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伦敦《马丁·伊登》中局外人的自我找寻与迷失

2019-02-21 16:42
昭通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上流社会露丝马丁

(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 外语学院,云南 丽江 674100)

一、引言

《马丁·伊登》(Mart Eden,1909)是杰克·伦敦(Jack London,1875-1916)后期创作中比较成功的长篇小说之一,被誉为“美国文学中最激烈的一本书”[1]172。小说描述了主人公马丁为成为一名成功的作家付出了超乎常人的努力而最终却选择死亡的悲剧故事。文学界主要从三个方面解读这部作品。虞建华认为《马丁·伊登》是一本自传体小说,他将主人公马丁的经历与作者的经历进行对比,把马丁的一生视为作者的“心理自传”[2]149。此外,杨柳和潘洞庭从社会历史批评角度出发,认为马丁悲剧性的一生不仅对“资产阶级上流社会的虚伪”进行了无情地批判,更是对“美国人梦想的畸变与幻灭”[3]154的真实写照。当然,也有学者把马丁的性格特质作为研究的出发点,解读主人公身上折射出的存在主义、个人主义、超人思想。纵观近几年的研究,国内突现《马丁·伊登》的研究热潮,学者们从更为丰富与独特的视角重新解读这部经典之作。申利锋从伦理学的角度解读该作品,认为“马丁·伊登的悲剧其实更多地源于其伦理身份的错位及由此引发的各种伦理困境,他最后的弃世之举实为他在各种困境中做出的一个艰难却清醒的伦理选择”[4]88。也有学者抛开马丁这一主角,把注意力投向小说中的女性人物,从女性主义视角解读该作品,使读者对“20世纪初美国女性主义的基本状况”以及作者杰克·伦敦的“女性观念”[5]51有深刻的认识。然而,近年来不少学者对马丁·伊登的悲剧命运进行了重复解读,并无新意可言,如胡瑞霞从“美国梦”、“心理畸变”以及杰克·伦敦的“思想观念”[6]28探析主人公悲剧的原因,实则对之前研究的复制探索。为此,本文从认同理论视角解读《马丁·伊登》将是该作品研究现状的一大突破,通过分析主人公马丁作为他者镜中的局外人、形象与符号下的局外人、主体身份的获得与失去,探讨个体从寻求认同到建构主体身份、又不甘于随波逐流的艰辛与挣扎,解读马丁这一悲剧人物对人类个体生存意义的启迪。

二、他者镜中的局外人

《马丁·伊登》的主人公马丁从一开始就是他者镜中的局外人,而在其短暂的一生中,他一直在为寻求来自底层和上流社会的认同而抗争。认同(identity),又指“同一性”或“身份”,是作为人存在的意义感和身份感。王成兵将认同分为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7]54;自我认同通常聚焦人对自身的主体性问题的认知,社会认同则考虑主体与外界的联系,这包括主体与自身的生活群体之间的紧密联系。根据拉康(Jacques Lacan)的镜像理论,人在婴儿时期会经历镜像变化;人在婴幼儿时期的想象认同开始觉醒,而镜像则是自我的开端。文化中的“镜像”并非是镜子中反射而成的物理成像,而是周围人对待主体的眼光和评价,这些生活共同体充当了镜子的作用。因此,主体对自身的认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所在的社会群体,来自该群体的看法和评价(镜像)就构成了共同体中的“我”。马丁·伊登是一名出身卑微的水手,早年间一直寄居在姐姐和姐夫的房子里,他的记忆里充满了这些挥之不去的经历:为了生计长期在大海上漂泊,因拖欠食宿费饱受势利眼姐夫伯纳德·希金伯瑟姆的谩骂与嘲讽,姐姐和妹妹看到自己窘迫的样子时流露出的怜悯与不理解……来自生活共同体的嫌弃与疏离,使马丁在镜中看到一个令人厌恶和失败的自我,他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自我,希望摆脱自己所处的社会群体,渴望融入上流社会,于是他走上了艰辛的写作道路,一条与底层社会的阶级和意识形态背道而驰的不归路。

小说第三章对马丁生活群体的描述以隐喻的形式呈现了马丁早年间的镜像世界。出身于底层社会的马丁与姐夫希金伯瑟姆一家蜗居在简陋的房屋里,姐夫为人卑鄙,且极其吝啬,从未把马丁当亲人看,他只在乎马丁是否准时上缴食宿费。姐姐格特鲁德是一个被生活拖垮的胖女人,起初当丈夫数落马丁的陋习,说马丁会带坏自己的孩子,她还会做出反驳,她认为自己的弟弟是一个有理想而不愿一味干活的人,但最后也还是站在丈夫一边。马丁每次看到自己的姐夫都有“一种厌恶感”[8]29。“他不明白姐姐到底看上他哪一点,而对他来说,他(希金伯瑟姆)就像无数害虫一样侵扰着他,让他有种想要把他碾碎在脚底的冲动。”[8]29与姐夫同处一室的时候,马丁总会以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他的脸揍个稀巴烂’”[8]29。马丁生活在这样的群体中,内心是压抑的,作为底层社会的一员,自己的行为不被同阶级的人认同,甚至连至亲也很功利地对待他,俨然一个被底层社会拒绝的局外人。

马丁一度期望大量的阅读能提升自己,让自己融入上流社会。一个偶然的机会,马丁因为自己的英勇事迹结识了来自上流社会的亚瑟,并被邀请到家里做客,其间认识了一辈子为之怦然心动的女子——露丝。这个资产阶级家庭成员之间的温情和亲热让马丁深受感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馨的画面,希望自己也能得到这样的爱。“这是多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他的脑海里闪现出这样的画面:见面时母亲亲吻他的脸颊,张开双臂将他抱紧。父母与孩子间如此亲密的画面从来不会在他的世界上演。”[8]15对马丁而言,与上层人士共进晚餐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一方面马丁希望自己能够和露丝小姐优雅地交谈;另一方面马丁还要察言观色,学着使用各种餐具,还要认真听着别人的谈话,以便做出必要的回答。马丁把上流社会的谈话当作一种审美,在表达自己想法的同时尽量选择优雅的字眼,以免显得自己低下。不过,无论马丁多么努力地融入这个上流社会的圈子,他还是从谈吐中暴露出了自己野蛮人的粗野。至此,他努力营造的自我“镜像”开始支离破碎。他所提及的航海经历,走私船的故事,言谈中充满幽默,却掩饰不了暴力的本质。“个人主体并不能自我确立,它只有在另一个对象化了的他者镜像关系中才能认识自己”[9]120。露丝一家的言谈举止就像一面“他者之镜”,映照出马丁自身的残缺和卑微,这种残缺还表现在爱的缺失上。不过,此时的马丁并没有看清他与露丝一家之间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他开始阅读大量的书籍,想要成为一名作家,从而得到上层阶级的认同。

马丁停止了自己的航海事业,回到旧金山开始创作。起初马丁写了一些关于旅行的小说,梦想着可以获得高额稿费,从而改善生活。随后,他陆陆续续给出版社寄了大量的手稿。与此同时,他把自己打算成为作家的计划告诉露丝,但露丝并没有认同他的观点,她告诉马丁成功需要充分的训练,没有受过良好的系统教育是不可能成为作家的。很显然,露丝并不认为马丁能成为一名作家,也暗示着马丁不可能融入上层社会。正如露丝预料到的一样,马丁寄出的手稿被源源不断地退了回来,没有收到一分稿费,这使马丁陷入了困境,他很快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姐姐对他的状态感到难过和焦虑,姐夫更是对其大肆地冷嘲热讽,妹妹和妹夫也不理解他的想要成为作家的想法。来自下层社会的嘲弄和不理解,使马丁对这个阶级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和无归属感,也让他更加期待融入上流社会群体。然而事与愿违,他投稿失败,自己的作品不被露丝认可,露丝的家人也开始反对他与露丝来往,生活的窘迫让他不得不重新回到下流社会赚取面包,贫困与饥饿让马丁痛苦不堪。为寻求上流社会群体的认同而脱离下层社会的马丁不仅没能得到他渴望的阶级认同,反而丧失原生阶级的认同。至此,他彻底沦为一个被双重阶级群体排斥的局外人。

杰克·伦敦通过聚焦美国社会的底层人物,从某种程度上揭露了20世纪初期的美国社会弊端。他笔下的马丁是一个不被所处阶级认同的边缘人物,为了寻求身份认同,他近乎疯狂地努力成为一名受两个阶级群体认同和尊敬的作家,从而适应主流文化和意识形态,但他的努力并没有得到上流社会的认同,反而导致了更糟糕的认同危机。处于社会边缘的局外人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和想要成为“他者”的变态心理,很大程度上折射出当时美国社会意识形态下人的无归属感。

三、形象与符号下的局外人

齐泽克(ŽiŽek)对拉康的镜像理论做出进一步的阐释,他关于想象性认同和符号性认同的学说可以用来深入剖析马丁的心理活动轨迹。齐泽克认为想象性认同往往是因为我们觉得某一种形象可爱,这种形象暗示着“我们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10]147。换言之,想象性认同是主体渴望成为某一类人,并努力塑造成这类人的形象。而符号性认同则是不同群体对某个特定位置的认同,别人从那个特定位置审视我们,我们也从那个位置审视自己,“以便我们显得可爱,被别人接受”[10]147。可见,这个特定位置就是整个社会都认同的主流文化,用于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标准。对于马丁来说,他的生活遭遇迫使自己竭力塑造一个上流社会人士的形象;而在他努力扮演一个上流社会人士的同时,他也想象着自己的改变不但自己能看见,“别人”也能看见。换句话说,马丁一直符号性地迫使自己成为别人“凝视”的对象。

对知识的渴望缠住了马丁,文化生产的工业化让他有机会接触各个领域的书籍。起初,马丁在图书馆接触一些过时和超过当前水平的书籍,面对大批的陌生词汇让他感到疲惫不堪。他因此也愈发发现自己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单靠词典很难掌握所有的知识。他发现唯有诗歌作品能够安慰自己,阅读诗歌优美的句子和旋律使他的大脑受到潜移默化的训练,也很大程度上激发了他对诗歌创作的兴趣。马丁将所学的知识和自己的航海经历相结合,创作了一些关于航海和潜水员的文章,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创作抒情诗,只是一开始他并不能够很好地把握诗歌的节奏。凭借自己五光十色的想象,他创作了一组三十首的《海洋抒情诗》(Sea Lyrics)。在整个学习和创作过程中,马丁付出了比常人要努力十倍的辛勤与汗水。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用其余的十九个小时读书报杂志,学习物理代数和科学知识,“他愉快地把所有醒着的时间用到自己的追求上”[8]99。尽管他寄给编辑部的稿件全都惨遭退稿,但并没有让他感到挫败,他甚至还去租了打印机,认为打印出来的稿件更易于编辑接受。在这段初步创作的时光里,马丁一直幻想着自己能够成功步入上流社会,幻想着能够和露丝在一起,幻想着能够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马丁除了通过努力学习各个领域的知识改变自己对世界的认识,还从外表上将自己打扮得像个上流社会人士。在接触上流社会人群以前,马丁跟自己所处的工人阶级群体一样不修边幅,像一般的水手一样,把还没捂热乎的工钱用于抽烟喝酒。但自从认识露丝后,马丁的生活习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开始刷牙,修理指甲,给自己买了专门的洗漱用具,甚至每天冲洗冷水澡。他的这些变化让工人吉姆“异常惊讶”,让姐夫伯纳德·希金伯瑟姆“感到困惑和紧张”,“他并不在乎这种新奇的举动,而是认真地考虑是否要多收马丁的水费”[8]50。很显然,马丁在外部形象上的改变引起了原生阶级群体的恐慌与反感,他的这种改变并不被人接受。然而,他在言语表达上的进步和外部形象上的提升似乎吸引了上流社会人群的注意,他们变得更喜欢和马丁接触,甚至约他一起去骑自行车。表面上,他基本在外部形象上符号性地被上流社会认同。

然而,马丁虽然在努力效仿上流社会人士的形象,但“主体在迫使自己认同某个形象时,他在乎的是谁的凝视?”[10]147“一者是我看自己,一者是别人从某处看我,这两者之间的差距越大,则自我认同感越低。”[11]8马丁有时候会从镜子里面仔细地审视自己,他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真正吸引露丝。马丁看到自己被晒黑的皮肤,想到自己以前也是一个白净的男子,再看看自己长满老茧的双手,他想到露丝的双手是那么地白皙。这时,他明白自己和露丝之间的差异:他们全家人的手都是粗糙的,而露丝全家人的手都是干净白皙的;马丁一家需要辛勤的劳作才能维持生计,而露丝一家不需要自己劳动就能生活得很好。对自己的再审视使马丁发现自己与露丝之间的巨大差异,也是一道两个阶级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对自我的认同感也大大降低。

此外,马丁的自我认同感低还表现在他与露丝在有关教育观念和创作上的认识差异。马丁认为自己通过自学也能掌握系统的知识,没有必要接受传统的学校教育,而且他也认为自己的学识已经赶上或超过那些接受传统教育的在校学生。然而,露丝却认为马丁并没有达到那样的高度,还当面指出他的一些语法错误,认为马丁应该到学校接受完整系统的正规教育,尤其是语法教育。这让马丁很羞愧,因为自己并没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接受教育。对于创作,马丁认为自己天生拥有写作的天赋,甚至高度认同和欣赏自己的创作成果,而露丝却告诉他成功需要充分的训练,没有人能够不先当学徒就就当上铁匠。露丝认为马丁的作品过于平庸,不切实际,还有些许语法错误。马丁把露丝当作一辈子为之奋斗的神圣理想,而露丝只把他当作“一个新奇而陌生的人”[8]73。对于自己高度认同的事物,来自上层社会的露丝却不认同,这种认同差距直接导致马丁的自我认同感低。

杰克·伦敦对马丁改变自身外部形象、努力成为一名作家的行为、主动投入他者的“凝视”进行了形象生动的刻画,呈现出资产阶级社会的主流文化对主体的牢牢把控,诱使主体成为该意识形态下的附庸,使得主体丢失了自我同一性。资产阶级主流文化的诱惑让马丁不由自主地深陷幻想之中,当然在整个改变过程当中,他也付出了常人很难做到的努力,但努力的结果却是沦为被双重阶级排斥的局外人。

四、局外人主体身份的得到与失去

《马丁·伊登》丰富的语言内涵为读者提供了多种解读的可能性。主人公马丁从寻求资产阶级上流社会的群体认同到追求自我认同的努力并没有付之东流。小说前半部分都在讲述马丁为融入上流社会所做的努力以及遭遇的失败,可后半部分却突然出现了转折——马丁的努力有了成效,他的作品得以出版,声名鹊起。表面上看,马丁只认同主流社会的“凝视”,不断改变自己寻求上流社会群体的认同,结果却因过于渴望成名而丧失了主体身份,沦为客体。然而,从小说后半部分的叙述可知,马丁更在乎自己的“凝视”,他始终没有停止为获取自身价值和生存而努力。这种对自身价值的积极追求恰好体现了泰勒的人类主体性理解,即“内在感、自由、个性和被嵌入本性的存在”[12]1。马丁以小说、诗歌和散文的形式书写下自己的奋斗史,在整个叙事过程中,他其实是一个极具个性、内在感、自信感和目标感的自由主体。

当露丝因为贫穷离开马丁,马丁最后坚持的希望之灯突然熄灭,仿佛全世界的人都背离了自己,他体会到了杂志界的黑暗和人性的丑恶。也正是在他濒临绝望的时候,他的作品一本接一本地得到了出版社的认可,得到的稿费也越来越多,曾经被退回的《太阳的耻辱》和《逾期》也相继出版,这让马丁觉得不可思议。马丁觉得这是命运跟自己开的玩笑,在他决定放弃写作的时候,许多杂志社都承认了自己。此时的马丁已经判若两人,他听到了大海的召唤,但却打算多出版几本书,挣够钱再离开。于是,他把之前被退回的稿件一一换成现金。马丁一下子成了美国社会的名人,他的名字和图片出现在各大报刊杂志上,杂志社的记者也对他进行大肆地采访和宣传,他的许多作品甚至在国外出版,一时间红得发紫。马丁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曾经拒绝和抛弃他的群体也开始认同他的一切。

出名后的马丁得到了上流社会群体的认同。在知道马丁成功后,来自上流社会的有钱人开始邀请马丁到家里吃饭,而这些人曾经是多么地看不起马丁。有意思的是,曾经因为贫穷而将他抛弃的露丝也亲自投怀送抱,承认以前自己做错了,不应该在马丁最艰苦的时期离开他。就连反对露丝和他在一起的莫尔斯太太也也开始对马丁友善起来。“有一天,莫尔斯太太在大街上开车经过马丁,她笑了笑,点了点头。”[8]412马丁认为这样的经历是独一无二的,要在以前这些冷漠的人又怎会朝自己点头微笑,而现在他们却让自己的女儿主动接近马丁,甚至同意他们结婚。更有甚者,马丁过去的学校总监也请马丁吃饭,而这位总监曾经开除了马丁。可见,马丁的名望让他成为上流社会的贵客,原本拒绝他的人也开始趋之若鹜。此外,来自工人阶级的邀请和聚会也使马丁应接不暇。这是一个马丁出生的阶级,更是一个拒绝和抛弃他的阶级,是一个他无比痛恨的阶级。如今,曾经马丁发誓将其踩在脚下的姐夫伯纳德·希金伯瑟姆也开始夸赞马丁的勤奋,还邀请他到家里吃饭,而他曾经谩骂马丁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生怕马丁带坏自己的孩子,而妹夫赫曼也利用马丁的文章大做广告,提议马丁到家里吃饭,同样忘了自己曾经对马丁的羞辱。

马丁主体身份的确立不仅表现在自己被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所接受的事实之上,更表现在自己对这种流于形式的虚伪认同的否定与批判上。马丁并没有被这些奉承冲昏头脑,他明白自己的光荣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请自己吃饭光荣,跟自己本人和自己的作品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明白为何当初自己饥寒交迫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这样对自己,正如面对一副副丑陋的嘴脸他脑海里闪现的一段思绪:

这是作品起的作用!现在你们请我吃饭,曾经你们让我饥寒交迫,把我拒之门外,诅咒我,仅仅因为我没有工作……如今,你们说话都变得谨慎,等我开口,对我说的话毕恭毕敬。我要说你们都是一群腐朽的人,一群点头哈腰、趋炎附势的家伙,你们认为我说的话很有分量,为什么?因为我出名了,因为我有许多钱,不是因为我是马丁·伊登——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尤其不是一个傻子……[8]403-404

马丁长期对梦想的坚持与执着成就了他一时的名望,但他在势利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感受到的失落、无助、冷漠、挣扎以及人性的丑恶让他选择坚持自己的本性——不随波逐流,这也注定了马丁不可能融入主流文化,他的死亡使其建立不久的主体身份也随之消亡。当马丁成为国内外知名的作家,他的主体身份的地位也因此确立,他的一切似乎变得那么易于常人接受,然而他深知自己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人心的善变让他感到整个社会的麻木不仁。马丁甚至怀疑成名后的马丁·伊登是一个“被塞进自己身体的幻想”[8]413,此时的马丁已经知道自己是一个精神上的病人。于是,为寻求解脱,马丁订了一张前往南海的船票。与此同时,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衰退,正走向死亡,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多,而他曾经是一个一天只睡五小时的人。在去往南海的甲板上,马丁突然翻阅到一首短诗“死去的长眠不再醒”[8]435,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良方,眼前突然豁然开朗。马丁没有惊动任何人,纵身跃进大海,坠入了黑暗的深渊,求生的意志虽然强烈,可他最终还是克服了这种坚强的意志。

杰克·伦敦对马丁成名后的人物性格刻画,成功凸显了资本主义社会里人性的淡漠与丑恶。马丁在成名后却选择死亡来结束自己对现实社会的痛恨,这确实超乎读者的预期,不过,也正是这种无畏的选择使读者感到震撼与惋惜,让读者反思马丁这一悲剧人物所要传达的警示信息,思考个体存在的人生意义。

五、结语

杰克·伦敦在《马丁·伊登》中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等级森严的阶级鸿沟与人性的丑恶的同时,也没忘记关注个体在当时社会形态下的生存状态。小说的主人公马丁从社会底层的无名小卒变成闻名世界的作家,期间遭遇了严重的认同危机,体现了作为一个局外人被疏离、被拒绝、被抛弃、被曲解的无奈与抗争。由于出生在底层的工人阶级,马丁想要成为作家的想法不被主流社会和文化认同,作者通过呈现马丁的认同危机,实现了对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当然,工业革命的产物——大量的书籍报刊、打印机等先进的文化产品,为马丁坚持寻求认同之路产生了催化作用。在这种工业文明的影响下,马丁主动将自己投入他者的“凝视”之下,让自己从外表上看起来像一个上层社会人士,努力模仿上层人士的行为方式,实现了想象性和符号性认同。马丁在外表上和心理上的变化折射出个体在寻求群体认同的过程中,会因为过于在意他者的“凝视”而造成主体性严重缺失的危机。不过,纵观马丁跌宕起伏的一生,作者意欲借一个普通人的遭遇提醒读者为人生的意义做出严肃的考量:在看透社会的腐朽和人性的丑恶后,是应该选择随波逐流苟延残喘,还是应该坚持自我出淤泥而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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