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之城

2019-08-07 10:01胡学文
长城 2019年4期
关键词:铁凝笔会阅览室

我与《长城》相识于上世纪八十年代。1984年,我考入被称为“坝上最高学府”的张北师范。张北师范建于三十年代,如今已经难觅身影,其所在的位置已经被开发成楼盘,那条路命名为师范路,一座承载太多学子梦想的学府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了。不过,张北师范还有另一种个性化的存在方式,存在许多人的记忆里。特别是从这所学校走出去的学子,那记忆里包含着远逝的青春,朦胧的爱情,当然还有理想与梦幻。

于我,则是文学之路的开始。虽是一所中等师范,但藏书甚多。与许多大学的图书馆当然不能相提并论,可在我心中,这里就是文学的殿堂,每次走进那间石头房,神圣感油然而生。按学校规定,每人每星期只能借两本,我两三天读一本,根本不够,所以每次借书我都要趴在窗口和管理员磨嘴皮子。她是个和善的人,每次都说违反了规定,但每次都给我破例。

我常去的另一个地方是阅览室。周六下午、周日全天,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我基本是在阅览室度过,那儿有许多文学杂志,《十月》《收获》《人民文学》《当代》,当然还有《长城》。杂志只可阅览,不可带走,往往正读得起劲儿,时间到了。阅览室的老师没有图书馆管理员好说话,不管如何央求,他都不允许带走,再多说他就会大发脾气。碰了几次壁,我老实多了。但偶有破例,那次就是读《长城》的一篇小说,正至酣处,我假装没听到铃声,老师怒冲冲地走过来,从我手中夺过去。数秒之后,他出乎意料地转过身,瞅瞅我,问我能不能保证次日开门时准时还回来,我当然连声答应。于是我的学生证在阅览室的书架上过了一夜。我很感激他。那一期的《长城》我从头读到尾,意犹未尽。

毕业之后,我分配到乡镇中学任教,读书困难了许多,想读什么,只能自己买。我开始蹒跚着写作,并壮着胆子向外投稿,而《长城》是我投稿的杂志之一。

九十年代中期,我在《湖南文学》发表了处女作《岩浆》,之后在《山西文学》《飞天》相继发表了中篇小说。那一年,我把中篇小说《血乳同根》拿给已调至省城的阿宁指正,他推荐给《长城》的编辑关汝松。几个月后,《血乳同根》登出来了。那是我第一次在大型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从此与《长城》结缘。

2002年,《长城》举办了一次“名家与新人”笔会。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文学笔会。名家有铁凝、莫言、马原、刘庆邦、池莉等,河北的小说作者除了我,还有建东、李浩、讴阳北方等人。去承德的路上,莫言就坐在我身边。车上拉了一捆当期的《长城》,上面刊载了我的小说《折腰》。莫言翻阅了一会儿,问我小说里的一个细节,我忘了怎么回答的,有那么一点紧张。大家都没大家的架子,那是我参加笔会的第一个感受。

那是八月上旬,正逢坝上降温,抵达后一行人跑到商店买外套。我这个坝上人也抵挡不住,买了件夹克衫。晚上有篝火,每个人都穿着从宾馆借来的棉大衣,当然暖和了许多。对于我们这些新人,更是如此,因为心里燃烧着文学的火苗。

次日到野外观览。花草繁茂,初到草原的作家都被深深吸引,生活在坝上的我很有那么一点自豪。铁凝指着一种开得正艳的蓝色花朵问我叫什么,我顺口说猫眼睛。然后意识到这个回答过于随便了。铁凝自然问的是花的学名,但老实说,以我可怜的植物常识,真的不知道这种花的学名是什么。

我生活的坝上,花草、飞鸟、昆虫都是有名字的,当然没有多么正式。比如上述的花,花瓣中间有圆形黄蕊,类似猫眼,所以称猫眼睛。而另一种状似铃铛,则叫铃铛花。状似喇叭,则叫喇叭花。有一种鸟,腿极长,则叫刘长腿。另一种鸟形状极小,则叫小蜂鸟。正在写作的长篇小说《生死镜》中,我写了那些花草、昆虫、飞鸟,仍然用了土名,因为小说里的人物只知道土名。每个名字背后都有其含义,虽不多么严谨,也不科学,但与其生活息息相关。

但在那天上午,我太想知道猫眼睛的学名了。虽然我未能准确地告之铁凝,但她的询问让我学到了许多东西。去年,我在手机上安装了名为“形色”的软件,只要照一下,就会显示花草树木的学名。每到一个地方,看见不认识的植物,我都要照一照。这个习惯与那次笔会大有关系。学习写作,读名家的作品就够了,但与其相处,能学得更多。这一切,如果说是感悟的话,全拜《长城》所赐。

平均三至五年,我会在《长城》发表一篇作品。2006年,《长城》设置了一个“评说”栏目,我在《长城》发表了中篇小说《挂在旗上的风》和短篇小说《一个人和一条路》,并配发了陈福民先生的评论《胡学文的意义和困难》。那也是我第一次享受刊物的厚遇,与小说同发评论。为此,我很感激《长城》。2015年《长城》编发文学冀军“实力展”,我在此发表了中篇小说《一曲终了》,并配发了陈晓明先生的评论《在人伦困境处探寻小说艺术》。我个人是不敢并羞于让评论家写评论的。知道了困难在哪里,掘进更有方向了。

《长城》既重视名家,又注重培养新人。我在《长城》上读过铁凝、格非等人的作品,受益匪浅。向名家约稿是困难的,但《长城》总能约来,我想《长城》的编辑不仅眼光独到,更有敬业精神。而同时注重培养新人,使其有一支稳定的作者队伍。每年我要参加不同的笔会,所遇作家许多在《长城》发过作品,谈到《长城》,都是肯定的语气和神情。可以这样说,《长城》无论在作家群或是读者群,都有着良好的口碑。

《长城》有“守”的一面,又有“攻”的一面。我所说的“守”并不是保守,而是坚守。《长城》有自己的定位和品格,没有在浮躁的时代里淹没身影。一些刊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丧失了坚守和定位,改来改去,丧失了文学的根本,有的把沿用几十年的刊物名称都改掉了,不伦不类,刊发的作品也与文学相去甚远。那样的路不是捷径,而是往坡下走。果然,数年后,某些改名的刊物又改了回来,而有的刊物即便想改,已经不大可能,要么市场已经严重流失,要么刊物名已经被搶用。我常常想,那些人为什么要把好好的刊名改了?如果对文学怀有敬畏,绝不会想出如此下策;可若与文学无关,凭什么一句话就决定刊物的命运?市场啊时代啊,这些理由太过冠冕堂皇,答案或许没那么重要了。《长城》历风雨而不衰,是文学之大幸。

《长城》的“攻”,是其始终在寻求变化。文学须求新异,《长城》在这方面没有落伍。无论是装帧设计还是栏目设置,或者用稿方面,都呈现出生长的态势。这是《长城》具有生机和气象的另一个原因,我个人认为。

《长城》之城,文学之城。厚重,大气,包容,开放。在她创刊四十周年之际,写下这些文字,作为纪念。

祝她越办越好!

胡学文,1967年9月生。河北省作协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私人档案》等四部,中篇小说集《麦子的盖头》等八部。曾获鲁迅文学奖、《小说选刊》全国优秀小说奖、《小说选刊》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奖、《十月》文学奖、《中篇小说选刊》奖、《中国作家》首届“鄂尔多斯”奖、《钟山》文学奖、《青年文学》创作奖、河北文艺振兴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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