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现代汉语形容词重叠式

2018-04-01 13:36绵阳师范学院文史学院四川绵阳621006
丝路艺术 2018年12期
关键词:形象性单音节语素

程 俊(绵阳师范学院文史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6)

现代汉语形容词重叠式是指对形容词的基本形式进行不同方式的重叠,是语法学中重要的语法现象。20世纪50年代,朱德熙先生对此做了开创性的研究。迄今,形容词重叠式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仍然存在着一些争议,对此做出进一步的研究是完全有必要的。

一、形容词重叠的成因

(一)语用方面的因素

形容词最主要的语用功能是描述,力求语言生动形象、具体可感,而形容词重叠式能够强化形容词的描述性,使所要讲述的情景形象生动。因此,形容词重叠式在其中的使用频率较高,这也推动了形容词重叠式的产生和发展。例如:

①“《小说月报》1987年第9期:‘明眼子滋溜滋溜地抽旱烟,半天了,才嘟嘟囔囔地说道:……’”

②“冯骥才《挑山工》:‘(他)褂子脱掉了,光穿着红背心,现出健美的黑黝黝的肌肉。’”

例①中“嘟嘟囔囔”这一形容词重叠式的使用让明眼子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的状态形象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具有画面感。例②中“黑黝黝”的使用让(他)肌肤黑得发亮的特点更加明显,更具形象性。

(二)汉族文化心理驱动

形容词重叠式的大量运用还与汉族人民和谐、匀称、平衡的审美取向密切相关。中国的建筑、书法和绘画都十分讲究对称平衡,力求整体格局、画面的和谐匀称,诗词歌赋等文学作品也体现了汉族人民的这一审美取向。例如:

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李清照《声声慢》)

李清照用了“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两处形容词的重叠,配合动词、名词的重叠,视觉上的对称平衡,读音上的押韵和谐,给读者带来一种美的感受。

(三)汉语双音化的影响

古代汉语以单音节词为主,发展到现代汉语,逐渐趋向双音化,这也必然会影响到汉语形容词的发展,形容词重叠式的产生和发展也就顺理成章。“就形容词的重叠格式而言,AA重叠式是在以单音节为主的上古时期产生的;AABB和ABB重叠形式是在以单音节为主向以双音节为主转化的唐宋时期由连用向重叠发展而成的;A里AB和ABAB式重叠是在以双音节为主的近现代形成的。”[1]

二、形容词重叠式的划分问题

(一) 划分标准

语法学家们划分形容词重叠式的标准不尽相同,有的依据重叠的完整性,有的依据基式形容词的音节数量或语法功能,还有的综合了多个标准进行划分。

就重叠的完整性而言,形容词重叠式可分为完全重叠式和不完全重叠式两大类:将基式形容词的全部成分都进行重叠而产生的形容词叫做形容词的完全重叠式,主要包括AA式,如“高高”,AABB式和ABAB式,如“漂漂亮亮”“雪白雪白”;将基式形容词的部分成分进行重叠而产生的形容词叫做形容词的不完全重叠式,主要包括ABB式和A里AB式两种形式,如“沉甸甸”“流里流气”。

就基式形容词的音节数量而言,形容词重叠式可分为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如“慢慢”,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如“痴呆呆”“糊里糊涂”“干干净净”。

就基式形容词的语法功能而言,形容词重叠式可分为性质形容词重叠式,如“美美(的)”,状态形容词重叠式,如“喷香喷香”。

1.前辈们的研究成果

朱德熙先生认为形容词包括简单和复杂两种形式,而复杂形式又包含了形容词的重叠式。他认为形容词重叠式包括完全重叠式、不完全重叠式和状态形容词的重叠三种形式。完全重叠式包括单音节形容词A的重叠式AA式和双音节形容词AB的重叠式AABB式,如“慢慢儿”“高高兴兴”;不完全重叠式即为双音节形容词的另一种重叠方式,将双音节形容词AB中A语素进行重叠并在其中嵌“里”字,形成A里AB式,如“啰里啰唆”;状态形容词的重叠式即为状态形容词如“雪白”“贼亮”。按照ABAB的形式进行重叠,这类形容词“前一个音节已经丧失了原来的意义,近于前加成分的性质,因此它们往往可以转化为后加成分”[2],如“红通通”。朱德熙先生认为状态形容词的重叠式ABAB式属于修辞中反复格的运用,是对词的重复,带有强调的意味,不是形容词构形的重叠。

俞敏在《名词 动词 形容词》中把形容词重叠式分为单音节、双音节形容词的重叠式和加词嵌“里”的重叠式三种类型。单音节形容词A的重叠式AA式,重叠后第二个音节通常改读为阴平调,如“远远”;“双音节形容词的重叠式是第一、第二两个音节分开重叠,和动词那种整个词重叠不同”[3],即为AABB式,如“破破烂烂”;加词嵌“里”的重叠式是双音节形容词的不完全重叠格式,表示“憎称”,常用于口语,重叠后最后一个音节通常改读为阴平调,如“老里老气”。一般来说,形容词重叠后表示的量几乎已经达到饱和,“大致说,凡是重叠以后就加上一个‘很’的意思,‘红红’=‘很红’。”[4]

吕叔湘先生将形容词重叠式划分为两类: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AB、ABB和ABCD式,如“轻轻”“白苍苍”“圆咕隆冬”;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式AABB、ABAB、A里AB式,如“模模糊糊”“喷香喷香”“毛里毛糙”。

石锓在《研究汉语形容词重叠形式历史发展的意义》中认为现代汉语普通话里形容词主要有五种重叠格式,即AA式、ABB式、AABB式、A里AB式、ABAB式。其中AA式分为由单音节状态形容词重叠构成的老式状态形容词和由单音节性质形容词重叠构成的新式状态形容词两类,如“绵绵”“彤彤”和“长长儿的”“红红的”;ABB式分为“A+BB”式和“AB+B”式两类,前者为重叠式的附加,如“假惺惺”,后者为双音节形容词的不完全重叠式,如“平坦坦”;AABB式分为双音性质形容词AB的重叠和AA与BB的叠加,如“慌慌张张”;A里AB式是贬义双音节形容词的不完全重叠,如“流里流气”;ABAB式也分为两类:一类是双音节性质形容词的重叠,如“轻松轻松”,一类是双音节状态形容词的重叠,如“通红通红”。

2.研究现状中值得探讨的问题

综上,我们觉得值得进一步探讨的是ABB式和AABB式。

通过比较可以看到,吕叔湘、石锓等认为ABB式属于形容词的重叠式,而其他几位学者对此都不认同,另外,以上各位学者都认为AABB式属于形容词重叠式。

而我们认为,AABB式和ABB式是否属于形容词重叠式,与其是否有基式或基式是何类型有关。AABB式,例如“轰轰烈烈”找不到基式,所以只是构词形式的重叠,不属于形容词重叠式;ABB式,基式为单音节形容词,只是一种构词形式的重叠,不属于形容词的重叠式,如“傻乎乎”,而基式为双音节形容词的则归为形容词的重叠式,这是因为其重叠式是建立在基式的基础之上,能够在其中找到基式本身,如“赤裸裸”。

在这里,我们主要依据基式形容词的音节数量这一单个标准对形容词重叠式进行划分,总结出五种类型: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AA式,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式ABB式、AABB式、ABAB式和A里AB式。

三、形容词重叠的条件

形容词重叠式是在其基式的基础上进行的各种形式的重叠,但并不是所有形容词都能够重叠,形容词重叠要受到一些条件限制。

(一)语义特征方面的因素

1.“量”的因素

形容词的量性特征会对形容性的重叠造成影响。一般来说,一个词形式上的变化会带来意义上的变化,形容词也不例外。如果形容词在性状程度上有变化的空间,一般可以进行重叠;相反,如果形容词在性状程度上已经饱和或已经定量,没有任何变化的空间,则一般不能进行重叠。例如“高”“矮”等形容词在性状程度上有着明显的变化空间,重叠后形容词所表达的意义发生了程度的加深或减轻,因此重叠能力较强;而“对”“错”等形容词本身已经定量,重叠后没有任何程度的变化,重叠能力很差。

2.词义的形象性与可感知性

形容词的词义是否具有形象性也会影响形容词的重叠,因为增强形容词的形象性即为重叠的目的之一,所以只有当基式本身具有形象性,才有所谓的增强,才能够对其进行重叠。“我们在感知一些事物时,总是按着‘抽象—具体—生动形象’的顺序,‘抽象’很难跨过‘具体’直接到达‘生动形象’”[5],而形容词重叠式具有生动形象性。如果表示的意义很抽象,一般是不能构成重叠式的,如果表示的意义比较具体,则相对更容易构成重叠式。形容词表达的意义的可感知性程度与其意义是否具体密切相关,也会对形容词能否重叠和重叠能力的强弱产生影响。例如“高”“红”等词,因其表达的意义比较具体,可感知性程度比较深,具有形象性,所以能够重叠。又例如汉语中“快”作为形容词有四个常用义项:①速度高;②赶快;③灵敏,敏捷;④锋利。例如:

④你快快过来!⑤快快写作业!⑥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⑦小英脑子快.,理解能力很强。⑧这把刀很快.。

只有当表示第二个义项“赶快”时才能够重叠,当表示其他义项时均不能重叠。这是由于“快”表示“赶快”时,意义具体形象,具有较强的可感知性,而“快”的其他三个义项,意义都比较抽象,形象性很弱,不具有具体可感的特点,因此不能重叠。

3.语体色彩、感情色彩的影响

(1)语体色彩

人们在交际中为了发音的顺畅、语言表达的生动活泼等经常会使用词的重叠形式,形容词也不例外。口语色彩较浓的形容词一般比书面语色彩较浓的形容词有更强的重叠能力。例如“漂亮”的口语色彩很浓,所以能够重叠;而“美丽”几乎不带有口语色彩,故不能重叠。

(2) 感情色彩

由于形容词重叠式往往带有喜爱和亲热的意味,所以很多学者认为带有褒义色彩的形容词能够重叠,或者有较强的重叠能力;而带有贬义色彩的形容词不能重叠,或者重叠能力很弱。这种说法过于笼统。有学者对贬义色彩做了进一步的细分,分为强性贬义和弱性贬义两类,认为强性贬义形容词如“恶劣”“卑鄙”等不能重叠,而弱性贬义形容词如“马虎”“啰嗦”等是可以重叠的。

有些贬义形容词重叠的用法也比较普遍。例如:

⑨楚虹扭过脸来看着漆黑的夜空,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她用手捋了捋头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傻傻的大男孩,他现在也在想着我吗?⑩女人喜欢长得坏坏的男人,不是喜欢长坏了的男人。

从上可以看出,所谓“坏字眼”的形容词“坏”“傻”在句中也用了重叠式,重叠之后贬义色彩已经消失。“傻傻的”“坏坏的”不仅没有贬义,反而透露出了说话人喜爱的感情,带上了褒义色彩;而有些贬义形容词如“卑鄙”“下流”等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重叠,也不能消除或减轻其贬义色彩。如果贬义形容词能够在语境中通过重叠来消除或减轻其贬义色彩,就能够重叠;反之则不能。

(二)基式结构的影响

1.基式的构词方式

双音节形容词的结构类型也会影响形容词的重叠。双音节形容词中,只有一小部分的单纯词能够重叠,如“恍惚”“邋遢”等;能够重叠的大多都是合成词,主要有联合式、偏正式、主谓式、动宾式和补充式五种构成方式。

联合式的形容词重叠的主要形式是AABB式,将基式形容词AB的两个语素分别重叠而成,“这在理论上要求两个语素在构词上具有对等性,才可顺利完成重叠语义AA和BB的再组合。而联合式的构词方式恰好提供了这样的可能性,因为它们各自的构词语素语义上是相同、相仿、相对或相反的,重叠后不可能破坏原式的基本含义,只是加强了这种含义而已。”[6]例如“长久”中A语素“安”和B语素“久”语义上是相仿的,因此两个语素分别重叠后叠加在一起,其构词方式和基本含义并没有改变,只是含义有所增强。

2.基式内部语素的词性

“能够重叠的双音节形容词中谓词性语素异常活跃,体词性语素(主要是名语素)处于绝对弱势。”[7]根据王启龙的统计,可重叠的联合式双音节形容词中,内部语素都是由谓词性语素组成的有252个,约占264个联合式总数的95.5%;就连在可重叠的87个偏正式形容词中,由谓词性语素组成的就有50个,占了其中的绝大部分。由此可见,基式内部含有体词性语素(主要是名语素)的双音节形容词重叠能力较弱或不能重叠,而由谓词性成分构成的双音节形容词能够重叠或重叠能力特别强。例如“昏沉”由两个谓词性语素组成的,能够进行重叠,且重叠能力较强,不仅能够重叠为“昏昏沉沉”,还能够重叠为“昏沉沉”。

(三) 语音方面的影响

基式形容词的语音也制约形容词的重叠。一般来说,基式中语素语音相同或相近的形容词不能重叠,这是由于重叠以后人们读起来会很拗口,不利于发音的顺畅。例如语言中很多双声和叠韵的联绵词“苗条”“崎岖”等都不能重叠,能够重叠的极少,如“糊涂”。

四、形容词重叠式的语法意义

(一) 表状态

通过对比形容词基式和重叠式可以发现,基式形容词修饰、限制中心语,往往带有指称性,描述性很弱;而形容词重叠后和表示状态的状态形容词语法功能相似,表示此时的状态,描述性大大增强,易于形象生动地进行描绘。例如:

⑪.红.苹果 高.鼻子 大.眼睛

⑫红红的苹果 高高的鼻子 大大的眼睛

显然,例⑫中的“红”“高”“大”只表示事物的性质,是性质形容词,相比之下,而例㊳重叠后的“红红的”“高高的”“大大的”对所修饰成分的描述性更强,使事物状态得以更加形象、生动展现,更具状态性。

(二) 表程度和强调

朱德熙先生提到:“一般来说,完全重叠式在状语和补语两种位置上往往带着加重、强调的意味。在定语和谓语两种位置上的时候,完全重叠式不但没有加重、强调的意味,反而表示一种轻微的程度。”[8]例如:

⑬他把手举得高高的。(补语) 他高高地举起手。(状语)

⑭她有一个大大的苹果。(定语) 她的苹果大大的。(谓语)

例⑬中“高高”做补语和状语时明显比例⑭中“大大”作定语和谓语时所表示的程度意义更深,并且含有强调的意味。形容词重叠式除了表示程度加深或减轻的含义,还呈现出一定的感情色彩,如例⑭中“大大”就传达了说话人对苹果喜爱和满足的情感。

(三)表感情色彩

虽然形容词重叠式与其基式的词汇意义相同,但基式只是单纯地表示性质或状态,而重叠式还表示说话者对这种性状的主观感情。处于定语和谓语位置上的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往往具有爱抚和亲热的意味。例如:

⑮那个小女孩的眼睛大大的。⑯她有一双胖胖的手。

“大”本身含中性的,但重叠之后“大大的”则有喜爱之意,“胖”本身含贬义,但重叠后亦有喜爱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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