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糖·捡栗子·看皮影戏

2018-03-14 06:31邓贵环编辑田宗伟
中国三峡 2018年2期
关键词:玉米面皮影戏栗子

◎ 文 | 邓贵环 编辑 | 田宗伟

熬糖 摄影/心之光影/东方IC

熬糖

我的老家娃娃寨,位于秭归县的西南部,因为山高路远,被戏称 “秭归的青藏高原”。

娃娃寨并不是一座寨子,而是一座山,所有的耕地都镶嵌在山坡上,这里一片,那里一片,条条缕缕并不连贯。绝大多数都是旱地,水田很少,只在河沟低处,有零星的水田分布。自古以来,玉米都是当地人日常的主食。

要是老用玉米面蒸饭吃或蒸粑粑吃,久了也会腻,我的妈妈就用玉米变着手法给我们做各种吃食。

玉米面裹上土豆丝煎饼子;汤里下一些嫩菜叶,把玉米面搅拌进去做玉米糊糊;温水和玉米面让其发酵,再做成紧实的圆团,放在灼热的草木灰里烧“火烧粑粑”;或者冬天把玉米煮熟之后放在屋子外面冻酥,然后用砂子或食盐炒着吃。还有就是最奢侈的吃法:熬玉米糖。

玉米含糖量较高,跟含糖量同样高的红薯相比,熬制出来的糖容易拔得白,看相更好,更逗人吃,所以妈妈每到过年,都给我们熬玉米糖吃。

玉米糖是所有如花生瓜子、柿饼、苕金果儿、干炸土豆片或者瓦栗子等小吃中最珍贵最奢华的食物,平时并不容易得到。

我们家大口阔,熬少了根本不够一人一块地敲了吃,家里的大人就常常说不想吃或者不喜欢吃,特别是妈妈。他们把节约下来的糖让家里的小孩多吃点。多熬几次又不可能,我们家土地不算好,种的玉米收成本来就不多,也就仅仅够一家人掺着土豆、红薯、赤小豆等杂粮才能勉强吃到第二年接上新的粮食。土豆也算主食,很多时候陈土豆已经吃完,新土豆才一点点大,就要去挖来,揉掉土豆皮,煮熟后拌上一点玉米面,蒸熟来维持一家人的一日三餐。妈妈边捡挖出来的小小的土豆,边叹着气连声说可惜,这么小就挖出来吃了,它们还能长大许多呢!可她还是要不断地把小土豆挖出来吃掉,她要每天节约一点玉米下来,过年的时候才能熬糖,来解我们兄妹几个一年里积累的馋劲。而哥哥姐姐们吃糖的时候,她又总要嘱咐他们别敲太大的块儿,说要留着给正在读书的我正月里上学了带到学校去吃。那时候,我有时一整天只吃一顿饭,其余的几顿饿了就去敲一小块糖来吃,玉米糖实贴,吃了可以管很长时间不饿。难怪我小时候胖,想来大约都是糖吃多了吃出来的。

糖好吃,熬糖却是个费时费力的苦活儿。我的爸爸妈妈得为此提前准备很久的时间。

熬一次糖需要一大簸箕的玉米面,玉米用石磨磨成面是一项极其艰苦的劳动,他们得熬上好几夜才能磨出来。还要准备好高高的一摞柴,柴是硬柴,尽是栗木之类,这样的木头燃起来火力足,有熬头。这些柴都是爸妈白天在地里干活的间隙,去砍来或者拾来的。他们还要提前生好一些麦芽(用来起催化作用),然后等待一个不能干活的大雪天,一大早就起来做着其他的各项准备工作。

到了熬糖这天,一大早妈妈就起床了。她把大铁锅里装满水,生火烧开这一锅水之后,再把一大簸箕玉米面倒进锅里,撤去大火,留下少部分燃烧的木柴,用一把特制的大木铲子在锅里使劲搅拌,边搅拌边煮,然后放进掺水磨细的麦芽再搅拌。一会儿之后,撤去灶里的柴禾,只留下烧红的灶灰。锅里的玉米糊温度逐渐下降,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起锅装进一个纱布织成的大袋子里,反复不停地挤压揉捏,直到完全挤出玉米糊里面的汁液。

妈妈往往只能趁倾倒袋子里的玉米残渣的时候,才会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她工作的时候很少说话,眼里却总是含着一丝笑意,仿佛已经看见她的儿女吃着了她亲手熬出来的糖一样满足。在这个间隙里,她会坐下来,吸一袋烟或者说几句逗乐我们的话,就要站起来把刚刚揉出来的汁液重新倒进清洗干净的锅里,生起熊熊的大火来烧煮。

锅里的汁水在不停息的大火熬制中开始还比较清稀,还能看到妈妈的面影随着翻滚的汁液一晃一晃地动,那一绺绺从额前披散下来的头发也一漾一漾的。随着锅里不停滚动着的黄色汁水渐渐地少下去、少下去,妈妈的影子也终于消失不见了。锅里的汁水越来越粘稠,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深,最后几乎都成了黑色,这种黑的颜色,就仿佛在告诉妈妈,这糖可以起锅了。

这时候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下半夜,本想陪伴着妈妈的我们几个姐妹也终于熬不住,东倒西歪了。妈妈想试一试糖浆的火候,她拿了一根筷子,在糖浆里蘸了蘸,然后一只手将筷子平伸到额头前,稍稍等一会儿,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圈起来在糖浆拉出的丝上一弹。妈妈告诉我,说火候到了,这一弹就能够把糖丝脆脆地弹断,要是火候不够,糖丝就会软绵绵的,就会粘住你的手指。

试过被认为火候到了之后,妈妈熄灭了火,端起锅来,把里面的糖浆倒在事先预备好的干净的草木灰里,等它冷却。

天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亮了,妈妈喊爸爸起来,说是要“拔糖”,她说糖冷过劲了就拔不动了。

糖是在磨桩上拔的。爸爸洗净双手后,等待妈妈把磨桩洗净擦干,然后吃力地抱起热乎乎的糖团,缠到洗干净的磨桩上,一双手紧紧握住糖团往后退,然后再上前缠住再后退,如此反反复复。手里的糖,渐渐绵软,渐渐变白。妈妈在爸爸手中还在继续拔着的糖里撒上一些炒熟的芝麻粒儿或者几粒拧碎的核桃仁、小米之类,爸爸反反复复地将它们与玉米糖完全均匀地融合在一起。

拔糖是个力气活,每次熬制的糖团,都有十多斤重,年轻力壮的爸爸一阵徒手拔下来,额头上一股一股的热气就直往外冒,汗珠子也接连不断地顺着脸和脖子往衣服里钻,很快就把衣裤全都湿透。完成了拔糖之后,爸爸要气喘好一阵子才能平静下来。

拔好的糖有玉的润泽和月亮的莹白,还有醉人的香甜,让人垂涎欲滴。但累了一天一夜的妈妈没舍得吃一点点,全被爸爸盘好放进盛着炒熟的玉米面的簸箕里。这糖在寒冷的腊月天里过一阵就冷却了,冷透之后的玉米糖润白里带一点杏黄,用小木槌敲下一块,糖块里的芝麻小米,白白的小点历历可见,放进嘴里,香甜无比。

看到熬糖那么辛苦,我要妈妈以后别熬了,我们就吃炒玉米粒或者玉米粑粑。妈妈说,只要你们爱吃,吃了对身体好,我辛苦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她的话让我想到她和父亲一生都在为我们熬制着甜的蜜,直到耗尽全部精血。

记忆中妈妈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为生产队里养着几十头猪,她每天割回来的猪草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然后是剁,拌米糠,然后挑去喂,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这样繁重的劳动过后,回到家还要和父亲一起用石磨为一家人磨第二天要吃的玉米面。磨完面,往往都到了大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又要出去干活。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熬过那样辛苦的岁月的,母亲说,只要我们一家人有饭吃,不挨饿,她不苦。

自然成熟落地的板栗 摄影/吴均奇/东方IC

土地到户之后,我们家人口多土地少,而且几乎没有平地,全是挂在半山腰的斜坡地。这几亩坡地生产的粮食常常不够全家人一年的吃用,我的父母就在远远的后山开垦了一大片荒地来种粮食。那片荒地上原本生长着茂盛的灌木和杂草,他们把灌木和杂草砍倒,然后放上一把火。燃烧过后的土地黑黝黝的,可以不再施猪粪肥庄稼就能长得好,他们就在那块土地上刀耕火种。收获的玉米和黄豆,很大部分地补充着家里粮食的不足,使得土地少,粮食拮据的岁月,我们一大家人也从没有挨过饿。

在父母的苦做苦熬中,我们兄妹四个慢慢长大,也慢慢懂得,我们的父母在用他们的生命力量为我们熬制着生活之蜜,这蜜里包含的深沉的爱,足够甜蜜和滋养我们一生。

瓦栗子,锥栗子

偶然看到一则 “火中取栗”的寓言故事,又读到汪曾祺先生的文章《栗子》,感到十分亲切,自然地就想起了关于栗子的往事。

首先要说的,是“瓦栗子”。

至于为何叫“瓦 栗子”而不叫“栗 子”,我猜想大约 “栗子”是后来栽培的品种,而“瓦栗子”是与栽培的栗子相对而言的野生品种吧!只是,任何可吃的东西,一旦有了“野生”的意义,似乎就意味着更稀罕、味道更鲜美、营养更丰富诸如此类。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我还很小,小到还没学会捡瓦栗子,也不知道它究竟长什么模样的时候,奶奶说了一个谜语让我猜:“娘穿蓑衣,儿披麂皮,娘张胯,儿落地。”我猜不着,奶奶也不说谜底。我大了一些之后,看到了长在树上的瓦栗子,并能够用自己穿着鞋的脚把那仿佛是裹着“麂 皮”的栗子从带刺的“蓑衣”里剥离出来的时候,我终于猜对了那个谜语。等到更大一些,我觉得,奶奶的这个谜语把栗子成熟后从母体剥离的过程描述成女人分娩的过程,实在是很生动形象。

瓦栗子无论是蒸还是煮了吃,芳香的气味和香甜的口味都十分诱人,所以一到成熟的季节,我都会在每一个晴天里起个大早,拎一个小竹筐,拿一把火钳,到河边那棵树下去捡夜风里坠落的瓦栗子。来到树下,伴着啪啪声掉下来,落在树下的草丛里、石缝里,还有的掉进了水里。偶尔一颗砸在人的头顶,发出“嘣”的一声,跳到地上,落进草丛。为了避免被落下的栗子外壳砸到脑袋,我会找来一顶破旧的草帽戴上。

瓦栗子的皮如同健壮的黄牛犊子一般地闪烁着油亮的光泽。当一个个大个头的瓦栗子从草叶和藤蔓的遮蔽里被扒出来,一下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的胸腔里顿时如同钻进了一只扑腾的松鼠,热烈地跳个不停。我忘记了脚下和手旁的那些张牙舞爪的荆棘,毫不犹豫地将它捡进筐里。那些掉进水里的栗子,就得用火钳去夹,有时候还得脱掉鞋子。秋天的山泉水已经有些刺骨了,可这没什么,打湿了来不及脱掉袜子也决不惋惜,只要手中的火钳够着了那个硕大的栗子,心中就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有些栗子掉进了狭窄曲折的石缝里,也不会放过。挽起袖子,伸出胳膊,将手伸进去取,还是不行,就找来细的木棍拨弄,总是要想一切办法将它们弄出来。

采摘板栗 摄影/吴均奇/东方IC

等到把小筐捡满了,才依依不舍地往家走,然后匆匆吃点早饭,上学去。坐在教室,心里却会一整天地惦记着捡回家的那筐瓦栗子,考虑着怎么吃才更香甜。

也有太晚不敢去学校了就干脆上山捡瓦栗子去的。

在幼小的我看来,上学的路实在太远了。七弯八绕,翻过跟学校遥遥相对的一座大山,下到山脚下的河里,渡过河再上到天一般高的另一座山的半山腰,才来到我们的学校。而途中经过的那座山,却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在一块上学的孩子有五六个,大多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的。有时候刚到学校对面的山上,学校上课的钟声就响了起来。催命的钟声敲得我们的脑子嗡嗡地响,心里怦怦地跳。大家一想到老师的眼神和将要留下来补课到天黑的惩罚,腿都软了。这样的时候,就会有人提议说:我们干脆上山玩一天,等学校放学了再回去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大家就点头同意了。

上得山来,在红红绿绿的枝叶间穿行,嗅着树林里特有的芳香,享受着自由自在的空气,还有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湛蓝的天空和在天空自由飞翔的鸟儿,心中的不安慢慢就消逝了。

碰到一棵棵锥栗子树,是必然的事情。

锥栗子,顾名思义,一种果实锥形的野生栗子。它们有着瓦栗子一般带刺的外壳、油黄坚韧的外皮和紧致的内皮,只是内皮上的绒毛比瓦栗子更多一些。更重要的区别,在于瓦栗子一般一溜几个挤挨在外壳里,独个子实的少,而锥栗子个个都是独生的。跟瓦栗子相比,没有瓦栗子浓郁的甜味,果肉也稍显干燥和粗糙一点。

有时候也能碰到一棵瓦栗子树,碰到地上满是成熟了掉下来的栗子。随便拨弄一下树下的干草树叶,栗子就跟着满地滚,那种惊喜简直没法形容。

瓦栗子和锥栗子生吃味道都不错,脆爽,只是内皮包裹太严实,不容易剥掉。再者,大人说,生吃栗子“作气”,跟生吃红薯一样,吃过了肚子会胀胀地难受。我们就燃起一堆火烧了吃。将栗子的外皮咬开一条缝,丢进旺旺的通红的草木灰里,捂一会香味就飘出来了,飘得林子里到处都是。我们吸溜着鼻子,迫不及待地把它们从火堆里掏出来,剥开烧焦的外壳,一股香甜的气味“刷”的冒了出来,我的口水也一下子从舌头四周冒了出来。抢着吃完栗子,清清的甜浓浓的香却留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因为瓦栗子和锥栗子好吃,就容易生虫子,锥栗子生虫更厉害。瓦栗子的虫是从外面钻进去的,只要在栗子皮上看到了虫子咬过的洞眼,就不会吃它了,而锥栗子,虫子却是从里面长出来的,往往看着好好的一个锥栗子,咬开来,却发现一只白生生的虫子蜷缩在里面。更可怕的,是一口咬下去,看到剩下的半只虫子在果肉里挣扎。后来听到过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题目说,“吃水果的时候,看到几条虫子最可怕?答案是:半条。”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吃锥栗子的情景。

远去的皮影梦

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天空蔚蓝溪流清澈,那里玉米金黄土豆香甜,那里乡音亲切民风淳厚。那里,是我的老家。

老家周边的一些村庄,会经常地上演露天电影和皮影戏,各个村庄的人们在任何季节任何天气的傍晚,都愿意跋山涉水去看电影或者皮影戏。

春风袭人脸面空气暧昧的春天,骄阳的余热依然灼人的夏夜,凉风习习星月闪烁的秋季,北风呼呼刮过头顶的隆冬,哪怕黑灯瞎火,也要跑好几公里远——去看。

电影有专门的放映队,十天半月就能看上一次,皮影戏就比较稀罕,得谁家过红白喜事才会请专门的班子演上一出。

乡亲们都说,皮影戏可以消灾灭难,带来吉祥和福气,所以遭了病灾折了财的人家,就会想方设法找来皮影把式演一场。某家要演皮影戏,头几天就会请村里的干部在高音喇叭里一招呼,全村的乡亲就都来了。他们还呼朋引伴,招呼着自己近一些的亲戚朋友,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在干活收工之后,在匆匆地梳洗装扮之后,嘻嘻哈哈急急忙忙地往演戏的主人家赶。如果这户人家家底殷实,舍得花钱的话,请来演皮影戏的把式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老把式”。要是一般人家,请来的也许就是刚学不久,表演起来还有些生疏的“学把式”。看皮影戏的人们不管是“老把式”的表演还是“学把式”的登场,大家都抱着一样的心愿:只要是皮影戏,就一样能够免除灾祸,降临福祉,就一定能让这个夜晚变得与众不同令人回味。请的人觉得得到了保佑,看的人也跟着捎带了一些福气和难忘的记忆,因此看的人就多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老得走不动的太公太婆,也会让孙子或者重孙牵着搀着去看。高寿的人会受到特殊的优待,主人家会远远看到就搬出舒服的太师椅子,还垫上一个荞麦壳坐包,请太公太婆坐下,一边还捧上一杯香气馥郁的自家炒制的绿茶。

哪家屋里有红白喜事,也会请皮影把式来家演一场,一方面为自家祈求吉祥,一方面显示自家办事办得热闹风光。那时候演的曲目很单调,就是《杨家将》《穆桂英挂帅》《杨宗保招亲》等仅仅限于忠良杨家的几出戏。表演者无论来自远处,还是就近请来的,大多都操着浓重的乡音,唱词几乎听不分明,因此听众很难体会到“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的场面和气势,只有鼓锣在咚咚咣咣地敲,人物借把式的口在咿咿呀呀地唱。不过不要紧,大人抽烟嗑瓜子,边听边闲扯邻里乡亲的家长里短,小孩子大呼小叫藏猫猫。戏演完了,时间也到了半夜。主人殷勤地挽留大家吃碗面条或者拿出油炸金果麻圆儿等小吃宵夜,吃完宵夜,大家兴高采烈地各自回家去。

若东家办的是红喜事,有时候夜间把式见看得带劲的人少了,就随时变换唱词,内容取材最多的是到场的姑娘媳妇,哪一个俊俏,哪一个有风韵,就拿来现编现唱,这样一来,走神的人们马上回到了戏台。屏幕上还是杨宗保穆桂英,台下的人们已经笑翻了天,鼓掌的,欢呼的,喝彩的,此起彼伏热闹非凡,闹得做唱词主人公的姑娘媳妇脸儿红得关公一般。

爱看热闹的小孩子,总是喜欢钻到主人搭建起来的戏台后面去看个究竟。

戏台搭建在主人家的堂屋里,屏幕是一方细白布,屏幕的下面是一个香火台子,台子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皮影用品,有飞禽走兽、有斧钺刀叉、有披挂坐骑,还有些见所未见的器物,看得人们眼花缭乱。台子当中搁置着一盏明亮耀眼的汽灯,灯光照在白布上,把主人家烟熏火燎的土墙壁辉映得更见黢黑。满屋就这一方白布显得无比亮堂,吸引着兴高采烈的看客的眼睛。

有一回坐在喧闹的人堆里,我听到我们村有名的“老来俏”王婆婆念叨:这是穆桂英吧,这姑娘变了模样了,我以前看到的影子戏里的人儿,看起来骨头都有劲儿,是黄铜做的,黄铜做的才有劲儿。今天看到的有点软塌,莫不是牛皮做的吧!旁边立刻就有人答腔说皮影的材料只有牛皮的,没有黄铜做的。王婆婆就与那答话的人争执,说在她老家那边,皮影就是铜做的,还列举了谁谁是当年她娘家那边表演皮影戏的老把式,有绝活。还讲了一大串皮影戏剧目的名字,什么《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黛玉葬花》等等,都是我那个时候非常向往的名目,因为在小人书里,我已经与那里面的人物有过多次默契的对话。

皮影戏 摄影/王绪波

婆婆的话也许是真的,当年她是跟着她祖父逃难来到我们村子的,据说是甘肃那边的人,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天天收拾得光鲜清爽,一点不显老,因此得了“老来俏”的美名。她的老家甘肃那边传说是皮影戏繁盛的集散地。那时我觉得皮影究竟是黄铜做还是牛皮做,都是无关紧要的,但是这个想法很快遭到王婆婆眯起眼睛的批评。婆婆说,黄铜做的传的时间才长,若是其他的材料,过不了几年,就坏掉了。现如今做皮影的人越来越少,若不用黄铜做,过些年皮影这东西还不绝种了啊!哦,原来王婆婆担心的是皮影这门技艺会失传呢!这一场戏看过之后,我对这个美丽而见多识广的“老来俏”王婆婆的爱戴和敬畏,又增加了几分。

之后出门读书和工作了,就再也没看过老家的皮影戏了。后来参观过几个皮影展馆,在那里,我的确也看到了铜和牛皮两种材料制作的皮影人物,铜做的敲起来铃铃有声,皮做的看起来油光闪亮。他们关节灵活、摇摆自如。男性线条粗犷,虎虎生威,女性柔和婉转,眉梢袖底万千风情。听说那都是以前的旧物,现在很难找到了。看到它们,又想起在老家看戏的日子,那些被叫做梁山伯,或者叫做林黛玉或者别个名字的皮影人物演绎出来的人间悲喜剧,曾那么长久那么缠绵地盘踞过我的心灵。

如今,我们这里早已不时兴表演皮影戏来消灾祈福和增添热闹氛围了,多么怀念在老家看的皮影戏和那些看皮影戏的美丽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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