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主义

2017-12-21 23:12
西部 2017年6期

冰水

江南书

1

山高人小。山腰巨石拥抱着光焰。

大暑。守寺老者长衫布衣,执蒲扇。

寺院幽深:一侧供奉菩萨仙人;另一侧

安居柴米油盐。

黝黑案几码着高香,旧木桶有陈年稻米。

山对面,羊群四处游动。

此时天明澄澈,团云如银凤凰显现。

清风吹过,天幕如洗。

2

竹林深处有桃源禅寺。

白云卧在深山,我从空中

抽回自己的手。

看,金钟敲一下,院门的鎏金行书

就闪一下。而院墙的爬山虎

是否挂满许下的暗语?寺僧安详,

打盹。近处庄稼在抽穗,

远处红瓦白墙,炊烟袅袅。

古刹肃穆。但那盘龙石柱和喷泉池

是新的。 新與旧在我眼中交叉,

沿着素朴的老墙

滑向沉静。

3

忽略暗夜里的针眼。青筋暴露,

白墙生疼。草裙子说起

自己的方言。两棵枝丫丰茂的柳树,

骨骼律动于迷路的地方。

老酒与麻雀相望。酒盅里装的是

度完的一天,身体剩余的草木,以及

另外一天。酒水轻盈了起来,

叫醒方桌上暗淡下去的

两个姓氏。

或者,他们就此打开季节

小声朗读:“请放下,所有的疲倦,

言辞和出生地。”他们要在流火七月

显影。他们相互打听血的流向。

亚洪

放弃蓝

——读马克·罗斯科一幅抽象画

马克·罗斯科放弃了,从他的颜色开始。他放弃红

放弃线条,放弃色块

他放弃俄罗斯母语,放弃犹太教

他放弃百老汇跑龙套,放弃灯光师,放弃

神学,放弃贪婪

宏大,象征,与不朽 全放弃了

灵魂纯净,生活低于远方的鸟巢

黑夜缝补黎明,天空倦于糜烂

他放弃河流,他放弃高山,他放弃绿树成荫

他放弃与朋友的一次饕餮,放弃画室里的一个局部阴影

他放弃一千三百美元,放弃《街景》《坐着的人》《北方十五度》

高尔基去了,汤姆林去了,皮洛克去了,

同睡去的还有巴齐奥特斯、克莱、大卫·史密斯

他放弃家人,放弃一把白色剃刀,他放弃了动脉

无限忧郁,他也放弃了

最初的颜色,最后的爱情

他放弃了放弃。

田斌

那辆破旧自行车

那辆破旧自行车

放在老屋已经很多年了

它破旧、残损、斑驳

上面蒙着的厚厚灰尘

一看,就能听到它述说的

隐忍、落寞与孤寂

这时,你很容易想起

它曾经有过的欢笑和荣耀

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

它飞奔,响铃,青春

你载着她的矜持与羞涩

以及跌倒时的尴尬

那曾经快乐的时光

已一去不回

以至于到现在

每次见到那辆破旧自行车

你都想在欢愉的思绪里

渴望再载她一回

方健荣

一个人的敦煌

我习惯了敦煌:沙漠的表情

天空的眼睛 还有不断流放的云

我习惯了敦煌:佛住在洞里

足不出户 也不说话

三分微笑 七分庄重

不知夜里

做没做菩提开花的好梦

我习惯了敦煌:飞天还在墙上

像一千年前飞翔,花雨轻盈

可她是活的,一个怀着灵魂的姐姐

我习惯了敦煌:葡萄又熟了

一个游人走上押着韵的阳关道

诗人只好走在没有平仄的独木桥

我习惯了敦煌:大地深处的语言

必须由一个月牙泉的湖泊说出

它的嘴唇是一片锋利枯黄的芦苇

刘剑

普利茅斯岩

至于谁是第一个踏上这块岩石登上美洲大陆的人

已不是那么重要

在遥远的欧陆或泰晤士河畔 徘徊踯躅久了

总想换一个地方展现另外一种姿态

辗转颠簸的命运落到谁的头上

大西洋就把帆船和蓝鲸同时交给谁

桨橹和鱼叉肯定是不够用

风浪能把生与死的距离远远地拉开

如果把飓风和鲨鱼放在两端

那么天平的猛然倾斜无疑能把强烈抖动的大海彻底掀翻

这绝不像在陆地上四处走走那么轻松

海天一色 下不着地

能够顺利踏上普利茅斯圣岩的人 惶然如漏网之鱼

在印第安人的帮助下 一年之后丰盛的火鸡宴上

“感恩节” 被一年一年地留了下来

而那一个个踏过圣岩的人 仿佛一朵朵

扑向浅滩的浪花

倒是这块圣岩在鳕鱼角海湾的岸边一座大理石的凉棚下

独享着自己的长寿与清高

朱思瑾

死去

如果你死去

长眠地下。

我将亲吻那浸满铜臭的泥土

虔诚地

捧起你的骷髅

我听见你的灵魂跪在你脏污的骨里

叫嚣着自由

你以前自视甚高

妄图吸吮世界掩藏的

芳香的骨髓

却有人告诉你

自由,是无望的渴求

因此我要走了

我带着你,穿过生死这缄默的城墙

晨风吹动你枯萎的指骨

你早已死去

却渴望

亲手丈量透时间的温度

我带你看朝阳推开漫天的星子

月亮半沉深海

带你看鹿亲吻杉松和白草

蛛网的孔隙是琴

映出光影初生的奏鸣

带你看上古的颓垣被岁月吞吐

沙漠的海早熄下远古佛前的香火

带你看雪山托住长天

生命被洗礼

那是雪山和鹰的盛典

最终我将看见你枯骨上

餮足而年轻的微笑

染上你手指果酒的香气

你是我早死去的诗

我携你远行

等待你复苏的圣日

我看见你的灵魂终于站起

自霞中吟诵

自由的朝歌

自由啊

自由永是我温柔的梦寐

是我腐黑的棺上

偷偷蜿蜒的木纹

是日月含着

万家灯火的乾坤

自由与我

万寿无疆

水白

车过乌罗

在一页尘封的史书之上,匿名的手指

翻阅着字里行间的失落

香客停留即又离去

铭文默默吮吸着铜钟的雨露

乌罗河水,清澈如书中列女之贞节

孕育着人鸟共拜的神灵

凌空之下,崇安和尚忽隐忽现

一山信众为之寻觅,朝觐梵净之路

一个人穿过,虚拟的古城

三两只麻雀,在荒草丛中祭祀祖先

一层一层刨开,白雪覆盖下的小镇

掩埋在大地深处的尸骨

从世俗开始,在信仰里结束

用一生将自己埋葬在天马之山

车过乌罗,如一场梦醒,脱下汗湿的外衣

二十五年,有多少知府在这里胆战心惊

年少的孩童玩耍着木板雪车

多么想像一张照片,抽取一段被珍藏的历史

秦一

让我赶上手掌茂盛的日子

矗立的岩石 在空中是舞者

区别于晴空和黑夜

用一种动感的半径 捍卫

高原显露的纯净

从种植向日葵开始

穿透胸腔的泥土

握住赶航的意念

设法与绿色击掌

在视线之外的千里之外 雨作为发际线

在我的履历里 遥相对视

饱胀欲坠的感觉

承受真实的感叹号

滚动的麦粒 充当信使

一款云朵的畅想 把自己惊醒

让我赶上手掌茂盛的日子

并使之触底鼓起的风帆

张羊羊

北方时光兼寄王少勇

母亲的病痛是我的桃花源

——杨键

一指春分,半扇小暑

这是我最长的北方

这是我无梅雨的年

有人抱琴,有人用墨

有人又开始相信爱情

我把醒交给醉

以为能多拥抱美好

可这是一个可以整容了的世间

一个没有心灵也可以活的世间

我杀死了太多

高贵的词语

杀死了甲骨文的孩子

怎么能有那么多难看的笑呢

只有你,我的兄弟

两个真诚的哭者

在我们的桃花源边流泪

无论谁先离去

你我都是彼此的遗物

崔新勇

落雪

风蚀前奏

饥饿的影子

在夜里发白

雪在虚幻里潜伏

夜梦里的宫殿

一场杀戮在上演

邂逅

由远及近的她们

低垂的面孔 逃逸的脚步

雪在叹息

碎裂的面孔 新鲜至极

她想埋葬黑夜的黑

和自身的白

碰撞之后无声的低吟

没有了孤独

堆叠的堡垒 灰暗而晶莹

鸟雀已沉寂

一些酒徒

和岸然的智者

开始抚摸

这浅显的

都市

李建田

草木篇

我喜欢与一片树叶对话

这样显得不怎么虚伪

风从另外一个世界吹来

雾,还没有散尽

露水挂在晶莹的草尖上

而蚂蚱,藏匿在枯干的荒草里

这一刻,大兴安岭群山披上了金黄

只有那些,色彩斑斓的树叶

怕被时光遗忘掉,恍惚中

躲避着蚀骨的凋零

一声突兀而來的鸟鸣

打破了,多布库尔河的寂静

对于先前所发生的

一些摇摆的树木,显然没有想到

一些枯萎的荒草,却心生悲戚

只有几株,摇曳的芍药花

几只战栗的昆虫,渴望着

遮蔽太阳的一大片黑云

快些移开

顾伟

漫步云端

黑色不再成为黎明前的主题

在褪色,或者消隐。卸下行囊的行者

看着一地花瓣收起夜玫瑰

熏风无声无息吹走梦,吹醒彩色蝴蝶

吹暖云端下方的戈壁、一字岭

吹散鹰的羽毛,展翅的回响

夜路走到尽头,让人释怀,又恍如隔世

剩下的只有一条坦途、几道山路

如梦如幻的蜃景

被热爱的大地曾经培养了一截出走的心事

接下来还有一段风雨兼程的小情怀

被岁月荒废的魔鬼城,被我重新热爱着

爱它遍地的石砾,漫山遍野的抽油机群

爱昼夜之间的色彩变化与故土

爱茶余饭后慢悠悠去林荫小道漫步的人们

听他们街头巷尾,吆喝失神的宠物狗

看她们扭动广场舞,尽情宣泄美好心思

忘乎所以的另一面。之后,随大众

心满意足抑或落落寡合叠起圆缺的生活

日子在流逝,在更新,如鸿鹄掠过云端

掠过那段波折

掠过喜怒哀乐的心境,天地宽厚如此

黑色不再成为黎明前的主题

只有一种深情的展望和回顾

曾欣兰

风铃木

此时阳光盛行于季末

朝向衰老的树纹

伸出新枝,回到年轻时候

簕杜鹃在低处,匿藏蝶之焰火

光线与琴弦争相弹奏

吹响叶子的陨落之歌

而火束于高处结集

在一首词阕里,无声起伏

“这是落日般的菊黄?”

那又怎样?比起一天的短暂

谁能道尽寂灭的飞扬——

凋零的速度,像极了梦的一生

刘哲

手枪

手枪

两个字拆开

一个是手

一个是枪

两个字

顺着读

是手枪

倒过来读

是枪手

手控制枪时

子弹射向敌人

枪控制手时

子弹可能射向自己

拿枪的手

既可以向敌人开枪

也可以

和敌人握手

世事恍如手枪

手枪翻过身

就会变成枪手

枪手一翻脸

又会还原成手枪

朱珠

先于春天盛开

那些先于春天盛开的花朵

在夜里

散发莹莹的光

你的体内收藏了一个辽阔的原野

一列火车 正从上面经过

带着齿轮的速度

一年中的某一天

你一招手 它就停下

微醺的暮色里

糖果雪山* 跟随火车

先于春天到达

一朵 两朵 三朵

穿越不尽的戈壁 沙漠 滩涂

跟着火车行走

季节还未真正开始

在碧綠的叶片 以及

温和 平静 纯美的目光中

花朵成了主角

夜,必须通过花朵才能照亮

茫茫天宇 抬头还是

那次南山仰望过的银河

河带明亮的沉默

双子 巨蟹 摩羯

随意站成的方阵

像你一样好看又神秘

我们就这样 高高举着糖果雪山

走过街道 走过斑马线

宛如暮色里的涌动的星辰

走向即将真正到来的春天

浅浅的季节

花朵先于春天盛开

你如同蝴蝶般穿过暮霭和晚霞

美好的事情飞舞又浪漫

*糖果雪山,蔷薇科,花型优美。

程益群

镜子

面临巨大无比的镜子

我重现,或者反复呈现

末日审判,我允许你重生,也允许你

继续死亡。如果你不能再生,那你就

必须死亡

胡岚

罗布人村寨

秋水寒立,红柳燃尽深秋最后一抹

赭红。沙海吞没的夕阳

习惯风涌的人群

也习惯塔克拉玛干的寂寞

胡杨,鎏金的铠甲和不朽的枝干

用华丽与干枯诠释轮回

用千年的时光把不朽写进

沧桑

村子里的罗布老人104岁

如今,塔里木河掀起的风浪

再也没有大过他的人生

罗基础

风被查干湖拦下

最后一场秋风

被查干湖拦了下来

用温度编织成

一张白色的天幕,撒下

湖面是寂静的

可以听到一根针的铿锵

世界的耳朵被堵塞了

无声的雪花在飘,在飘

然而

湖面下有千军万马嘶鸣:

那是湖水赋予的激情

那是水鸟一样的心

那是野性的冲动

湖面上有目光渴望:

那是农民期待大玉米棒子

那是牧人等待新的羊群

那是山里人盼望大山参

一切都在等待

等待酝酿已久的一场收割

石人

东梓关日志

——给郁达夫

一片汪洋东流的江水,绕过微雪的早晨,

传出几声咳嗽,在天空铺满稻草的阴郁中盘旋,

为即将发生的事情预留下空心的印痕

充斥着黑色云块,它们比世袭的农具还要静默

朝南的宅院重新被粉刷,掩去了整个家族

在方向转换的途中撕开的一个裂口,独自表白

获取悲苦的风雨在发炎的肺部呼啸着沉沦

倒灌寒风,扑灭楼台的灯,笔尖依然沙沙作响

但忧伤并没有封锁这里,一种死后复生的远景

暴露了文字在怨愤的压迫之下,闪耀着白光

奔向弹跳的嫩枝,他用冻结的沉默在天际舞蹈

直到脱去衣衫的女人变成豪华的落叶

飘荡在异国的记忆深处,拿着裹满泥灰的银币

赎回丛林伸出的手,去测量这银灰色的死

他用这仅有的方式接近彼此陌生的内心

却不是最深刻烙印,胎记一样布满了江边农舍

康立春

蒙古包

在一片草原上,有一座蒙古包

就行了,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再多,就是障碍物

这样合乎情理

因为真正的草原是没有遮拦的

天穹喜欢这样的巧妙

一座蒙古包,独立的核心圆

草原的灯塔,四面八方的点

总有牛羊往返睡着的家园

总有蚊虫嗅着肉体侵犯过来

总有微信嘀嗒传出

夜夜有相思来休息

对应月亮的明媚

要是,赶上十五的满月

敖包,一准就埋伏下哈达的暗语

引来地平线一群蚂蚱的嘘嘘

引来萤火虫假装在海上夜航

布置什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其实,主要是有一匹海骝马跑过来

从镶银鞍子上,跳下穿蒙古袍的美娘子

把马鞭挂在蒙古包小门的右边

像千年的仙狐狸闪身进去

那时,露水还没长成形状

藏獒被买通,丢失了该死的发生器

里面响彻吱吱呀呀的申诉

一定是、扯住两个蒙古包

发力的古典艺术

往灵魂的深处一次次澎湃

其实,迟早会有一个英俊的私生子

会重新搭建一座蒙古包

就如特立独行的鹰隼一样

静静守候,这一片粘连血脉的磁场

邓新

秋天的词语

我看到西瓜哀伤地死亡

像国王散尽他一生的财富

我看到苹果在集市上堆积

像一些词语重新回到嘴巴

这是秋天,三只甲虫越过绿色

比一地玉米逃亡得更远

两个庄稼汉回到土地

用残存的欲望翻耕时间

摇摇摆摆的天气占据了历史

跌跌撞撞的道路决定行程

我看到梯子搭在黑夜的屋顶

数不清的名字从高处掉落

树木向下生长,抓住自己的头发

河水停止流淌,拽着自己的身体

这是秋天,思想有一次盛大的游行

所有成熟的事物都在慢慢地腐烂

我从梦里搜集所有的照片

给孩子们讲述下一个春天

梁积林

旷野上

一只鸟从我的头顶飞过

大片的葵花已收割完毕。没有马

只有一丝风骑着一把二胡驰骋在西域

再大的旷野也是一块田地

再小的心也是一个国度

羊的眼睛其实是两枚图钉;它吃草;它咩叫

把自己钉在了深秋的这个早晨

阿尔的太阳,好像敦煌

一声鸟鸣飞过我的头顶,仿佛颤音

一句话也像是一次反弹琵琶

一片竹柳,也像是

另一个国家

每一片云彩都是一个飘动的经幡

每一个葵盘都是一柄金黄的灯盏

时间啊,当的一下,仿佛生命中不可或缺的

又一声颤音

乐冰

我观察蚂蚁的几个动作

起先,我弯着腰,撅着屁股

观察一块草径上的蚂蚁

我看到它们轻手轻脚地忙碌

生怕惊扰了人类的生活

它们黝黑的皮肤

像我面朝黄土的祖先

我看到它們相互用触须轻轻碰一下对方

仿佛是给对方一个拥抱,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静静地观察着

从一开始弯腰,到蹲下身子

再把头埋得很低很低

最后,几乎要跪下来

裴郁平

秋云来了

秋云来了,谁会走呢

东方的夜暮,还挂着夏天

阳光站在夏和秋告别的时代

所有的,没有的,都放在了一起

云朵接受了它们

变形,变色,走不出秋天的色彩

生活在秋天会兴奋

果实会把平静的心,累得衰竭

秋云有自己的想法

绿色和黄色不停地告别

鲜花送别,流泪的绿草和树叶

夕阳醉了

黄花在秋云下

纷飞醉倒在落叶的秋风中

记忆里的远山,一个影子夹在梦中

山披上了婚纱

雪的影子,放大了记忆里的梦

秋天的风,吹来了云

岁月的山水间,挽着太阳和月亮

星星为什么不点灯

星光在今天亮了,秋云来

梦也醒了,影子成了风景

秋云来了,谁会来呢

西边的太阳伞,遮挡着冬天的雪花

栏目责编:刘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