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苏轼的仕隐情结

2018-04-01 19:34袁堃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丝路艺术 2018年6期
关键词:苏辙仕途归隐

袁堃(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林语堂先生在其所著《苏东坡传》的《原序》里写到:“像苏东坡这样富有创造力,这样守正不阿,这样放任不羁,这样令人万分倾倒而又望尘莫及的高士,有他的作品摆在书架上,就令人觉得有了丰富的精神食粮。”[1]确实如此,当自己通过这本书再次走进苏轼的世界时,我又品味到了一个不等于教学课本上的又一个东坡故事。很多人拿他来与别人作比较,其中当属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为多了。但大多主要以诗文中体现出来的风格、思想、性格、人生态度等来区别各自的同与不同,本文想就拿陶渊明“仕隐”与苏轼“仕隐”一生来浅谈他们之间的差别,也希望能从更久远的历史中,找到苏轼与众不同的地方。

一、陶渊明的“仕隐”

东坡暮年是非常推崇陶渊明的,他的和陶诗把陶渊明的地位抬升了一个新高度。苏辙在《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记载苏轼的话说:“吾前后和其诗凡百数十篇,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今将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子为我志之。”[2]可以想见得到东坡喜爱陶诗到底到了一个怎样痴迷的情形。但是,东坡的一生和陶渊明相似吗?苏轼曾说: “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少而穷苦,每以家贫,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渊明此语,盖实录也。吾今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服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3]这段话已经说得非常透彻了,当自己和他人感同身受时,难免会对他人产生美好的体验,东坡说自己“真有此病”,也不是虚语,所以苏轼自己也说了希望临了能以渊明为楷模,学习陶的为人。以前陶渊明的形象已经形成了一个定论,谈及他,必定也是一个飘逸潇洒的隐者形象,“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归园田居》其一)、“蔼蔼堂前林,中下贮清阴”(《和郭主簿二首》其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其五)、[4]等名句,也印证了这个形象。事实上他也曾多次踏入官场,仕隐不定。渊明对“隐”的态度是没有定论的,他也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读山海经十三首》其十)[5]之类的源自儒家“出世”思想的痕迹。渊明的对于“仕隐”的态度是模糊不清的,最终也是明白自己确实志不在此,于是辞官归隐,做一个由心自然之人。

二、苏轼的“仕隐”

苏轼也是如此吗?遇则仕,不遇则隐?东坡一生虽一直位于官场,但是苏轼对于“仕隐”的态度确是非常清楚的。苏轼一生对功成身退的期盼一直没有间断过。首先“东坡居士”这个称号就有非常浓厚的归隐情结;而关于“东坡”这一自号的由来,有的说是与他谪居黄州时得到的一块荒地有关,也有的说是根据白居易所写的带有“东坡”字眼的诗如“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生树”(《白氏长庆集·步东坡》)等等有关。无论哪一种说法对错,必须得承认的是,这个自号由来正值东坡仕途不顺之时。如果仅凭此判断东坡不遇则隐的态度仍然是不全面的。其实苏轼在仕途顺畅的时候也表达过要“归去”的强烈愿望。东坡曾写下的《如梦令·寄黄州杨使君二首公时在翰林》其一写道:“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6]这首词写于元祐间,时东坡身在翰林院,可以说是身居要职,仕途顺畅之时,虽然朝廷仍有党争,但由于当时由皇太后(哲宗祖母)把持朝政,并且皇太后对苏轼非常器重。可以看出,苏轼此时的“归去”一说,并不是不遇便隐的说法,而是对自己功成身退的盼望。

熙宁四年(1071),苏轼通判杭州,这是苏轼第一次任职杭州长官,而且并不是被贬,这次外调是苏轼不满于王安石专行,自己提出来的,此时的苏轼并不是遭受到什么挫折与打击。而后调任密州知州,在熙宁七年(1074)在其《南乡子·和杨元素,时移守密州》一篇中写道:“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7]这首词非常清楚的表达了东坡深埋内心的归隐情结,正所谓“还乡”之果,早已种下,只待功成之日,踏上“归去”路程。其《满江红·怀子由作》中“孤负当年林下语,对床夜雨听萧瑟。”[8]早年苏轼与苏辙兄弟两参加科举考试,寓居怀远驿站时,一夜风雨并作,读韦应物诗,有感于即将远离,于是相约要早退,过同归林下的闲散日子。以后的诗作中,苏轼也多次提到过两人的约定。其诗《书双竹湛师房》其二云:“暮鼓朝钟自击撞,闭门孤馆对残釭。白灰旋拨通红火,卧听萧萧雨打窗。”[9]苏轼在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年)为杭州广严寺住持禅师湛师所作。写的是东坡自己夜宿山寺的心境,诗人对外面的钟声闭门不问,任他们起伏,自己呢?对着面前的暗淡的烛光,他睡不着,但又无所事事,他需要做点什么,当他无意中拨开一层白色的烟灰,发现里面还有一团通红的火焰。这既是写炉火,又是写诗人本身,虽然自己仕途不畅,政治失意,但他“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沁园春·赴密州早行马上寄子由》)[10]之志,依然没有泯灭,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他久久不能睡去。为何诗人听着“萧萧雨打窗”不能睡去,不正是他依然怀抱着“入世”理想吗?但是此刻东坡已经少了当初“奋厉有当世志”[11]的浩然慷慨了。

可以看出,苏轼无论是官途顺遂,又或者仕途坎坷,都有自己的清醒的认识。所谓功成身退的理想,或许是传承了当时文人士大夫的风气;但于苏轼自己而言,“风雨对床”、“归去”、“还乡”之情,并不是人生失意带来的结果,也许宦海浮沉更加印证了苏轼心中的想法。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白居易也说过“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白氏长庆集·中隐》),我想对于苏轼而言,他这一生应该是介于“中隐”、和“大隐”之间的吧。如果单就这一点来说,苏轼的归隐展现出来的旷达,比渊明到是少了一点洒脱,却比渊明多了一分透彻。

注释:

[1]林语堂著:《苏东坡传·原序》,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6年6月第一版,第1页。

[2]苏辙:《栾城后集》卷二十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402页。

[3]同上,第1402页。

[4]逯钦立校注:《陶渊明集》,北京:中华书局,1979.5(2015重印),第40、60、89、页。

[5]同上,第138页。

[6](宋)苏轼著;龙榆生校笺:《东坡乐府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7(2016重印),第467页。

[7]《东坡乐府笺》,第38页。

[8]同上,第310页。

[9]同上,第86页。

[10]同上,第68页。

[11]同上,引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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