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光景

□谭滢

山里光景

□谭滢

山里光景

清晨，太阳把追光灯从朝霞后面

搬出来，一面翠绿的山坡

被映得面色微黄，睁不开眼

空气湿且闷热

木荆花，格桑花，大丽花像

村里的那些妯娌或姑嫂

她们洗把脸就

娴雅、端庄地散落在村道边

边拉呱家常，边瞄一眼

那群，一大早就踏着露水上山的城里人

在寂静的大山的书页里

时间停滞，晨雾百里缠绕

花草各在其位，不卑不亢

老人打理生计的动作十分缓慢

他们热情宽厚仁慈得

像村口那两棵千年古银杏

在这恬静闲适的大自然画卷里

我们皆是两手空空百无一用的人

简单粗暴地从天而降

大口大口地以城里的二氧化碳

置换山里的负氧离子

好在它们没有与我们讨价还价

下山途中，

一群和我们一样早起散步的公母鸡

一边悠闲踱步一边叨食着脚边的虫子

那衣食无忧的样子令人羡慕

可昨天中午，我们才炖食了

其中的一只

奇怪的是，它们看我们的眼神并不像仇人

如果，能提前预知命数

它们会不会把我们拦截在半山腰

逐下山去

会不会像人一样歇斯底里

或患上忧郁症。想到此，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

飞蛾

它们在黑暗中横冲直撞

像一枚枚失去控制的小飞机

不时地掠过我的肩头

脖颈，膝盖，额头，甚至手背

它们掀起我心中的惊恐

有点肆无忌惮，刻意挑衅

我弄不懂它们是对我们的来临感到稀奇

拿捏不准亲热的分寸

还是对我们贸然闯入它们的领地

愤而发起的战争

对此，山里的主人

在夜幕降临时就早早地挂起了灭蚊器

大山收走了现代文明

散步归来大家便开始围灯夜话

不时溅起的说笑

令矜持的大山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其间，小小蚊虫触电时的刺啦声

不绝于耳

隔着深重的夜色

那些隐匿在树木草丛中的带着翅膀的家伙

都纷纷迎着灯光飞了回来

有人说它们是故去的人的灵魂

有人说万物皆有灵性

灭蚊器却由最初的刺啦声变成剌啦啦

类似高压线的短路

这令人揪心的声响一直持续到了黎明

它们前赴后继的精神令我心惊肉跳

谁有勇气生生地把自己火葬

灭蚊器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尸体

地上也密密麻麻落了一层

一整晚，我都在为它们的执着和痴情

唏嘘不已

走水路

整个下午

他们都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上攀爬

在深深浅浅的水流里嬉戏

他们重返一只猴子的体内

顺手捉住一只美丽的蜻蜓

要她做压寨夫人

他们目光敏锐，四肢灵活

瞬间可以蜕化成青蛙从这块石头

蹦向另一块

或蜕化成一条大鱼在溪水里晃来晃去

他们几乎都忘记了人的属性

亿万粒水分子以十二万分的热情

拥抱了他们

并迅速击溃酷夏布阵的

十万大军

让他们一下子有了回到子宫的惬意

熨帖，舒畅。被钢筋水泥包裹得喘不过

气来的他们

找到了这个夏天最好的撒野方式

他们在深山谷中弹冠相庆

肆意的笑声把山谷染得绯红

夜居深山

泠泠的流水昼夜不停

从人们的脑际流过，冲走了经年的积尘

亿万水珠混成的交响

并非为了欢迎远足的游客而特设

却令他们感激不尽

公鸡司晨，引吭高歌

这古老的桥段

并非为了叫醒这一拨儿懒散的游客

他们无忧沉睡

只因途中结交了一个名叫无忧的女子

这里的大山是仁慈的

这里的流水是仁慈的

这里的树木是仁慈的

这里的云朵是仁慈的

这里的空气是仁慈的

连这里的飞蛾都是仁慈的

大山展开他宽厚的臂膀

揽他们入怀，流水唱着摇篮曲

他们感动得差一点哭出来

好久没有谁这样把他们当宝了

可怜的经年失眠的人

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