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心中那个野孩子

嵇振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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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是乖孩子的我，也曾经小小叛逆过一回。

高二暑假，我心血来潮想来一次长途旅行。计划从上海，一路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最终到达位于青海省的三江源，全程直线距离在5000公里以上。因为无意间读到一些野外探险家写的书，书中惊险刺激的描写，不断撩拨着一颗渴望诗和远方的心。十多年的生命中，我一直循规蹈矩地活着，按照父母的意志运行人生轨迹。这样的生活，是我想要的生活吗？那时，青春的帷幕刚刚拉开。我想去尝试，尝试不曾经历过的生活。

父母当然不同意，后面即将进入高三，这是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此时去浪、去放肆，只会在竞争激烈的高考中落于下风。除了学习因素，他们更担心安全问题。我从未出过远门，离家的最长记录是3天。现在一下子跑到几千公里以外，连续几十天风餐露宿，说不担心才怪。

我像一头尾巴上点了火的野牛，不可能停下冲锋的脚步。就这样，我在别人深陷题海难以自拔时，不可思议地来到只有在梦中出现的圣洁高原。高原反应，一开始就如幽灵缠绕着我，头疼、呼吸困难、发高烧，高原反应的各种症状都在我身上一试身手。

经过艰难的寻找，这个微小的泉眼终于出现在我眼前。与黄河中下游雄壮磅礴的气势相比，它的源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泉眼。一大一小的反差，衬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站在黄河源头，我掏出随身带的水杯，灌入黄色的水，把世界上最圣洁的水，把这段旅程都珍藏起来。回到家后，我把这份记忆留存进一个很漂亮的瓶子里。这个瓶子，至今还在我家客厅的玻璃橱窗里。中间搬过一次家，却不舍得扔掉这个瓶子，正如我不想扔掉这段记忆。我知道，这是心中那个野孩子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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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一部青春片，男主人公是一个19岁少年，骑摩托车遭遇车祸后，不得不在医院休养。期间，他偷窥到对面别墅的美丽少女。就在他倾心于女孩的美貌时，一场违背人伦的谋杀在眼皮子底下呈现。但是，他无法抑制自己对她的迷恋，这段矛盾又惊险的恋爱故事，就在那个夏天惊心动魄地上演。他有过小小的犹豫，同住一个病房的病友对他说：“年轻真好，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可以大胆地、放肆地去追。”说这话时，病友的一条腿被截肢，活动很不方便。

他开始费尽心机接近女孩，与她约会。哪怕女孩母亲知道后，让人毒打了他一顿。正当他为失去这个女孩、独自在雨中黯然神伤时，女孩撑着雨伞站在他面前，双眼闪着泪光看着他。人生一向由母亲做主的女孩，居然为了他从家里逃出来。他们在雨中的对话同样让人动容。

“我没想到你会等我这么长时间。你是疯了吗？”

“对！如果找不到你，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为什么喜欢摩托车？”

“因为，摩托车可以带我远离我讨厌的地方。”

他们在海边的宾馆中，度过甜腻而幸福的一段时间。就在这个时刻，过去的伤害和记忆全部被擦去，所有世俗的偏见和障碍统统隐退。男生用手中的画笔，勾勒女生曼妙的线条，他和女生相视一笑。

青春时期的爱情，大多不会有太美妙的结果。尽管最后不能在一起，但他们终究爱过。这种为了爱不顾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野孩子不甘寂寞、蠢蠢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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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感慨：这些年，那个野孩子究竟去了哪里？从高二那次长途旅行后，我几乎没再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比如大学时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翘掉不喜欢的必修课，工作后来一次任性裸辞、背起行囊即刻出发、对暗恋的她大胆说出那三个字……

我过上了循规蹈矩、四平八稳的生活：早上7点起床，进入地铁站前匆忙在快餐店中解决早餐，随后汇入人流，在沉闷逼仄的格子间度过一个个机械重复的工作日，只留给自己疲劳和憔悴。只有在照镜子时看到鬓角多出几根白发，脸上多了一道皱纹，在翻看日历表慨叹岁月如梭时，才会对死水微澜的模式生出一丝不安。这份不安停留的时间非常短，短到只是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就像每天脑海中不停翻滚的想法，大部分最终归于沉寂。

尽管还身处年轻的势力范围，却不可避免地老去，因为我不再钟情于兵荒马乱、颠沛流离、充满各种可能性和未知风险的日子。就是现实残酷的打磨和教育，让我把这个野孩子锁在潜意识的深处，任凭他如何反抗和尖叫。也许伤痕累累的我，囚禁这个野孩子是最好的防御机制。对某些看似不能战胜的困难，主动躲避总比撞得头破血流要明智很多。

可是，這些困难真的强大到不可以战胜？抑或说，现在的生活模式不会让我在真正上了岁数以后不生出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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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说到底就是内心的本我，是个人的主观意志。人们将野孩子锁在潜意识中，是一种社会规范的超我对于本我的约束。我不会一味颂扬“本我”这个野孩子，但是如果“超我”的力量过于强大，人难免会成为一具没有思想和灵魂的皮囊。因为它丢失了自由意志，一首短诗道出自由意志的重要性：“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里的自由并非违背法律的随心所欲、恣意妄为，而是能够主导自己行为的“主观意志”。

很不幸，很多成年人就生活在这种不自由的状态中。他们屈从于生活的惯性，活在他人期盼的状态中。也许有人说这是成熟的状态。其实成熟这枚硬币的另一面，是死气沉沉和老气横秋。由青春豢养的野孩子，只能收敛身上的野性和棱角，才能融入人群中，艰难地游走在生命历程中。

释放心中那个野孩子吧，让他任性一回，去我们曾经想去的地方，去见我们相见的人，向我们爱着的人大胆主动地表白，去做我们想做的事，去尝试各种可能性。不要给野孩子身上戴上太多枷锁，更不要害怕失败、挫折的打击。宁愿温柔有戒备地注视着黑夜里这个瑰丽缤纷的世界，也不要坐在千篇一律的灯火中，享受温暖的同时追忆那时春光正好，我们都还年轻。

我悄悄来到潜意识层面，与不停抗议的野孩子握手言欢。就在松开他身上的绳索时，我开始重新对未来存有一份不可言状的希望。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