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白先勇小说中的佛家意蕴

2018-07-18 14:48广东行政职业学院广州510000
名作欣赏 2018年23期
关键词:台北人花城出版社白先勇

⊙王 冰[广东行政职业学院,广州 510000]

白先勇在世界华文近现代文学史上算得上一个令人瞩目的奇迹,他著作不丰,却篇篇精品,评论者众多。但遗憾的是,或许囿于其回族背景,众多研究者对白先勇小说中的佛教意识涉猎不深。白先勇笔下塑造的那一个个残缺、遗憾、忧郁、感伤的人物,带有禅道禅思的奥妙苍茫,表现出一种人生如梦、世事无常的理念。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艺术和宗教发展到极致,都在不约而同地进行人类对命运的思考,追求永恒的真理和旨趣,成为慰藉心灵的良药。也就是周作人所说:“人类所有最高的感情便是宗教的感情;艺术必须是宗教的,才是最高尚的艺术。”①在中国,由于历史社会的因素,对传统文化影响最大的宗教是佛教。这并不是说佛教把中国文人都变成了虔诚的佛教徒,而是中华民族在文化上一向具有强大的包容力,佛教得到上层统治者的扶持,在中土扎根之后,不但在手法、意境以及想象力等方面影响了中国古代作家们的写作方式,更在心理上直接影响了中国文人的艺术情趣和思维方法,与中国传统文化融为一体。

梁启超认为由于佛典传入:“自《搜神记》以下一类小说,受到《大庄严经论》等佛典影响,《水浒》《红楼》等在结构运笔方面则受到《华严》与《涅槃》影响为多,至于宋明以降的杂剧传奇以及弹词等则是吸取了《佛本行赞》等经典的写法。”②白先勇本人也提到:“一国的新文学运动,往往受了外来文化的刺激应运而生,历史上古今中外不乏前例。唐朝时中国从印度大量输入佛经;佛经的译介,基本上改变了中国的文学与艺术。王维的诗、汤显祖的戏曲、曹雪芹的小说都是佛教文化熏陶下开放出来的灿烂花朵。我们中国人最足以自豪的《红楼梦》,其实也不过是佛家一则顽石历劫的预言。”③外来的佛教和中国传统的文化形成了一种水乳交融、无处不在的意境和情调,这是中外文化交流的巨大成就。传统的中国文人作品的表现形式、艺术风格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佛教信仰观念的影响。白先勇也不例外。所以他才在接受采访时公然表示:“自己基本的宗教感情是佛教的。”④

白先勇短篇小说集《台北人》标志着其对中国古老文化的主动探寻和回顾。整部《台北人》都充满了他对父辈和他们所负载的历史苦难深切的认识,无论是其语言运用、叙述方式还是思想内核、精神意义,都充满了传统美学品格和中国文化因素。那些纯中国式的语言、怀旧的背景勾勒,甚至其中的人物和主题,无一不包含神秘的东方色彩。因此,作品下笔的方式和故事的塑造不可避免地带有佛家潜移默化的影响,充满了释家的禅意和道理,佛家宿命、轮回、因果报应等因素比比皆是。

一、诸行无常

诸行无常是佛教法印之一,所谓“行”,指的就是造作和变化,包括时间、空间和一切发生的事物。用一句通俗的话解释就是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世事易变。时代在巨变,被裹拥在其中的人也不得不变。“因为人有限制,所以人生有很多无常感”⑤。因此,人性中渴望稳定安康的本能和运道的变幻无常就构成了一对尖锐的矛盾,给生活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烦恼。叹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辉煌伟业转眼灰飞烟灭,昔日繁华瞬间成衰草枯杨。

白先勇被余光中称为“现代中国最敏感的伤心人”⑥,正在于他把诸行无常贯彻进了自己的作品。整部《台北人》没有惊心动魄的历史故事,也不着力于宏大的历史叙述,娓娓道来的是台北社会变幻的众生相:从前叱咤风云的将军到老来却落得晚景凄凉后继无人(王孟养将军、李浩然将军);从前清灵水秀的英俊少年如今却落得穷困潦倒客死异乡(卢先生);从前雍容华贵不可一世的夫人今朝却只能居于人下忍气吞声(华夫人、钱夫人)……钟鸣鼎食的富贵转瞬间变成了过眼云烟,一个曾经辉煌的阶层没落了,一个曾经繁荣的时代消逝了。他们只能游离于精神家园之外,寻找着无处追寻的过往。

《岁除》中的赖鸣升曾经是战斗英雄,但自从来台后潦倒落魄,在荣民医院厨房里当买办还不肯失了身价。几口酒下肚后对刘营长说:“莫说老弟当了营长,就算你挂上了星子,不看在我们哥儿的脸上,今天八人大轿也请不动我来呢。”⑦这是他维持自己身价的心理筹码。他不想接受自己潦倒落魄的现实,不愿正视现在的处境,在更年轻一代面前强撑着表现自己的英雄角色。时光不可回溯,往事不能重来。这是赖鸣升的不舍,也是全人类的遗憾。

《梁父吟》和《国葬》两篇文章都以生者之口谈死者的故事,在翁朴园、雷委员和秦义方副官的回忆中,我们看到了王孟养和李将军。他们曾经叱咤风云、纵横疆场,然而斯人已逝,身后悲凉。《游园惊梦》和《秋思》里,也通过未亡人钱夫人和华夫人的回忆,让我们心生感慨。更有李长官妻子早逝、儿子痴呆、女儿私奔、晚景凄凉。“房子已经十分破烂,屋顶上瓦片残缺,参差的屋檐,缝中长出了一撮撮的野草来。大门柱上,那对玻璃门灯,右边一只碎掉了,上面空留着一个锈黑的铁座子。”⑧这些充满了死亡和惆怅的主题,在悲凉的基调、社会忧患的大背景下,就成了整部《台北人》最常见最突出的意象。

诸行无常不但在于世道、处境的变,还在于经历世事后人的巨变。深情单纯的少女朱青被岁月雕刻成了冷漠无情的少妇。(《一把青》)王雄把对白白胖胖有点儿傻气的童养媳小妹仔的思念寄托在丽儿身上,可丽儿一天天长大,变得不再是他心中的小妹仔形象。(《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卢先生想念“一身的水秀,一双灵透灵透的凤眼,看这实在叫人疼怜”⑨的未婚妻罗家姑娘,可他已经头发花白眼角起了深深的皱纹,不再是那个“清清秀秀,干干净净”的少年郎,罗家姑娘又怎会是旧日的模样?(《花桥荣记》)所以尹雪艳家永远高朋满座,跟她结交的那帮太太们一边在背后编排她,一边又离不开她。因为“尹雪艳便是上海百乐门时代永恒的象征,京沪繁华的佐证”⑩,“总也不老”的尹雪艳代表了过去的缅怀和不愿遗忘的最终挣扎。

今日处境的窘迫、不愿接受的改变,都是诸行无常带来的悲剧性结果。今时今日的处境和美好的回忆相互参照,更加衬托出作为个体的人的生命在无常的天意和不可抗拒的时间面前的渺小和无力。值得玩味的是白先勇笔下也写过很多标志性的景物:桂林水东门外的花桥,“桥底下是漓江,桥头那两根石头龙柱还在那里”( 《花桥荣记》);抗战胜利后的南京城连菊花都开得分外茂盛:“满园子里那一百多株盛开的一捧雪,都在他身后招翻得像一倾白浪奔腾的雪海一般。”[11](《秋思》)巍峨的紫金山中山陵,将军和副官都军容整齐,马靴在大理石的台阶上踏得脆响。(《国葬》)从南到北,从古至今,无论是桂林的花桥、南京的石城还是巍峨的国父陵,这些自然景物亘古不变,与瞬息万变的人间世界形成了鲜明而具有冲击力的对比,积淀着浓厚历史的兴衰和人世的沧桑。

二、一切皆苦

诸行无常是一种无言的人生悲剧,然而悲剧并不仅仅如此。佛家概括人生苦痛: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心机算尽,不过镜花水月;爱恨情痴,只是云烟过眼。贪嗔喜恶、怒气冲天、悲欢哀怨、嫉妒难平,人们的哀怨、绝望、彷徨、苦痛往往由此而生。正视这种苦痛,需要作家本人有顽强的心智和博大的胸怀。白先勇借助佛教的观念,用文字的力量,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这种生存的困境和心灵的苦痛。

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逃不过的命数。求生欲是人最根本的需求,可无论是衰老还是疾病都是通往死亡的必经之路,如同张爱玲所说:“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12]生命不过短短数十载,其间还有几多风雨坎坷。白先勇幼时患肺病被拘禁:“得病以前,我受父母宠爱,在家中横行霸道,一旦隔离,拘禁在花园山坡上一幢小房子里,我顿感打入冷宫,十分郁郁不得志起来。”[13]那空寂的岁月对白先勇后来的创作、性格乃至整个人生观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对生病的孩子来说,他承担的远远不仅是疾病本身带来的痛苦,还有附加在疾病上的种种歧视以及对未知岁月的惶恐。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满足了最基本的生存欲望,又会有更高层次的欲望产生,欲壑难填,永无餍足,这就是佛家所谓“求不得”。白先勇曾在多篇散文中提到自己的三姐白先明:“事实上明姐一直没有长大过,也拒绝长大;成人的世界,她不要进去。她的一生,其实只是她童真的无限延长,她一直是坐在地上拍手笑的那个小女孩。”[14]幼时的明姐因为上有能干的长姐和继承家族荣光的哥哥,下有幼小更需要照顾的弟妹,默默苦求母爱不得。长成后,明姐因为种种原因罹患心理疾病,在短暂的一生中把自己封闭进了一个拒绝任何人进入的世界。悔恨的母亲欲求儿女康泰而不得,家庭关系进入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怪圈。

生命很短暂,正因如此,人在有限的一生中才应该追求自己真心热爱的事物,这样生命才会有意义。《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中,教主醉酒后说:“有的人活得长……可是朱焰死得早,民国十九。二十、二十——三年,朱焰只活了三年——”[15]朱焰追求艺术的成就,可他先是因为有声电影的普及宣告了演员生命的完结,又因为倾家荡产力捧的明星横死而宣告了导演生命的完结。艺术生命死亡之后漫长的岁月,教主的肉体依然存在,却不再能叫作活着。

生命中事与愿违的不仅仅只有教主,有句俗话叫作冤家路窄,越不想见到的人,越是能够遇到。这就是佛家所谓“怨憎会”。《孤恋花》中一家酒店的女经理云芳老六先后遇到两个相似的薄命酒女:五宝和娟娟。她们都是“三角脸、短下巴、高高的颧骨、眼塘子微微下坑”,永远带着一副悲苦的神情,两个人都遇到有虐待狂倾向的粗暴男人,受尽了欺压。[16]五宝和娟娟就是下层酒女的代号,受压迫的女性躲不过必然面对的悲剧性命运。作为一个做了半辈子酒女的人,云芳老六也经历颇多,所幸她比较有交际手腕,化解了这些危机。但即使如此,她也免不了孤苦无主,漂泊无依。云芳老六恨这些龌龊的男人,可她和娟娟五宝们为了生活所迫,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遇到这类男人。冤家路窄才有怨憎相会,一次次的遭遇让她耿耿于怀,化为了杜鹃啼血的叙述。

怨憎会固然令人痛苦,遇到了对的人也未必能相守白头。任何一个人在一生中都无法逃避与自己所爱的人离别之苦。生离未必有希望再重逢,死别更是永无再见之日。这就是 “爱别离”。朱青先因战争和郭轸生离柔肠百转,继而死别心灰意冷一病不起,“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面皮死灰,眼睛凹成了两个大窟窿”[17]。(《一把青》)学贯中西的教授历经爱侣离世、继妻不贤、身体受伤、事业后继无人的打击,不再追求学术理想。(《冬夜》)就连看透情爱的金大班当年,跟爱人月如的离别也永远是心头的一根刺。(《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整部《台北人》中只有死神化身的尹雪艳没经历过爱别离,她只会笑吟吟地看着芸芸众男性为自己相互厮杀,看着别人的生离死别之苦。(《永远的尹雪艳》)

天道无常,众生皆苦,作者落笔也会觉得于心不忍。因此,在白先勇的作品中经常使用留白的手法。如《岁除》中喜欢自吹自擂的赖鸣升,提到自己生命中最辉煌的台儿庄战役却突然失语: “变得口吃起来,一只手指点着,一张脸烧得紫胀,他好像要用几个轰轰烈烈的字眼形容‘台儿庄’一番,可是急切间却想不起来似的。”赖鸣升喜欢诉说当年,是因为现在生活得憋屈。赖鸣升回忆当年,因为那是他的尊严和价值所在。这种思想感情的传达如果从正面来表述,因为语言的表达能力有限,很容易拖沓累赘仍然不能淋漓尽致地说明,倒不如一言不发,给读者一个想象力任意驰骋的空间。让读者用自己不同的人生经验和生活常识来填补空白,造成无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众生皆苦,我们岂不也是众生之一?赖鸣升的苦、《台北人》中的众苦,我们或者经历过,或者目睹过,所以我们才能够感同身受,在留白中代入自我。

三、宿命轮回

宿命与因果论是中国传统文化受到佛家文化影响最深的话题,可谓深入人心。白先勇的《台北人》中也频繁使用轮回的隐喻,在同一篇文本中让过去的事情一再重演、离开的人用不同的身份再次出现。过去和现在相互穿插纠结,在这种彼此难分的轮回中,小说人物的血肉逐渐丰满,小说情节丰富而多变。如同余秋雨在《风霜行旅》中对白先勇的评价:“(他在小说创作的时候)就像折叠纸品一样,选取一条折叠的枢纽,作为稳定性的参照,然后把不同的时间阶段、人生历程折过去翻过来,有时是重叠中显出变异,有时是反差中看到近似,有时是相反中构成对照,有时是平行中让人比较。”[18]

《游园惊梦》的故事性并不强,一咏三叹的抒情和淡淡忧郁的气氛酿造,使文章显得诗意盎然。故事起源于一个宴会,类似的宴会主人公钱夫人在南京城经常举办。不同的是那时候她是主角,被群芳围簇,而现在则落魄潦倒,坐着计程车,穿着过时的旗袍来到。这个宴会的主人窦夫人和钱夫人都曾是秦淮河畔卖唱的歌女,各有一个任性自私的妹妹,她们性格谦和温柔,都对自己的妹妹疼爱谦让。宴会上主人家有位陪客程参谋,外形气质都类似钱夫人曾经的爱人,笔挺利落的军装、雪白整齐的牙齿、谈吐举止的方式都如出一辙。今昔人物的对应几乎达到了神似的地步,这种对应和佛教的轮回何其相似。对一篇短篇小说而言,这种写法也令作者在有限的篇幅内更好地彰显了想要表达的主题:钱夫人也是千千万万女性的化身,她的怅然若梦是人类的共同悲剧,今日风光无限的窦夫人也未必不是他日的钱夫人,运道沉浮本就不是人力所为,也正是作者对人生和命运的悲悯。

包括钱夫人的拿手戏《游园惊梦》,本是《牡丹亭》里的一折经典剧目。故事里的大家闺秀杜丽娘游园疲倦,在自家的后花园中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与公子柳梦梅成就了夫妻之实。仔细观看便可以知道,这个故事讲述的关键就是偷情,违反封建伦理道德跟心爱的男人云雨巫山。在白先勇的文本中,杜丽娘也是钱夫人,她们是戏里剧外的一对映照。杜丽娘敢于忤逆父母、追求爱情。钱夫人也因为“长错了一根骨头”,爱上了钱将军的参谋郑彦青,她的做作正是杜丽娘寻爱在现实中的轮回重演。然而杜丽娘最终得偿所愿,死后还阳与爱郎成就一对神仙眷属。而钱夫人却在“我只活过那么一次”之后失去了自己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她的生命从此变得苍白而单一,如死水不起波澜。这种生离所爱的悲剧跟杜丽娘喜剧结尾恰好形成鲜明对比,让钱夫人这个角色更加惹人怜爱。

《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中货腰娘金兆丽是一个性格复杂的形象,她年轻的时候也曾真心爱过一个人,然而最终被时光雕琢成“九天妖女白虎星转世”。[19]为了更好地让读者感受金大班形象的复杂性,白先勇匠心独运,为她设置了两个年轻的配角,作为她两种不同性格侧面的轮回: 小如意萧红美是金大班性格中凉薄拜金的一面,来自苗栗的采茶娘朱凤则是金大班纯良向善的翻版。然而值得讽刺的是萧红美在风月场中左右逢源,长盛不衰,一如金大班年轻时在百乐门的风采;朱凤却眼看就要面临被夜巴黎扫地出门甚至同时被爱人抛弃的命运。同样轮回成了金大班年轻时性格的侧面,恶的那个能张牙舞爪,善的那个却遭受惩罚,这也是白先勇小说中对宿命的讽刺。人的努力最终争不过宿命的恶意,这也是整部《台北人》悲剧性的基调。

然而转念想来,朱凤是作为金大班“善”的一面而存在的人物形象,金大班成全朱凤离开风尘生下孩子,其实也就是成全了自己年轻时想要实现却未能实现的梦,自此,她的人生再无遗憾。而在《孤恋花》中,舞女娟娟的外貌、性格、遭遇都像极了十五年前死去的妓女五宝,对叙述者云芳老六而言,五宝死了,可她又用娟娟的方式再生,再认识欺凌她致死的男子,并亲手为自己报仇雪恨。在这里,死亡已经变成了一个新的起点;一个人死去,他的生命却可以在另一个人身上不断地循环。让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情况下不断地演变,最终变成主人公们想要它变成的样子,也让读者在现实和轮回中看到苦难的尽头,寻得虚幻的慰藉,享受片刻心灵的安慰。

从这个意义上说,白先勇的作品不仅仅继承了佛家文化中悲观消极的一面,也有佛教慈悲光明的显现。人世间的繁衍不息也是佛教给予世人的希望之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的寿命虽然长度有限,然后生命的传承绵延不绝,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轮回?《岁除》中,赖鸣升甚至刘营长夫妇的人生不过尔尔,可年少的刘英活泼大方,精力四射,他的愿望是能长大后“当大将军”。《梁父吟》中朴公的孙子,“刚回来的时候,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20],现在听话孝顺,斯文有礼,能看出幼承庭训,家教良好。《冬夜》中余钦磊教授的小儿子俊彦,跟父亲在北大读书的时候一个模样,然而他的志愿不再是学文,而是去美国读理工,拥有更加踏实和科学的追求。儿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刘英们固然不一定合乎父辈的理想,然而他们代表了新生的希望,也承载了白先勇对未来的期盼。无数个生命的轮回中,总有大道自然的一个。

总之,艺术和宗教在观照世界、解释人生困境这个层面上相辅相成。两者结合作家本人的人生阅历、情感心态,变成他看待世界的视野,从而倾注他的笔端。《台北人》从佛教的角度观照人生,白先勇以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情怀,对生来就要面临苦难和困顿的人类寄予了深深的悲悯和同情,指引人类在迷失自我、痛不欲生的时候找到一个灵魂的出口,化解因为历史、社会因素文化崩塌后生命不得不承受的苦难。这是一种宗教式的普世情怀,是佛教慈悲对人类迷惘灵魂的救赎,也是白先勇对生命的终极思考。

①周作人:《艺术与生活》,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5页。

②谭桂林:《20世纪中国文学与佛学》,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3页。

③白先勇:《〈现代文学〉创立的时代背景及其精神风貌——写在〈现代文学〉重刊之前》,《树犹如此》,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04页。

④ 《访问白先勇》,《白先勇文集》,花城出版社2000年版,第542页。

⑤白先勇:《青春· 念想——白先勇自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12页。

⑥余光中:《台湾新文学词典》,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56页。

⑦白先勇:《岁除》,《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46页。

⑧白先勇:《思旧赋》,《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页。

⑨ 白先勇:《花桥荣记》,《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85页。

⑩白先勇:《永远的尹雪艳》,《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5页。

[11]白先勇:《秋思》,《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90页。

[12]张爱玲:《流言》,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7页。

[13]白先勇:《蓦然回首》,《第六只手指》,花城出版社2000年版,第4—5页。

[14]白先勇:《第六只手指》,《第六只手指》,花城出版社2000年版,第59页。

[15]白先勇:《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93页。

[16]白先勇:《孤恋花》,《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68—72页。

[17]白先勇:《一把青》,《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19页。

[18]余秋雨:《风霜行旅》,《第六只手指》,花城出版社 2000年版,第585页。

[19]白先勇:《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35—41页。

[20]白先勇:《梁父吟》,《台北人》,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6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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