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后中国科学界关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争论

2018-01-14 08:45
关键词:救国科学研究科学化

徐 凡

九一八事变之后,民族危机日趋严重,中国社会“科学救国”的呼声高涨,“处今日之世,惨目伤心,未有不以国祚沦亡为惧者。然窃以为有一术,可以转危为安,要视国人努力何如。此术维何?曰科学是也”*秉志.科学与国力[J].科学,1932,16(7):1013-1020.。然而对要如何努力,中国科学界却出现严重的分歧。对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孰先孰后、孰轻孰重,中国科学界发生激烈争论。现有的研究或关注个案*刘宗灵.科学与国难:以《独立评论》为中心的讨论[J].兰州学刊,2008(8):131-134.*黄波粼.言人人殊、殊途同归 独立评论的现代化思想[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或关注更宽泛的“科学救国”思潮的演进*朱华.近代科学救国思潮研究[D].北京:北京师范大学,2006.,对九一八事变之后至抗战爆发之前,中国科学界关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争论缺乏全面细致的分析。本文以这一争论为中心,重点分析了争论原因、过程、各方观点以及争论的社会背景。

一、 争论的起因

(一) “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概念的传入

“纯科学”(Pure Science)的概念出现得很早,是指那种为真理和知识而进行的探索,不抱有任何功利的动机。19世纪初,随着应用性质的研究开发活动的大规模出现,“应用科学”(Applied Science)这一概念才出现,19世纪70年代以后,“应用科学”这一概念开始流行*Robert Bud .“Applied Science”:A Phrase in search of a meaning[J].Isis,2012,103(3):537-545.。国际上开始把科学活动区分为两种范畴,即“为科学而科学”的纯粹科学和“为应用”的应用科学。

由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这一分类方法开始流行,所以在欧美留学的中国留学生在介绍与普及科学时,也开始采用这一分类方法。例如1915年留学美国的任鸿隽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科学与教育》一文,其中引用了赫胥黎(Thomas Huxley)的一段话:“吾诚愿应用科学之名永不出现于世也。自有此名,而学者心中乃若别有一种实用科学知识在纯粹科学之外,可以特法捷径得之,此大误也。所谓应用科学者无他,即纯粹科学之应用于特殊问题者是矣。即纯粹科学本观察思辨而发现之通律所推衍之结果也。”*任鸿隽.科学与教育[J].科学,1915,1(12):1343-1352.1917年另一位留美学生叶建柏发表了《科学应用论》一文,将科学明确分为理想科学与应用科学:“科学大类有二:曰实用科学,曰理想科学,类之所归视其研究科学之目的而定。”*叶建柏.科学应用论[J].科学,1917,3(2):135-146.这里所谓理想科学与应用科学,是按研究目的划分,其涵义和纯粹科学应用科学基本一致。1921年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黄昌榖在《何谓科学》中,将科学分为“纯粹的科学”和“应用的科学”两类:“纯粹的科学和应用的科学,这两个名词,是指研究学问的范围,上一个是以知识的本体为目的,下一个是以知识的应用为目的。”*黄昌榖.何谓科学[J].市民大学讲义录,1921(1):1-16.

除中国留学生的介绍外,一些来华的外国学者也向中国学术界介绍了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概念。1919年,美国教育家杜威(John Dewey)访华时,曾在讲演中说:“科学本分两种,一种是纯粹科学,一种是应用科学。”*杜威博士讲演哲学记[N].申报,1919-09-30:7.1920年,法国数学家班乐卫(Paul Painlevé)访问中国期间,在北京大学演讲《三种纯粹科学之大意》,演讲词发表在当年的《教育潮》杂志上。他具体谈到了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关系:“在现在世界,尚有视纯粹科学为空论者,亦有比之于奢侈品者。因今日应用之科学,遂益足促成此种观念,吾敢断言,此种观念实为大误。就科学而言,科学固应重视真理,即所谓‘为无为而为’。即为应用科学计,亦应以纯理之科学为基础。”*班乐卫.三种纯粹科学之大意[J].教育潮,1920,1(7):39-42.

班乐卫的演讲透露出西方科学界对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关系如何、孰重孰轻,某些争论不休的情况。事实上,这是西方科学界这一时期激烈争论的热点问题,各方观点针锋相对。这些相对立的观点也被介绍进了中国。例如,1926年朱文荣翻译了美国学者赫尔曼(Charles Herrman)所著《吾人对于营养问题应增兴趣之故》。这篇文章在谈到纯粹与应用时,强调科学研究的应用目的,指出纯粹科学如今也是为应用:“曾有一时期,以科学而研究科学,遂有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之分。洎乎今日,则纯粹科学亦转而为应用矣”*赫尔曼.吾人对于营养问题应增兴趣之故[J].朱文荣,译.科学,1926,11(8):1120-1129.。1929年钱天鹤译美国学者何兰特(Maurice Holland)的《美国工业之发达与工业研究之关系》一文,强调纯粹科学为应用科学的基础。“近代之研究,可分为两大类:一曰纯粹科学;一曰应用科学,此二者因目的之不同,而分区别。纯粹科学,关系根本,应用科学,志在结果,前者阐明自然界之各种大力,后者则驾驭而利用之,一为基础,一为基础之上建筑”*何兰特.美国工业之发达与工业研究之关系[J].钱天鹤,译.科学,1929,13(9):1224-1245.。

尤值得一提的,有西方学者对当时中国需要何种科学提出了建议。例如1924年《南洋周刊》刊文介绍三位西方学者吞特尔、赫胥黎和华特尔对于纯粹科学和应用科学的不同观点。文中介绍,吞特尔认为只有“科学及其应用”,而无“应用科学”,应用是科学当然的结果。赫胥黎对纯粹科学和应用科学持了一种调和的论调,同时肯定二者存在的意义。华特尔则偏重应用科学,尤其主张中国的发展应侧重于应用科学,并建议留美中国学生注重应用科学*文中引用的华特尔的观点是其在留美中国学生会上的演讲,因此有建议留美中国学生一说。*雪桥.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介绍三个人的意见[J].南洋周刊,1924,4(2):1-6.。此外,1924年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中基会)董事会*1924年,美国决定将庚子赔款未付余额退还中国,用以发展中国教育文化事业,经中美协商决定成立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以管理和支配此款。成立时,美国教育家孟禄(Paul Monroe)*孟禄(1869-1947),美国教育史学家、比较教育学家,从1913年至1941年间,孟禄多次来华,对中国学术界和教育界有重要影响。孟禄还是1924年美国退还庚款的重要推动者,中华文化教育基金会成立后,孟禄任副董事长。曾就庚款用途向董事会建议,应用于中国最亟需之应用科学方面,纯粹科学的高深研究则缓不济急*袁希涛.庚子赔款退还之实际与希望[J].教育与人生,1924,2(52):0-6.。

虽然对西方科学界关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争论有一些介绍,但这一时期中国科学界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大都认为二者应该并重。例如1924年,任鸿隽撰文回应孟禄关于庚款应主要用于应用科学方面的建议,指出纯粹研究与应用不能截然分离,有纯粹方才有应用*任鸿隽.通论:从学术方面评孟禄博士对于庚款用途之意见[J].教育与人生,1924,2(54):0-1.。1925年陶孟和在《科学研究:立国的基础》一文中说,将科学区分为纯粹与应用两类仅仅是一种方便的区别,科学应用全都来自于纯粹科学的研究。“从研究方面看来,所谓理论与实用,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完全是一种方便的区别。今日的科学应用没有不是从干燥无味,在当时看来毫无应用价值的理论变嬗而来”*陶孟和.科学研究:立国的基础[J].现代评论,1925,5(117):4-7.。1929年叶企孙在清华演讲时,也指出对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需要两者并重”*叶企孙.中国科学界之过去现在及将来[G]//叶铭汉,戴念祖,李艳平.叶企孙文存.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196-199.。

(二) 科学化浪潮:将应用科学作为救国捷径

虽然在30年代之前学界对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定义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关于二者的关系也有一些零星的议论,但并没有广泛的讨论。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国科学界就纯粹科学和应用科学孰先孰后孰轻孰重,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国社会救国热潮高涨,各类救国口号层出不穷,例如“马达救国”“航空救国”“机器救国”等。其中,科学救国的呼声高涨,“处今日而言救国,舍积极提倡科学不为功”*余光烺.发刊词[J].科学教育,1934,1(1):1-4.。1932年胡适在演讲时高呼“惟科学可以救国”*胡适.我们所应走的路[G]//胡适.胡适全集:第21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550-554.。在这股“科学救国”的浪潮中,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是最重要的一支力量。1932年11月4日,陈果夫、陈立夫、吴承洛、张其昀、顾毓瑔、陈有丰、邹树文、钱天鹤、潘承侯、倪则埙、魏学仁、徐恩曾、张北海等30余位政学界名流发起成立了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该协会声明其发起旨趣:“我们集合了许多研究自然科学和实用科学的人,想把科学的知识,送到民间去,使他成为一般人民的共同智慧,更希望这种知识散播到民间之后,能够发生强烈的力量,来延续我们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的民族寿命,复兴我们日渐衰败的中华文化,这样,才大胆地向社会宣告我们中国科学化运动的工作。”*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发起旨趣书[J].科学的中国,1933,1(1):1-3.

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成立后,发行了《科学的中国》月刊,以普及科学知识并宣传其主张。并很快在杭州、安徽、北平、上海、天津等地成立分会,到1936年底,其会员已达两千余人。他们通过出版书刊、举行科学讲演、举办科学展览等多种形式传播和普及科学知识,科学化的声浪很快就“弥漫了全国”*曹惠群.什么叫科学化[J].科学画报,1933,1(2):1.。

那么中国科学化运动的“科学化”所谓何意?顾毓琇曾给出明确定义:“凡利用科学以使科学与文化、社会、人类相关联的,谓之科学化”,简单说就是“科学化是利用科学的。”*顾毓琇.“中国科学化”的意义[J].中山文化教育馆季刊,1935(1-2):415-422.关于科学化的方式,在《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发起旨趣书》中,给出了明确的说明,即“科学社会化,社会科学化”*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发起旨趣书[J].科学的中国,1933,1(1):1-3.。顾毓琇给出解释:“科学社会化便是以科学的知识来充实现在的社会”“社会科学化的意义便是利用科学以适应社会,充实社会和改良社会”。所以从事科学化运动的人,工作应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宣传科学化于民众与儿童”,另一方面是努力劝导并以身作则,“利用科学的训练和智识,切实解决社会的实际问题”。而具体到科学研究上,科学家应该为社会而研究科学,使科学普及于社会。

可见,除普及科学知识于普通民众外,中国科学化运动的另一要务,就是“要使社会上都能应用科学知识来尽量发挥事物的利用价值”*陈有丰.中国科学化运动的进行方向和路径[J].科学的中国,1933,2(5):3-7.。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提倡应用科学,并进一步将应用科学作为救国的捷径。《科学的中国》上的一篇短评《自然科学与应用科学》就明确提出:“我国现在提倡应用科学的声浪很高,固为挽救危亡之捷径”*短评:自然科学与应用科学[J].科学的中国,1933,2(2):1-2.。《科学的中国》总编辑孟广照对此主张做了更详细的诠释。他认为:在正常状态的国家中,自然科学与应用科学并无主从之别,也分不出轻重来。但中国面临着亡国灭种的危机,所以“为救急起见,不得不想出一迎头赶上他人的办法”。因而“提倡应用科学遂为今日不能避免的策略”。但“我们不能说我国的自然科学无须研究了”“愿意研究自然科学的团体或个人,我们仍望他们的努力研究。不过在国家的观点上,政府和社会应侧重应用科学的研究,使多有人从事此道,俾得集中力量早收到科学救国的实效”*孟广照.关于中国科学化运动的几个根本问题[J].科学的中国,1934,3(2):1-3.。这一点正是中国科学化运动为提倡应用科学主张辩护的主要理由:“我国今日需要的科学是救国的科学,研究科学的人不可不体会国家的需要向一定的方面特别注重,而个人为真理而求真理的研究便不得不全部或一部的牺牲。”*孟广照.对各种科学团体贡献一点意见[J].科学的中国,1933,2(4):1-2.

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的发起者及参与者不乏政学两界名流,加之报端宣传,一时间颇有“风起云涌之势”*冼荣熙.科学化运动[J].时代公论,1933,(57):30-32.。1933年曾昭抡称“我国科学界消息向甚沉寂,最近乃有科学化运动之异军突起”*曾昭抡.中国科学化运动[J].时事月报,1933,8(2):85.。1936年他又将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与老牌的中国科学社和中华学艺社相提并论,“除资格较老之中国科学社及中华学艺社外,目前国内范围广博之科学会社,最重要者,尚有新兴之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及中华自然科学社”*曾昭抡.中国科学会社概述[J].科学,1936,20(10):798-810.。

但在当时,颇有学者对中国科学化运动的鼓吹宣传不以为然。任鸿隽说:“若是科学家一天到晚,忙着写文章,闹什么化运动,把杂志讲坛上的口号,当做真正的科学事业,那便非徒无益而有害了”*任鸿隽.科学与国防[G]//任鸿隽,樊洪业,张久春.科学救国之梦:任鸿隽文存.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2:505-508.。但声势浩大的中国科学化运动,在当时产生了巨大影响。而其提倡应用科学的主张,也在社会和学界形成一股提倡应用科学的热潮,“于是不约而同的上下竞言提倡实用科学”*杨钟健.纯粹研究之出路[J].国论,1939(12):199-203.,“近来学术界又有一种风气,那就是喜欢讲求实用”*唐擘黄.论我国学术界最近的风气[J].中山文化教育馆季刊,1934,1(1):7-9.。尽管不能说这一时期科学界内部的纯粹与应用之争,完全导源于中国科学化运动的主张,但其对于应用科学的集中宣传,在客观上推动了纯粹与应用之争的激烈化。

二、 争论的过程

(一) 科学界的争论:我们需要怎样的科学?

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及其他持类似意见的人的主张,引发了科学界的激烈争论:“现在有人争论着中国现在应该注重的是哪一种科学, 有人说纯粹科学让西洋先进国家去研究吧。有人说我们应当注重基本科学(即纯粹科学)”*许应期.科学与科学研究[J].科学的中国,1935,5(1):3-6.。1933年后,这一类的讨论文字大量见诸《科学》《科学画报》《科学世界》《独立评论》《东方杂志》《大公报》等报刊杂志上,“许多人都已耗了许多宝贵精神在讨论甚至在滔滔雄辩着这问题”*李述尧.纯粹自然科学的理论与事实[J].浙东月刊,1937,2(8):47-56.。

在这一时期对应用科学的鼓吹宣传中,顾毓琇是最着力者之一。顾氏曾在麻省理工学院电机系获博士学位,1929年回国,1932年任清华大学电机系主任。顾毓琇虽不是中国科学化运动的发起人,但经其弟顾毓瑔动员,加入了这一协会*彭光华.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的创建、活动及其历史地位[J].中国科技史料,1992(1):60-95.。其后,他在各类报刊上多次诠释科学化运动的主旨。1936年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将顾毓琇的部分演讲与文章编成《中国科学化问题》一书,认为其观点“都十分切合时代的需要”*顾毓琇.中国科学化问题[M].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北平分会,1936.。

1933年顾毓琇在当时影响甚大的《独立评论》上,发表了《我们需要怎样的科学》一文,提出“我们需要怎样的科学”的问题。顾氏认为,“科学是我们所需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要讨论清楚“我们需要怎样的科学”。顾毓琇认为当时中国科学家很难做出重大的发明,而靠自己科学的发明使中国富强更不可能了。而且世界上已有的科学知识足够中国使用,中国目前最亟需的是已有科学知识的应用。而且中国太穷,形势太过危急,没有那么多金钱与时间去从事纯粹科学的研究,而且科学研究与科学发明也不是可以立志强求的。“我们目前最需要的不是科学的新发明,而是已有科学发明的应用”*顾毓琇 我们需要怎样的科学[J].独立评论,1933(33):12-15.。对于文章题目提出的问题,顾毓琇的回答是:中国急需的是应用科学。

顾氏此说一出,即遭到学界强烈批驳。孙逸发文斥责顾毓琇的观点不思上进,老是想着模仿创造,“是最没出息的想法”。“中国人专靠外国的发明来应用,终不免一辈子做老赶,老是赶不上别人”。他强调,虽然表面上看,“一切纯粹科学都对你不能有什么实际的帮助”,但是根据以往的事实,“应用科学总是跟着纯粹科学走的”*孙逸.读顾毓琇《我们需要怎样的科学》后[J].独立评论,1933(36):13-17.。《独立评论》的主编胡适在孙逸的文后加了编者按,也批评顾毓琇的观点“有点太偏”“我们也料到那篇文字一定要引起科学家的抗议”,他赞同孙逸的观点,并鼓励中国的科学家放胆去研究*胡适.编者按[J].独立评论,1933,(36):17-18.。心理学家汪敬熙随后去信对孙逸的观点表示赞同,并提出一点补充。他强调中国如没有纯粹科学的研究,只依靠模仿、利用外国的成方,那么实业是“一定不能成功的”。中国实业发达的基本条件之一,就是须极力提倡纯粹科学的研究。他不无讽刺地说,这是一个很浅近但很重要的道理,但是“顾先生是学科学的人,尚不如此主张,难怪党国要人*此处所指党国要人,当指中国科学化运动的发起者陈果夫和陈立夫等人。是只知道提倡应用科学了”*汪敬熙.我们需要怎样的科学讨论:汪敬熙先生来信[J].独立评论,1933,(38):16-17.。

对于孙逸和胡适等人的批评,顾毓琇很快做出了回应。他表示:“我个人向来是看重科学研究的,对于从事纯粹科学研究的人,向来是钦佩的”。对于孙逸等人的抗议,他强调中国的科学家要客观地讨论中国目前的“需要”,而不要主观的抗议。顾毓琇称“‘需要’二字并不含有丝毫褒贬的意义”*顾毓琇.我们需要怎样的科学讨论:顾毓琇先生来信[J].独立评论,1933,(38).15-16.。所以,讨论“我们需要怎样的科学”,并不是要对纯粹科学和应用科学的价值做比较,加以褒贬,而是要将中国作为主体,考虑中国目前需要的是怎样的科学。

虽然批评者众多,但也有学者赞同顾毓琇的观点,例如生物化学家吴宪。他承认真正的科学研究是“不问有无应用的可能”的。但科学研究需要时间人力及金钱等成本,应该“当做一项投资事业看”。在中国,关乎国计民生的应用科学问题还没有解决,没有时间去高攀理论科学的研究。所以中国现在“不忙去做骛远穷高的研究,应用科学的研究则刻不容缓”。吴宪还将科学研究的题目分为三类:(1) 科学之基本原理有关者;(2) 与科学之基本原理无关而有直接之应用可能者;(3) 与科学之基本原理无关而亦无直接之应用可能者。中国的研究机构应注重于第二类,即应用科学的研究*涛鸣.关于科学研究之我见[J].独立评论,1934,(101):21-33页.文章署名为“涛鸣”, 其为吴宪的笔名。参见:曹育.杰出的生物化学家吴宪博士[J].中国科技史料,1993(41):30-41.。

《独立评论》上的争论仅是此时学界激烈争论的一个缩影。1935年有署名“展如”者在《科学救国与救国科学》一文中提出,科学救国需要的是“救国科学”,而“最基本最急需的”,则是农工医等应用科学,其他科学也需要,“但是总不能与农工医相提并论罢了”*展如.科学救国与救国科学[J].中学生,1935(53):155-157.。作者后来自述此文发表后遭受的指责和攻击:“有几个读理论科学的朋友看过了之后,和我大加非难,以为我的论调已离开了科学的立场,有的竟骂我是科学的叛徒”*展如.理论科学与应用科学[J].中学生,1935(58):172-173.。当时争论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这一时期关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争论,在1934、1935年达到高潮。许多科学家都曾卷入,其中秉志较为活跃。他先后有《科学三点》《国难时期之科学家》《关于国防之三点》《彻底之觉悟》《科学在中国之将来》等多篇文章谈到这一问题。秉志批评那些提倡应用科学的人是“稍习科学而未能深入者”,提倡应用科学只是为了耸动一般人视听,并非是真正了解科学。“吾人既学科学,要有相当之信仰。近来吾国之人稍习科学而未能深入者,往往有是丹非素之心,每谓某种科学重要,某种科学不重要,因一时风尚所趋,好为时髦。以一种科学足以耸动一般人之视听,遂恭维之,而睥睨其他”*秉志.科学三点[J].科学画报,1934,1(21):1.。前文已述,对于中国科学化运动协会的鼓吹宣传,学界多有微词。秉志批评的“耸动一般人视听”,也多半指此。1934年任鸿隽也指出“目下的中国,提倡科学的声浪,虽然甚嚣尘上,但科学是什么恐怕还没有真正的了解”。任鸿隽指出科学不是语言,鼓吹宣传发展不了科学;科学也不是器械,坚船利炮飞机炸弹都不能代表科学。杨永昭则直斥提倡应用科学者仍是慕于西方物质文明,并非是为科学而重视科学。“近年来一般学者,以为从事生产建设,最要在经验,理论方面只须明了大概,精深的研究,徒费时间金钱,不适实用。足见在国人在今日,虽能重视科学,而仍有慕于西方的物质文明,仍不出于工商军政的范围,非为科学而重视科学”*杨永昭.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J].科学画报,1934,1(18):1.。

更常见的批评则是直接指责提倡应用科学是要走“洋务运动”的老路。洋务运动至中日甲午战争彻底宣布失败,而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的全面侵略近在眼前,所以上一次对日战争失败的教训,骤然成为中国学术界关注的一个热点*陈兆肆.“九一八事变”后学人对甲午战争的探究热潮(1931—1945)——基于学术心态的考察[J].安徽史学,2016(2):51-62.。许多科学家认为,洋务运动失败的原因,即在于只知应用,而不知科学。所以如今提倡应用科学,无异于重蹈覆辙。例如秉志批评国人经洋务运动失败之后,仍不知反省:“夫实用固重要,当然为科学家所研求,然实用科学无不恃纯粹科学为之基础,无纯粹科学研究,只知袭人成法,以图实用者,其结果也,必难免失败。观于吾国昔人之事,可以知矣。如江南制造局,马江船厂、汉阳铁厂、招商局、甘肃织绒厂,等等,今日果何如乎?今日国人高谈生产,是纯粹科学为非急需者,仍蹈昔人之覆辙。所可怜者,吾国人已屡屡失败,而尤懵然不知省悟,其不至误国殃民者几希矣。”*秉志.国难时期之科学家[G]//翟启慧,胡宗刚.秉志文存:第3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156-158.1934年卢于道也谈到:“我们试想前清时代鸦片战争之后,中国亦曾购军舰与兵工厂造船厂,甲午一战兵舰几乎全失,而兵工厂造船厂至今犹无发展者,其弊何在,即在徒事应用科学而不顾纯粹科学之研究所致。”今日如仍不注意纯粹科学,则“他日之失败亦在意料之中”“此点吾人亦当唤起社会人士,不可不致意者也”*卢于道.科学与社会[J].科学画报,1934,2(5):1.。

关于二者孰先孰后、孰轻孰重,有学者坚持应以纯粹科学为先。如戴安邦认为:“提倡科学,首要谋纯粹科学之发展”。 前清政府提倡科学之目的,只在造船制炮,只知注重科学之应用,而不计科学本体之树立,所以失败。如今只有在科学研究上有所建树,对于世界科学知识的总量上,有所贡献,科学在中国才能生根结蒂,“始能获得生命,而后可以发育生长”*戴安邦.今后中国科学教育应注意之数点及问题[J].科学教育,1934,1(1):5-14.。更多的学者主张二者并重,例如秉志强调“无论研求科学与提倡科学,宜本末兼顾,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二者并重”“吾国今日对此二者,宜双管齐下,不能因急切需要实用科学,视纯粹科学为等闲,亦不能只知纯粹科学,而毫不注意于实用”*秉志.科学在中国之将来[J].科学,1934,18(3):301-304.。陶孟和对此做了更详细的区分。他指出世界上已有的科学研究成果,我们尽可以利用,但中国对于科学研究的需要并不因此减少。因为地方性的问题如中国的土壤中国的地质等都需要自己研究,无地方性的问题也需要自己重做以测验一番。陶孟和化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说法,提出“旁人与自己的纯粹科学研究的成绩为体,自己应用科学研究的成绩为用”*陶孟和.论科学研究[J].东方杂志,1935,32(13):73-78.。

对于上述批评和质疑,顾毓琇在1935、1936年连发多篇文章给予回应。顾氏承认科学是超然的:“科学没有功利观念,亦没有爱国思想,科学的目的是为知识,科学的任务是求真理”。所以一方面“科学无求于中国,中国有求于科学”*顾毓琇.科学研究与中国前途[J].中山文化教育馆季刊,1935(春季号):44-58.。另一方面科学的超然性也使科学不反对为人所利用,“假使科学家以为科学不应该为人应用,那是他们的偏见,而不是科学本身的抗议”。由于“纯粹科学的研究与国家问题不一定有关系”,所以要实现科学救国,“中国的科学家要以世界科学与中国问题发生关系,帮助解决中国的实际问题,这样科学才可以救中国”*顾毓琇.科学怎样可以救中国[J].科学的中国,1937,9(9):3-5.。

顾氏指出,科学救国必须考虑中国的具体形势。在科学的立场上,自由选择纯粹与应用固然很好,但在国家的立场上,国内的人才有限,“我们总希望有许多的科学家,多注意于国家的实用问题”。他强调,“我们要郑重说明,科学家从事于纯粹科学的研究我们亦不反对”,但是希望从事科学的人能注意于应用科学,帮助解决中国的实际问题*顾毓琇.科学的应用[J].清华周刊.1935,43(1):85-86.。

对于许多人批评提倡应用科学是要走洋务运动的老路,顾毓琇也一再回应。他认为:“从前的坚甲利兵乃是不科学的人梦想利用科学,现在的科学救国乃是利用科学家来使国家科学化、现代化。这几十年来的科学训练确乎是有益的,我们应该承认,现在再利用科学,比几十年前自然是不同的”。顾氏指出,中国已有了一定的科学基础,如今再来应用科学,成绩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们知道现在中国的科学家倘若肯注意科学的应用,成绩比较从前的坚甲利兵时期会好得多,虽然对于纯粹科学的贡献上,恐怕会减少或展缓。但是对于应用科学的贡献一定可以增多或加速”。事实上,对中国科学化运动提倡应用科学的主张最尖锐的批评就集中在此点。所以一直到1941年,吴承洛在总结十年来的中国科学化运动时还在强调:“我们过去的科学事业,乃是不科学的人在利用科学,所以不能成功。现在本会的科学化运动,乃是以懂科学的人应用科学,来使社会科学化,这是大不相同的”*吴承洛.十年来的中国科学化运动[N].中央日报,1941-10-08(3).。

从双方的观点上看,双方差异可能并没有他们各自表述的那样大。顾毓琇本人也承认科学研究的“超然性”*顾毓琇.学术与救国[J].独立评论,1935(134):6-8.,承认“科学的目的是为知识,科学的任务是求真理”。秉志等人也同意中国急切需要应用科学。如果就“科学救国”四字而言,显然前者关注的是“国”,他们认为讨论科学救国,“中国”是主体,必须考虑中国的具体形势和需要,纯粹科学缓不济急,应用科学则更为需要。后者则更关注“科学”,强调尊重科学的内在规律,发展应用科学须以纯粹科学为基础;否则既发展不了科学,更救不了中国。

对于科学界激烈争论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也有一些科学家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这一分类方式本身就不合理。例如翁文灏等人。1933年翁文灏在《几个应研究的实用问题》中,对于当时《独立评论》上的争论做了评价:“近来在《独立评论》内看到好几篇文字讨论中国究竟需要何种科学,有的注意学理研究,有的提倡应用技术。我个人对于这类讨论很感觉没有摸着痒处”。他认为“理论、应用本有相连不可解的关系,而且其间往往不容易确定界线”*翁文灏.几个应研究的实用问题[J].国闻周报,1933,10(11):1-4.。“理论与应用的分别,全在于人工,而不是天然的,人们为方便计才分出理论与实际之别,实则都是一样的”*翁文灏.关于研究科学的几个问题[J].科学教育,1936,3(1-2):1-10.。所以“如此抽象的讨论,恐怕永无解决的日子”“不如提出几个实际题目来,引起大家的注意,或者能使中国科学研究得到一些方向”。翁文灏的认识,也是他后来推动中研院评议会通过“我国科学研究应特别注重于国家及社会实际急需问题案”的根源。张洪沅评价此争论:“关于偏重问题,我国前曾发生争论,互相偏袒,争论固无结果,其于研究工作亦无所裨益”*张洪沅.研究经费与工商业[J].科学画报,1936,3(19):1.。因而当时有学者呼吁发展中国科学应“不囿于偏狭之见,不必为纯粹应用之争”*伍献文.中国所需于科学者为何[J].国风,1936,8(8):346-348.。

(二) 中研院评议会的决议及科学界的回应

1934、1935年,日本在华北步步紧逼,制造了一系列事变,民族危机进一步加深。而科学界的争论不定,显然对科学发展不利。1935年8月,中国科学社、中国工程师学会、中国地理学会、中国动物学会、中国植物学会、中国化学会等六科学团体在广西举行联合年会。《科学》杂志发表的通论《科学团体举行联合年会之意义》,即指出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比年以来,我国提倡科学事业者,以见仁见智,有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孰先孰后之辩,各执理由,迄无定论,此于国家科学事业之进行,不无影响,允宜集全国各方面之专家,共同讨论,视国家之需要,作审慎之决定,而联合年会期间,实为讨论此项问题之最好机会*演存.科学团体举行联合年会之意义[J].科学,1935,19(7):999-1002.。

通论认为这一争论不定的状况,已影响到了科学事业的发展。因而建议借此良机,共同讨论并作出决定。但年会期间并无此项议题,这个任务留给了随后成立的中央研究院评议会。

中研院评议会是在丁文江推动下成立的。中央研究院组织法里本有成立评议会一项,但因关系复杂,多年未能成立*蔡元培.丁在君先生对于中央研究院之贡献[J].独立评论,1936(188):30-31.。1934年6月丁文江到任中研院总干事后,积极推动,使评议会得在1935年9月成立。他还积极推动中研院与其他研究机关及事业机构的合作,同时希望各所能开展实际问题研究,如动植物所不应专做分类工作,而必须同时注重研究育种与病虫害*朱家骅.丁文江与中央研究院[M]//胡适.丁文江这个人.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9:153-159.。1935年初丁文江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中央研究院的使命》一文,为中研院的工作转向定下基调。他认为,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根本是无从分别的,但“在中国今日,研究院的工作当然应该相当的偏重应用,因为工作既是一样的科学的,乐得从应用方面入手。而且所谓纯粹研究,往往不容易得到相当的结果”*丁文江.中央研究院的使命[J].东方杂志,1935,32(2):5-8.。在此,丁文江试图消弭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界线,来为自己推动中研院转向应用科学方面辩护。

1936年4月16日,中研院第一届评议会第二次会议上,院长蔡元培做了“国立中央研究院进行工作大纲”的报告。报告对纯粹科学的地位做了肯定:“科学研究,本不当专以应用为目的,若干具有最大应用价值之科学事实,每于做纯粹研究时无意得之”。对于二者关系,蔡元培认为,纯粹科学的研究结果常为应用科学的基础;但另一方面,应用科学也往往能为纯粹科学提出问题并供给工具。“此二事必兼顾而后兼得,若偏废或竟成遍废”。在此基础上,蔡元培提出,中研院的工作,对于纯粹科学研究,应视其所需人力财力及轻重缓急,决定进行程序。关于应用科学的部分,需要充分注重对于此时国家或社会所急需,尤应注意,中研院“宜用其不小部分之力量从事于此”,“以其结果供之社会”*蔡元培.国立中央研究院进行工作大纲[R]//国立中央研究院首次评议会第一次报告.国立中央研究院总办事处,1937.。可见,蔡元培原则上同意了丁文江《中央研究院的使命》对中研院使命的说明,在对所谓“学院的自由”予以充分同情及对纯粹科学的地位表示明确肯定之余,确定了中研院的工作应相当地偏向应用科学研究。此报告经评议会决定作为临时动议,经议决通过。

此次年会上,翁文灏*1936年1月5日丁文江意外身亡,翁文灏继任评议会秘书。等提“中国科学研究应对于国家和社会急需之问题特为注重案”,胡先骕等又提“请由中央研究院与国内研究机构商洽积极从事于国防及生产有关之科学研究案”。两案首先指出,科学研究,并非专以应用为目的,专重研究之机关,自应注重科学精神。而且各种研究皆有价值,本不宜有所偏废。但“国步艰难,至此已极”,所以在轻重缓急之间,不妨侧重于国家及社会之所需*国立中央研究院首次评议会第一次报告[M].国立中央研究院总办事处,1937.。两案经合并讨论后,决议为“我国科学研究应特别注重于国家及社会实际急需问题案”。 具体包括5项原则:

(甲)研究工作中对于国家及社会急需之问题(各类科学皆包括在内)应特别注意。

(乙)由中央研究院通告所属各研究所及国内其他重要学术机关,对于经费之分配酌采此意。

(丙)由中央研究院评议会就各得范围内对于现时国家及社会所最急需解决之问题,约计二三年研究可有相当结果者,具体说明,列表送院,再由院分交有关系之学术机关分别工作。

(丁)政府各机关如有何种需要研究之问题,可与中央研究院商酌进行办法。

(戊)各学术机关对于上述问题研究方法及所得结果随时报告于中央研究院评议会。

5月18日,中研院致函各研究机构、各主要大学及政府机关,请对上述5项原则分别查照办理,各方皆扼要答复,表示赞同。

对于中央研究院评议会的决议,顾毓琇持热烈欢迎的态度。他称赞中央研究院评议会的决议,“代表全国科学研究机关宣言中国的科学家愿意为国所用,同来担负那科学救国的艰难工作了”。他竭诚希望“中央研究院根据这次评议会的议决案以身作则,全国其他的学术机关闻风而起,以共同誓死努力于科学救国的大业”*顾毓琇.科学研究与国家需要[J].独立评论,1936(210):4-7:。1936年中国科学社等七科学团体联合年会前夕,他再次呼吁与会科学家“同心同意的接受中央研究院评议会所通过的各项原则,并且更进一步,研讨国家目前需要的实际问题”*顾毓琇.七科学团体联合年会的意义与使命[N].天津益世报,1936-08-19(2).。彭光钦对此也持赞同态度。他指出,中研院关于科学研究事业应注重于应用方面的决定,“在中国目前的状况下是必要而急切的”,是“一种非常的政策”*彭光钦.科学的应用[J].独立评论,1936(199):10-12.。甚至有激进者不满其“只提出了概括的原则,而没有指示具体的方案”*中国科学家的新任务[J].科学时报,1936,3(10):1.,高呼“现在已经不是要求或提倡非常时科学的时候,而是实行研究非常时科学的时候了”,科学界不能仅仅停留满足在要求和提倡的阶段,要拿出具体的办法,立即展开非常时科学研究*吴藻溪.非常时科学研究方法[J].清华周刊,1936,44(11-12):30-33.。

反对意见也依然存在,当时“颇有学者,对此哗然”,认为这种决议“未能明了研究二字之意义”*童志言.军事科学之体系[J].科学世界,1936,6(1):2-4.。有学者直指侧重应用科学就如同要鸡蛋不要母鸡:“应用科学乃是纯理科学之产儿,后者为母鸡,前者只是鸡蛋,今但只知注重应用科学而不注重纯理科学,此与要鸡蛋而不要母鸡有何分别”*朱亦松.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之性质的比较[J].科学,1937,21(2):435-440.。

更多的学者则出于审慎的态度,强调纯粹科学的基础地位不可超越。在1936年8月即评议会后仅数月举行的七科学团体联合年会上,梅贻琦即在演讲中指出:“但在今日,有人或以为纯粹科学的研究,恐怕是缓不济急,仿佛是临渴掘井,实则此种基本的工作,是不能超越的,所谓欲速则不达”*中国科学社.中国科学社第二十一次年会报告[M].中国科学社,1936:7.。任鸿隽也在致辞中强调:“在现今的世界,科学是立国的根本,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纯粹科学又为一切应用科学的本源,这也是学科学的一律公认的事实”。心理学家陆志韦在闭幕词中也对科学界呼吁,不管是纯粹科学还是应用科学,最怕的是没有切实的问题。“我们不必参加那些无所谓的争执,譬如物质科学上应得注重学理的研究呢,还是应用的研究?生物科学应得注重形态呢?还是生理呢?这些都是无聊的话,一个念念于科学的人最怕心上没有切实的问题,就会想出许多文章来”。1937年时萨本栋也指出,“目前国内颇有些人因感于国难的严重,就认为我们不应该研究目前还应用不着的纯粹科学”“而不知坚固纯粹科学的基础更为重要”*萨本栋.纯粹科学与实用科学[J].独立评论,1937(236):13-16.。

由此可见,对于中研院评议会的决议,学界实际上并未形成统一意见,这也影响了决议的执行。正如卢于道后来所述“虽然科学界提出了这个有意义的问题,而从事基本科学及应用技术者,仍各走自己的路,并没有因为有这种争辩而改变其行动”*卢于道.科学教育的实施及推进问题[J].高等教育季刊,1941(1):87-94.。

总体说来,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国科学界关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争论虽然激烈,但并未形成什么共识,对中国的科学研究工作也未产生重要影响。“这一种很有意义的论辩,在那时并未曾有圆满的结论。亦未曾有重大的影响”*郭正昭.中国科学社与中国近代科学化运动(1915-1935)[G]//台北:“中华民国”史料研究中心.中国现代史专题研究报告:第1辑.1982:233-282.。

四、 结 语

近代以来,在“救亡图存”这一主题下,“科学救国”思潮几经起伏*张剑.从科学救国到科学不能救国——近代中国科学救国思潮的演进[J].自然科学史研究,2009(1):27-45.。从今天的眼光看,在民族危机空前深重之时,科学界在“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问题上争论不休,难免有偏离历史潮流的嫌疑。但20世纪20年代以后,由于科学建制化的展开,科学开始剥离其被“科学救国”口号赋予的功利主义及工具色彩,回归科学本来的“求知”面目。这是科学扎根于中国,实现本土化的必然要求。九一八事变后,深重的民族危机,引起了整个社会对“科学救国”的空前关注与期望。“科学救国四字,自九一八国难之后,国人咸以为口头禅”*何庆云.科学救国的意义与方法[J].1935(146):23-25.。“国人对于科学万能之说,多有深信不疑者。举国上下,如饥如渴,提倡奖励,思藉科学之力解决一切严重之问题”*秉志.科学教育刍议[J].读书通讯,1946(120):1-6.。而将“科学”与“救国”这样宏大的功利目标联系起来,“科学救国”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利用科学救国”。“科学”被当作是挽救民族危机的“速效之术”,国家、民族及社会需要与科学的发展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矛盾。这给科学界以巨大的社会压力。中国科学界关于“纯粹科学”与“应用科学”的争论,实际上正是科学家在这种社会压力下的不同因应。提倡应用科学者认为科学救国必须注意中国的形势与条件,当时更为国家需要的是应用科学;反对者则提出发展科学须以纯粹科学为基础,当时的紧急任务是要使科学在中国落地生根,否则科学救国只是一句空话。这是中国科学发展遭遇国家危难、民族危机后出现的新情况,是这一时期“科学救国”思潮呈现的新特点。值得一提的是,尽管九一八事变后科学界争论不休,但抗战爆发后,中国科学家在艰难的条件下对抗战事业做出了相当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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