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建之路

2019-08-03 04:58潘家恩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9年9期
关键词:晏阳初卢作孚梁漱溟

文_潘家恩

潘家恩,1981年生于福建宁德,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特邀研究员;上海大学中国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执行创办人之一,现为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重庆区域统筹

大二那个夜晚

我从事乡村建设是从2001年开始的,那时我还在上大学二年级,然后一直持续到现在。

当时在农业大学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做“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许多人在刚进入大学时的目标都挺好的,想着怎么努力学习之后回报家乡,但是到了大三大四时就慢慢忘记了。

这就提醒着我,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所以,我进大学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找到同道中人。

我加入了一个社团,叫“农村发展研究会”。社团成立于1993年,宗旨是“学农爱农、为农服务”。在社团里,我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这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我们一起学习、探讨。在老师和同学眼中,我们是离群索居的一群人,但当我们回到社团那个狭小的办公室,我们却能滔滔不绝地分享着自己关于“三农”的理想与梦想、观察与思考。

在大二的时候,也是一次机缘巧合,我读到了晏阳初先生当年的一个访谈录。那是一本自费印刷的《告语人民》,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对晏阳初的访谈录。

当天晚上宿舍熄灯了,我就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面看。一口气看完后,我一晚上都没睡着。因为这本书刷新了我的认识,把我带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原来在几十年前或者说更久之前,在中国的大地上还有过那么一大批知识分子,他们想着与我们同样的问题,而且已经付诸实践。

中国乡村建设先驱

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的乡建青年

所以当时我感觉自己真的不孤独,而且自己的一些努力好像也汇到了乡村建设的百年实践中。这本小书让困惑与彷徨的我,不再患得患失,不再奢望于口头与想象中伟大完美的社会改革,而是从当下的反思和手下的改变中去积聚与发现那些零散微弱但却不可轻视的建设力量!

从那时候起,我的心里就种下了一颗乡村建设的种子。这颗种子,让我慢慢地去寻找土壤,而且还要在土壤里扎根的同时,能够长出一些不同的可能性出来。

余下的大学时光中,我很幸运地认识了温铁军老师、刘健芝老师、刘老石、邱建生等同仁,加入了更为广泛的当代乡村建设实践中,让我在思考中校正自己的起点与未来的方向。

在实践中加深思考

2003年7月19日,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在中国乡村建设发源地——河北定县翟城村成立,学院坚持“劳动者免费就学”,并在农民合作、生态农业、生态建筑等领域进行实践、教学与研究。

我大学毕业后,就到了翟城村工作生活,晏阳初当年就在这个村搞乡村实验。从2003年一直到2007年,我就在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做农民培训和生态农业等工作。

我们原来所理解的农民,都非常刻板、偏见,要么觉得农民勤劳朴实,要么就愚昧、目光短浅等等。但除了这些,其实农民还有很丰富的东西,比如说他们的聪明,比如说他们在一个不利的环境里面会用创造性的方法来学习。

当时在农村办了一个电脑培训班,他们学习的方法刷新了我的认识,给了我很大刺激。有的人把摘辣椒和学电脑结合起来,把手指头管的是哪几个键抄在纸上,一边摘辣椒一边看。有的人在纸张上画上键盘,回家后继续练习。这两个小小的事情,让我有了很大的触动。

很多人都说乡村建设失败了、成功了等等,我们不希望去争辩什么,但是,第一点,我们希望要尝试着去理解,去理解为什么中国会有乡村建设?晏阳初、卢作孚、梁漱溟、陶行知,他们的学科背景、立场、人生经历都有很大的区别,但为什么他们会在二三十年代,不约而同地发起了这么一场浩大的运动?为什么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理论上应该已经开始慢慢崛起了,为什么又有另外一些知识分子又来说乡村建设?这一百年看起来“三农”问题好像是一个轮回,但是实际上背后有些什么?

附上一段数据,据南京国民政府实业部调查,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全国从事乡村建设工作的团体和机构有600多个,先后设立的各种试验区有1000多处。

第二点,乡村建设也绝对不仅仅是就事论事。晏阳初先生教农民的孩子刷牙,背后其实包含着对整个国民教育、国民卫生的一种思考。梁漱溟在山东让农民拿起武器来保卫家园,看起来好像只是一种自我防卫的行为,但实际上他是尝试用一种低成本的方法去恢复乡土社会的秩序。卢作孚办企业,看起来只是说他办了一个企业,但“此企业非彼企业”,他是在中国这样一个环境里面去探索,企业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以及国家命运之间的关系。

2018年面世的《中国乡村建设百年图录》,由温铁军、潘家恩联合主编

所以说,不能够只是盯住他们做了什么,而是要去看,为什么这么做,这样做有些什么独特的意义。

乡村建设中知识分子的可能

上个世纪有很多被世人熟识的知识分子,他们大多为作家、政治家、学者等等,像晏阳初、梁漱溟、卢作孚、陶行知这些人,给我们诠释了知识分子的另外一种可能。

2007年,我到香港去读书,一方面在做自己的研究,另一方面就思考关于中国乡村建设百年历史的博士论文应该怎么去写。

很多研究都以所谓“中立客观”为目标,但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而应该把自己的经验、感受和思考写进去。在写作的过程中,我希望能够更好地去理解为什么会有乡村建设,而且通过这种理解怎么能够更好地启发新时代的乡村建设。因为乡村建设不是完成时,而是正在进行时。

我们今天一提起知识分子,就觉得他们是在象牙塔里戴着眼镜的专家教授,但是晏阳初先生他们有一句话,叫“欲化农民,须先农民化”,那就跟毛主席所说的“要当人民的先生,先当人民的学生”道理是相通的。

第二句话叫“科学简单化、农民科学化”,这就是说我们既要去改造乡村、改造农民,但同时还要改造知识,改造知识分子。

2011年年底,我第一次来到了北碚,看到北碚有这么厚重的乡村建设历史,给了我非常大的震撼。因此,我就希望能够来重庆,不仅仅是找一份大学老师的工作,而是希望能够把学术研究、学生培养和乡村建设历史资源的发掘都结合起来。

我2012年正式到了重庆工作,直到现在。

北碚是中国乡村建设的一个集成和汇聚之地。民国时期,它把中国乡村建设的几位非常有代表性的人物,如卢作孚、陶行知、梁漱溟、晏阳初等全部汇聚在一起。

这些年,我在大学里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乡建学术化、学术乡建化”。乡村建设是基层的工作,大量的人在泥巴墙里默默无闻地做着实践。但是大家的失败、苦恼和困惑都不仅仅是个人的一种经验,我们希望能够把这些经验做一些提升和总结,把乡村建设变成可以让更多人进行讨论的事情,这就是“乡建学术化”。

而“学术乡建化”的意思是,把相关的知识转化成农民能听得懂的、愿意听的和对乡村有帮助的知识。

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我们希望能够在泥巴墙和象牙塔之间建立起一种连接,这种连接让我们感觉到离家园越来越近,而不是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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