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的疏离和坚守

2018-03-07 17:55任为新
教学月刊小学版·语文 2017年11期
关键词:游戏精神美学美育

任为新

【摘要】语文教育本应与关学、美育融会贯通,互动发展。关学核心观念“游戏精神”可以是语文教学的理论引领;语文课上的课本剧、课间游戏活动也可以成为审美活动很好的抓手。但当下它们之间的关系互为疏离甚至对立,基于审美的语文教育成了孤独者坚守之下的风景。这样的状况应当在语文界引起重视,并着手改观。

【关键词】美学 美育 游戏精神 疏离

曾经听过两位年轻教师“同课异构”《半截蜡烛》(人教版五年级下册)。前一位通过语言文字,让学生感受到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千千万万像杰克和杰奎琳那样的孩子因为战争,失去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进而得出课文主旨:远离战争,拥抱和平。后者借用课本剧,以战争为大背景,着眼于普通家庭,让学生以“角色替代”“语言感受”的方式,体验普通人在特殊年代、特定场景中关于生存和死亡的艰难选择。两位教师基本功扎实,准备充分,教学效果难分伯仲,但就个人而言,我喜欢后面那堂课——它适切于审美教育,基于现代语文教学规律,也符合小学生特别是低段孩子的身心特点,在应试教育的时代,这样的课弥足珍贵。

课本剧、游戏教学有很深的历史渊源和厚实的美学理论支撑。审美是每个人的天性,也是人类的天性——从四千多年前“美”字的产生就可看出端倪。许慎《说文解字》说,“美,甘也。从羊从大”。大,人也。也就是“羊人为美”。刀耕火种时代。先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动物那样苟且生存。生产力发展了,有余暇了,人们就以羊角为装饰载歌载舞,音乐、舞蹈从此诞生——或者说是古代巫师化妆“跳神”——无论是什么,都说明人类开始在生活中追求审美活动,“美”的本义在物质性的土壤中抽出第一枚精神的嫩芽。

值得注意的是,社会的财富盈余了,但科技水平和人的审美素养并非同步发展。当下社会,物质主义波涛汹涌。即使是知识阶层也不能免俗。2016年11月中旬,笔者带领骨干教师去华南师大学习,请该校的美学专家讲课。该专家从经典美学讲到现代流派,从达达主义讲到波普艺术,气度恢宏,但最后总结说:“其实,现在搞美学的人都是孤军奋战。”反观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大中学生和社会青年都热衷于诗歌小说欣赏甚至是创作,讨论各种思想和文艺流派,文艺社团在社会丛林中星罗棋布。但现在呢?男的多“土豪”,女的多“蛋白质女孩”,美学之树在野蛮生长。范雨素,湖北襄阳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育儿嫂”。2017年4月,她手写十万字的自传小说,火爆网络。记者采访时问她为什么会想到写小说。范雨素回答:“人活一辈子,总要做点和吃饭无关的事情。”这样的事例《人民日报》都加以关注,原因何在?“缺少什么,呼唤什么。”对于美学的圣地,少有人孤独地坚守,更多的是“疏离”——疏离是一种陌生、冷漠、孤立无援、和人很疏远的感觉,常用来形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但这里形容的是当下社会,物质的巨人和矮化的美学是如何互相陌生、面无表情地隔岸对视的。

华南师大专家提“美学无用论”时,他面对的是一群来自一线的语文教师。这话笔者当时听了很是愕然,但后来也觉得不无道理。语文很综合,它的外延和生活一样宽广,文、史、哲、艺术是语文教师立身的基座,而美学是哲学的一个分支,或曰“艺术哲学”,侧重于艺术的审美研究。语文教学离不开审美,怎么会对我们没有帮助?但是,专家的话语或是别有所指。他想说的或许有以下几层意思:一是教育环境使然。现在应试教育大行其道,满堂灌和死记硬背就可以应付教学,哪需要美学美育?二是美学界、美学专家本身的问题。古今中外的美学大多限于学理分析,深居于象牙塔内,对于如何应用不屑一顾。三是实践层面。一线教师对于纯粹的美学理论,感觉其是阳春白雪,高攀不起,结果美学和语文实践就有点“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气象。用美学专家的话说就是,我们现在不缺美学家,也不缺实践经验丰富的教师,缺的是能把两者勾连起来的应用性人才。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当今我们需要的不是新的概念或行政式的教改命令,而是重视和培养这样的人才:有意愿也有能力担当美学与语文中间的“节度使”,有“板凳坐得十年冷”的耐心与执着,有中国传统美学与现代西方美学兼顾的学养,有充分的一线教学经验,肯在教学实践中进行应用性的美育探索和耕耘。有教师上《项链》(部编教材一年级上册)一课,其中“涌向沙滩”“迎上去”对一年级小朋友来说是个难点,她这样设计——

师:我们来看“涌向沙滩”,假设我是沙滩,你们是海浪,你们应该怎样“涌”向我呢?

(有学生张开双臂,朝着教师跑去)

师:只有一个小朋友向我跑来,是“涌”吗?

(学生思考)

生:应该是一群,很多才是“涌”。

师(走上讲台):我们来看“迎上去”,我现在是海浪了,你们怎么迎上来?

师(先是左侧身):怎么迎上来?

师(再背过身去):怎么迎上来?

教学过程中,教师用不同的体位和学生做“迎上去”的游戏,让他们体会“迎”是面对面的。

这样的案例,虽然着眼点很小,仅仅落在文字的感受上,但它的逻辑起点却是美学的游戏精神,是适合低段教育的。可惜类似的教育场景不能常见,现在常见的语文课,肉体干瘪,精、气、神残缺——缺乏主动的语言实践,缺乏真实的语言运用情境,个体言语经验的积累和言语品质的培养也无从谈起。

美学理论与课堂实践之间的路径完全有贯通的可能性。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日本美学代表团来上海访问,和上海美学协会做学术交流。负责接待的是蒋孔阳先生。研讨期间,对方突然发问:“中国美学的核心是什么?”蒋先生不假思索地回答:“中国美学的核心是品。”“品”,是中国传统美学中一个非常成熟的理论,“大化如流”“静对无言”“谛听风月”“大道至简”等等,我们已耳熟能详。但通常它只在小众化的艺术评述中流通,引入语文教学的不多见,但阅读教学、作文教学很可以以此为理论支撑——关注如何用眼睛、用全身的感觉器官、用心来品读文字,体会文本。至于其中的“生命体认”“怡情养格”“中和之道”更是超出普通语文的学科范畴,达到了生活教育、生命和哲学教育的境界。审美在课堂实践层面偶尔灵光一现,但因为一线教师没有相关的美学素养,而优秀的美学思想也没有提供相应的操作性指导和示范,所以难以形成气候。但这一类理想图景也有先例,就是《論语·先进篇》中描述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春暖花开季节,穿着清爽的春衣,约上五六个同伴、六七个孩童,在沂水里洗澡,在舞雩台上随意聊天,然后迎风而啸,一路歌咏回家。师生一起享受这种身心的自由、生命的充实和欢乐,一起感受春的和熙、歌的嘹亮、诗的馥郁……这就是美的教育,这就是应该有的、我们久违了的理想教育情境。endprint

还需说明的是,美学是研究感性的学问,终极指向是社会艺术和大众生活,但中国美学天性有追求玄妙和向内收缩的嫌疑——说它好,是雪泥鸿爪、草蛇灰线、内在澄明、神妙莫测;说它不好。则是孤芳自赏、自我封闭,历代文人雅士的象牙塔里的自娱自乐,过于指向个人的内心世界,并由此发端。因此,让它和普适性的、应用性的、操作性的现代教学结合,就显得特别困难。而我们现在难得惊鸿一瞥的中小学基础教育中的美学应用,所涉及的基本是传统的中国美学,西方美学元素涉猎不多。西方美学从一开始便自立门户、自成体系、服务社会。(中国美学虽然发端早于西方,但因为零碎、感性或者说主观的经验性,背后没有成熟的学理分析和完整的理论体系支撑,所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是“有美没学”,无法成为一门独立的系统性学科,因此说起“美学之父”,我们无法说庄子、老子、孔子,只能说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德国的鲍姆加通)特别是当代西方美学,它把现代心理学、哲学、伦理学、逻辑学、语言学等结合起来,外向、辐射及和不同学科整合的功能强大,因此感觉上气势恢宏,应用性广泛,自身的生命力旺盛,与语文教学的合作也就有无限的可能性。当然,我们也应该有文化自信。传统美学再零碎也不是一地鸡毛,而是散落的珍珠,需要捡拾、擦拭、抛光,让这些珍珠和外来的宝石坠子相结合,串成精美的项链。我们传统美学中的许多观点,比如“独守自我”“怡情养格”等等,不但和当今的“核心素养”要求相吻合,与传统的西方美育理念也是遥相呼应的——比如英语中的教育即“education”,前缀“e-”是向外,词根“duc”是引导,后缀“-ation”表示行为、状态。含义是所谓的教育。就是将一个人的内心真正引导出来,帮助他成长成自己的样子。这和中国传统美学的观点不是英雄所见略同吗?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兼顾西方美学,结合中国传统精髓,梳理、拓展、创造性地赋予传统美学以现代意义,它照样可以重新焕发青春。

屠格涅夫有个作品叫《门槛》,说是某青年要走进一道窄门里去,有旁白问:“里面有许多孤独和痛苦在等待,你愿意吗?”青年说:“我愿意。”美学和语文的结合,理想美好,现实残酷,当下的教育走的是技术路线,是短、平、快的节奏,这和美学的宗旨相违背。但我们一定要相信,美学观照下的教育美景绝对不是海市蜃楼。不管有无思想准备或者我们喜不喜欢。注重审美和精神生活的时代必定会到来。现代学者丹尼尔·平克曾有观点,说有以下技能的人在未来将生活得很滋润:做事有设计感,与人交流能讲故事,遇到复杂问题具备整合事物的能力,情商高,最后是会玩,能在玩的过程中找到意义感……美学和美育的功能起码能涵盖其中的大半。美学不是帮助我們增加学科认知、增长教学能力的,而是以感性的方式告诉我们如何把工作变成自己的兴趣,如何找到庸常生活背后的意义,也就是帮助我们找到拥有幸福的能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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