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时代杜甫研究与接受
——大典显常的《杜律发挥》

2019-07-26 12:13黄自鸿
杜甫研究学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杜诗唐诗杜甫

黄自鸿

一、前 言

杜甫(712-770)诗在世界范围产生重大影响。根据日本学者的研究,圆仁(Ennin, 794-864)的《入唐新求圣教目录》里有关于某部《杜员外集》的记载,这个可能是樊晃(生卒不详,大历[766-779]间在世)《杜工部小集》的一种转抄本,仅只过了六十年,就使杜诗得以引入日本。只是在一段长时间里,杜诗并未于彼邦流行,平安时代(794-1192)的杜甫作品,只流传在贵族的文化圈子之中。直到鎌仓(1192-1333)、室町(1336-1573)时期,因为五山僧侣对汉诗产生浓厚兴趣,在重视苏轼(1037-1101)和黄庭坚(1045-1105)等宋代(960-1279)诗歌的同时也讨论杜诗。

邵傅(生卒不详,隆庆[1567-1572]间在世)《杜律集解》于江户(1603-1868)初期在日出版,使杜诗大盛于时。京都书商将这部分量适中的杜律注本训读后刊行,马上引起大众关注,极为畅销。宽永二十年(1643)至元禄九年(1696),有多种不同刻本传世,可见当时邵注盛行的程度。学者指出,著名儒学家林罗山(HAYASHI Razan, 1583-1657)之子林鵞峰(HAYASHI Gahō, 1618-1680),就提及“诗无盛于唐,唐多才子,以子美为最。杜诗多解,然《千家》《分类》《笺注》《集注》,皆堆而不易读也。近年邵傅《杜律集解》,简而不繁,人人读之,”可为佐证。

江户时代的杜甫专著均深受邵注影响,目前可见的四种著述,即宇都宫遯庵(由的,UTSUNOMIYA Ton’an, 1633-1707)《鳌头增广杜律集解》六卷、度会末茂(WATARAI Sueshige, 1675-1733)《杜律评丛》三卷、大典显常(DAITEN Kenjō, 1719-1801)《杜律发挥》三卷,及津阪东阳(孝绰,TSUSAKA Tōyō, 1757-1825)《杜律详解》三卷。除度会一书外,其余三种都与《杜律集解》关系密切。其中,《杜律发挥》和《杜律详解》不仅受到东洋学者的广泛注意,晚近规模庞大的《杜甫全集校注》亦引录两家观点,可见日本杜甫研究的巨大学术价值。

有关大典显常的研究,包括上世纪小畠文鼎(OBATA Buntei)《大典禅师》一书;对于《杜律发挥》的探讨,除前面提及的论文,中文学界仍然缺乏相关研究。由是本文拟扩阔目前杜甫研究的范围,以大典显常《杜律发挥》为中心,尝试探索日本杜甫研究的特点,并从文献运用和解读策略两方面说明《杜律发挥》的特色。

二、大典显常及其《杜律发挥》

大典显常,字梅庄,号蕉中、东湖、不生主人,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禅僧。显常跟随宇野明霞(士新,UNO Meika, 1698-1745)学习汉学,安永三年(1774),显常将宇野士新编纂之《唐诗集注》增补后刊行,又于五年(1776)发表续作《唐诗解颐》。安永七年(1778),显常获选为“五山硕学”,并于翌年就任“京都五山”之一相国寺住持,由于履行“五山硕学”的职责,天明元年(1781)赴对马岛以酊庵,负责对朝鲜方面的外交工作,天明三年(1783)任满返京,1801年圆寂。

显常的经历和著述十分丰富,《杜律发挥》的序不仅提及“五山硕学”和对马岛外交工作的经历,也说明禅师著作在当时极为风行。显常一生论著众多,与中国文学与文化有关的,包括《茶经详说》《初学文轨》《文语解》《诗语解》《杜律发挥》《唐诗集注》《唐诗解颐》等,在江户汉学界享有很高地位。

有关唐诗的著述,早于宝历十三年(1763),显常就已将宇野士新的《诗语解》整理出版,该书探讨中国诗歌的用语,特别是助字的运用和理解方式。以李攀龙(1514-1570)选、蒋一葵(生卒不详,1594举人)注、唐汝询(生卒不详,1624前后在世)解的《唐诗选》为底本,宇野士新编纂的《唐诗集注》,以及增订该书的《唐诗解颐》,均有可观篇幅探讨杜甫作品。

《杜律发挥》实属日本成就较高的杜甫研究,对于本书的价值,贺昌群曾指出:

三、《杜律发挥》对其他杜诗注本的讨论

除字义外,《杜律发挥》也指出邵注的许多问题,包括串讲诗句方面的谬误:

或是拘泥于赋比兴之说的论点:

也以较为严谨的态度,对某些问题存疑:

《杜律发挥》指出邵注误用“伪苏注”的文字,例如《即事》《游龙门奉先寺》和《夜宴左氏庄》三首的注释,如下:

△《即事》“一双白鱼不受钓”,只言欲钓鱼而不得也。言“一双”者,即古诗“遗我双鲤鱼,呼童烹鲤鱼”之意,以对下句“三寸”耳。注引伪苏,误。

△《游奉先寺》七、八意明。注引伪苏,可笑。

将邵注与保留“伪苏注”较为完整的《分门集注杜工部诗》比照,显常提及的注文包括下列三条:

鲁璘隐,钓人问得多少,答曰:“此处浅,惟一双白鱼三寸不受钓。”

陶渊明闻远公议论,谓人曰:“令人颇发深省。”

四、《杜律发挥》的诗语解读和编年

《杜律发挥》一书曾两次提及“诗语”:

△《登兖州城楼》“初”训时。解初登,非。“海岱”“青徐”并用《禹贡》,所叙亦在古意中。“独”字诗语多用,不必谓我一人。“独怜幽草涧边生”,亦以为我一人怜之乎。

因此,探寻诗语准确的含义,是《杜律发挥》的着力之处。事实上,过去的注解,正是因为不明文义而产生种种谬误,以至流弊日深。例如,大典显常两次提到前代注家不明“终日”二字所指,结果造成对诗作的误解:

△《奉待严大夫》诸注愦愦,皆不解“终日”字故也,终日,镇长也,“终日坎壈缠其身”亦然。

五、结 语

《杜律发挥》为显常阅读杜律的札记,延续他在《唐诗集注》《唐诗解颐》的杜甫研究,并针对邵傅《杜律集解》的种种谬误,发展出独具视野的日本汉诗论述。这本著作上承宇都宫遯庵,下启津阪东阳,《杜律发挥》指出了邵注里存在“伪苏注”的问题,也尝试以“诗语解”的角度,探索对杜诗的正确理解的方式,不但对日本读者,也对中国读者极有参考价值。

注释:

①[日]神田喜一郎(KANDA Kiichirō):《日本に于ける杜甫》,《中国文学报》1962年总第17期,第186-195页;[日]静永健:《近世日本で読まれた〈杜甫诗集〉について》,《文学研究》2012年总第109期,第1-19页;[日]黑川洋一(KUROKAWA Yo?ichi):《杜甫の研究》,创文社1977年版,第335-344页。

②[日]神田喜一郎:《日本に于ける杜甫》,第192-193页;[日]黑川洋一:《杜甫の研究》,第345-347页;[日]静永健:《近世日本で読まれた〈杜甫诗集〉について》,第14-17页。

③[日]林鵞峰著,日野龙夫(HINO Tatsuo)编:《鵞峰林学士文集》卷三七《畀尾退》,上册,ぺりかん社1997年版,第390页;[日]神田喜一郎:《日本に于ける杜甫》,第192页。

④[日]静永健著,刘维治译:《日本的杜甫研究述要》,《南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7期,第36-37页。

⑤萧涤非主编:《杜甫全集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

⑥[日]小畠文鼎:《大典禅师》,福田宏一1927年版。

⑦显常生平详参小畠文鼎《大典禅师》一书。有关以酊庵的研究,参[日]田中健夫(TANAKA Takeo):《対马以酊庵の研究──近世対朝鲜外交机関の一考察──》,《前近代の国际交流と外交文书》,吉川弘文馆1996年版,第135-194页。

⑧[日]浦世纉《序》,[日]大典显常(大典禅师)著:《杜律发挥》,文化元年(1804)风月堂刊本。

⑨[日]大典显常:《诗语解》,须原屋伊八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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