春满。

校长:“大家鼓掌,为英雄的母亲庆功!”

台下,高中毕业班的女生们,争派代表,向英雄的妈妈献花。

暴风雨般的掌声中,校长激昂地讲着:“历尽千辛万苦,老妈妈把讨乞得来的小粮食,供儿子上学。妈妈的儿子春满,现在已跨进北京清华大学读书!掌声欢迎英雄的妈妈给大家讲话!”

三奶奶被一束束鲜花簇拥着,热泪盈眶,却说不上一句。

台下,一个英俊、朴实的小伙走上主席台,两手搀扶三奶奶,向全体两千多师生鞠一躬:“三奶奶是我亲爱的妈妈,我的母亲!”

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春满、校长搀扶三奶奶,一步一步走下主席台。(回忆完)

166.新规划的校园 夜

宋铁卢沉浸在甜蜜的记忆中:“大哥,俺三奶奶平凡不平凡?平凡!三奶奶穷不穷?穷!”

田家俺:“家有白丁方谓穷。三奶奶是大富大贵之人!”

宋铁卢:“三奶奶托起一个小太阳,校长封她是英雄的妈妈!大哥你,托起千百个小太阳,是大英雄,人间的大英雄!”

田家庵脚踏实地:“铁卢兄弟,俺一家子,不说两家话!”

宋铁卢:“大哥在俺祖坟前琢磨来琢磨去,俺早就看在眼里,揣在心里。俺庄稼汉要学会放下,不可抱残守缺,做传统世俗的俘虏。大哥看这样中不?”

田家庵:“你说。”

宋铁卢:“俺家的祖坟,先把山尖尖平一平,垒个大花池,把坟圈进去,种上花啦草啦什么的……”

田家庵喜出望外,痛痛快快叫一声:“老弟,咱老哥俩想到一块啦!”

宋铁卢:“眼下,要俺拿三副棺材的钱迁坟,确有难处呀。”

田家庵:“挨过两年,日子松快了,你愿迁,扒开土就迁走,要是不愿迁,就让老祖宗躺在花丛里听子孙们唱歌,念书,看着娃儿长大成人。”

宋铁卢:“遇上大哥你这样的大好人,俺老祖宗都沾光啦。这风水,天堂难找呀!”

167.田家庵家 夜

陋屋的家,仿佛一个小课堂。

于振华、立冬、石蛋、石旦、石头,扒着椅子、杌子在写作业。

泥巴墩上,握犁把的手一笔一划,面前两页书写工整的《农用地转用建设用地申请》已收尾。

田家庵从头到尾看上一遍,自语道:“这审批手续程序复杂、过长,不到入冬是不会有结果的……”他摇摇晃晃起立,挨个来到孩子们身边,细细叮咛,“伢儿呀,你们的生活起居,由爱蓉奶奶招呼。明天,爷去跑‘审批’了。”

168.一组镜头

田家庵走进曹阳乡“建设办”的大门。

田家庵走出曹阳乡“国土所”的大门。

田家庵走进皋枝县政府的大门。

田家庵走出皋枝县“国土局”的大门。

田家庵从河南省“国土资源厅”的大门走出来。

列车上,窗外飘起鹅毛大雪,中原大地,山寒水瘦,银装素裹。

小茶桌上放着风干的槐花馍馍。

田家庵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拿起槐花馍馍,细细咀嚼。

169.田家庵家 晨

田家庵踏风追雪,赶了回来。

于振华、立冬、三块小石头一窝蜂迎上:“俺爷!”“俺爷!”“俺爷回来了!”欢声笑语,其乐融融,驱散了瑟瑟寒风。

门内走出许爱蓉、钮雪汝。

田家庵惊喜异常:“钮嫂子!”

许爱蓉:“孩子的事多,钮大姐闲不住,帮了不少忙。”

钮雪汝:“这么久,孩子们盼不到爷回来,有一天,他们都跑没了。我们就发动全村人找,在十里外的曹阳镇把他们找了回来。”

田家庵从随身包儿中拿出一件件小礼品:录音笔、笔记本、卡通图书,分发给孩子们。

许爱蓉:“走,俺送你们上学去!”

这时,老少爷们张柱棍、宋铁卢、徐乐山等都来了,围了一屋子。

张柱棍喜悦中流露一点遗憾:“有人说俺们不懂法。看来,俺们真是不懂法。老田头这回去省城,跑了冤枉路。”

徐乐山:“也不算冤枉路,有省里的批复,更具权威。”

张柱棍:“《国土法》有明文规定。第44条第三款和第61条,公益事业建设用地,由县级以上国土主管部门审批。”

宋铁卢:“莫指望一帆风顺!有了好种子,离丰收还早。教育局落实到人头的教师名额取消了。”

田家庵一愣,问道:“教育局说话不办事?”

宋铁卢:“不是人家不办事,是俺村有人奏一本。朝里有人好做官!”

徐乐山:“老调重弹!说老田头个人办学,子女的前途都解决了。”

户外,巻美一路行来,一路吵吵:“木头要粗的,教室要标准的。买双棉鞋,你心疼!”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门外。

门前,一头毛驴,驴背上骑着一个花季女孩。

赶驴的巻美搀扶女孩走下毛驴:“田晶快高中毕业,节骨眼上,脚冻烂了,辍学回家看赤脚医生!”

田家庵来到门前,搀扶田晶:“棉鞋不是没有,爹有难处呀,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没钱寸步难行,俺愁的就是钱不够花。”

徐乐山一搭眼,望见田晶:“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教师的问题等等吧。这一回还得由俺老徐再想办法!学屋可不能等,夜长梦多,以免再生枝节。入冬时节,正是建房的好时机,匠工水作、木作全套班子都凑齐,只等破土动工。”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呐喊声。

张柱棍踱到院里,望着。

几个星星点点的庄子,村民像敛财一般狂热,扶老携幼,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涌向学校。不断有人高叫:“宝地宝地!”

“吉壤了不得!”

“学校建在‘龙脉’上了!”

许爱蓉气喘嘘嘘地跑回来。

张柱棍:“什么龙脉?”

许爱蓉:“好事多磨。有人闹事呀!”

170.学校 日

新规划的校园,两米“宝地”上没一片雪花,两米地周边的雪地里,人群里三层外三层,陆陆续续前来的村民,潮水般蜂涌而至。

人们吵吵嚷嚷,议论鹊起:“‘吉地’不落雪,土坷垃嘎嘣响,能砸死牛!”

“学校建在‘吉壤’,破了风水可咋办?”

“宝地的吉凶,可以决定一家人日常的祸福!”

“龙脉的吉凶,可以决定一姓一氏子孙后代的兴衰!”

“宝地”上,风水师赖廷滂端着罗盘针左一测,右一测,嘴里啧啧称道:“龙脉!龙脉!”

好事的村民:“啥是龙脉?”

赖廷滂夹起罗盘针:“这龙脉,是指某姓某氏注定将来会出高官大吏的吉像,子孙玉带缠腰,金城进神,大富大贵,人丁昌炽,忠孝贤良,男女高寿,发福绵远。各位请看……”

村民:“俺们凡夫俗子,请高人指点!”

赖廷滂手指青河,缓缓移向田边的排水沟:“这不是明摆着吗?壬水丙向,子土午向,左水倒右,出辛戌为正旺向,名‘三合’联珠,谓财水归库故也,地理中第一吉向。”

还有人问:“若破了风水呢?”

赖廷滂大放厥词:“触犯龙脉,冲破胎神,临官犯杀,人大黄泉,丧成才之子,立主财败乏嗣。若多子多孙,先伤长门,次及别房。故吉壤是动不得的。稍懂点历史的都晓得,李自成……”

村民中几位“掌故”之人随声附和:“出典有据!”

赖廷滂:“明末李自成进军北京称王以后,陕西米脂令边大绶挖掘李自成的祖坟,致使‘大顺’政权归于失败。还有……”

又有村民问:“赖先生见多识广,讲历史俺们不太明白,当今的有没有?”

赖廷滂:“有啊。大家知道,离咱们不远的安徽有个金寨县。金寨城外,就是共产党重要人物王明(陈绍禹)的故乡。王明的祖坟就筑在龙脉上。1932年10月,鄂豫皖边区红军主力撤向川陕边区以后,国民党军队进入金寨,就是‘立煌’(卫)县治所在。国民政府封疆大吏、安徽省主席、鄂豫皖边区剿共总司令刘镇华的部下就有人主张仿效边大绶的妄举,要挖掉王明的祖坟……”

猛不防,一个老妇冲开人群。

众人骇然失色:“于阿桃?”

于阿桃脑后一个“疙瘩鬏”,一头扑倒在“宝地”上,大嚎大叫,身子一俯一仰,两手拍打大腿,像是音乐课老师打拍子。

围观的学生伢逗乐了:“乐队指挥!”

于阿桃打一拍:“强盗呀!”打一拍,“抢地呀!”“天火烧呀!”“断子绝孙呀……”

学生伢合着节拍,翩翩起舞。这边在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向着太阳向着光明……”那边的伢儿载歌载舞,唱“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人群中,张柱棍发指眦裂,面皮紫胀,两手拨开人群。

钮雪汝一把拽住:“老头呀!鸡不跟狗斗,男不跟女斗。有俺们这班女将!”手一挥。

钮雪汝、褚福美、许爱蓉、任桂贞、巻美等齐上阵,将于阿桃搂着,抱着,抬出龙脉宝地。

于阿桃玩命挣扎,脑袋瓜在妇女们怀里乱砸乱撞,嚎呼:“救命哟——救命!”

171.村道 日

田家庵前胸后背像背了两个大磨盘,腰弯得更低了,手拎一嘟噜礼品,朝县城走去。

172.田家庵家 日

众乡亲愤忿不平。

褚福美:“那个赖廷滂是谁?”

张柱棍:“还有哪个?赖大嫂的娘家哥、老裴的大舅子!”

徐乐山:“‘风水师’是‘公’报私仇呀!”

宋铁卢:“谁不知,老田头冤狱平反,赖廷滂的崽(儿)、主谋赖柏生,是啬城‘华华’针织厂厂长,赖廷滂的侄、主犯赖柏群,是‘华华’针织厂的一个小角色,他们合伙导演了钢材诈骗案。”

张柱棍:“当年,老田头为‘华华’针织厂采购钢材遭骗,落下‘投机倒把’、‘贪污’的罪名,被开除公职。善恶终须报,好人一生平安!”

173.皋枝县医院 日

病房,于阿桃床头放着一嘟噜“礼品”。

护士递来一本病历。

田家庵没接病历,略视一眼:“脑震荡?阿桃呀,县医的诊断不作数。咱们有上海、北京的法医呀!”

174.学校 日

刘家堰村村民大会。

会议声势浩大,热烈隆重,会场四圈张贴着普法的宣传标语。

县里来的普法宣传队在演出歌舞:《知法·懂法·守法》。

龚国梁:“老田头不知法,不懂法,才犯法。暴力抗法,要从重严究!”

张柱棍:“老田头有省里的批复!”

龚国梁:“资格不够老呀!《国土法》第44条第二款之规定,涉及农用地转建设用地的,由国务院批准!”

张柱棍:“村有《协议》!”

龚国梁:“爱莫能助!”

175.新规划的校园 日

锯末纷飞。

用以盖教室的木料、标准教室的木材,每一根被锯掉一尺。

锯掉的木橛一个个滚落在地,木橛垒起,又是一垛高高的“木材”。

田家庵满面泪流,坐于木橛前……

176.新规划的校园 日

寒冬,三幢“正方形”教室拔地而起。

177.刘家堰村 日

草长鸢飞,花香鸟语。

字幕:1984年仲春。

村民们在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腰鼓队、唢呐班,红男绿女吹吹打打。

“依咚呛、依咚呛,俺村有了好学堂。赛个咙咚呛咚呛,俺村无有新文盲……”

一队彩车开进村子。

靖阳公署的彩车上,公署赠予的彩片横匾金字“义务办学,造福乡里”熠熠生辉。

皋枝县政府的彩车上,一幅长联“拥有他想拥有的人生,生机无限;满足他想满足的心愿,生命精彩。横批:老农的付出。”

曹阳乡政府的彩车上亦有对联一副,“植兰种蕙育英才,挥汗沥血为后来。横批:农民情怀。”

其后数辆大客车,是靖阳地区教师参观团。

178.学校 日

高高飘扬的国旗猎猎飞舞。

彩车、客车停下,各级官员和参观团的教师们争相观光来自中原大地的“特区学校”。

三座砖瓦结构的教室设计精巧,布局幽静雅致,通风采光极佳,间有宽阔的走廊相通,走廊上嵌有名人名言彩片板块。

教室窗明几净,水泥地面,新课桌、新黑板,蕴蕴透出一股木质的温馨,办公房、住房等辅助设施,做了绽放奇葩的“绿叶”陪衬。

观光的人群中,一簇人在议论。

“这工程得多少钱?”

“两万、三万?”

“不中!俺庄的那个,五万花了,还是个未竣工程!”

另有一簇人在两间破仓库前逗留:“这里是老田头东山再起的‘元老’!”

锈迹斑斑的铁板盖、一溜歪倒的泥巴墩,坑坑洼洼的地面……它们的确已老去。

“老田头由土到洋,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连两间厕所也‘洋气’!”

179.田家庵家小院 日

一簇人走来,惊讶地观看着。

“这位‘元老’,应该是18世纪末的建筑?”

“比老田头年数还大……”

180.学校操场 日

简易的台前,行署以下各级官员、各地教师观光团成员坐在前排,学校全体师生、刘家堰村民依次坐在后面、参加大会。

校务委员会主任裴仲次主持大会。

台下村民议论鹊起。

“‘还乡团’、校务委员会主任?”

“副主任老田头无权决定学校重大事宜,不可笑吗?”

“不可笑。全县上下,不都是副职抓教育?一刀切的领导方法有什么不好?”

“刘家堰不能搞‘特殊’!”

裴仲次宣布:“授匾开始!请校务委员会副主任田家庵上台受匾!”

台下爆发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掌声。

田家庵走上主席台,从地委领导手中接过彩匾。

掌声中,一些人喁喁私语。

“老田头,年数不小哇?”

“青春与年龄无关!”

另一些人在嘀咕。

“老田头,弯弯的背……”

“芳香的花不一定好看!”

还有人交头接耳。

“上帝没有轻看卑微的人。老田头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

“什么叫行善?人生应做还没做的事!”

另外一些人流露一点担忧:“老田头这么富有,他会不会改变义务办学的初衷?”

台上,靖阳公署领导巧妙地引出话题:“田大伯,刘家堰村小学,所有权归属谁呀?”

田家庵:“所有权永远属于国家,属于大家!”

台下,又是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地委领导:“人生最强大的时候,不是坚持的时候,而是放下的时候。田大伯完成了华丽的‘转身’。他就像俄罗斯神话中的丹柯,扒开自己的胸膛,把一颗燃烧的心,托在手上,去照亮高山、密林中的小径和行人!”

主题歌声起。

人生似母亲,为你爱的人。

人生似父亲,为爱你的人。

人生暨富足,世上有没脚的人,

人生既丰衣,世上有冻馁的人,

人生是陪伴,世上有你帮到的人,

人生是搀扶,世上有你要帮的人。

人有十分,你做大事,

人仅一分,你做小事,

人生是付出,有力你乐助,

人生是给予,有钱你行善。

人生如春日,有熏风煦人,

人生如秋景,有坚果奉人,

人生有希望,人人为一人,

人生有梦想,一人为人人。

前方山头都横行,留下足迹都前行,

世事黾勉须努力,生命负重更韧性。

挥汗沥血献桃李,“二园”让我更美丽(学园、田园)。

181.一组镜头

盘山家,田家庵送上过年礼,大菜、小菜、年糕。

“大头孩”甜甜偎着床,大冬天单褂、单裤、露膝盖。

田家庵脱下棉衣,给甜甜披上。

仇盘山:“俺想要立冬回来。立冬上学,不劳动,一家人够不上碗边。”

田家庵:“花儿盛开在春天,读书长进在少年。伢儿长知识,就像盖楼,一栋永远盖不到顶的大楼。”

仇盘山:“伢儿上学不收学费,老田头是咋想的嘞?”

田家庵:“俺是‘特区学校’呀。”

田家庵扛着犁,赶着牛,走向田园。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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