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痕

2018-11-15 02:37滕敦太
西江月 2018年8期
关键词:刺槐竹编老汉

滕敦太

儿子要带女朋友回家,他再三叮嘱茂老汉,一定要编几个精致的竹篮子,让女朋友带回家。

儿子的女朋友初次登门,按理说应该准备些金银首饰当见面礼,儿子却让他编竹器,茂老汉颇为不解,儿子有些得意地告诉父亲:“女朋友的父母在大城市做水晶生意,编几件精致的小竹器,在里边放上水晶,简直就是绝配,未来的岳父岳母一定喜欢。”

茂老汉听完心里就有了主意,给儿子的岳父岳母编竹器,得用最好的材料,这可关系到儿子的终身幸福啊!茂老汉最拿手的是竹篮竹筐,但现在很少编了。竹编需要用刺槐做把手,这些年本地刺槐几乎绝迹,但用别的树做把手不够坚实,容易变形。

这天,茂老汉将自行车打足气,带上绳子和砍刀,到西山买了一捆竹子。回来的路上,他特意走了一条没走过的山路,看能不能找到刺槐树。他一定要用最好的材料做竹器把手,绝不能给儿子丢脸。

茂老汉路过一片果园,他惊喜地发现护园林居然全是大拇指粗的刺槐。他兴冲冲地来到果园里,却见护园小屋大门紧锁,里头没人。

茂老汉吸了两个多小时的旱烟,眼看着天快黑了,果园主人也没来。他咬咬牙,砍了十多棵小刺槐,截好捆在车上。然后取出几张票子,从护园小屋的窗户扔了进去。

茂老汉回到家后,他一边做饭,一边在院中燃起木柴,烘烤刺槐。很久没有闻到烘烤刺槐的味道了,他一时间忘记了劳累。

十几天后,儿子带着女朋友水柔回来了,水柔身材娇小,软语吴音,甜甜地叫茂老汉为“阿叔”,茂老汉乐得合不拢嘴。水柔抚摸着编好的竹器,不住声地喊:“太美了,太美了!”当即拍照发给父母。

第二天,水柔父亲回电说这样的竹编最适合放在店里展示水晶。他把竹编的图片发在微信朋友圈,很多同行都争相订购。

儿子兴奋地说:“爹啊,水柔老家可是国际知名的商业大都市,您的竹编在那里畅销,以后就能走上国际市场啊!”

茂老汉苦笑道:“我也想让竹编有个好市场,老祖宗留下的手艺不能丢啊。可这竹编的木把手,用刺槐最好,现在买不到了啊。”

水柔心细,她轻声地问:“阿叔,这些材料在哪买的?价钱不是问题。”

茂老汉忽然感觉老脸发烧,说话也支支吾吾:“是一个野外果园做防护林的,不知人家卖不卖。”

儿子办事利落,一个电话,朋友就开来了货车。几个人带上刀锯,由茂老汉引路找到那片果园,果园主人还是不在。儿子与朋友一嘀咕,一个用刀,一个用锯,直接动手砍刺槐树。水柔也戴上手套,往车上扔树棒。

茂老汉急了:“这怎么行,得跟人商议啊!”儿子直起腰:“爹,砍树要紧,咱也不会让人家吃亏的,会给他钱的!”

“那也不行,有钱也不能抢啊!”茂老汉顿足。倒是水柔明事理,过来劝:“阿叔,咱先少砍点,这不是急用吗?用完再来买。”

“对!”儿子很是亢奋:“这片刺槐,够我们用的了!”

茂老汉不再说话,他不能驳水柔的面子,又感觉不对劲。刺槐长得慢,这一片护园的刺槐要长好几年,可卖树就不值钱了,换成谁也不会同意的。

有了材料,茂老汉的院子里,每天都要生火烘烤刺槐。缭绕的烟雾里,茂老汉的眉头越来越皱。

儿子与水柔再来时,看到满屋子的竹器,儿子喜不自禁,当即要找朋友再去上次的地方砍刺槐树。

“不用去了。”茂老汉嘟哝了一句。

“咋了?”儿子不解。

“不用去了,我,我以后不能编竹器了。”茂老汉支支吾吾地说。

“咋啦?”这次是水柔问,“阿叔,是不是身体累了?”

“我不能编竹器了,我的右手,废了。”

儿子拉过父亲的右手,只见五个手指内侧,烤肿的肌肉扭曲着,伤痕吓人。

“爹!这是怎么啦?”

“爹老啦,烤木把时,烫伤了手筋,以后不能再编竹器了。”

儿子与水柔走时,带走了编好的竹器,留下了几声叹息。

儿子与水柔很长时间没有音讯了,茂老汉真想他们,更想早点抱孙子。没事的时候,他一边吸烟,一边对着院墙上烘烤木把手时留下的黑迹出神。

“编竹器活,竹子要青,木把要白,良心要正。”这是茂老汉师傅的师傅留下的话。

茂老汉看看右手,那是他故意抓住烤得炽热的木把,自己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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