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吹口哨的刺猬

2018-11-14 15:50
青春 2018年3期
关键词:家属院小静刺猬

1

我比现在年轻二十岁的时候,在一座中学家属院邂逅了一窝会吹口哨的刺猬。

中学家属院位于迎宾大道路南,一条幽深的胡同探伸进去,两边是红砖高墙,胡同约有二三百米,近前两旁是红砖垒就的门垛,没有大门。原先有两扇铁管焊的大门,红漆,因年久风吹雨淋,门垛歪斜,大门一侧底部挂地,家属院的人遂拆了大门,以防后患。

门垛西侧有两间小屋,原先的传达室,红砖红瓦,失色不少,瓦面砖墙,星罗棋布般布满绿苔。我对这里熟悉无比,因为我曾经在两间小屋里租住了六年之久。

搬离之后,就很少来这里了。孩子大姨是中学老师,住在院里宿舍楼上。我携家带口来到城郊讨生活,多亏了孩子大姨找校长问询,得以在两间传达室有了落脚之处。

连襟在附近一家公司担任安保领导工作,每天骑车经过大门旁,总是要逗一下我那可爱的儿子。我们没少得到他们家的接济。好吃的好喝的,包括连襟的保安服,我也穿过好几年。

其时我正在一家电器厂上班。一个年近而立的男人每月拿着几百块钱的工资,只够一个三口之家每月的日常开销。我想我该干点什么,干点什么呢?

我的眼光瞄准了电器厂每天邮递员送来的报纸。有一次下班时,我偷偷拿走了厂里的几张报纸。刚巧报纸上有副刊栏,我回到家以后,捧着报纸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放下报纸,我开始捧着自己的下巴想,这些文章,我也能写出来的。

家属院里有两栋楼,一栋黄楼,一栋灰楼。

我和妻子刚来的时候,院子里荒草丛生,有一人高。在靠近东南方向,公共厕所的地方,有一处土堆,由于时间较长没有清理,上面长满了野草。野草名目繁多,地爬的,茎秆的,挂果的。巴根草,荠菜,芦苇,薄荷,猫头草,还有我不认识的。一片荒芜。

在那个秋日午后,我和妻子一人拿了一把镰刀,对院子里的草开始了扫荡。初秋,蚊子总是像雨雾一样朝我们居住的两间小屋袭来。三岁的儿子拿着连襟家孩子小时玩过的玩具在我们身旁来回跑动。

我抬头望了望头上温热的太阳,望着不远处两栋一黄一灰的教师宿舍楼,心里默默的想,什么时候我们能住进这样的楼房。

妻子忽然惊叫了一声。我赶紧跳过去。她的惊叫还吸引了院子对面教学楼上的一众目光。院子对面的教学楼里,有教师办公室,有上课的学生。妻子的叫声第一个惊动了办公室里的她姐姐。妻子的姐姐也就是我儿子的大姨把头伸出窗外,喊了一声妻子的名字,小静,怎么了?

小静在笑。我过去,看了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我用铁锨端起了一个圆乎乎的东西朝着办公室的方向喊道,我们发现了一家子,一家相亲相爱的刺猬!

对面的教室包括办公室开始骚动。那个阳光温热的午后,那群被我们发现的刺猬已经害羞的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状。我和小静商议着怎样处理这一家子。我们破坏了它们的美好家园。

我把那一窝五只可爱的刺猬放进一个铁桶里,丢进一些菜叶果皮。临近黄昏,连襟和大姐先后回来,大姐面对一脸茫然的我和小静,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小东西?

我们都摇头。如果是几只鸡,可以分了杀了吃。如果是几条鱼或者几个南瓜,都好处理,可是这是一群带刺的东西。

晚上,夜深人静,待儿子熟睡以后,我提着铁桶,小静打着手电,我们朝家属院西边一片树林走去。我低头看着这群小东西,看着这一家子,两只大刺猬,三只小刺猬,它们的家园被我们破坏了。我看到其中有一只大刺猬伸出了头,两只黄豆般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我,小眼睛里散发的光芒那么清澈。

我和小静穿过胡同,拐过路旁的墙头,朝那片树林深处走去。原先的家属院对于它们来说应该是一片相对安全的家园,出了院子,就不好说了。我的心里满是愧疚。

我和小静来到了一处靠近河水的地方,有一片高岗,有毛茸茸的草丛,有低矮的沟渠。我放下铁桶,让铁桶侧躺,几只刺猬球一样滚出来,有两只是连滚带爬出来的。在微弱的手电灯光下,这一家子都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我发现有一只个大的刺猬爬行的姿势无比神气,两条细长的腿左右扭动,在暗夜里,张扬无比。而且,我听见一阵口哨的声音从那群离去的刺猬中传来。我愣了楞。刺猬也会吹口哨啊!小静说,哪有什么声音。我侧耳,果然没有声音。怎么回事?我使劲的想着。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静都没有说话。夜很静谧。我攥着小静的手,紧紧的。彼此温暖着对方。

2

白天在电器厂上班,晚上回来在那张破旧的书桌前耕耘我的梦想。

两间小屋加在一起只有十来平方,里间铺了床铺,属于我们的卧室,我那张书桌放在床头。外间屋是我们做饭的地方。院子里两栋楼人家都有自来水,先前来的几天,我每天提着塑料桶到大姐家接水做饭,这样总不是个法子,大姐家住在四楼,白天在电器厂干了一天活,回来再到大姐家提水,我没有说什么,小静沉不住气了,她找到大姐,问能不能在这里钻一口井。

大姐去找校长,校长说也就是做饭洗衣服,没事,可以打一口井。

打井那天却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住在学校里的几个老师包括一个副校长煞有介事的过来,围着两个钻井的师傅转了转,其中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男老师让打井的师傅停下手中的活,他哎了一声,你们不能在这里打井。

打井的师傅说,为什么?

金丝镜扶了扶眼镜架,一本正经的说,这里有我们居住的两栋家属楼呢,你在这里打井,万一水抽多了塌陷怎么办?

这是个问题,事先真的没有想到。我和小静面面相觑,这位老师讲的有点道理。

当时正是深秋季节,靠近学校院墙的人行道上落满了梧桐树的叶子,一阵秋风吹过,枯黄的树叶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起。

我想到了在我们老家,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水井,用了几十年也没发生过房屋塌陷的事情。还有就是我们小镇上,也有四五层的楼房,楼房附近也有居民家自用的水井,也没听说过发生楼房塌陷的说法。

我本来就是个口拙之人,面对这些举止文雅有文化的老师,我竟然不知道怎样辩解。小静在一旁笑着说,我们打井,只是洗衣做饭用,又不是开澡堂子抽水多,不应该发生你说的事情。

围观的一众老师中,几个女老师都说没事,应该没事。领导模样的人开口,说不准,谁能担保?

那个金丝眼镜,在那里铿锵发声,你们想在这里打井,得找有关部门测试过才能动工。

我和小静傻了眼,大姐和连襟都去上班了,我是请了一天假在家里打井。打井师傅停下了,一筹莫展的望着我们。

小静洗了洗手,让我看着儿子,她去学校找大姐。这时从院子深处走来一个人,胳肢窝夹着一个包,走到这边看了看,问,怎么回事?

我说,我们想在这里打一口水井,做饭洗衣用,这几个老师说要找有关部门来检测,能否影响这里的两栋宿舍楼。

那人回头看了那几个老师一眼,你们是闲的没事干是吧!只这一句,那几个老师竟然低着头灰溜溜的离开了院子。

两个打井师傅开始忙乎。

我回头瞅小静,这是谁啊?

后来知道那人就是校长。

3

小屋里的日子有时是百无聊赖的,很多时候是幸福的。小静在家里带儿子,我上班。

儿子三岁半时,送了幼儿园。小静打算把儿子送进幼儿园她也去找一份活干。只凭我那点工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白天的喧嚣过去,夜晚的静谧总能激发我的灵感。小静搂着儿子睡着了。我趴在桌前,一盏微弱的台灯,一本大姐用剩带来的学生作业本。

几只老鼠在房屋的顶上做夜间活动,瓦片被它们踩得咯吱响。秋虫在做最后的吟唱。远处传来野鸡的叫声。我想到了那几只刺猬,不知道它们现在生活的如何。

学校地处城郊,周围大肆建设,最后的安宁恐怕很快就要被践踏。

电器厂生意疲软,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小静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

我的稿费单开始多了起来。几十一张,隔了几天就有几张寄来。

在家的时候,我基本不出屋。

后来的一天,我发现家里的衣物陡然多了起来,还有几件适合我穿的衣服。那时我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只要不出门就对对穿着没有什么讲究。家属院的老师们穿着板正光鲜,男的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女的旗袍锦缎端庄大方,他们的皮鞋叩击胡同路面的声音像警钟一样击打着我的神经。

我在屋里穿着邋遢,但是一出小屋的那个门,我就考虑穿什么衣服出去。小屋的门对着教学楼,门前同时也是家属院那些老师的必经之路。我不想以一个蓬头垢面胡子邋遢的形象面人。

我问小静,哪来的衣服。小静不经意的回答,院里的老师给的。这几件你能穿,这几件给我们的儿子,看,还有我能穿的,这件裙子。她拿起那件天蓝色的连衣裙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我抿着嘴沉默着。

不要这样!小静说,依我们现在的条件,穿不起这样的衣服,你看,这衣服都是七八成新呢。

那几件衣服我没有穿。小静穿上了那件连衣裙,身材凹凸有致,比院里的有些女老师还有韵味。儿子也穿了那几件适合他的衣服,有的是有点不合身,但是让人一看就是牌子货,精神帅气。我望着她和儿子,心里不是滋味。我的手插进干瘪的裤兜,炎炎夏日,攥出了一手的冰凉。

那时候,我们养了一条狗,一条土狗。院门不能关了,这条土狗相当于家属院的大门。

我们给它起了个符合它的名字,黄黄。它通体黄色,眼球也被一身黄毛渲染成黄色。它喜欢趴在院门旁边,行注目礼似的望着那些老师鱼贯而过。中午和下午,又摇着尾巴撒着欢儿跟在那些放学回来的老师后面。

我喊它,它扭头望了我一眼,摇动一下尾巴,不为所动。

白天,那些来院里捡拾垃圾的人和那些收废品旧家电的人,望着黄黄却步。晚上,黄黄尽心尽责,吠声不绝于耳。

一日小静跟我说,黄黄招惹院里的老师了。

咬人了?

小静说没有,它晚上太喜欢叫了,早晨也是。那个杨老师,她跟我姐姐抱怨,说黄黄整天叫着,弄得家属院跟乡下农村似的。大姐让咱们把黄黄送回乡下。不然杨老师再反映给校长,就不好了。

妈的,这些老师就是事多。

黄黄送走以后,院子里发生过两次失窃事故,包括那个抱怨黄黄叫声的杨老师。一个窃贼半夜进了她们家,杨老师两口子大气不敢出,硬是看着那个窃贼翻箱倒柜折腾了一番。

后来的一天我看到那个杨老师从哪里抱来了一只小狗,通体黄色,跟在她身后,儿子一样牵引着。

4

2004年的那个冬天,我还没用上手机和电脑。有一天我用新华词典查了一下刺猬这个名词,我想了解一下刺猬的食性,适于食虫,冬天冬眠。受惊时,全身棘刺竖立,卷成刺球状。

我笑了。我得做一只这样的刺猬。我想起了那窝会吹口哨的刺猬。

我想到了我一开始来这个院子的时候,那几个老师鄙夷的目光。我扔下手中的书本,把桌上的草稿纸揉吧揉吧扔进垃圾桶。然后,我趁着儿子没有放学的空去了附近街上的理发店,让理发的小伙子给我推一个光头。小伙子望着我说,你的头不适合推光头。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很冲的说出一句话,让你推你就推。

小伙子让我坐下,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发,大哥,你的头上有一个疤,推出来不太雅观。再说,这大冬天的。

我有些恼怒。小伙子禁了言,开始一心一意的给我剃头。

出了理发店的门,我感觉头上的太阳很刺眼,我跟自己说,以后,你要做一只尖刺张扬的刺猬,不为别的,就为了能不卑不亢的活着。

我去幼儿园接儿子,幼儿园的老师看到我吓了一跳,你是?

我说我是赵毅蒙的爸爸。来接了多少次不认识了?

儿子看到我,撅着小嘴,爸,你咋剃成光头了,只有流氓才是光头。

我呵斥了儿子一声,瞎说,听谁说的,爸不是流氓,爸是刺猬。

临近黄昏,小静下班,看到眼前我的模样,噗嗤笑了,赵二军,你这是干什么,你不知道现在是冬天了吗。

我这才感觉到头上凉飕飕的,我挺了挺腰,没事,我不怕冷。

我帮小静摘菜做饭,我跟小静说,我不打算在家苦读练习写作了,我准备出去找工作。

小静这次的不屑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就你这个样子,谁敢要你呢。

我跟小静说,我要做一只尖刺张扬的刺猬,我要保护你们。

小静用手抚了抚我的额头,没发烧,说啥胡话哩。

小静不明白我的心思就算了。晚上的时候,等儿子熟睡,我扳过小静的身子,小屋子里充满了千般柔情万般蜜意,月光照在窗帘上,我们重叠的影子在窗帘上晃动。窗外有上晚自习回来的老师的脚步声,我伏在小静身上一动不动。我的脑子里幻化出一栋富丽堂皇的楼房。

第二天,我又去了附近街上的刺青店,在胳臂上刺了一只尖刺张扬的刺猬,冬天了,我没有露出手臂上的刺青。而后我按照报纸上提供的地址,去商贸城一家公司应聘。

我的光头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应聘,那家公司很爽快的接纳了我,不过并不是照报纸上说的让我干业务员,而是让我在商贸城附近开摩托三轮车给人家送货。我犹豫了片刻,但是想到小静期盼的眼神,我勉强答应了。

工作第一天,我装了一车货把那台烟筒破旧的摩托三轮油门轰的冲天响,整个商贸城的业主都在伸头看一个光头在冬日的阳光下把摩托三轮车开得利箭一样迅猛。

5

雪花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落,雪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停了,天气凄冷无比。我和小静互相搂着还是感觉不暖和,倒是夹在我们中间的儿子,身上热呼呼的。

屋子里亮堂起来,许是外面大片的雪映照的缘故。我们听见脚步的杂沓声,我的手放在小静柔柔的肚皮上,小静的手摸着我光滑的头皮。

有个声音顺着窗玻璃淌进来,小静,你们起了么?是个温柔的女声。

小静缩回了摸我的手,起了,起了,有事吗?

是这样,我们楼上的水管子冻上了,没有水,能不能从你家接点水?

可以,我这就给你们开门。小静开始穿衣服。我能听出前来接水的不只是一个人。

这是一个很文雅很斯文很漂亮的女老师。院子里有好几个女老师是那种让人怜香惜玉型的,而且她们每次经过我家门前时,都微笑着跟我们打招呼,有时还逗逗我的儿子。

我也赶忙穿衣起床。我去帮她们压水。开门,眼前白光耀眼,同时我看到几位笑意融融的女老师。她们手中或端着钢精锅或提着红色的塑料水桶。

打扰你们休息了!她们笑着说。

几个女老师还没有走,后面又来了几个接水的,其中有那个金丝镜。

其中一个男老师说,小赵,来我压吧。我说没事没事,我来吧,你们老师都是拿笔杆子的,我是干出力活干习惯了。

几个老师尴尬的笑笑。

压水压的有些热了,我撸起袖子,几个男老师看到我手背上的刺猬,互相瞅了瞅没有吱声。

而后,他们提着水鱼贯而出。外间屋的地上已经潮湿一片。小静在我身旁开始做饭。

周末,儿子还在酣睡。等会,我要骑着摩托车踏雪上班。小静也要去上班。私企,我们周末都不休息,休息一天扣一天钱。儿子让大姐帮忙照看。

6

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临的时候,我的头上长满了浓密的黑发,我没有去理发店。

我和小静,包括我们的儿子已经和院子里的人很熟悉了。

我手臂上的刺猬到底还是存在的。有时我望着手臂上的刺猬,会想起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我们偶遇的那刺猬一家。不知道那一家子刺猬现在怎么样了。

儿子逐渐长大,上小学了,我和小静在这座距离家乡不远的城市,默默地攒存着心中的那个梦想。

在我们租住的两间小屋后面,有两棵出桃树,树冠覆盖了大半个屋面。春季下雨的日子,能听见瓦面上面的雨声。雨停天晴,在深夜的时候,能听见屋脊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老鼠在列队走过。由于屋子年久失修,有泥巴从屋顶脱落,打扫干净的水泥地面,有时就被脱落的泥巴弄脏。

我从街上买了几米顶棚布,用钉子钉在墙上,把里间睡觉的那间屋搭了顶棚。

有一个晚上,我披了一件衣服来到房门外,抬头望去,对面的天上挂着一轮弯月,群星如顽皮的孩子眨巴着眼。我蹲在靠近大门口的地方,点燃了一支烟,望着胡同尽头的马路,不时有汽车经过。

抽完一支烟我站起来,看到月光下的小屋上,有几只影影绰绰的影子在奔跑。胡同里过来一个人,晃晃悠悠的,接着,有扑鼻的酒气朝我袭来。那个人走到小屋跟前,显然也看到了我。小赵啊,你干嘛呢,吓我一跳。

彼时已是凌晨一点,这么晚回来的人不多。听他的声音我能听出是谁。是那个金丝镜。他晃悠着,步履杂乱,东倒西歪,嘴里念念有词,妈的,这酒太他妈厉害。

早上,我抹了把头上的虚汗,去单位上班。

小屋外,是扑面的春天,花儿绽放,鸟儿啁啾,空气里夹杂着一种温暖的气息。

7

日光流年,儿子已经上小学五年级。我们搬离了小屋。成了黄楼的一个租户。

几年来,小静始终在原单位打工,而我,已经换了四家单位。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迷茫常常在暗夜里张扬。

半夜里,我睡不着。偷偷溜出黄楼,来到院子大门口,蹲在那里抽烟。

周边新城建设,建筑工地的机器轰鸣声在半夜里加班加点。胡同尽头的马路上,有一闪而过的车灯。

我朝胡同尽头晃去。手里拿着我的那部波导手机,蓝盈盈的光让我的脸色如同一个吊死鬼。

四季轮回,我讨厌溽热的夏天和寒冷的冬天。在小屋里住了六年,夏热冬冻。连襟赞助的一台旧空调,我们不敢开,即便是开,也只是开一会就关上。我和小静都警惕电表箱里那变化莫测的电表数字。

走到胡同出口,借着影影绰绰的路灯反射过来的光,我看到一个椭圆形的物体在移动。

我往胡同一侧的墙体贴近,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是一个,是两个。两个刺猬一前一后从墙角拐过来朝胡同里而去。我惊呆了。

刺猬舒展开身子,奔跑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这两个小东西去干嘛。

在它们的奔跑中,我听到了一种类似口哨的声音。

我在马路上走了一会,看到路旁公交站台的亭子下,蜷缩着一个流浪汉。夜凉如水,他好像没有睡着,两只黑亮的眼珠子朝这个世界望着。

我没有去惊扰他,悄悄地过去。

我如一个夜游神一样在暗夜里游走。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马路上间或有一辆汽车飞驰而过。

打开手机,凌晨两点。我回头。

第二天下午小静问我,赵二军,我是不是该带你去医院看医生。

我说怎么了。

小静说,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出去瞎转悠什么,转了一圈又回来,你是不是患了夜游症。院里的几个老师都跟我说过,有时他们从外面应酬回来,看到你两眼发直嘴里念念叨叨朝马路走去。

没有,夜里睡不住我就出去转转。

你睡不着就不能去隔壁看书,你不是喜欢看书喜欢写东西的吗。小静并不怀疑我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搬到楼上以后,我再也看不下书写不出字了。我懊恼的说。

小静的警告也阻止不了我夜游的习惯。有时候,习惯就成了自然。又有时候,习惯就成了一种病态。

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我多半日子选择了夜游。在春天的夜晚,我看到过几个喝的醉醺醺的老师互相搀扶着回来,嘴里说着酒话,互相骂着。据说有家里有钱的家长为了孩子经常请一些老师出去意思一下。

在溽热的夏天,夜晚也凉爽不到哪里去。在靠近原先树林的绿化地附近有个不大的坑地,有一米多深的样子,有一天晚上我经过的时候,竟然从坑底传来娇喘吁吁的声音。

秋天的夜晚能听见野鸡的叫声,这一带拆迁建设,我弄不清野鸡的叫声是从哪里传来的,好几年了,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冬天的凌晨,我穿的像一个臃肿的皮球在雪地里滚动,夜色如昼,在冰天雪地里,我看到马路上时不时的有车辆经过。送货的司机,卖菜的老农,做小生意的人。

日子如此漫长,生活如此简单。我掉转头回去的时候,总能听见类似口哨的声音。那是一种带有力量的声音。我的心一如刺猬身上的尖刺开始张扬开来。

8

时光荏苒,千禧十五年暮春某日,我于电脑桌前端坐,落地窗视野开阔,窗外风光一览无余。

我不习惯别人称我为赵老板,我更习惯叫自己为自由职业者。

夜游的习惯尚存,不过只有心血来潮或来了雅兴,踱步夜市间,观人间百态。

夏天的时候,我曾经驾车去乡野寻觅,期待看到刺猬的身影,一直没见到。。

家属院的那些老师大都韶华已逝,见面,客套几句,一笑而过。而我的耳畔,常常荡起一阵悦耳的口哨声,悠扬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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