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雪巴山庄

2018-12-28 08:38张红
吐鲁番 2018年4期
关键词:小虫子阿妈藏族

张红

西藏林芝地区得益于母亲河——尼洋河的滋润,山清水秀,就是宽广的河岸上都长满树木和青草。蓝天在尼洋河的映衬下,湖蓝湖蓝的,草原一样醉人;白云像羊儿在蓝天的草原里追逐嬉戏。人说:尼洋河是仙女流下的眼泪,然后涓涓细流汇成了一条河,养育了林芝人民。凄美的是传说,动人的却是故事。

它是我挥之不去的过往,我是它渐行渐远的永恒。它把我的思绪掀开,拨动着我的心弦——多想去那美丽的地方,一步一叩首,虔诚地匍匐着,让思念伴着喜悦的泪水,一滴一滴落进孕育我生命的沃土里。

1965年的春天,我的父亲母亲响应党和国家号召——参加了援藏任务。父亲以自己的一技之长,给林芝藏族村民提供果树修剪的技术服务。我的父母是经媒人介绍认识的,只认识半个月,因为工作的需要,年轻的父母刚刚领了结婚证,简单和妈妈的父母一家人道个别,第二天就随着援藏小分队出发了,从此踏上新的人生旅途。

因此,这一天显得特别有意义:援藏出发的日子也是父母的结婚纪念日。对于他们来说,结婚的场面没有,喜糖没有,结婚仪式也没有。而新房就是一辆颠簸的军用敞篷车,婚床就在敞篷车的行李卷上,那是一场长途奔袭似的蜜月旅行。有一首歌曲始终伴随着他俩:“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安家——”

父母亲随援藏队伍行程两个多月,才辗转到了西藏的林芝县,被分配到一个叫雪巴的小山庄里。农场依偎在尼洋河附近,尼洋河是雅鲁藏布江的一条支流,河面的水是瓦蓝瓦蓝的,静时,如一面平阔的镜子,动时,可翻起雪白雪白的浪花。那每朵浪花都成为我童年的回忆!

尼洋河两岸坐落着高高低低的山峰,爸妈就分在有山峰,有江河,有湖水和小溪的雪巴山庄任果园技术员,因为这里的气候和土质很适合果树栽培。

雪巴山庄不大,依稀记得我家的小木屋坐落在半山腰。这里是高山河谷地貌,以缓坡独立居住的方式,零星分布在河谷的半山坡上,又不失为一个大集体。房子的构造简单,清一色用很厚的松木板扣出来的,房屋里总有淡淡的,松香的味儿。

村民们一户一户都有一小段距离。一缕一缕的炊烟,更多的时候是夹裹着饭菜诱人的香,飘在朝阳与晚霞里,飘到了青山绿水间,一个人间仙境般的地方,父母就在这里入住了。我,也就出生在雪巴村庄里了。后来,我的弟弟也出生在这里。

每年的藏历年,藏族同胞们都会邀请附近的汉族居民,参加他们的盛大节日集会。吃过早饭,大伙聚在草滩上,准备着一天宴会要做的事情,他们先把宰杀后的羊血抹在脸上,顿时,幸福,快乐的模样绽开在每个人的脸颊上,表达着吉祥安康的意思,这就是当地藏民的藏历新年开场仪式,父母亲穿上他们的藏服,和他们融在一起,吃着美味的羊肉和糌粑,喝着酥油茶,载歌载舞欢快地玩一天。

说起妈妈穿藏服的事儿,还真有故事呢!有一家藏族阿妈和小哥哥经常来我家,藏族阿妈和妈妈成了好姐妹,我和小哥哥成了兄妹俩。藏族阿妈初次给妈妈穿上藏族服装的时候,妈妈那美滋滋的神态,可以从她脸上看见呢!妈妈的心间一定荡起了青春的涟漪。爸妈的到来给他们的日常生活带去了不少的生机。在果园里,爸妈手把手地教他们修剪果树,工作之余相互教对方藏族话和汉话,妈妈还会做衣服,藏族阿妈很羡慕,夸我穿的衣服漂亮,妈妈就自己买布为阿妈的孩子做衣服,他们一家人都穿过妈妈为他们缝制的衣服。藏族阿妈是重感情知感恩的人,我的妈妈又善良乐于助人,几年里两家人相互走动,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我家门前,有一棵三个大人都抱不过来的青钢树,它茂密参天。大树底下是村民们聊天的聚集地,传达村里消息的聚集地,分发粮食蔬菜的集散地。

每次分完吃的东西,还没把长杆子秤从青钢树的大枝杈上取下来的时候,大人们都会把我们在场小孩的体重挨个地称一下,或是通知没到场的小孩,也领过来过秤,看看谁家的小孩养得好,长得快!但凡被秤钩挂上去过秤的,没有一个不哭着闹着才下来的,哭是会传染的!好像要把孩子也分了似的,大人们把我们裤袢上的带子一个一个的钩起来,秤砣挂在秤杆上,晃晃悠悠慢慢升高,高过大人们的头顶,真的害怕得没办法呀!反正我是最会哭的那一个。空气中传播的都是大人们的笑声和说话声,掺和着孩子们的哭声和嬉笑声,声声都回荡在暖暖的村落上空。这可能是大人们,没事找来的乐趣儿吧。

不知道是谁?爱把一只训养的黑色大猴子,时常牵过来,也栓在那棵听风会唱歌的青钢树下。有意思的是,妈妈托人从上海给我买来的糖果,竟让我偷偷地和那只猴子分享了!它剥糖纸的速度快得惊人,总是让我来不及看清,糖纸极速地扔到一边去,糖也是疾速地撩进嘴里,一眨巴眼的工夫,糖就吃进了肚里,然后又用渴求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告诉我它还没吃够。

每当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村子里也到了该遭殃的时候了,会有成群结队大大小小的野猴子下山来,一窝蜂似的冲到我们房后的果园里,抢食果子和果园里套种的农作物。大人们就要出去撵。我在果园里见过抢食物的野猴子,大个的,是黑棕色的;小个的,是金黄色的;小猴娃们都是一身毛茸茸的猴毛,在晚霞照射中闪着金色的光。

有一次,我偷偷躲在后墙角,看一只觅食的小猴子,它两只乌黑发亮的圆眼睛滴溜溜转,无意间发现了我,很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我,我又怕它又想看它。猛然间,我被妈妈迅速抱起就走,一边走一边说:你真憨胆大,猴妈妈护它的猴娃,会过来伤人的。没办法,我的目光只好很不舍得地离开那只漂亮的小猴子。

那片果园,也是我儿时的乐园。村民们,总有忙不完的活儿,我就跟在他们身后玩耍,大人们闲下来的时候,会把我当开心果逗着玩。给忙碌的劳动增添不少快乐。可是,也不完全都是快乐,我偶尔会被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咬得哭天叫地。也是的,谁让我爱哭呢!那时候,妈妈不忍心把我送到托儿所,害怕我哭,到处乱跑着找她,只好边干活边带着我,经常把我捆在倒着放的高板凳四条腿里,拴在他们干活附近的果树根旁,好像高板凳有胳膊有腿会和我玩似的。可能是好奇吧,我就和爬上来的小虫子玩,看我多能耐啊!把小虫子捏到手里直接放进嘴里,一个一个又一个,本是高高兴兴的玩耍,不一会儿就会大声哭起来。听到哭声,妈妈搁下手头的活,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看小虫子在我脸上身上乱爬,妈妈赶紧把手指头伸进我的嘴里掏出小虫子,然后再拍打身上的小虫子。又爱又怜地抱着我说:乖乖的,别再闹人了哈,你啥时候能长大?啥时候不吃小虫子呢?到现在提起这事儿,妈妈还会流露出万般的无奈,透着满脸的心疼,眼里还噙着泪花。

雪巴山庄,漫山遍野的野核桃树,桃树,杏子树等知名的不知名的树太多了。在春天里,满山坡开满了各种果树花。还有粉色的,红色的杜鹃花,也在这里凑热闹。它们听着雅鲁藏布江的水声,可以开到夕阳落下的天边。

再大一点的时候,我会跟着大人们到山里打核桃。核桃树又高又大,成熟的季节,爸爸会和叔叔们攀爬到核桃树上去,抱着核桃树使劲摇晃,有时还会用长棍子打。妈妈们带着自己的孩子,都等在树旁边,准备捡拾落下的核桃。只见核桃树在爸爸和叔叔们的使劲摇晃下,不一会儿便落了绿茵茵的一层,大人们把它们拢成堆,装在麻袋里,然后拉到很远的地方,剩下不多的每家可以分上一点。

我最爱吃的一种水果——野杨梅。当地藏民都叫它泡儿。爸爸常带着我,拿着大缸子在附近的小山坡搜寻,为我找那叫泡儿的美味果子。泡儿树,长得什么样儿,我还记得,它就是灌木丛一样的植物,灰白泛着绿色的枝叶,枝条上还有刺儿,花是白色的,蕊是黄色的,花朵儿很小。果实成熟时,摘它要小心,一不留神扎着手很痛的。它的果实颜色是橘黄色的,不规则的圆形,有拇指肚大小,表面是凸凹不平的。那小果长得特惹人喜爱――晶莹剔透。不但好看还非常好吃,酸酸甜甜沁人心脾。

藏族阿妈和小哥哥又来我家了,看到他们我会很高兴的,因为有小伙伴玩了。他们每次来都会给我家送十多枚鸡蛋。记忆中的藏族阿妈穿一色的藏族服装,长长的大辫子里绕着七彩的毛线盘在头顶,最后发梢和毛线挽系在右耳边,朴素大方。她总是带着一脸的慈祥。见到我,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小哥哥那时也就七八岁吧,穿的和阿妈一样的藏族服装。现在想起来,就是母子装。他每次来我家,总是躲在阿妈的身后,看上去很腼腆。我主动走到他面前说:“哥哥,你和我玩一会儿好吗?”一边说一边去拉他的手,可是,小哥哥的一只手始终拽着他阿妈的衣裙,不肯离开半步,他看着我,怯生生地点点头,看见他点头了,我便乐得无法形容。这时候,藏族阿妈会轻轻地把小哥哥推到我面前,小哥哥好不容易离开他的母亲,我开心的和他玩着,说着。可是,从没听到他给我说过什么话,只是偶尔腼腆地笑一下,也许是语言不通吧,玩着玩着他要看看阿妈走了没有,所以每次玩的时间都不长,就闹着要和阿妈回家。

小哥哥长了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皮肤黝黑黝黑的,略显清瘦的脸颊,带着藏民特有的红晕。阿妈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语,在语言交流上不是太困难。阿妈和妈妈总有说不完的话,我妈妈也可以听懂不少藏语呢。每次临走时,妈妈就把准备好的米或者白面让他们带回去一些。

美好的时光是那么的短暂。1972年,我的父母完成了援藏任务举家回迁。不同的是,父母已经添丁加口,带着我和弟弟返回新疆兵团。

在记忆里,我家离开雪巴的那天,场景真的激动人心,让人难以忘怀。两个妈妈难舍难分,泪水模糊了她们的双眼。她俩手拉着手,久久不愿放开,藏族阿妈很不舍地对妈妈说:“你家这一走,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吗?”妈妈说:“一定会有的,等将来我们祖国繁荣富强了,交通方便了,我们还能相聚到一起的。你们全家一定要保重身体呵!”阿妈使劲地点头,然后回过身,双手捧着我的脸蛋亲了又亲,还把小哥哥也揽进了她的怀里,阿妈的泪滴落在我的脸上,我从衣服兜里掏出小手帕,踮起脚尖轻轻地给阿妈擦拭着眼泪,嘴里还不停地说:阿妈,我们还会来的,我妈都说了,你不要哭了。一向腼腆的小哥哥大着胆子拉住我的手说:“妹妹,别忘了我们,一定要记住我们!”我们两个孩子的对话,更加让两个妈妈哭成了泪人。离别的泪水已成了我们难舍的话语。可是车已经发动了,我们必须走了。清楚的记得,我们的车已经走远,阿妈和小哥哥还在那儿站着,目送着,手还举着,挥舞着,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我们离开西藏以后,由于通信不方便,就再也没有和我的藏族阿妈一家联系上,他们不会写汉字,那时的通讯方式也落后啊!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样?但愿他们幸福安康!

我的故乡,我曾经生活过的雪巴山庄和木板屋,朴实的村民,我的藏族阿妈,小哥哥,依然清清楚楚印在我的脑海里,始终不能忘怀,每次想起,思念的弦总在心底拨动!孕育我生命的地方,也是我童年最快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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