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去辽河左岸

2018-11-14 12:40李箪
辽河 2018年2期
关键词:火狐泰迪

李箪

警察在老毛开门的一刹那,就把冰凉的手铐戴在他的粗手腕上。老毛一米八九的大个,腰上歪歪扭扭地勒着一条短裤,黝黑的体毛覆盖着棕色的皮肤,像一头直立的棕熊。这头棕熊一脸无辜,迷惑地望着警察,憨憨地问了一句:你们没搞错吗?门外一胖一瘦两个警察迅速交换一下眼色,肢体和表情一起放松下来,他们原准备对付一头棕熊,没成想碰到的却是一只芭比熊。

胖警察说:“接到报案,这里有人涉嫌持刀、劫持、强奸。”

老毛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火狐,火狐淡定从容,红色的连衣裙裹紧婀娜的腰肢,提着手包好像随时准备出门赴宴。老毛的大脑像他家过道里那台十多年的破电脑,嗡嗡鸣响却不能正常启动。

老毛把自己新买的二手尼桑停在丽人酒店大理石台阶下面时,大概是夜里十一点,老毛算准了,这个点儿会有醉酒的男人和提着名贵手包的女人从酒店的旋转门出来。老毛花六万块钱买的二手尼桑,跑嘀嘀快不到半年。十几分钟前,嘀嘀快有一单,从丽人酒店去辽河左岸别墅区,偏赶上这功夫老毛欠着屁股放一个蔫屁,因为姿势不给力,这一单被嘀嘀快同行抢去了,虽然错过这一单,但老毛仍然把车往丽人酒店这边开,他想守株待兔抢下一单。

老毛的尼桑刚在台阶下面停稳,一个小个子男人从酒店出来,老毛目测一下,男人的身高超不过1米62,年纪不大,谢顶却谢得不留余地,也不能说不留余地,头顶正中还剩一小撮黄软毛,配上一条高而且长的鼻梁,咋看咋像一只鸟。老毛暗暗耻笑,怎么有钱人都长一副鸟样呢?好吧,就叫他“鸟哥”。鸟哥向左歪着脑袋,手机贴在右脸上,用超体量的高分贝对着手机大声喊话。老毛心里说,哥们,就算你有话语权,也用不着这么大声不是?鸟哥停止喊话,摇摇晃晃向尼桑走来,老毛注意到他手里的手机是新款iphone 7土豪金,老毛真心喜欢这款手机,半个多万,够他跑俩月了。老毛开始羡慕这个从大酒店里出来的小男人。

鸟哥打开尼桑后车门,恶狠狠地坐在后座上,恶狠狠地关上车门,似乎恶狠狠能增加他的体量。老毛心里又有些不屑,问到,去哪里?鸟哥说:“送我去辽河左岸!”。鸟哥说话时打了一个嗝,酒气沿着车顶棚流窜到老毛的驾驶室。老毛知道辽河左岸那一带是富人群体居住的别墅区,住在辽河左岸的人自我感觉就是比右岸的人优越。

老毛收拾起复杂的心情,机械而又彬彬有礼地说:“先生,嘀嘀快请您下单。”

“下什么单?呃,打车,还下单?呃,下蛋?”

鸟哥一边幽默一边打嗝,老毛听出他酒话里的清醒,老毛忍着呃逆耐心解释,“先生,我这是私家车不是出租车,您叫嘀嘀快需要下单的,我只有抢到您的单才能给你跑。”

“不管私家车,呃,还是出租车,坐你车给你钱,呃,得呗。”

“没有单子我就违规啦。”

“违规不违规,呃,没有人知道呀,呃!”

“老板,看来你的酒还没喝多!”老毛莫名其妙地突然改口叫鸟哥老板了,他马上觉得自己在有钱人面前又开始犯贱。

“喝多喝不多,呃,全看心情,心情好千杯,呃,不醉,心情不好,一口,呃,就多。”

“看来老板心情挺好。”

“本来心情,呃,挺好,老婆突然,呃,回来,心情就没法,呃,好啦。”

老毛在启动车的同时报了价:“到辽河左岸正常价三十五,这个点儿跑得四十五。”

“还四十五,呃,干嘛?凑个整,呃,五十好啦,平时都是司机接送,今天呃不想走,今天呃想留,老早把司机放啦,这才呃遇到你,也算呃有缘,百年修得同船渡,水里的船才有几条?呃,路上的车千千万,呃,我能坐上你的车,呃,多大的概率?百年修得同车坐,呃,才是有缘!”

“有缘有缘!那是那是!”老毛随声附和,心里说难怪当老板,喝这个鸟样子还他妈这么能拽,呃,老毛也打了一个嗝。

车里静了一小会儿,静的时候谁都没打嗝,鸟哥再次打开话匣子,呃逆随之而来,他问老毛:“专职跑嘀嘀,呃,还是业余,呃,赚点外快?”

老毛犹豫一下,撒了个谎:“赚点外快。”

“主业,呃,做什么的?”

老毛只得把谎继续撒下去,“给领导开车。”

“给哪个单位,呃,领导开车,呃?”

老毛没想到鸟哥穷追不舍,停顿一下敷衍道:“小单位,说出来你也不见得知道。”

“说说看,呃,我认识的人多,呃,没准能关照,呃。”

老毛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往下编。

“我猜猜看,呃,哪个单位,呃?”

老毛没回头,但感觉到鸟哥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后脑勺,老毛有点脸红。

“我猜你,呃,没有领导,你就是,呃,自己的领导,哈哈哈,呃……”

老毛生气了,哪有这么居高临下不客气的?老毛踩一下刹车,鸟哥的头撞到前座上。鸟哥连连说:“莫生气,莫生气,酒喝足了,磨磨牙,解解闷儿。”

经此一撞,鸟哥不打嗝了。老毛劝自己,干这行的,什么人都能碰到,和气生财吧。辽河大桥灯火通明就在眼前。老毛驾着尼桑向大桥驶去。

“尼桑多少钱买的?”鸟哥又发问了。

老毛不理他,只顾开车。

“我猜猜,二手的,一定是二手的,超过五万就买贵了。”

老毛心里不悦,点刹车以示提醒。鸟哥身体摇晃一下,从屁股底下窜出一串臭屁。老毛摇下窗玻璃,让臭气飘到夜空中。

尼桑穿过辽河大桥,驶入辽河左岸,夜色中一幢幢小别墅像一只只精致的鸟笼。老毛一脚油门,车停在别墅区大门前。门卫穿得像民国时的大总统,向尼桑行一个标准的军人礼。

鸟哥偏腿就要下车。老毛提醒他:“你还没给钱。”

鸟哥摸摸衣兜,说:“糟了,没带钱。”

老毛看着鸟哥,尽量隐忍,但目光已经相当不友好了。

鸟哥摸遍全身,最后掏出五块钱递给老毛:“真不巧,身上只有五块钱。”

老毛终于爆发,向鸟哥大喊大叫,同时举起拳头:“你是什么鸟?还住别墅?我忍你这么长时间,你用五块钱打发我?”

鸟哥边向后躲边说:“你想干什么?门卫就在前面,他们都认识我,你敢动粗我喊门卫过来。”

老毛说:“门卫认识你,你跟门卫借五十块钱。”

“你让我跟门卫借钱?”鸟哥说,“亏你想得出来?跟门卫借钱,那是多大的笑话。”

“你说你老婆回来了,让你老婆送五十块钱过来。”

“为了五十块钱,折腾我老婆?再说她怎么肯过来送?”

“我跑这么远,你想让我白跑?”

“我没说让你白跑呀,你可以把电话号码留给我,明天我让手下把五十块钱送给你。”

“空口无凭,你总要留点什么抵押。”

“留什么抵押?”

“你身上有什么?”

“有什么?”鸟哥在身上摸,“有身份证,身份证那么重要怎么能留给你?如果你用我的身份证干违法的事,岂不让我担责?还有银行卡,银行卡里有好多钱,如果一旦被你破译了密码,损失不可估量,还有就是这部手机,iphone 7土豪金,把它交给你?人海茫茫我上哪儿找你?就是能找到你,你怎么会承认?不行,都不能留给你。”

“那怎么办?”老毛又急又气。

“五块钱,收下它,放我走。”

老毛非常后悔,图小利也图省事没等鸟哥下单,如果有单子就不怕老赖,银行会找他,嘀嘀快也会赔偿自己,如果他一定要耍赖就拉他进黑名单。老毛感觉自己遭了暗算,嘀嘀快不下单还有私家车跑出租都是违规的,这个鸟人,装作酒醉设下陷阱,让自己有理没处讲。老毛扯过五块钱扔在鸟哥脸上:

“去你的五块钱,我再把你拉回原处。”

老毛调头,一脚油门一脚刹车交替折腾,没几个回合,鸟哥一口吐出来,吐得车窗外面全是污秽。车拐到别墅区的侧门,门前有一个小喷水池,没有门卫。这时,一个蔫屁从老毛胯下溜出来,老毛泄了气,踩住刹车,冲鸟哥大喊一声,“滚”。鸟哥下车,从兜里掏出门卡,消失在别墅区里。

老毛把尼桑开到圆形水池边上,水池里有假山,假山上流淌着一缕小小的瀑布,山石的暗洞里有灯,水池壁上也有灯,照着蓝色的水磨石池底,把一池水映得蓝盈盈清冽冽。老毛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水桶,从水池里打满清水,冲刷车窗上的污秽,秽物和着脏水在白色大理石上面流淌。老毛从车里拽出肮脏的车脚垫,放到水池里清洗,洗净后搭在池壁上控水。老毛从车里掏出一只空饮料瓶、一条脏毛巾和一团用过的纸巾,把它们一一扔进那一缕瀑布,瀑布把它们冲进水池,饮料瓶、脏毛巾和纸巾在池底打着旋,老毛很解气,临走又往水池里狠吐几口痰。

老毛把洗净的车脚垫放回原处,发现车垫子的缝隙处蓝光一闪一闪,老毛的心咕咚一下,开始咚咚狂跳,他猜到那是什么东东了,他小心掀起座垫,看到蓝光闪处,正是鸟哥落在车上的iphone 7土豪金,老毛捡起手机跑回驾驶室,迅速启动车辆,狠踩一脚油门,尼桑旋转360度驶上公路,子弹一样飞向辽河大桥,冲向右岸,直到第一个路口的红灯将他拦住。回想这惊险的几分钟,老毛觉得像极了香港警匪片里被警察追赶的逃犯,不对,是追赶逃犯的警察。老毛渐渐平静下来,午夜之时,路上很少有车辆,老毛把车开得很慢,边开车边点开蓝光闪动的手机,手机无疑已经是他老毛的啦,手机屏幕上微信晃动,老毛像玩自己的手机一样点开微信,有一个叫“火狐”的性感美女头像在微信上留言:鸟,我睡不着。老毛激灵一下,身体起了反应,随即意识到那个“鸟”不是自己,是刚才下车的鸟哥。鸟哥的微信名叫“金翅鸟”,头像是一只振动双翅的金鸟。老毛的气又不打一处来。这时火狐又发过来一条微信:洗完澡还睡不着。老毛一手扶方向盘,一手写一条微信发过去:滚,骚货。发完这条微信,老毛把手机扔到副驾驶。手机在副驾驶座位上振动两下,蓝光一闪一闪,老毛猜测还是火狐,忍了一会,又把手机拿过来。火狐发来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随后发来一条微信:骂人时你最男人。老毛:贱货。火狐:我爱听,再骂。老毛:干你。火狐:再骂,再骂。老毛:骚狐狸,你等着。老毛把手机放在大腿上,狠踩油门,路上没车,尼桑像箭一样打出去,没多会儿回到丽人酒店,隐蔽在酒店门前的树荫里,老毛趴在方向盘上,让自己平静下来。手机滑到大腿根,在大腿根振动,敲打他勃起的性器。老毛拾起手机,看到火狐发过来一个小视频:丽人酒店雪白的床单,两只光滑莹润的小脚,脚趾盖涂着黑豆蔻。镜头上移,白床单下面玉体横陈,镜头最后停在女人凸起的三角部位。老毛咽一口唾沫,舔舔自己焦干的嘴唇。老毛:别勾引我,受不了。火狐呲呲牙:受不了,上来。老毛没回话。火狐又发过来一条:我等你上来。老毛:上不去,你下来。火狐发过来一条:金翅鸟,你是不是正趴在肥鹅的肚皮上?老毛一时有些晕头转向,他一直沉入与火狐对话的情境,火狐直接叫金翅鸟把他叫回现实,他老毛不过是个赝品。火狐又过来一条:把我撂这里,你跟肥鹅快活。老毛受了刺激,那个长得像只鸟的谢顶小男人哪里配叫金翅鸟?他这里一只狐狸那里一只肥鹅,就他那只鸟能有多大的作为?我老毛一米八九的身高,壮得像头熊,既然那个秃鸟正搂着肥鹅,我为什么不能撩扯撩扯发情的火狐呢?老毛快速手写一条短信发给火狐:我送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在那里快活。火狐的短信很快过来:真的?哪里?老毛:酒店门前左侧银杏树下有一辆尼桑,是我派去接你的。火狐:靠,这么快。

老毛把手机放在大腿上,抬头仰望丽人酒店一排排窗户,它们有的洞开,有的半掩,有的紧紧关闭,有的明亮,有的幽黯,有的一团漆黑,全部窗帘低垂,透着神秘。一个年轻的红衣女子从旋转门里出来,左右张望一下向老毛的尼桑走来。女子只拿了一只手包,红色连衣裙袅袅婷婷,露出两条秀腿。老毛在心里暗暗骂一句:狐狸精。老毛感觉自己的情欲逐渐消褪,代之而起的是无名的愤怒,他启动尼桑迎上去,在火狐面前停下来,火狐打开后车门,抬起红色高跟鞋跨上车。

老毛在市区兜了一圈,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有回家。老毛的家在城区的边缘,十多年前那里还是一片稻田,城市扩建把农场扩进城区,稻田地里盖起楼房,老毛家是第一批动迁的回迁户。位于城市边缘,又是回迁楼,连个像样的大门也没有,更别说门卫,就是个敞门小区,大门上“金华家园”四个字依稀可辨。火狐在后面坐不住了,给金翅鸟发短信:接我去什么鸟地方?那么远,那么破烂?老毛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回短信:别急,我洗澡等你。老毛说洗澡,为了不再发短信。火狐知道金翅鸟洗澡等她,也消停了。

老毛家在小区最南端,靠近锅炉房,楼下横着两条暖气管道,每一根管子都有半人高,两根管子并列完全挡住一楼的视线,好在老毛家不在一楼。他停住车,火狐狐疑地张望,没有下车。老毛为火狐打开车门,火狐一眼看见老毛手里的iphone 7,她一惊,问老毛:金翅鸟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老毛说:下车。火狐说:你是什么人?你不告诉我我喊了?老毛说:深更半夜,贫民窟,你哭也没人出来。火狐左右看看,整个小区没有一户亮灯,火狐相信老毛说的话,但她还不下车。老毛从车里嗖地抽出一把短刀,是老毛随车的用具,也兼防身。火狐看见刀就软了:大哥你别杀我,要钱好说,要人、要人也好说。老毛用刀比划一下,火狐拿起手包下车。

破旧的老式楼房,楼道黑暗狭窄,水泥楼梯踩掉皮露出沙石,暖气管道锈迹斑斑,每一户门口都凌乱地堆着杂物。火狐提着裙角,小心翼翼,每迈一步都思量再三,每到一层,火狐都努力看一眼门牌,仿佛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他们一步一步来到顶楼,老毛掏钥匙开门,铁门刚欠开一道缝,一条褐色成年泰迪犬迫不及待地钻出来,一头扑进老毛怀里,呜呜咽咽地倾诉思念和委屈。老毛抚摸泰迪头上的棕色卷毛,人狗亲昵了一阵子,泰迪从老毛怀里挣脱出来,它不认生,整天见不着人,跟人特殊地亲昵,它扑到火狐脚边,用卷毛蹭火狐光滑的小腿。火狐往一边躲闪,她越躲,泰迪越往身上贴。老毛喝一句:媳妇儿,进屋!火狐看着老毛,以为老毛叫她,见泰迪嗞嗞两声跑进屋,才知道老毛叫的是泰迪,这个棕熊似的男人,管泰迪叫“媳妇儿”,火狐的嘴角滑过讪笑被老毛察觉,老毛用力推火狐进屋,他想让自己粗鲁一些、凶恶一些,感觉这样更过瘾。

火狐走进老毛的旧楼房,一股腥味、骚味、腐朽的屎尿味还有廉价的香水味迎面而来,火狐嫌恶地掩住口鼻,老毛瞪眼看着她,火狐吓得赶紧把手放下来,心里纳闷这是什么味道,从来没有闻过这么恶心的味道,人类生存的环境如何发出这种味道?难道他不是人类真是一头熊?火狐四下张望,门厅昏暗,过道狭窄,有的地方的墙皮返潮脱落,留下灰色暗影。右面并排两个居室,一个房门大开,一个房门紧闭。火狐不敢多看,迟疑着脱掉脚上的红色高跟鞋,露出脚趾盖上黑色的豆蔻,正是小视频上的一双脚。火狐刚要往里迈步,老毛一把拉住她,指指自己脚上的旅游鞋。火狐愣一下,马上会意,蹲下来,为老毛解开鞋带,老毛抬起脚,火狐握住旅游鞋把它脱下来。老毛暗想,这个娘们伺候人倒挺专业,他推着火狐走进敞开的房间。泰迪闯进来,两只前爪搭在老毛胳膊上,呜呜地诉说着。老毛摸摸泰迪头上的卷毛:乖女儿,到外面去,别缠着爸爸。泰迪耍赖不走,往老毛怀里钻。老毛大喝:媳妇儿,出去。泰迪呜呜叫着,不情愿地出去了。火狐心说,什么辈分,有点乱。

老毛脱掉上衣扔在地上,脱掉裤子也扔在地上,老毛身上只剩一条短裤,他看着火狐,火狐狠狠心,也开始脱,脱掉红色连衣裙,四下看看,屋里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别无他物,床头柜上有一个挤满烟蒂的烟缸,周围落满烟灰,还没有地砖干净,火狐把脱下的连衣裙扔在地砖上,她身上只剩胸衣和内裤。她面前这头棕熊,怒气冲冲,一步步向她逼近……这时,就听见隔壁“咕咚”一声,什么东西倒了,然后听到“咝咝咝”,像蛇一样怪异的叫声。棕熊停下逼近的脚步。火狐趁机说:什么东西倒了,隔壁还养着一条狗?然后就见棕熊腾腾几步走出去。隔壁传来挪动桌椅的声音,“咝咝咝”的叫声更加逼近,同时浓烈的气味直冲口鼻。棕熊在隔壁喊:

“狐狸精,过来。”

火狐站在门口,看见屋里有一张窄床,床单皱皱巴巴,单子上一片片污秽。床边有挡板,刚才是挡板倒了,倒在顶床板的椅背上,在挡板和床之间,夹着一个光身的人形动物,蜷着挛缩的四肢,肋骨根根外凸,满身满脸皱纹,皮包着骨头,头顶稀疏的白毛,粉红色的头皮,黑洞似的眼窝,乌蒙蒙的大圆眼睛,嘴里“咝咝咝”地吐着气。火狐吓得直往后躲,不知道老毛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宠物。

“站着干什么,进来,我抱着她,你把挡板拿开。”老毛把双臂伸进床与挡板之间,抱着人形动物。

火狐战战兢兢地挪进来,搬开椅子,拿开挡板。老毛抱着人形动物进了卫生间,火狐看出这个人形动物是一个老太太,她跟进卫生间,心里充满恐惧又充满好奇。

卫生间里挂满尿布和撕破的床单,老毛揭下光身老太太身上唯一的遮挡物尿不湿,屎尿糊满皮肤的皱褶。老毛摘下淋浴头,给老太太冲洗屁股,扯下一块尿布把老太太屁股擦干,重新围上尿不湿,他们从卫生间出来,老毛扯下床上的脏床单,火狐去卫生间,把一条晾干的床单拿下来铺在床上。老毛把老太太放在床上,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罐八宝粥,揭开盖儿,喂老太太吃粥。

火狐问老毛:“是你妈?”

老毛说:“我每天出车,以前给别人开出租,现在自己开嘀嘀快,早晨走喂她一罐八宝粥,晚上回来喂她一罐八宝粥,六年了,她就是不死。”

“家里没别人照顾她吗?”

“这个破家,只有泰迪又当媳妇又当女儿。”

“亲属也没有一个吗?我是说有个远亲也能帮你照顾一下。”火狐努力寻找话题来转移老毛的注意。

“老家陕西,这里没别人。”老毛说。“陕西?”火狐两眼放光,“我老家也陕西,我们是乡党!”

“乡党?我老家周至,你老家哪儿?”

“我老家西安,周至隶属于西安,”火狐说,“五百家为党,一万两千五百家为乡,合而成为乡党,我们是真正的乡党!”

“只有我们秦人才称乡党,”老毛也很激动,“你口音里没有一点秦腔,你是哪年过来的?”

“生在西安,”火狐说,“一直在外面念书,口音都念杂了,大哥你哪年过来的?”火狐改称老毛为大哥。

“七五年随父亲转业过来,”老毛说,“那时我还很小。”

“几十年啦呀!”火狐慨叹,“秦腔也没剩下多少。”

“口音多少还有一点,”老毛说,“受我母亲的影响。”

这时,火狐的手机在手包里响起来,萨顶顶的《万物生》,梵语的。火狐用征询的目光问老毛:“大哥,我来电话了,我看看谁的电话行吗?”

“接。都是乡党,有啥说的。”老毛摆摆手。

火狐打开手包拿出手机,手机不响了。火狐翻看手机,说:“我老公。”

老毛问:“是金翅鸟吗?”

“当然不是,”火狐继续翻弄手机,她说,“我老公出差了,哦对了,他是咸阳人,周至建国后一直隶属咸阳,八四年才归属西安,咱们三个是纯粹的乡党!”

“确实都是啊!”老毛重复一句,“等会儿喂我妈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哦,不着急,老太太吞咽挺费劲的,她不会说话了吧?”

“不会说话,不认识人,就这样不死不活,我在她床头安了监控器,连着我手机,我在外面跑活,没事打开手机就能看到她。”

“大哥还是个孝子!”

“孝不孝的,她自己不死,当儿女的只有养着她,我姥姥家都长寿,我姥姥活到九十多,我妈这样不定还要拖累我多少年呢。”

火狐的手机又响了一下,是短信。

“你老公?”老毛问。

“是的。”

“这么晚了,你老公在外地,又给你打电话,又给你发短信,一会儿我送你回家,别再去丽人酒店了,我看那个金翅鸟也不是什么好鸟。”

“听你的,大哥,你是个好人!”

老太太不吃了,老毛把剩下的八宝粥吞到自己嘴里,“给你来一罐?”老毛问火狐。

“我吃过了,不饿。”

“我饿了,晚饭都没得吃。”

老毛狼吞虎咽又吃光一罐八宝粥,收拾东西,把两个空罐子放进门口的垃圾袋,这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来,老毛想都没想打开门,手铐就拷在他的手腕上。

警察没容老毛穿衣服,他光着身体,胡乱勒一条短裤,被抓了个现行。门口鞋柜上放着那把短刀,警察拿起短刀,人证物证俱在,他们没有进屋。在他们关门前,泰迪跑出来,用它的卷毛蹭警察的裤脚,两个警察都乐了。

老毛家是五楼顶楼,刚往下走几级楼梯,老毛看见金翅鸟站在四楼,他愣神的功夫,火狐从他身边走过去,老毛冲着火狐的背影喊:“哎,你真的是秦人吗?你真是我的乡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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