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美女·少年郎：电影《妖猫传》的盛唐意象与符号表征

陈红梅

摘 要：《妖猫传》是古装东方魔幻电影的巅峰之作，它以美仑美奂的视听手段为观众呈现出瑰丽恢宏的盛唐气象，成为观众心目有关盛唐的最完美映像。意象，是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和美学的重要范畴。《妖猫传》使用了两种意象类型：“意中之象”与和“意造之象”。这种“盛唐意象”是电影奇观化叙事手段打造的东方魔幻世界，是光影呈现的时代精神符号，是用电影的影像“镜子”营造的“白日梦”。

关键词：妖猫传 盛唐意象 符号表征 奇观叙事 白日梦

2017年无疑是魔幻题材电影的丰收之年，国内外电影轮番上阵，其中以年底集中上映的《奇门遁甲》 《妖猫传》 《二代妖精之今生有幸》等为代表的古装魔幻电影因其浓郁的东方元素和东方气质而备受关注。在2017年，古装东方魔幻电影的类型化特征越来越突出，而《妖猫传》无疑是此类影片的巅峰之作，堪称是时隔十二年后再回到魔幻题材的陈凯歌的倾情巨献，电影中所呈现的盛唐气象瑰丽恢宏，成为我们心目有關盛唐的最完美映像。

一、“意象”与“盛唐意象”

意象，在西方美学和文论中主要将其作为一个心理学和文学的题目加以研究，具有普遍意义的美学范畴出现则与康德美学相关。而在中国，它始终是中国古代文艺理论和美学的重要范畴。最早把“意象”作为一个文艺和审美范畴提出来的是刘勰。《文心雕龙·神思》提出“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的命题，这里所说的“意象”包含作家的心意和与这种心意结合着的物象的两方面内容，而且也充分肯定了艺术构思中的想象作用①。到了唐代，“意象”就成了一个普遍使用的美学范畴，一直延用至今。

所以，意象是人类以物达意、借景抒情而形成的人造之象。②它是艺术家的主观意念与客观物象的统一体，即“象”与“意”的复合物，是从人的经验中产生并以人为或非人为的形式给人以某种暗示的符号；而且，意象更是富有寓意的形象，是客观事物进入艺术家的视野之后经过加工改造并注入新的意念，使之能表现作者的主观情感，达到意与象完全融为一体后形成的审美想象，这种审美想象再经过创作主体运用物质手段和艺术技巧将它外化为作品，就成了可视性的意象图式。这种意象图式不仅具有直观性、空间感，也具有时间性与立体感，以共同给人营造出一种悠远的意境③。

我国传统的文艺理论将意象主要分为四种类型，一是意中之象，指映现在人内心屏幕上的形象，包括记忆里的形象、梦境中的形象和艺术家正在构思的形象；二是意造之象，即人类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所创造的形象，这些形象含有现实的元素却又不完全等同于现实，而是揉合了人们的主观想象；三是意化之象，凡是将主体内在之意外化为象者，皆是意化之象，这种意象的特点是重在意，不在象，缺少现实依据，如郭沫若《天狗》一诗中的天狗意象；四是综合之象，即由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类型综合而成的意象。事实上，意象类型的划分是相对的，很难说有很单纯的意象类型，而更多的是综合型意象。

电影《妖猫传》讲述了盛唐时期一段奇幻的凄美史诗。癫狂诗人白乐天与仰慕大唐风采的僧人空海相遇长安，却意外触发了横跨三十年、有关王朝兴衰的惊天之秘，随着各色人物一一登场、大唐的繁盛绚烂与时代隐痛被一一揭开，一个被历史纷乱掩盖的真相也浮出水面。本文这里的“盛唐意象”，紧承上文“意象”的内涵，是指《妖猫传》的创作者借以表达自己“盛唐”之“意”的那些形“象”。众所周知，电影是用影像符号来传递信息、表达情感、交流思想的，而这些符号终究也只是手段，是工具，创作者一定是希望通过这些手段、这些“象”去抒写心中之“意”。在《妖猫传》中，创作者为我们铺陈了一幅壮丽无比的盛唐画卷，画卷中的种种元素也即构成了我们心目中的盛唐意象。

二、诗歌·美女·少年郎：有关“盛唐”的“意中之象”

意中之象，是指映现在人内心屏幕上的形象，就本片而言，就是那些一想到盛唐就立刻浮现在人们头脑中的形象，这些形象又幻化为三个标志，即诗歌、美女和少年郎，也就是说，“盛唐意象”一定是由这三个主要元素构成的，《妖猫传》完美地呈现了这三种形象，从而完成了人们头脑中有关“盛唐”的最完美一笔。

片中的白乐天，即白居易，是一个鲜衣怒马，又感性癫狂的翩翩少年，他信仰自己、意气风发，对自己的前途星辰大海，他身上体现出的是盛世的浪漫、多情和求索。他羡慕李白生于盛唐，仰慕他写的“云想衣裳花想容”，立志于写一篇自己的《长恨歌》，然而写完之后却对贵妃与玄宗的爱情心存疑问：既然二人真心相爱，玄宗为什么要在马嵬驿赐死她？于是，他和少年僧人空海一同陷入了对贵妃之死真相的追逐，而观众也就跟随这两人的眼睛，看到了千年之前的豪迈、自信、富丽、煊赫和华美，以及这为古往今来无数人神往的盛唐由盛转衰的时刻。

盛唐气象，怎么少得了美人？于是，极乐之宴的大门打开，杨玉环缓缓走来，万众云集，只为看美人一眼。擅长幻术的白鹤少年遨游上空，凭添了一分对美人的爱慕，如梦如幻，不想占有，只是守候。《妖猫传》没有按照传统模式把杨贵妃诠释成红颜祸水，而是用神来之笔将其塑造成为近年来中国银幕上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女神形象。她不是母亲，不是妻子，不是女儿，就是用来被人追崇与思慕的女神，是爱和美、文明的象征，只是如杨贵妃自己所言：“帝国昌盛的时候，需要我作为象征，帝国倒掉了，就不再需要我了”。

《妖猫传》中的少年，严格意义上说有四个半，白乐天、空海、白龙和丹龙，另外半个就是有着少年情怀的中年男人李白。白乐天，一个诗人，为诗癫狂，他渴望写出媲美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的传世名篇。空海，一个僧人，为道而狂，他仰慕大唐佛法，历经劫难，来天朝寻找无上密宗。还有那两个着一身羽毛霓裳，白色飞扬，笑起来带着灵性生命力的“白鹤少年”，他们纯粹、热情、明亮，代表着唐朝最好的年代。至于那个“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他在盛世中恃才傲物、放旷不达，他的清醒和明白都隐藏在酒意里，对真人，他说真话，对假人，他说假话，洋溢着难得的少年心性。所以杨贵妃才会对他说：“大唐有了你，才是真的了不起”。李白的理想是平等，不摧眉折腰事权贵，而大唐最为后世敬仰的，不正是这种包容与平等吗？如果真像电影中一直强调的，贵妃是大唐荣耀的象征，那么李白毫无疑问就是盛唐气象的化身。

三、服饰·建筑·风情：有关“盛唐”的“意造之象”

意造之象，是人类在想象力基础上创造的形象，是符号表征系统，这些形象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因此具有极高的美学意义。《妖猫传》中的很多意象都需要创作者发挥巨大的想象力，正如陈凯歌所说：“那是一个非常开放的社会，对外国人也很包容，我想用视觉呈现长安城的宏大，所以我们花了两年时间来做设计，其实有很多东西要依靠我们的想象力，比如城墙，其实跟几千年前的不一样……”④。具体说来，《妖猫传》中的“意造之象”有以下几种：

（一）服饰造型

说到服饰造型，首先得说贵妃。她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以齐胸襦裙和对襟襦裙示人，无论是刺绣精美的红色大袖衫，还是素洁高贵的白色齐胸襦裙，都显得简洁又不失华美，梳着圆润的高髻，象征着地位的高贵，虽然是一张有异域风情的脸，但是造型还是十分出色的。

电影开篇的吃瓜女子春琴，她的发髻十分有唐国之风，轻轻的一拢灵蛇髻，斜斜的插着一只步摇，簪着些许的花，风吹过处，发丝间尽显慵懒与丰腴。她在片子穿的都是齐胸襦裙，胸前还有花钿的印记，妆容是细细的两弯眉，口点朱红，行止之间皆是唐韵。还有那街边卖花伞的，卖布匹的，石桥上卖艺的，道边表演幻术的，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行人穿着各式各样代表着唐朝的衣服，女子不同的发型服饰，都让人产生置身唐朝的幻觉。

（二）场景建筑

電影一开始，吃瓜女子所处的亭台楼阁的设计样式便使唐韵之风扑面而来。极乐之宴的大厅金碧辉煌，花萼相辉楼之中的大酒池，万方朝拜的景象，处处彰显着大唐盛世。二人划船夜游时出现的湖泊水系，以及跨越很大的虹桥，都再现了当时长安城水系众多的真实场景。影片中几次大远景对宫前长廊的展现，人物与景致的次序安排，都体现出极具韵律的美感，色彩的运用则成为极乐之宴上的重头戏，那种盛世与繁华的气概，让人沉醉不愿醒。

除了建筑的风格外，影片中场景的布置也格外有代入感。在长安城青楼的一个场景内，便出现有秘色瓷的经典器型——八棱净瓶。而像空海屋内的唐代白釉净瓶，陈云樵家宴饮时出现的青釉和白釉瓷器，基本上反映了唐时中国陶瓷器“南青北白”的局面。著名的《唐人宫乐图》里出现的漆器耳杯和扇面弧形家具，也出现在影片金吾卫青楼宴饮中的道具陈设上。长安城的繁华景象，从人们所处场景、所用器具的精美，再到城市建筑的宏伟壮阔，都展现出一种属于大唐的自信，这是一种基于自身强大文化的自信。

（三）市井风情

傍晚时分，乐天与空海外出查案，第一个盛唐场景便开始展现在人们面前：白日古色古香的城楼上一盏盏红黄辉映的灯火渐次点亮，胡玉楼里莺声燕语、金碧辉煌，如花美眷来往穿梭于亭台楼阁，巨大斑斓的鱼形灯悬浮于棚顶，来往宾客与妓女耳鬓厮磨，好不香艳。另外，舞蹈也是本片的亮点符号之一空海和玉莲合跳的那支舞是极美妙的，玉莲娇媚、身姿婀娜，而空海静穆、白衣威严。镜头在空间中的腾挪和随着人物旋转的环移，都极具美感。

一个朝代的美往往体现在那个时代的人的气质上。极乐之宴上，只有那太液池酒三千斤，才能让李白在云雾幻灭间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天才之句，才能在作诗完成后，将笔扔入池中，自言一字不改，在举手之间风骨自成。这才是整个大唐的气质，包容与傲然里，有着不可一世的轻蔑。极乐之宴将大唐的雍容华贵，盛世之姿推到了极致，不单从形式上将陈氏的电影美学发辉到极致，更在内容上表现出了盛唐的包容气魄与时代的浪漫情怀。

四、《妖猫传》的“盛唐意象”：用影像幻化的梦境穿越

（一）盛唐意象：奇观化叙事打造的东方魔幻世界

《妖猫传》用恢宏的场面与炫目的特效，为我们展示了大唐宫廷的绚烂气象与勾栏瓦肆的市井之美，可以说《妖猫传》是迄今为止在形式美的层面上将古典东方气韵诠释的最为完美的一部作品，它是一场视觉的盛宴，也是一部大唐盛世的瑰丽画卷。它用影像奇观化叙事的方式打造出一个美仑美奂的东方魔幻世界。全片视觉上的高潮就在那场在花萼相辉楼里举办的极乐之宴上。在那里我们看到了奢华的宫廷布景、奇幻的舞蹈杂技、贵妃的雍容华贵、李白的醉酒吟诗，以及贵族与平民的共聚一堂。它秉承了陈凯歌一惯的美学风格，精致、细腻而蕴含喷薄的视听震撼力。《妖猫传》将唐代的奇幻画卷，以所能想象得到的极致方式展现开来。如果说前两年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带来的是唐朝一抹隐隐然的诗意回味，那么陈凯歌的《妖猫传》则是一个华丽的画卷，热烈浓稠，又不失高级感。

陈凯歌曾坦言，他自己十分推崇唐代的文化：“当我回望唐代，我非常震惊，不仅因为它的强盛和文明，更因为那时的文化包容万象……如果一个朝代尊重文化，我就认为那是一个伟大的朝代……如果我能有机会用视觉来呈现它，那就太棒了。” ⑤所以说，《妖猫传》诠释的是陈凯歌心中的盛世大唐：华美，繁盛，包容，同时也是许多观众心目中的大唐梦。

（二）盛唐意象：用光影表征的时代精神符号

在许多人心目中，大唐就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瑰丽诗篇，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醉人美女，就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意气风发，诗歌、美女、少年，共同组成了人们有关盛唐的所有想象，这种意象是那个时代在当代人心目中的一种精神符号，既有一定现实和历史的依据，又杂揉了人们的想象与憧憬，反映了当代人的一种历史审美观。《妖猫传》借用现代炫目的影像技术，使这种意象清晰化、生动化、奇观化，表达了现代人倾慕不已的盛世情怀。《妖猫传》用光影的力量反映那个时代美好的精神气象、社会风范和所洋溢的浪漫诗意，表达出当代人对美的崇拜与追求，再加上一些重要的不可错过的史实和细节，让观众在热烈华丽之外感受另一番隐然的诗意，它展现了我们心中的大唐。它没有机械地复刻历史，而是在尊重历史、还原时代精神的同时，用光影带领观众去解读那份华丽中的素静、万象中的传奇。

（三）盛唐意象：影像“镜子”营造的“白日梦”

现代电影理论告诉我们，电影是产生幻想的机制，它诱使观众对影像产生欲望，电影观赏这种单纯的行为包含着我们毫无觉察的潜意识因素，它使观影行为融入我们的心灵过程。电影第二符号学的创始人克里斯蒂安·麦茨认为，电影就是一种“半梦”的状态：“我们不得不引入一个新的分析术语‘白日梦，它像电影状态，但是不像梦，它是一种醒着的活动……简言之，‘有意识的幻想” ⑥。弗洛伊德所说的梦的四种工作方式：凝缩、移置、具象化、二度装饰，在电影的艺术创作中都有体现。电影艺术和梦一样，都可以通过想象把人的思想和欲望视觉化，二者都运用一种特殊的知觉形式——视觉影像，具有十分相似的语言机制和心理功能。⑦而观众在欣赏影片的过程中，梦幻知觉的形成与主体的镜像认同、窥视癖、恋特癖三种快感有深刻的联系。这种观影心理跟魔幻题材电影的联系尤其紧密，也就是说，《妖猫传》以其特有的视觉欣赏机制，将观众的想象牢牢地锁定在荧幕上，此时荧幕就如同一个“镜子”，魔术般地为观众创造了一种隔离感，从而激发出他们窥视的幻想。而对观众而言，窥视的快感与影像的认同复杂交织，如梦如幻，这是一种独特的现实幻觉，影像与观众心目中原有的盛唐意象激烈碰撞，从而产生一个极其和谐、相融共生的幻觉世界。现代超强的影像技术，为观众营造了一个他们沉浸其中、不愿自拔的梦境，使观众潜意识当中的盛唐意象呼之欲出。这种白日梦般的观影过程就如同《妖猫传》中多次出现的幻术一般，对于大唐而言，极乐之宴本身就带着一种“幻术”的隐喻，盛极而衰，它是大唐帝国正在上演的一场幻术。对导演陈凯歌来说，大唐的华丽妖娆和风情万种，只不过是他为世人编织的一个绝美梦境。而对观众而言，通过影像的方式梦回大唐，终究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盛唐意象，它或许是裘马轻狂少年的“一日看尽长安花”，或许是唐玄宗和杨玉环的“在天愿为比翼鸟”，也或许是大唐美女丰艳无比的“云想衣裳花想容”。而所有这些，都尽收于《妖猫传》，感谢导演，他让观众在2017年岁末与那个时代精彩邂逅，让他们梦回大唐。

注释

① 毛宣国.“意象”概念和以“意象”为核心的美的本体说[J].社会科学辑刊，2015（5）：170.

② 古风.“意象”范畴新探[J].社会科学战线，2016（10）：135.

③ 吉平王璐.“立象以尽意”——论中国西部电影的意象美[J].电影文学，2008（15）：15.

④ 陈凯歌畅谈《妖猫传》，建城种树耗时六年http：//www.sohu.com/a/193149850_250269

⑤ 《妖猫传》：陈凯歌的大唐梦，很绚丽很玄幻很虚空https：//www.sohu.com/a/212229209_580553

⑥ 转引自（法）克里斯蒂安·麦茨.想象的能指—精神分析与电影[M].王志敏，译.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2006：《序言》第9页.

⑦ 参见彭吉象.影视美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