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潮来,明月不再
——再读《穆斯林的葬礼》

2018-07-18 14:48刘晶玉太原师范学院山西晋中0306000
名作欣赏 2018年23期
关键词:伦理道德葬礼悲剧

⊙刘晶玉[太原师范学院,山西 晋中 0306000]

《穆斯林的葬礼》是霍达的代表作,迄今三十年却常读常新,成为不衰的经典。全篇五十余万字,加上前言后序共十七章皆以“玉”或“月”为章题,“玉”为前辈纠缠,“月”为后代故事,二者交替行文。三代人的纠葛像极了一盘棋局,举棋不定中谁棋高一着?输赢二字早无定局,只是纵横交错中不免让人乱了头绪。是非对错说不清楚,只是每个人物在认为自己对的情况下与命运做一次挣搏。

一、悲剧就是抵挡不过命运,也奈何不了人性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认为:“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具有各种悦耳之音,分别在剧的各部分使用;模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而不是采用叙述法;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①鲁迅先生曾说过:“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破碎后的美好只剩下惋惜与哀痛,言不知所及,行不知所为。悲剧文学具有其独特的功效,不仅仅剖析社会的复杂,更会剥落人性的面具,将现实通过文字以一种赤裸裸的方式展现其鲜血淋漓的形态。优秀的悲剧善于描绘各种惨状但更善于构建缤纷的美好,当所描述的美好轻而易举地毁于旦夕时,我们才能体会由衷而来的悲痛与绝望。正因为我们见识过真实的美好,所以我们对于美好充满执念。就像在《穆斯林的葬礼》中,我们见识过玉器“岭南佳果”的玲珑剔透,也见识过“百环瓶”的刚中作柔,所以我们才能深刻体会当那只“洁白,晶莹,碗壁薄如蛋壳,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托着碗的手指”的玉碗毁于一旦时梁君璧的着急,不禁连内心都跟随着微微泛痛。亦如我们见识过韩新月的遗世独立,安静而美好;见识过她的朝气蓬勃,才华恣意飞扬,所以当她的灵魂抽离躯壳时,我们才会埋怨世道的凶残与不公,才会不吝啬自己的涟涟泪水。

世间的悲剧种类我们无法一一诉说,努力生活着的每一个人总有不如意的地方。感谢作者为我们费心尽力地打造了一系列的琼楼玉宇,就像文中的“博雅”宅。随着时间的流逝,古宅成为文物,为故事做一个寂寞的落尾,琼楼玉宇终究坍塌,梦境抵不过现实的残忍,断壁残垣便成为读者内心的负累。

二、刻画悲剧人物不易,刻画时代悲剧则难上加难

人物永远都是小说的核心。通过对人物的刻画、描摹,展现不同人物的性格与命运,最终呈现出有血有肉的形态,一颦一笑都是对一个灵魂的阐述。当作者用文字将幻想的角色做出最现实的塑造,主观臆想最终完美展现成为客观事实。当这种最现实的人物在最熟知的环境中体现出来,便是作者为我们编织的距离情感最近,而又距离现实最远的梦。距离情感近处是因为角色触手可及,身边尽是实例;距离现实远处则是一切皆为幻想,无可溯源。幻想与现实交织,便成为人物的动人之处,也成为打动读者的动情之处。

在一部悲剧中,刻画一个悲剧人物已实属不易,刻画一个悲剧的时代更是难上加难。但《穆斯林的葬礼》,每个人物自成悲剧,每个时代也无多美好。就像梁冰玉在禁锢中触碰爱情,就像韩子奇在道德中背负命运,就像韩新月在宗教中抵抗教条,每个人都在挣扎中存活。梁亦清的时代,他斗不过资本;韩子奇的时代,他抵不过潮流。每个时代都有风云变革,我们不能错信也不能误判,我们不敢稍有不慎更经不起大错特错。人生本就如此,岁月跌宕,回首时还是渴望可以入目些好。一个悲剧人物的呈现将给我们内心深刻地一击,一个悲剧时代的谱写将给我们的灵魂篆刻一条深辙似的痛痕。正因为悲剧会给予我们伤害,所以带给我们的感受会更加真切。

三、相信爱情与守望伦理,都恰与幸福擦肩而过

即使是悲剧,美好仍然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除了对于美景、美物的描写,最美的不过是人性。人性,是所有文学不可丢弃的,也可以说是作者的思想所在。它为我们展现与众不同的一面,也为我们展现人类的复杂性。人性通过作者的描述,用具体的人物形象真实地展现出来,一个主观的定义最终展现成为一个客观存在的形象,我们才能真实地有所体会。但是不管是人性的丑陋与美好,还是卑微与自大,平和与尖锐,我们都必须直视!因为这是我们的现实存在,我们无法逃避也无法更改。如果说悲剧剖析社会复杂的特性是文学具有的功效之一,那么文学的第二个功效就在人性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治愈人们的心灵。卑微的人性妄自菲薄,自大的人性顾盼自雄,但卑微的人性也许会谦虚而沉静,自大的人性会勇敢而炽热。如此说来,人性又何来好坏之分呢?但人性却真真实实地治愈了我们的心灵,充实了这个世界。

在《穆斯林的葬礼》中,我们真切地体会到人性的双重性。梁君璧对于新月并非表面的冷漠淡然,只是新月母亲的横刀夺爱一直是梁君璧心中的一道槛,自己无法迈过也无法让新月迈过。太多人发问新月何罪之有!同时也不禁发问梁君璧何罪之有!一句战争的祸患,一句无瑕的爱情便掩藏了一段超越伦理的对错是非!当苦苦坚守换来却是自己丈夫与妹妹的爱情时,要这个将自己奉献给婚姻的女子如何承受?要这个待自己妹妹如同女儿的长姐如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可是梁冰玉有错吗?她接受与她长姐截然不同的教育,她可以体会爱情的滋发与圣洁,可她又同时被所信任的爱情伤害,她处于一个动乱战争的年代,活着都是一种奢望,相互依赖的情感或许比爱情更加现实和牢不可摧。所以,终究是谁错了?读者只能向时间要一个答案,那么还是归咎于那场“战争”吧!

如此看来我们就不得不引出另一个词语——伦理道德。对于那场人性的探讨,我们无从下一个定论,因为动机太多,各自有各自的苦衷。但是如果站在伦理道德的角度,正如黑格尔认为的“悲剧的实质就是伦理实体的自我分裂与重新和解”,一切好似也可以解释得通。那么在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伦理道德呢?郑玄有注:“伦,犹类也;理,分也”,道是方法技术,德是素质品性。道德是意识形态,也是行为准则。伦理则常常被被认为是对道德标准的追求。如此一来,我们对于爱情与伦理,又不得不来一场争论。伦理道德,何其简单的四个汉字,然而其背负的深意,却是自古而来的哲学难题。

毫无非议,韩子奇与梁冰玉的感情是超越了伦理道德的存在。这种错误的感情,不管是对于三位当事者来说还是两代人来说都是一种错误。这种错误不仅仅改变了两代人生活的方式、家庭构成,小说也由此进入了不可遏制的痛苦之中。这件事情错就了一位由爱生恨的妻子,一位背负愧疚的丈夫,一位沉默寡言的儿子,一位病痛缠身女儿。所以当命运让道德与爱情做一个抉择时,怎样才是正确的呢?作者为我们描述了一场违背道德的感情,美好短暂却又无尽凄惨,让我们在心碎中接受破碎的现实。这段感情最终迎来一场不光彩的落幕,只是仅仅依靠着肇事者的远去并不能使任何人的痛苦减半,貌合神离的夫妻辛辛苦苦地撑起一个所谓完整的家,但终日不得安宁又何有家可言。爱而不得,悔恨生存,这也是作品令人心碎的所在之一吧!相信爱情与守望伦理,都恰与幸福擦肩而过,人生原来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雁有来时潮有归汛,明月还会升起吗

《穆斯林的葬礼》描绘了太多宏伟新奇的民族场面,婚嫁、丧葬,给予我们一个完全不同的民族体验。爱情在宗教神秘性的衬托下,更加洁白和美好。宗教是一种崇高的信仰,是一个教徒虔诚灵魂的寄托,削减不洁欲望的律动,成就圣洁的魂魄。正如楚雁潮与韩新月的爱情,在宗教特殊的背景下越发浓烈而又纯真,因为纯真更加衬托了纯真。虽然因为疾病彼此天人两隔,新月成了天上的新月,月光皎洁如初,何来不是一种至圣纯美的宣告。

作者霍达对于生活无心进行批判,但是她看到了某个时代背景下带来的痛苦以及在痛苦中苦苦挣扎的人们,她要做一种救赎。她不得不将这一切以一种凄美的笔触生动地描绘出来。因为只有体会过相似的痛苦,才能对这一切有感喷发。霍达是一位具有古典宗教情怀的作家,她要以文学的方式完成属于她的救赎。

三代人纯洁虔诚的梦想在人性的沉浮、伦理道德的底线、超越的爱情中一点点消磨殆尽。世事不停地轮回,《穆斯林的葬礼》是躲不掉的痛苦命运。我们无从争辩对错,也无从为是非下一个定论,只是颇有感悟与共鸣。但“雁有来时,潮有归汛,唯独明月不再升起”,这份悲哀看似浅淡却十分沉重,还需要万分的勇气来承受读罢之后的生命之痛。但是,文学之于人的力量,正如路遥老师所说:“温情是平和的依恋,敬意是肃穆的崇拜,而这都缘系于一个‘情’字。个体融合于文化,文化融合于个体,民族融合于文化,文化融合于民族。‘情’将一切融于一种审美的语境之中,无情则无审美之意象与冲动,有情则有审美的情怀和可能。由此鸟瞰中国文学、中国文化,尽是一片赤诚之爱,也复而成为维系我们民族精诚团结的审美力量,同时又为我们提供了审视民族文学、民族文化的另一种精神平台。”②这些应该就是文学经典永恒的魅力所在。

①亚里士多德:《诗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6页。

②路遥:《文心雕人——文学教育与文学素养研究》,山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16页。

参考文献:

[1]路遥.文心雕人——文学教育与文学素养研究[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7.

[2]马倩妮.生命·信仰·超越[D].陕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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