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与绮丽清歌

2018-01-27 01:01康香莹
北方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苏青女性意识张爱玲

康香莹

摘要:张爱玲与苏青是民国时期的一对才女,两人被称为“孤岛时期荒芜文坛上并列的两朵奇葩”。她们彼此惺惺相惜,不同的生活经历导致了她们写作风格的迥异,相同的性别又致使两人对女性的生活、心理有着共同的关怀。本文将从她们的生活经历、作品风格的区别和共同的女性意识三个方面对她们的作品进行比较。

关键词:张爱玲;苏青;生活经历;作品风格;女性意识

一、不同的生活环境造就迥异的性格

张爱玲出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其父张廷重是个典型的晚清遗少,而其母黄逸梵则是一位深受西方文化熏陶的新式女性。在这样的家庭里,张爱玲自小学习英文、钢琴,又阅读了大量诸如《红楼梦》、《七侠五义》等古典名著,培养了高雅的品味并不断地进行知识积累。她不必为金钱操心,因而也就少了些人间烟火气。

但父母之间由于性格不合导致的无尽的争吵给她的内心留下了极大的创伤。而母亲的离开、继母的冷眼、父亲的不明事理更是使张爱玲长期处于一种孤独恐惧的感觉之中。

和父亲生活的日子里,张爱玲看到的是晚清末代故人的迂腐和凄惶,她的性格因此变得孤僻、清冷,而这样的性格在她写作之时被明显地表现出来。

而在母亲西洋方式的教育下,在香港大学、圣玛利亚女子学校读书的经历中,张爱玲又受到很多西方文化的影响,她洒脱、向往自由、特立独行,这是苏青所不能及的。

苏青的家庭是宁波当地的名门望族、书香之家。与张爱玲不同,苏青幼时是在祖母、母亲等女性家庭成员的精心呵护中成长起来的,这些温顺贤惠的长辈对苏青的性格有着很大的影响。比如外公和一个唱戏的好上了,外婆气得浑身发抖却还要极力忍耐,并劝外公把那人娶进来。而父亲和别的女人姘居,吃玩嫖各种花样层出不穷,母亲却气得索性不去管他,继续尽自己贤妻良母的天职。①

家中女性的隐忍和传统的贤妻良母的观念深深地刻在苏青心里——她以家庭和孩子为重,希望在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靠丈夫养着。但嫁人后丈夫的出轨、公婆的冷眼相待,使苏青受尽委屈。可她没有就此沉寂,受上海文化界新思潮的影响,她大胆为女性发声,并勇敢地表达自己对爱情的渴望。同张爱玲的叛逆不同,苏青很坚韧,她可以为了谋生俯下身写作,哪怕被人称作“文妓”也不在意,她豪爽、直接、勇敢,是一朵傲然凌雪的梅花。

生活环境和经历的不同导致了张爱玲和苏青截然不同的性格,张爱玲的世界以自我为中心,她孤傲、孤独,不融于世俗。她的见识决定了她作品内容的丰富性。而苏青的世界里有她舍不下的孩子,所以她热闹、温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她的生活也决定了她的题材,即只能描写自己。但是,她们都是勇敢的,敢于表达自己的渴求,敢于谴责社会的不公,在烟尘滚滚的时代里,她们肆意盛开。

二、不同的写作风格

(一)运用的语言风格不同

张爱玲受到中西结合的教育,因此语言比较多样化:

中西结合的语言:张爱玲在其作品中广泛运用新词汇,且大都是音译词。如:

我要到云藩的医院里照照爱克司光。(《花凋》)

可是太阳还在头上,一点一点往下掉,掉到那方形的水门汀的建筑的房顶下。(《红玫瑰与白玫瑰》)

此外还有“凡士林”“罗曼蒂克”“模特儿”等大量音译词出现在作品中。

文言的使用:张爱玲的作品中经常出现带有文言成分的字眼。如:

七巧便一拍桌子嗟叹起来。(《金锁记》)

郑先生道在楼上冷笑道:“你这种咒,赌它作甚?” (《花凋》)

俗语、方言的运用:张爱玲将自己所居地的部分方言俗语运用到作品中。如:

我是个没脚蟹,长白还不满十四岁,往后苦日子有得过呢!(《花凋》)

“没脚蟹”是上海俗语,指孤立无助、没有什么本事的弱者。

开电车的大喝道:“猪猡!”(《封锁》)

“猪猡”是上海话中骂人的话。

《红楼梦》中语言的借鉴:作品中出现的一些词汇都是《红楼梦》中经常使用的,人物说话的风格也同《红楼梦》相似。

梁太太道:“……我这里不是你走动的地方,倒玷辱了你好名好姓的!”(《沉香屑 第一炉香》)

薇龙笑道:“姐姐这话说重了!我哪里就受了委屈? ……”睨儿道:“姑娘真是明白人。”(《沉香屑 第一炉香》)

总体来说,张爱玲作品的语言运用是非常灵活丰富的,带给读者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苏青作品中的语言比较平实、通俗,读起来就像在唠家常。如:

天天我等着他,等着他,愈急日子愈长。清早起来看看偌大的一个房间,放着这许多器具什物,每次拭净了又扬上尘土,上了灰尘后又把它拭净,无数遍地替它们服务,想来有什么意思呢?(《结婚十年》)

这些语言读起来就像邻家大嫂日常闲话抱怨一般,充满了生活气息。

此外,语言活泼俏皮,如:

难道他们竟不想认识这么一位妇女作家吗?……假如他们知道了我就是她,写这篇文章领这笔稿费的人,他们将不知如何的惊慌失措呢?他们也许会围上来要求我签名,像他们包围电影明星一样。(《结婚十年》)

将初次领稿费时激动自恋的心情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来,一个可爱的妇人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二)写作角度不同

張爱玲写作的时候是清冷又疏离的,她从一个局外人,即“第三人称”的角度,不着个人感情痕迹地叙述着别人的故事。她笔下的曹七巧、白流苏、葛薇龙等人物形象鲜明,显示出“苍凉”的特征。

在张爱玲的作品中,一个个悲凉又震撼人心的故事娓娓道来,带给广大读者无限的思考与回味。但是从故事中却不能揣摩出作者本身的真实想法和喜憎好恶,这是张爱玲作品的一个重要特征。

苏青写作时往往将自己代入,她的作品几乎都是“自传式”的,几乎都是依照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出来的。如《结婚十年》中的女主人公苏怀青,同苏青的笔名仅一字之差,而书中的经历即是苏青与丈夫李钦后婚姻生活的真实写照。《歧途佳人》中的符小眉也有苏青的影子。endprint

“自传体的小说或小说体的自传,实在是浪漫的纪实,不是写实的虚构”②。因此,苏青的作品即是“把自己的秘密泄露无疑”③。读者从作品中看到一个真实的、现实的苏青。

(三)环境描写不同

张爱玲作品中的环境描写充满着怀旧意识,如《玻璃瓦》中姚先生的家,《倾城之恋》中的白公馆,以及《金锁记》中的姜公馆,都是没落的贵族家庭。这些和张爱玲的旧式家庭是有相似之处的。如:

“黄杨木阑干里面,放着一溜大篾篓子,晾着笋干。敝旧的太阳弥漫在空气里像金的灰尘,微微呛人的金灰,揉进眼睛里去,昏昏的”。(《金锁记》)

这些描写给人一种古老、阴沉的感觉,将旧式家庭的环境渲染得入木三分。与此同时,还有大量古典意象的运用,例如对月光的描写:

天就快亮了,那扁扁的下弦月,低一点,低一点,大一点,像赤金的脸盆,沉了下去。(《金锁记》)

烘托出小说人物的悲惨命运和不可名状的心绪。

怀旧的环境,有些遥远,有些陌生和诡异,使情节更加扣人心弦。

苏青的作品中对环境的描写较少,偶尔的环境描写也是明朗鲜活的。如:

前厅、中厅,以及后面正厅的汽油灯照得雪雪亮……周围围着大红缎盘锦花的桌裙,水钻钉得满天星似的,虽在强度的灯光下,也能够闪闪发出光亮来。(《结婚十年》)

……但在枯萎苍凉之中,却也常能铺上一片广大无垠的白绒似的雪毯,纹银不足喻其光泽,水钻不足比其洁白。(《结婚十年》)

其比喻的运用是“满天星”“翡翠”“白银”“水钻”之类的“俗物”,贴合普通大众的生活,显得更加现实和真实。

这些环境描写真实地展现出作者本人的现实,真切地表现出作者的生活状态和心理意识。

从写作风格来看,张爱玲作为作者,在作品中基本不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使读者觉得她离自己很遥远。苏青则是大方地将自己代入到作品中,描写自己的真实生活和情绪变化,显得亲切可观。

三、共同的女性意识

(一)对女性微妙心理的真实把握

作为女性,张爱玲和苏青深谙女性在两性相处时的微妙心理。在爱情和婚姻中,女性常常属于被动的一方,她们渴望对方的专一和爱护,但往往以失望收场。因此,女性心中关于爱情的失落和苦闷被张爱玲和苏青描写得淋漓尽致。

如张爱玲笔下的白流苏,因为经济原因,以自己仅有的青春为赌注同范柳原交往,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防中计,展现出女性在爱情中的无奈和悲凉。又如葛薇龙“他看谁,薇龙也跟着看谁。其中惟有一个人,他眼光灼灼地看了半晌,薇龙心里便像汽水加了柠檬汁,咕嘟咕嘟冒酸泡”。(《沉香屑 第一炉香》)生动地表现出女孩对自己喜欢的人的关注和在乎。

又如苏青说:“我不知该怎样对待自己的丈夫才好?想讨好他吧,又怕有孩子;想不讨好他吧,又怕给别人讨好了去。我并不怎样爱他,却也不愿意他爱别人”(《结婚十年》)大胆地道出广大女性的心声。

(二)关于女性命运的思考

读张爱玲和苏青的作品,能感受到女性在婚姻爱情中的不平等地位。从而引发读者关于女性命运的思考。

张爱玲笔下有很多人物,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振保的妻子孟烟鹂,一个在丈夫面前无比温顺的女人,却没有换来丈夫的尊重,被丈夫当着人呵斥。拼命生下孩子,觉得自己有权利发一回脾气的时候,又因生的是女儿被婆婆刁难。又如《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攀上高枝嫁给豪门中得了骨痨的少爷,没有得到过爱情和丈夫的体贴。而和三少爷的暧昧关系也以被骗收场。

而苏青说:

“没有一个男子能细心静赏自己太太的明媚娇艳,他总以为往后的时间长得很,尽可以慢慢儿来,殊不知歇过几年便生男育女了,等他用有欲无爱的眼光再瞥视她时,她已变成平凡而啰嗦的,抱在怀中像一团死肉似的妇人。这时候他就会厌恶她,恨她,觉得她累赘,仿佛不虐待她一下不足以泄自己被屈抑的愤怒似的;她假如含泪忍受住了,也许就能挨到白头到老,像一对老伙伴似的直到最后的撒手为止”。(《结婚十年》)

她们都是婚姻爱情中卑微的女人,其命运令人唏嘘叹惋。这些女人是普通大众女性的缩影。张爱玲和苏青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认同女性要温良恭俭、逆来顺受,而是将女性的生存状态大胆地表现出来,体现了女性的自我觉醒和认知。

四、结语

坎坷起伏的命运,使张爱玲和苏青对女性生存状態有了更多的思考。新式的文化环境使她们勇敢地表达自我的认知和觉醒。她们如泣如诉的话语,是对男权社会的反抗,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苏青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将自己融入作品,带着人间的烟火气讲故事。张爱玲是超凡脱俗的仙子,孤傲地唱出一曲曲绮丽清歌。

注释:

①参考于《灵魂有香气的女子》第十章。

②杨绛:《纪钱钟书与<围城>,《将饮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10年版,第105页。

③杨绛:《关于小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86年版,第1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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