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零度偏离”理论看《墙上的父亲》的语言艺术

2018-04-22 01:24沈雅婷
文教资料 2018年36期
关键词:偏离语言

沈雅婷

摘    要: 王希杰提出的“零度偏离”理论强调了零度和偏离的辩证统一,为语言分析提供了一个文化心理视角。《墙上的父亲》的成功离不开其语言艺术的精妙,小说中存在大量零度与偏离相互转化的语言现象。本文以此理论为基础,对小说中词汇系统、叙述笔调、常用语句三方面的零度偏离进行分析和探讨。

关键词: 《墙上的父亲》    零度    偏离    语言

一、引言

“零度偏离”理论是王希杰先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提出并不断完善的一套语言学理论。他提出:“0度就是一个假设,即不带任何修辞色彩的纯中性的表达方式——这其实是不存在的,但可以作为研究的一个出发点”,[1]零度是一个理想化概念。[2]在语言学分析中,有理论零度和操作零度之分。[3]前者是抽象的,后者是具体的,是语言社会所公认的一种规范,但就其本质而言仍是对理论零度的一种偏离。我们在分析语言现象时,首先就要确立零度,这个零度是操作零度,而不是绝对的理论零度。而“偏离”是面对现实的策略和手段,[4]其本质是零度的变异。偏离的动力往往来自于语言系统之外,与社会文化价值观念紧密相关。[5]且正是这种关联的紧密度区分了“正偏离”和“负偏离”:“正偏离”提高表达效果,“负偏离”降低表达效果。在文学文本分析中,我们更注重分析“正偏离”。零度和偏离既对立又统一,可以相互转化。

鲁敏的《墙上的父亲》一发表就广受好评。小说主要讲了在“无父”的家庭背景下,一位母亲和两个女儿相依为命的故事。父亲在鲁敏的小说中,是一个象征符号,代表着一种生活秩序和精神支撑。失去父亲意味着生存的无根基。[6]因此,这个残缺的家庭饱受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贱与空虚,整个故事呈现出悲凉感伤的底色。小说的故事情节和主题并不新颖,但鲁敏用语言上的别致准确、出彩精妙克服了模式化情节带来的阅读疲劳。在《墙上的父亲》中,存在大量零度与偏离之间相互转化的语言现象,这些转化揭示出更深层次的人物自身的文化心理。

本文主要就“零度偏离”的理论角度,用文本细读的方式探索小说的语言修辞艺术。笔者将文中种种显性的或(正)偏离化或零度化的形态分为三类:词汇系统的零度偏离、叙述笔调的零度偏离和常用语句的零度偏离,并在此基础上进行分析和探讨。

二、词汇系统的零度偏离

(一)名词

在小说中,“父亲”及其过早离场是导致这个家庭悲剧的直接原因。因此,“父亲”这个名词的解读空间很大。

“父亲”和“照片”这两个名词紧密相连,在小说中“父亲”是以“照片”的形式存在的。但小说名是“墙上的父亲”,而不是“墙上的父亲的照片”,显然后一种说法更符合常规说法,即更贴近零度。相类似的还有小说开头的“他就那么文艺地挂在墙上”,而不是“他的照片就那么文艺地挂在墙上”。这里存在着一个“父亲”对“父亲的照片”的偏离。这里面自然有书名不宜过长和拗口的考虑,“文艺”也不能形容“照片”,但作者的真正用意是强调“父亲”这个不在场角色本身。

忽视了语言世界中的不在场者,就不可能真正地把握住语言现象及其真正含义。[7]这个偏离指出父亲以及他的過早缺席对这个家庭的影响绝不是一张薄薄的照片所能负载的。父亲的死≠父亲的遗像,父亲的死意味着正常的生活秩序和精神支撑的丧失。事实上,父亲一直以一个形态隐去但确实存在的形象“活”在这个家庭中,他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此外,这一从“物”到“人”的偏离还赋予了父亲第三个身份:倾听者。母亲对着墙上的父亲诉苦,母亲被开水烫了后把烫红处举到父亲像下……照片是死的,而父亲是“活”的,是母亲的倾诉对象。

总之,这一正向偏离通过赋予“父亲”三个身份来强调“父亲”的重要性,为故事的展开确立了基础。

值得注意的是,故事发展到后来,“人”又回归到了“物”,即实现零度化。当讲述王蔷皮包里的父亲照片时,不再说“皮包里的父亲”,而是说“皮包里的父亲的照片”。这里父亲不再是一个隐形“人”,而是一张没有生命的照片。王蔷把死去的父亲当作一个用于博得同情、换取年长男人怜爱的工具。从偏离到零度,让父亲从虚假地“活”回到真实地“死”,更显悲凉。

关于“父亲”一词的零度与偏离,还体现在它的同义手段——“爸爸”上。两者都是指有子女的男性。“父亲”多用于书面语,且尊敬意味更浓,一般不作为面称;“爸爸”多用于口语,听起来更加亲切。在一般家庭中,“爸爸”的称谓相对来说是一个零度,而“父亲”是一种偏离。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零度偏离论不是僵化的、形而上学的,而是随着着眼点的不同而不同。[8]

小说中,王蔷从不称自己的父亲为爸爸,但她在讲述别人父亲时,一定是说爸爸的。这是因为“爸爸”一词本身带有的亲密性与冰冷的现实产生了冲突,这就导致别人可以有“爸爸”,王蔷只有死去的“父亲”。

通过对感情色彩和使用范围不同的同义词的取舍,这一偏离折射出王蔷内心对父亲的复杂情感:思念、渴望、恐惧、质疑、逃避等相交织。

(二)形容词

当母亲把父亲挂上墙头时,姐妹俩一会儿觉得墙太“厚”,一会儿觉得墙太“薄”。在这里,墙原本的厚度是固定的,是一个零度,这组反义形容词是对它的偏离。这种偏离,意在表现姐妹俩细微的心理变化:在挂上去之前,墙是那么厚,好像钉子怎么也不可能钻进去,这体现出她们很难接受父亲死去的现实;可真的挂上去后,墙又变得很薄了,这堵墙承受得了父亲的重量吗?父亲就这样永远呆在墙上了吗?这是十二岁的王蔷和八岁的王薇,仰着小脸,提出的无解的问题。

而母亲在挂好父亲之后,转眼之间“就粗了一圈”。这种“粗”,不仅是母亲为了讨生活在体态方面的变化,更是其精神思想的“粗化”,具体体现在人物言行上。原来的体态和思想是零度,但丈夫的死这一来自非语言世界的变化推动了语言世界偏离现象的出现。母亲开始抛头露面,利用自己的美色和身份同几个男人保持暧昧关系借以谋取一些好处;面对那些说闲话的邻居,她暗地里用“地刷子”“笑面虎”“坛子肉”等极刻薄难听的话来嘲讽他们。

父亲死后,母亲去找工会主席。在表达工会主席对年轻母亲的不怀好意时,作者不用程式化的常规说法,如“色迷迷”“油腻”等,而是这样描述:“他坐近些,说着公家的话,抬起私人的手,抚过母亲背部的弧线……”一“公”一“私”,这样对比鲜明而又隐晦的偏离,传达出色与暧昧的气息,而这背后,是母亲的辛酸与无奈。

(三)动词

在动词方面的偏离尤以王薇的“搞”为代表。王薇的“搞”,其实就是“偷”。可作者一开始不直接说烧菜用的生姜是王薇“偷”来的,而说是“搞”来的。“搞”无疑设置了一种悬念,读者自然会往“偷”的方向猜测。等到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再回味“搞”字,不禁感叹这种表述的精妙妥帖。生姜、一块五的面包圈、五毛钱的棒棒糖……王薇专“搞”这些小玩意儿,令人发笑,倘若用贬义色彩非常鲜明的“偷”字,就削弱了这种表达效果。再者,隐晦的“搞”,也更能表现这个失父家庭背离光明世界的一面。

三、叙述笔调的零度偏離

在叙述这样一个悲凉色调明显的故事时,作者并没有一味地采用与之相应的悲凉笔调,而是进行偏离,插入了许多诙谐、调侃的语言。

如调侃王薇的嗜吃:“哈,看她那样子,说不定最终会嫁给一个做蛋糕的……”又调侃王薇以换取好吃的为目的交男朋友、换男朋友:“唉,天晓得,也许她肯德基吃得腻了,另外又看上个别的什么……”这些俏皮话鲜明地勾勒出王薇“嗜吃者”的形象,增添了王薇的可爱,然而这可爱背后却是可怜。

她嗜吃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在看到K医生对王薇心灵世界的剖析后,原来那些令人发笑的贪吃描写都变得沉重起来。王薇用吃来逃避失父的现实,获得暂时的满足。

除了对内心极其孤独的王薇的嗜吃行为进行诙谐化描写外,作者还让王薇自己说出许多俏皮话。如母亲和姐姐即将离去时,王薇看着这破败的十九平米小屋,叉腰笑道:“哈哈,我这也算是有一套独立住房了!这下子,我的价码要水涨船高了,不愁觅不得个如意郎君!”王薇“欢欣雀跃”,用天真活泼的话语表达世俗的观念,掩饰她对于三人世界即将坍塌的恐惧和绝望。

这种调侃式偏离也用于描写母亲和那些男人的暧昧关系上。那些男人中,整天揩公家油的修理工变成了“超人”,而那个看似强壮实则胆小如鼠的花瓶男人可以给三个女人的封闭世界增添点男性荷尔蒙,毕竟“女人总会需要些不实用的赏心悦目与花言巧语”。

母亲容颜老去,那些男人见得不到实质性的好处就纷纷溜走……可两个女儿王蔷、王薇相继长大了。俏皮话再次出现:“本以为王蔷那里才是主战场,什么时候,王薇这里也开始出现险情了。”俏皮话的背后,是两个女儿都踏上母亲老路的残酷现实——依靠男人换取好处,王蔷换钱和房子,王薇换吃的。

此外,作者还善于用诙谐的语言描写母女们由贫穷引起的滑稽行为。如描写她们吃排骨汤,因“太久没有吃肉”,“第一口就咬着腮帮子”;“为了怕吃相给别人看到”“特地拉下所有的窗帘”;为了啃干净骨头又是用刀又是用钳,最后还拿出了锤子,桌上一堆“凶器”;为了怕别人听到,“把毛巾包住锤子,却一下子把骨头砸飞到床上……”可这样的滑稽场面,却是母女三人共同的、为数不多的快乐回忆,所以她们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谈起,“并在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闹中迅速而愉快地失去对自己和他人的同情”。

母亲和女儿失去了同情,读者却没有。这些或诙谐或调侃的叙述笔调的偏离,其底色都是灰色。正是这样一种反差使得那种深陷生活泥潭的无助和绝望更加强烈,促使读者进行更深入的思考。作者以乐写悲,更显其悲。

四、常用语句的零度偏离

这类偏离在小说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出现都给人以新奇之感。这类偏离又可分为两小类:一类是以古今文人作品中广为流传的语句为零度进行偏离,一类是以日常生活中的俗语为零度进行偏离。

当王蔷下定决心嫁给老温时,作者这样刻画她的内心想法:“从明天起,背朝大海,心怀戚哀,做个远离幸福的人”。里面隐藏的零度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而小说中,王蔷是个“背朝大海”“远离幸福”的人。

再如形容母亲追忆那些辛酸黯淡的生活往事“如同差学生的功课,几乎每隔上一段时间,都要温故而不知新”,作者通过在人们常说的“温故而知新”中间插进一个“不”字来实现偏离,形象地指出了母亲回忆往事的次数之多和毫无新意,暗示了母女三人对过往苦难的麻木。

这两个例子都属于前一类偏离。

小说中还写道“婚姻从来就非儿戏”,这是一句俗语。作者给它加上了后半句:“婚姻从来就非儿戏,乃成人戏——她戏得还算不错吧!”这是后一类偏离,指出了王蔷与老温婚姻的实质:两个各怀心思的成人扮演恩爱夫妻,各取所需。

五、结语

王彬彬曾称赞《墙上的父亲》为“散步式小说”,区别于“赶路式小说”那种单调乏味的流畅和程式化的精致典雅。《墙上的父亲》的叙述语言追求清新、别致、准确,最大限度地避免空话、套话,[9]运用了多种形态的语言表达,引起读者的沉思。本文运用“零度偏离”理论对文本语言进行分类并详细分析,希望能揭示《墙上的父亲》语言艺术的一角。

参考文献:

[1]李晗蕾.零度偏离理论及其方法论意义[A].语言学新思维[C].南京:江苏省修辞学会,2004:11.

[2][4]王希杰.修辞学通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188.

[3][5][7][8]王希杰.零度和偏离面面观[J].语文研究,2006(02):1-6.

[6]李海音.鲁敏的世界观及写作[J].小说评论,2014(06):73-77.

[9]王彬彬.鲁敏小说论[J].文学评论,2009(03):115-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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