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通作家群乡土小说中的人性审视

2017-12-05 23:43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11期
关键词:作家群孝子昭通

张 伟

昭通作家群乡土小说中的人性审视

张 伟

自古以来中国的哲人们就没有停止过对人性的探讨。中国先秦儒家的孟子主张性善论,《孟子·告子上》指出:“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而先秦时另一位儒家大师荀子却主张“性恶论”,他指出:“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荀子·性恶》),人性“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荀子•性恶》)。而人性的“善”则是后天人为(即“伪”)的,“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中外历史上许多大哲学家也各自提出了关于人性的种种见仁见智的观点,这些观点主要不外乎以下五种:性善论,性恶论,人性不善不恶论,人性善恶混杂论,人性后天养成论。我们认为,对于人性不能孤立而论,因为人性是复杂的,善与恶不会孤立而存在,人是亦善亦恶的动物,就如一句西方格言所说的:“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所以对人性的审视便成为了古往今来一切严肃作家进行有深度的文学创作不可忽视的主题。和古今中外的一切其他文学创作者一样,昭通作家群的乡土小说创作也少不了对人性的审视。

一、昭通作家群乡土小说中对人性之恶的揭示

莫言说过:“小说只有描写了人性,描写了情感才更丰富,影响更长远。”昭通作家群的作家们也一直坚持以自己作品来探究人性中最为隐秘的东西,来揭示人性的复杂。而这又分为两个方面,首先,他们在作品中揭示人性的邪恶与丑陋。

昭通作家吕翼在其《杨树村的雾》里所塑造的派出所的文所长就是人性恶的典型。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对何小满要求离婚的父亲一顿暴打,把和杨花一起上街的何大满一顿毒打,半月还下不了床。理由竟是说何大满企图亲杨花的脸是伤风败俗的。从小目睹权力威力的优等生何小满便从小就产生了对权力的渴慕,他立志要当一名警察,“何小满当了警察,爸爸和哥哥就不会被人欺负了。”他想要保护他微弱的家人,他渴望权势的威力。表面上,拥有权势在村里整风顿俗的文所长,实际上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他才是真正的伤风败俗。常常深更半夜“抓黄”的他利用手中的权势和寡妇姜黄花私通,在姜黄花被年少懵懂的何小满失手误杀了,他又用手里的权力把杀人犯的罪名扣在了何大满的头上,就这样草草了事的订了一桩杀人案。一心想要嫁给“吃国家饭”的杨花,同时还是何大满的相好。在需要为何大满作证时,她却害怕别人知道她与何大满有亲密往来而无脸见人,就随便敷衍了事。最后跟有权有势的文所长在一起了。

《刃畜》中的王疙瘩与许发财也是如此。姜黄花这个受贫穷折磨而煎熬的寡妇为了生存把猪买给王疙瘩,与王疙瘩上床,又和在信用社数钱数到手抽筋的许发财好。许发财利用手中的不是自己的钱,放高利贷。王疙瘩和许发财本是敌对,“疙瘩和发财像两只寻找到同一食物的狼一样,互相较劲着。”王疙瘩平日里没少受许发财的欺负,但疙瘩为了能够把即将考大学的儿子王小虎供养成器,不惜放下与许发财的私人恩怨,去信用社找发财借钱,居心不良的许发财,竟用姜黄花去引诱疙瘩的儿子小虎走向堕落的深渊。最后疙瘩像刃畜样的把许发财杀了。

昭通作家群中杨昭虽然不是一个多产的作家,但他的小说具有很强的刺穿力,目的是要撕开皮肤,直达心灵深处,探索人性的复杂,并像解剖手术一样,一个器官一个器官地,甚至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将人性的方方面面都呈示出来。如《杀狗的过程》《一张照片》《日蚀》等等以揭示人性之恶为主题的小说,读起来就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杀狗的过程》是发生在“文革”期间的一个故事。小说的“我”恰好路途中遇到了我们队里的女知青,孙蕙莉。他也刚好要去公社找县领导,于是我们就同路了。女知青刚好又是一个让任何男人看了都想入非非的尤物,在公社找县领导李书记谈话,被书记单独叫到楼下给强奸了,我看见了事情的真相。强奸罪被推给了没落的大地主刘星魁的流浪儿子刘慈航,在屈打成招之下,刘慈航被挂上强奸罪之名,经不住千锤百打,一头撞死在照壁上,公社王书记轻描淡写一句“一条狗命!”就概括了一切。紧接着,毛主席逝世了,四人帮被粉碎了,李书记被抓了,真相大白了,女知青却疯了。显然杀狗的过程就是杀人的过程。在有权有势的领导眼里,弱者的人命和狗命似乎没有差别。他们随时可以利用手中的职权欺男霸女,草菅人命。

小说《日蚀》叙写了民国后期的一场日食,讲述了一串发生在永康镇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从科学遭受“日食”、真相遭受“日食”、伦理道德遭受“日食”三个方面的剖析,挖掘出小说的主题在于通过一场自然界的日食隐喻一场天昏地暗的“社会日食”,从而再现那段黑暗的社会生活。小说中的王孝子有着孝子之名,但他真的孝吗?实际上王孝子就是一个披着孝子的名,无所不为,无所不至的恶徒。镇上从南京来的五个研究天文现象“日蚀”的科学家,却被他看做是“五口肥猪”,煽动当地的“土匪皇帝”罗大爹去抢劫,背着孝子之名的他照样吃喝嫖赌,不过是嫖娼的时候要比别人多跑几十里路而已。他跑到二十里外的牛角湾去嫖红艳,“王孝子是讲学馆的读书人,咋说将来都是要进县志垂范的,要痞也要远远跑到大龙洞、二甲、牛角湾去痞一把,断不肯学那等不长进的烂厮在自家永康镇地界上鸡鸣狗盗,做那下三滥的勾当。”在他老母入殓那天吴老颠想趁机敲诈他一笔,要二十斤白酒,两个猪脑壳才肯帮王母入殓,最后在吴老颠的妥协下五斤白酒,一个猪脑壳成交。白酒被打酒的德望一路走一路尝,到吴老颠面前还剩四斤半,于是吴不得,王孝子谎称他屋头有,给补上。不料接过罐子进了屋就朝罐子里尿了一泡。他也信了村里的“末日”谎言,才把老母安排上山,不顾重孝在身的他便到了寡辣子家去把罗大爹即将说给他做媳妇的水妹子给霸占了。人家劝他,他却说“再不整来不及了!”接着王孝子正在“雅聚”楼上嫖春雁,就是被他霸占过水妹子与陈耀祖通奸被抓到。同样是嫖客,他竟然一刀割了陈耀祖的命根拿去喂狗,紧接着去找寡辣子索要他给的钱。在镇长赵成章被锯断骨头,划开肚子扔进江里,家里又惨遭大火时,王孝子趁机烧毁了卖地卖房的契约。最后如同莫里哀笔下的伪君子答尔丢夫的王孝子竟然因为侍奉母亲,被新新镇长写在昭阳县的报告里。他最后拿着一对镯子去堵他常常去嫖的女人春雁的嘴。从头到尾,他背着孝子之名无所不至,他冷漠、贪婪、好色,他把人性的丑陋面展现得淋漓尽致。从中不难读出作者对这样的伪君子的憎恶,对人性之恶和丑陋的鞭挞。

其他昭通作家如夏天敏、曾令云,胡性能,刘平勇等等,都用手中的如椽大笔酣畅淋漓地揭示了人性之恶,许多作品读来都让人触目惊心。昭通作家群的乡土小说,继承了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高晓声、韩少功、余华等为首的乡土作家,继“五四”启蒙主义思想传统,多角度、全方位展开对创伤记忆的叙写,对成长苦难的揭示,对丑恶人性的批评,揭露了疼痛的历史对人性的扭曲和对人们精神的创伤。但他们并不是为了恶而揭示人性之恶,而是为了引导人心向善而揭露恶,表现了作家们的强烈爱憎和社会责任性。

二、对人性之善的赞扬

善,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善良一直被传统文化所追求、崇尚,待人处事强调心存善良,向善之美;与人交往讲究与人为善,乐善好施。无论时代如何发展,人性多么复杂,我们始终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拥有善良的影子。

善良犹如人性中质朴的小溪,尽管沿途会看到尘世的狰狞与疾苦,但是善良之心总能澄清途中的尘埃,给我们带来一丝清透,也许善良的情感并不能完全抚平人们心灵的伤痛,也不一定如雨果所说“善良的心就是太阳”,能给每个角落带去幸福的阳光,但是就是有那么一缕照亮黑暗和阴霾的光亮伴随着暖暖的感动带给人们无限希望,善良让懦弱又无处安放的灵魂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昭通作家群乡土小说在对人生苦难的书写,对人性丑恶面的揭示与鞭挞时,从来不忘记对人性之善的讴歌。

读长篇小说《豆沙关》,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雨果的话“善良即是历史中稀有的珍珠,善良的人便几乎优于伟大的人”。小说的主人公杜鹃是一个历经世事沧桑,命运坎坷却仍然不屈不挠,时刻怀有一颗善良之心的女人。死了丈夫的她为了求得生存的栖息之所,和丈夫的结拜兄弟姜老五姘在一起,成了露水夫妻。此后在姜的帮助下,她在街上经营起一家客栈。在客栈刚起步不久,遇见了因东北沦陷逃难的黄成凯到客栈讨饭。在那个危难时期,人人生存艰难,杜鹃不但没有冷眼以待之,而是把他留在客栈修养。后杜鹃与姜说这事儿,虽身为土匪的姜老五却一显人性善良的光辉,对杜鹃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是他们不仅收留了黄成凯还为黄谋了一个家庭教师的职业,国难当头,人的生命如蝼蚁一般卑贱,随时都可能尸横遍野。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黄对杜、姜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收留了黄不久后,又帮助了一对逃难的母女,她也收留了难过日子的李英母女,她始终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相信一切皆因缘,而在她自己的生命过程中,宽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观音送来的。她不仅收留了李英,为李英寻找了丈夫,在李英和黄成凯的背叛之后她依然选择原谅,甚至在土改时期她和有过恩怨的金世奎被批判时,人人视金世奎为麻疯病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她担心着金世奎的死活。见金被折磨倒地,她怜悯之心顿起,把金世奎扶回家,却因此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遭受了背叛她的男人的百般折磨,她仍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一颗一尘不染的善良之心。

在金世奎死后,谁也没有去管他,那个时代不谈不管,但唯有善良犹存的杜鹃倾其所有,为他买了一盒匣匣,将他葬在老伴身旁,她使他有了归依。哪怕历经千辛万苦,孤苦伶仃,她始终像慈善的观世音菩萨一样,人人需要帮助时都会挺身而出,毫不吝啬的伸出援助之手。“善良的人几乎都优于伟大的人”因为有一颗善良的心,使她的形象更加丰满,从头至尾都让人觉得杜鹃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的善行可歌可泣,让人肃然起敬。相比《豆沙关》中的善行是一种可歌可泣,甚至是一些铤而走险的具有牺牲精神的壮举,而杨昭小说《第七日》是圣安息日口中的人物形象却不像杜鹃一样充满了正能量,他们是六名即将毕业处于极度迷茫焦躁期的大学生,他们的情绪无疑是极度颓废的,他们“看毛片”“同居”、叛逆、悲观厌世,但在面对一名弃婴时,他们却一致地保持了人性中应有的善良。他们前途未卜,却竭尽所能地偷偷抚养弃婴“妹妹”。然而,这种人性最本真的善意却不能挽留住另一条生命,大学生李玮与女友小玉的孩子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注定要死于腹中。这其中,又以小玉的内心最为复杂,一方面,她像其他人一样,爱着“妹妹”这个新生的生命,另一方面,她又极其厌恶自己肚子里的跟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在现实面前,即便是面对生命,人性依然陷入了挣扎。何为人性,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命题,但无论持哪种学说,有一点是相通的:人性,必须以人的生命为基础。既然生命都可以有所取舍,那么,人性自然就是飘忽不定的了。就像文中的大学语文老师邱枫那样,他古板且有些猥琐,然而,当小玉误认为要自杀,其他人都在起哄时,他却正义凛然地站出来,为了拯救一条生命而向一名麻木不仁的大学生挥起了拳头。

此外,夏天敏的小说《冰冷的链条》中的春生是一个高中生,替生病的父亲到凉风垭口的公路上,给来往的车辆上链条而获取报酬,看着周膘子动邪念,把雪产到路中央,让车碾成冰,然后多赚钱,虽然春生也在为别人上链条,但他却觉得这是伤天害理的事,他知道无论多需要钱,也不能干这种没良心的事,周膘子威胁他来帮忙,他坚决拒绝,却惹怒周膘子,凶悍的拳头,并未使他折服。并没有吞噬他的善良。春生在早上出门时看到三奶奶来祈求好冷的天气,不要结束,尽管她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三奶奶唯一的一个儿子客死他乡,剩着儿媳桂花每天到公路上给人栓链子,挣钱养家糊口,像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一样为了生存,“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怨天寒”。于是春生把好不容易挤来的一单生意让给了背负一家老小生存重负的桂花。

春生看着拼了一早上却一桩也没有揽成,因为失望至极而坐到地上哭泣的桂花,他的心被掏空似的,他想人在世界上是很渺小的,渺小得蚂蚁似的卑贱。卑贱得蚂蚁似的渺小,活着是很奢侈的很难得的。于是他下定决心要揽到活。无论如何要让冰凉的铁链绑到汽车的轮子上,让冰凉的铁链在坚硬溜滑的路上载着汽车行驶。而他想要揽活的动机确实为了让可怜的桂花不再哭泣,不再失望。在周膘子高价勒索一家住医院送产妇的人时,在春生秀娟等人的威逼下他终于一分钱没要上了铁链。大家前一秒钟还在为争夺生意而破口大骂下一秒便在善良的驱使下,齐心协力的推车,脱衣服塞住打滑的车轮,让车得以在漫天飞雪天地开行。无论是活菩萨一样的秀娟,还是迷茫颓废的大学生,还是渺小的春生,还是卑贱的桂花,蛮横的周膘子,他们身上都闪烁着善良的光芒,作者对他们的善良始终给予肯定的态度。给予他们高度的赞扬。同时呼吁无论如何艰难的时代,唯一不可丢的财富便是善良。

结语

文学是人学,因此人性是文学永恒的表现对象。如果一位作家在文学创作中一味表现人性之善,则难免显得肤浅。如果一位作家在文学创作中一味表现人性之恶,又难免显得阴暗。昭通作家群的乡土小说创作带给我们的珍贵启示是,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应当尊重生活的复杂性,人性的复杂性,既表现人性之恶,也表现人性之善,更要表现人性中善与恶的永恒冲突,而其目的就是引导读者思考人性,弃恶向善,改恶从善,从而让我们的社会少一分丑恶、冷酷与乖戾,多一分善良、温馨与美好!

【注释】

[1]李淼;莫言:小说只有描写人性才更深远[N],中国新闻出版报,2010-01-11

【参考书目】

[1]管宁:《小说20年:性描写的历史,演进》,《东南学术》2001年第5期.

[2]李淼;莫言:小说只有描写人性才更深远[N],中国新闻出版报,2010-01-11.

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立项青年项目《昭通作家群乡土小说研究》阶段性成果.题号:QN2016039

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阶段性成果,类型:基础性研究,项目编号:2016ZZX231

张伟 汉族,中共党员,硕士,讲师,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现任昭通学院人文学院教师,担任《美学》《语文课件制作》《大学人文素养》《大学语文》《中国文化概论》等课程的讲授。擅长驾驭和讲解与文学相关的课程,具有扎实的专业理论基础。爱好阅读、勤于笔耕,积极进行学术钻研和发表文章,在各级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数十篇,以“有德、有能、有责任”作为培育学生和自我修养的基本准则。

责任编辑:杨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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